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張的哲學/第十九

 第十八 老張的哲學
第十九
第二十 

老張正要打龍樹古的門,門忽然開開。老張往旁邊一閃,走出一個少年,看了老張一眼,往前走去。

「李應!你上這里來作什麼?」老張向前趕了幾步。

「你管不着!」李應停住步。

「小小年紀,不必記仇,告訴我,到這里幹什麼?」

「見龍軍官!」

「啊,見老龍!見他幹什麼?」

「有事!」

「好,不用告訴我,我打聽得出來!」

李應怒冲冲的走去,老張看着他的後影,嚇的笑了一聲。

老張回過頭來,門前站着龍鳳,她也望着李應。老張心裏癢了一下,心裏說:「可惜咱錢不多,把一朶鮮花,往孫八身上推!無法!……」跟着,他換了一副笑容,走上前去:

「鳳姑娘!你父親在家?」

「我給你通知一聲去。」龍鳳把黑布裙輕輕一撩跑進去,好像一個小黑蝴蝶。老張低頭把眼光斜射到她的腿腕:「多麼細軟的腿腕!」她又跑出來說:「請進來!」

老張進去,龍鳳開開屋門,老張一看屋裏,倒吸了一口涼氣!

堂屋中間擺着一張長桌,蓋着雪白的桌布。當中一瓶鮮花,四下擺着些點心和茶具。龍軍官坐在桌子的一頭,左邊坐着三個黃頭髮,綠眼珠,尖鼻子,高腦門的洋人;右邊坐着兩個中國人,嘀哩嘟㖨說外國話。老張除了庚子聯軍入京的時候,作過日本買賣以外,見着外國人,永遠立在十丈以外看,現在相隔只有五尺,未免腿脚有些發軟。

「請進來!」龍軍官幷沒看老張。

老張鼓一鼓勇氣,把腿搬起來往裏挪。龍樹古把手向右邊的一個空椅一指,老張整團的咽唾液,坐下,坐的和洋人離着僅二尺多!

「張先生,北城的紳士,也是教育家。」龍軍官向大衆介紹,老張不住點頭。

「鳳姑娘你也坐下!」龍鳳坐在她父親的對面。

父女把茶倒好,龍軍官向左邊中間坐的那個年老的外國人說:

「請葛軍官祈禱謝茶。」

那位軍官用中國話遲遲頓頓的禱告起來,其餘的全垂頭合目屏住氣。老張乘機會看看合眼的洋人什麼樣子,因爲洋人睡覺是不易見到的。只聽一聲「阿門!」衆人全抬起頭睜開眼,老張開始把眼閉上。

龍軍官把茶遞給大衆,一一的問:「要糖和牛奶不要?」問到老張,他說了一個字「要!」心裏想:「反正多要兩塊糖不吃虧!」

龍鳳把點心遞給大家,老張見洋人拿點心往嘴裏送,他纔大膽的拿了一塊。

龍樹古說說笑笑,洋人聽不懂的,由右邊坐的那兩個人給翻譯,於是洋人也笑了。龍鳳和洋人是中西兩攙的說,老張一點也不明白,只乘着大家不留神又拿了一塊點心,把牛奶茶閉着氣一口灌下去。

「趙四好了沒了?」那個年老的洋人問。

「早好了!現在早晚禱告,很有進步!」龍樹古回答。

「爲粥廠捐錢怎樣?」一個年青的洋人問。

「已捐進三百七十五元二。」挨着老張坐着的人說。

「這位張先生是慈善家,每年要捐錢的。」龍樹古笑着向洋人說。

那位老洋人向老張一笑,用中國話問:「你好不好?」

「好!」老張仿着洋腔說。

「你捐錢不捐?現在。」洋人又問。

老張看着龍樹古,龍樹古替老張回答:

「他捐!年年要捐的!」龍軍官緊跟向一個中國人說:「把捐册拿出來,請張先生認捐。」

「我沒帶着錢!」老張忙着說。

「不要緊!」那位拿着捐册的人說:「寫了數目以後我們派人去取。久仰大善士!久仰!」

「憑老龍叫洋人念咒,洋人就登時低頭念,咱現在惹不了他!」老張一面想,一面接捐册。從頭至尾看了一遍,張,王,李,趙,不是五元就是三元,幷沒有半個銅子或一毛錢的。又看了一遍,結果發現了有一位是捐五毛錢的。於是老張咬着牙寫了五角小洋的捐。

大家又閑談了半天,龍樹古和那位年老的外國人商議,去見李大善士勸捐,於是大家立起預備出去。

老張向龍軍官丟了一個眼色,軍官裝沒看見,反向龍鳳說:

「把東西收拾起來,晚飯不用等我,我回來的早不了!」然後龍軍官又回過頭來向老張說:「多謝幫我們的款!一同出去好不好?」

老張隨着衆人出了街門,龍樹古向老張說了聲「再見!」跟着洋人揚長而去。老張蹲在牆根下發呆。

他呆呆的想了半天,立起來又去敲門。

「張先生還沒走?」龍鳳開開門說。

「我不能走,我的話還沒和你父親說完。」

「父親回來得早不了,你願意等着也好。」龍鳳說完,邦的一聲把門關上。

債沒討成,親事沒說定,倒叫洋人詐去五毛錢,老張平生那受過這樣的苦子!計無可出,掏出小賬本寫上了一句:

「十一月九日,老張一個人的國恥紀念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