老學庵筆記 (四庫全書本)/卷05

卷四 老學庵筆記 卷五 卷六

  欽定四庫全書
  老學庵筆記卷五
  宋 陸游 撰
  种徵君明逸既隱操不終雖驟登侍從眷禮優渥然常懼讒嫉其寄懷詩曰予生背時性孤僻自信巳道輕浮名中途失計被簪紱目覩寵辱心潛驚雖從鵷鸞共班序常恐青蠅微有聲清風滿壑石田在終謝吾君甘退耕其憂畏如此又有寄二華隱者詩曰我本厭虛名致身天子庭不終高尚事有媿少微星北闕空追悔西山羨獨醒秋風舊期約何日去㝠㝠然其後卒遭王嗣宗之辱可以為輕出者之戒世傳常夷甫晚年悔仕亦不足多怪也
  宋太素尚書中酒詩云中酒事俱妨偷眠就黑房靜嫌鸚鵡鬧渇憶茘枝香病與慵相續心和夢尚狂從今改題品不號醉為鄉非眞中酒者不能知此味也
  紹興中有貴人好為俳諧體詩及箋啓詩云綠樹帶雲山罨畫斜陽入竹地銷金上汪内相啓云長楸脱却青羅帔綠葢千層俊鷹解下綠絲縧青雲萬里後生遂有以為工者賴是時前輩猶在雅正未衰不然與五代之體何異此事繫時治忽非細事也
  承平時鄜州田氏作泥孩兒名天下態度無窮雖京師工效之莫能及一對至直十縑一床至直十千一床者或五或七也小者二三寸大者尺餘無絶大者予家藏一臥者有小字云鄜畤田玘製紹興初避地東陽山中歸則亡之矣
  隆興間有揚州帥貴戚也宴席間語客曰諺謂三世仕宦方解著衣喫飯僕欲作一書言衣帽酒殽之制未得書名通判鮮于廣蜀人即對曰公方立勲業今必無暇及此他時功成名遂均逸林下乃可成書耳請先立名曰逸居集帥不之悟有牛簽判者京東歸正官也輒操齊音曰安撫莫信此是通判罵安撫飽食煖衣逸居而無教則近于禽獸是甚言語帥為發怒赬面而簽判欣然有得色
  鼂子止云曾見東坡手書四州環一島詩其間茫茫太倉中一句乃區區魏中梁不知果否蘇季真云寄張文潛桄榔杖詩初本云酒半消其下云江邊獨曳桄榔杖林下閒尋蓽撥苗盛孝章又誤為孝標已而悟故盡易之雖其家所傳然去今所行亡字韻殊逺恐傳者之誤也
  范至能在成都嘗求亭名于予予曰思鱸至能大以為佳時方作墨即以銘墨背然不果築亭也
  臨邛夾門鎮山險處得瓦棺長七尺厚幾二寸與今木棺略同但葢底相反骨猶不壊棺外列置瓦器皆極淳古時靖康丙午歲也李知幾及見之
  市人有以博戲取人財者每博必大勝號松子量不知何物語也亦不知其字云何李端叔為人作墓志亦用此三字端叔前輩也必有所據
  今官制光祿大夫轉銀青銀青轉金紫金紫轉特進五代以前乃自銀青轉金紫金紫轉光祿光祿轉特進據馮道長樂老序所載甚詳
  莊文太子初封鄧王予為陳魯公史魏公言鄧王乃錢俶歸朝後所封又哲宗之子早薨亦封鄧王當避此不祥之名二公曰已降詔俟郊禮改封可也莊文竟早世
  東坡贈趙德麟秋陽賦云生于不土之里而詠無言之詩葢寓畤字也
  尹少稷强記日能誦麻沙版本書厚一寸嘗於呂居仁舍人坐上記厯日酒一行記兩月不差一字
  肅王與沈元用同使金館于燕山愍忠寺暇日無聊同行寺中偶有唐人碑詞皆偶儷凡二千餘言元用素强記即朗誦一再肅王不視且聽且行若不經意元用歸欲矜其敏取紙追書之不能記者闕之凡闕十四字書畢肅王視之即舉筆盡補其所缺無遺者又改元用謬誤四五處置筆他語略無矜色元用駭服
  靖康兵亂宣和舊臣悉已逺竄黃安時居壽春歎曰造禍者全家盡去嶺外避地却令我輩橫屍路隅耶安時卒死于兵可哀也
  高宗除䘮予以禮部郎入讀祝至几筵殿葢帝平日所御處也殿三楹殊非高大陳列几席椸枷之類亦與常人家不甚相逺猶想見髙廟之儉德也
  夜涼疑有雨院靜似無僧此潘逍遥詩也
  田登作郡自諱其名觸者必怒吏卒多被榜笞于是舉州皆謂燈為火上元放燈許人入州治遊觀吏人遂書榜掲于市曰本州依例放火三日
  劉隨州詩海内猶多事天涯見近臣言天下方亂思見天子而不可得得天子近臣亦足自慰矣見天子近臣已足自慰况又見之于天涯乎其愛君憂國之意鬱然見于言外
  紹興間復古殿供御墨葢新安墨工戴彥衡所造自禁中降出雙角龍文或云米友仁侍郎所畫也中官欲于苑中作墨竈取西湖九里松作煤彦衡力持不可曰松當用黃山所産此平地松豈可用人重其有守
  祖母楚國夫人大觀庚寅在京師病累月醫藥莫效雖名醫如石藏用輩皆謂難治一日有老道人狀貌甚古銅冠緋氅一丫髻童子操長柄白紙扇從後過門自言疾無輕重一灸立愈先君延入問其術道人探囊出少艾取一甎灸之祖母方臥忽覺腹間痛甚如火灼道人自言九十歳遂徑去追之疾馳不可及祖母是時未六十復二十餘年年八十三乃終祖母没後又二十年從兄子楫監三江鹽場偶飲于士人毛氏忽見道人衣冠及童子悉如祖母平日所言方愕然道人忽自言京師灸甎事言訖遽遯去遍尋不可得毛君云其妻病道人為灸屋柱十餘壯病脱然愈方欲謝之不意其去也世或疑神仙以為𣺌茫豈不謬哉
  齊民要術有鹹杬子法用杬木皮漬鴨卵今呉人用虎杖根漬之亦古遺法
  曹詠為浙漕一日坐客言徽州汪王靈異者詠問汪王若為對有唐永夫者在坐遽曰可對曹漕詠以為工遂愛之曾覿字純甫偶歸正官蕭鷓巴來謁既退復一客至其所狎也因問曰蕭鷓巴可對何人客曰正可對曾鶉脯覿以為嫚已大怒與之絶然鷓巴北人實謂之扎巴
  童貫為太師用廣南龔澄樞故事林靈素為金門羽客用閩王時譚紫霄故事嗚呼異哉
  元豐間建尚書省于皇城之西鑄三省印米芾謂印文背戾不利輔臣故自用印以來凡為相者悉投竄善終者亦追加貶削其免者蘇丞相頌一人而已蔡京再領省事遂别鑄公相之印其後家安國乂謂省居白虎位故不利京又因建明堂遷尚書省于外以避之然京亦竄死二子坐誅其家至今廢不知為善而遷省易印以避禍亦愚矣哉
  王黼作相請朝假歸咸平焚黃畫舫數十沿路作樂固已駭物論紹興中秦熺亦歸金陵焚黃臨安及轉運司舟舫盡選以行不足擇取于浙西一路凡數百艘皆窮極丹雘之飾郡縣監司迎餞數百里不絶平江當運河結綵樓數丈大合樂官妓舞于其上縹緲若在雲間熺處之自若
  秦太師娶王禹玉孫女故諸王皆用事有王子溶者為浙東倉司官屬郡宴必與提舉者同席陵忽玩戲無所不至提舉者事之反若官屬已而又知吴縣尤放肆郡守宴客初就席子溶遣縣吏呼伎樂伶人即皆馳往無敢留者上元吴縣放燈召太守為客郡治乃寂無一人又嘗夜半遣㕔吏叩府門言知縣傳語必請面見守狼狽攬衣秉燭出問之乃曰知縣酒渇聞有鹹虀欲覓一甌其陵侮如此守亟取遺之不敢較也
  司馬安四至九卿當時以為善宦以今觀之則謂之拙宦可也彼汨䘮廉恥廣為道徑者不數年至公相矣安用四至九卿哉
  蔡京賜第有六鶴堂髙四丈九尺人行其下望之如蟻故都里巷間人言利之小者曰八文十二謂十為諶葢語急故以平聲呼之白傅詩曰綠浪東西南北路紅欄三百九十橋宋文安公宮詞曰三十六所春宮館一一香風送管絃鼂以道詩亦云煩君一日殷勤意示我十年感遇詩則詩家亦以十為諶矣
  周宇文䕶與母閻書曰受形禀氣皆知母子誰知薩保如此不孝此乃對母自稱小名南齊武帝崩鬰林王即位明帝謀廢立右僕射王晏盡力助之從弟思逺謂晏曰兄荷武帝厚恩一旦贊人如此事何以自立因勸之引决及晏拜驃騎謂思逺兄思徵曰隆昌之末阿戎勸吾自裁若用其語豈有今日思遠曰如阿戎所見猶未晚也此乃對兄自稱小名畢景儒幕府燕閒錄載蘇易簡初及第時與母書自稱岷岷亦小名也從伯父右司小名馬哥在京師省祖母楚國夫人出上馬矣楚國偶有所問自出屏後呼馬哥親事官聞之白伯父曰夫人請吏部葢此輩亦習聞之也今吴人子弟稍長便不欲人呼其小名雖尊者亦以行第呼之矣風俗日薄如此奈何
  宋白石燭詩云但喜明如蠟何嫌色似黳燭出延安予在南鄭數見之其堅如石照席極明亦有淚如蠟而煙濃能熏汙帷幕衣服故西人亦不貴之
  胡基仲嘗言韓退之石鼓歌云羲之俗書趁姿媚狂肆甚矣予對曰此詩至云陋儒編詩不收入二雅褊迫無委蛇其言羲之俗書未為可駭也基仲為之絶倒
  王廣津宮詞云新睡起來思舊夢見人忘却道勝常勝常猶今婦人言萬福也前輩尺牘有云尊候勝常者勝字當讀平聲
  拄杖斑竹為上竹欲老瘦而堅勁斑欲微赤而㸃疎賈長江詩云揀得林中最細枝結根石上長身遲莫嫌滴瀝紅斑少恰是湘妃淚盡時善言拄杖者也然非予有此癖亦未易賞音
  唐韓翃詩云門外碧潭春洗馬樓前紅燭夜迎人近世晏叔原樂府詞云門外綠楊春繫馬床前紅燭夜呼盧氣格乃過本句不謂之剽可也
  張文昌成都曲云錦江近西煙水綠新雨山頭茘枝熟萬里橋邊多酒家遊人愛向誰家宿此未嘗至成都者也成都無山亦無茘枝蘇黃門詩云蜀中茘枝出嘉州其餘及眉半有不葢眉之彭山縣已無茘枝矣况成都乎
  先太傅自蜀歸道中遇異人自稱方五見太傅曰先生乃西山施先生肩吾也遂授道葢施公睦州桐廬人太傅晚乃自睦守挂冠葢有緣契矣
  張文昌紗帽詩云惟恐被人偷剪樣不曾閒戴出書堂皮襲美亦云借樣裁巾怕索將王荆公于富貴聲色略不動心得耿天隲竹根冠愛詠不已予雅有道冠拄杖二癖每自笑歎然亦賴古多此賢也
  故都時御爐炭率斵作琴樣胡桃紋鵓鴿青髙宗紹興初巡幸臨安詔嚴州進炭止令用土産勿拘舊制
  東坡自儋耳歸至廣州舟敗亡墨四篋平生所寳皆盡僅於諸子處得李墨一丸潘谷墨兩丸自是至毘陵捐館舍所用皆此三墨也此聞之蘇季真云
  世言東坡不能歌故所作樂府詞多不協鼂以道云紹聖初與東坡别于汴上東坡酒酣自歌古陽關則公非不能歌但豪放不喜裁剪以就聲律耳
  山谷水仙花二絶淡埽蛾眉篸一枝及只比江梅無好枝者見于李端叔集中恐非端叔所及也賀方囘作王子開挽詞和璧終歸趙干將不𦵏吴者見于秦少游集中子開大觀己丑卒于江隂而返葬臨城故方囘此句為工時少游已没十年矣水仙花則不可考然氣格似山谷晚作不類端叔也
  吴武安玠葬德順軍隴干縣今雖隔在敵境松楸甚盛歳時祀享不輟敵不敢問也玠諡武安而梁益間有廟賜額曰忠烈故西人至今但謂之吴忠烈云
  姚福進者兕麟之祖也德順軍人以挽强名於秦隴間至今西人謂其族為姚硬弓家
  曲端吴玠建炎間有重名于陜西西人為之語曰有文有武是曲大有謀有勇是吴大玠能書今閬中錦屏山壁間有其書奇偉可愛
  成都江瀆廟北壁外畫美髯一丈夫據銀胡床坐從者甚衆邦人云蜀賊李順也
  邛州僧寺中版壁有趙諗題字字既凡惡語亦淺拙不知當時何以中第如此之高葢希時事力詆元祐故有司不復計其文之工拙也
  永康軍導江縣迎祥寺有唐女真吴彩鸞書佛本行經六十卷予嘗取觀之字亦不甚工然多闕唐諱或謂真本為好事者易去此特唐經生書耳
  利州武后畫像其長七尺成都有孟蜀時后妃祠堂亦極脩偉絶與今人不類福州大支提山有吴越王紫袍寺僧升椅子舉其領猶拂地兩肩有汗迹
  老杜海椶詩在左緜所賦今已不存成都有一株在文眀㕔東廊前正與制置司簽㕔門相直簽㕔乃故錦官閤聞潼川尤多予未見也
  成都石筍其狀與筍不類乃累疊數石成之所謂海眼亦非妄瑟瑟至今有得之者蜀食井鹽如仙井大寧猶是大穴若榮州則井絶小僅容一竹筒真海眼也石犀在廟之東階下亦粗似一犀正如陜之鐵牛但望之大槩似牛耳石犀一足不備以他石續之氣象甚古
  承平日甚重宮觀宣和中鼂以道知成州有請吏部報云照㑹本官歷任己曾住宮觀不合再有陳乞遂致仕而歸
  唐䕫州在白帝城地勢險固本朝太平興國中丁晉公為轉運使始遷于瀼西瀼西地平不可守又置瞿唐關使于白帝屯兵下臨瀼西使有事宜多置兵則䕫帥不能親將指臂倒置若少置兵則關先不守䕫州必隨以破可謂失策大抵當時蜀已平乃移䕫州晉已平乃移太原皆不可曉若使晉蜀復為豪傑所得彼能據一國獨不能復徙一城以就形勝耶若雖有外宼而其地尚為我有乃捨險就易此何理也
  忠州在陜路與萬州最號窮陋豈復有為郡之樂白樂天詩乃云唯有緑樽紅燭下暫時不似在忠州又云今夜酒醺羅綺煗被君融盡玉壺氷以今觀之忠州那得此光景耶當是不堪司馬閒冷驟易刺史故亦見其樂爾可憐哉
  曾子宣林子中在密院為哲廟言章子厚以隱士帽紫直裰繫縧見從官從官皆朝服其强肆如此上曰彼見蔡京亦敢爾乎京時為翰林學士不知何以得人主待之如此真姧人之雄也
  祖宗故事命官鏁㕔舉進士者先所屬選官考試所業通者方聽取解至省試程文紕繆者勒停不合格者亦贖銅放永不得應舉天聖間方除前制然未久又詔文臣許鏁㕔兩次武臣止許一次其嚴如此近歳泛許人應博學宏辭遂有妄以此自稱或假手作所業獻禮部亦許試而程文繆不可讀亦無以懲之殆非也
  秦所作鄭白二渠在今京兆府之涇陽皆以涇水為源白渠灌涇陽高陵櫟陽及耀州雲陽三原富平凡六縣斗門百七十餘所今尚存然多廢不治鄭渠所灌尤廣袤數倍于白渠涇水乃絶深不能復入渠口渠㟁又多摧玘塡淤比之白渠尤不可措手矣
  唐人喜赤酒甜酒灰酒皆不可解李長吉云琉璃鍾琥珀濃小槽酒滴真珠紅白樂天云茘枝新熟雞冠色燒酒初開琥珀香杜子美云不放香醪如蜜甜陸魯望云酒滴灰香似去年
  李虗已侍郎字公受少從江南先達學作詩後與曾致堯倡酬曾每曰公受之詩雖工恨啞耳虛己初未悟久乃造入以其法授晏元獻元獻以授二宋自是遂不傳然江西諸人每謂五言第三字七言第五字要響亦此意也
  沈義倫諡恭惠其家訴於朝欲𢃄一文字議者執不可而止張知白諡文節御史王嘉言請改諡文正王孝先為相亦不肯改歐陽文忠公初但諡文葢以配韓文公常夷甫方兼太常晚與文忠相失乃獨謂公有定策功當加忠字實抑之也李邦直作議不能固執公論非之當時士大夫相謂曰永叔不得諡文公此諡必留與介甫耳其後信然
  本朝進士初亦如唐制兼採時望真廟時周安惠公起始建糊名法一切以程文為去留
  李允則真廟時知滄州敵圍城城中無礟石乃鑿氷為礟敵解去近時陳規守安州以泥為礟城亦終不可下
  信州龍虎山漢天師張道陵後世襲虚靜先生號蠲賦役自二十五世孫乾曜始時天聖八年也今黃冠輩謂始于三十二代非也又獨謂三十二代為張虗靜亦非也











  老學庵筆記卷五
<子部,雜家類,雜說之屬,老學庵筆記>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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