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 耆舊續聞
卷八
卷九 

王欽若鄉薦赴闕,張僕射齊賢時為江南漕,以書薦於錢易希白。錢時以才名獨步館閣,適延一術士以考休咎,不容通謁。王跼蹙門下,厲聲詬閽人,術者遙聞之,謂錢曰:「不知何人耶?若聲形相稱,世無此貴者,但恐形不副聲爾。願延之,使某獲見。」希白召之,冀公單微遠人,神貌疏瘦,復贅於頸,舉止山野,希白蔑視之。術者悚然,側目諦視。既退,術者稽顙興嘆曰:「人中之貴,有此十全者。」錢戲曰:「都堂便有此等宰相乎?」術者正色曰:「公何言歟!且宰相何時而無,此君不作則已,若作則天下富盛,而君臣相得,至死有慶而無吊。不完者,但無子而已。」錢戲曰:「他日當陶鑄吾輩乎?」術者曰:「恐不在他日,即日可得,願公毋忽。」後希白方為翰林學士,冀公已真拜。

馬尚書亮使淮南,時呂許公為布衣,侍其父罷江外縣令,亦至淮甸,上書求見。馬公一閱,知其必貴,遂以女妻之。馬公知江寧時,陳執中以光祿寺丞經過,馬謂曰:「寺丞他日必至真宰相。」令其諸子出拜,「願以老夫之故,他日得預陶鑄之末」。曾致堯諫議一日在李侍郎虛己坐上,見晏元獻公。公,李之婿也,時方奉禮部,曾熟視之,曰:「他日甚貴,但老夫不及見子為相也。」

黃朝美云:風鑒一事,乃昔人甄識人物、拔擢賢才之所急,非市井卜相之流用以賈鬻取資者。前世郭林宗、裴行儉之考器識以言臧否,余亦粗知大概,嘗與富文忠論之。文忠曰:「觀子之論,多取豐厚,若是,屠兒飯飽時皆貴矣。」今復思之,大凡相之所先,全在神氣與心術,更或豐厚,其福十全。

唐人以格律自拘,唯白居易敢易其音於語中。如「照地騏音佶麟袍」,「雪櫳胡音鶻欄幹」,「三百六十音諶橋」。晏殊嘗評之曰:「詩人乘俊語,當如此用字。」故晏公與鄭俠詩云:「春風不是長來客,主張去聲繁華能幾時。」然杜詩中如此用字亦多,「將軍只數漢嫖姚」,《漢書》音漂鷂,而杜作平聲之類。李嘉祐詩:「門臨蒼茫經年閉,身逐嫖姚幾日歸。」又張祜詩:「洛水暮天橫蒼茫,邙山落日露崔嵬。」東坡詩:「崢嶸依絕壁,蒼茫瞰奔流。」「蒼茫」二字,古人用之,皆是平聲,而此作仄聲。又《石鼻城詩》:「獨穿暗月朦朧裏,恐度關河蒼茫間」,亦作側聲。魯直亦多如此用字。

沈存中《筆談》云:「治平中,杭州南新縣今新城民家析柿木,中有『上天大國』四字,予親見之,書法類顏真卿,極有筆力。其木剖偶當『天』字中分,而『天』字不破,上下兩畫並一腳,皆旁挺出半指許,如木中之節。以兩木合之,如合契焉。」是時正中原全盛之時,安知有駐蹕臨安之事,此正符中興渡江之兆。偏方之地,謂之「大國」,而「天」字不破,乃中興再纂紹鴻圖之讖也,莫非前定。存中但記其字體之異,豈知有後日之事耶。

江南保大中浚秦淮,得石誌,其刻有「大宋乾德四年」凡六字,他皆磨滅不可識。令諸儒參驗,乃輔公祏據江東時年號。太祖受命號宋,改元乾德,江左始衰,豈非威棱將及,而符讖先著耶?又《劉貢父詩話》云:「太祖欲改元,須古來所未有者。宰相以『乾德』為論,且言前代所無。三年正月平蜀,有宮人入掖庭者,太祖因閱其奩鏡,背有『乾德四年』,大驚曰:『安得四年所鑄乎?』宰相不能對。陶谷、竇儀奏曰:『蜀少主曾有此號。』太祖嘆曰:『作宰相須是讀書人。』」然二公又不知輔公祏已有此號矣。

慶曆七年,貝州卒王則叛,參政文彥博請行,仁宗忻然遣之,且曰:「『貝』字加『文』為『敗』,卿擒賊必矣。」逾月,以捷報聞,詔拜平章事,改「貝」為「恩」。此與真宗幸澶淵,校尉宋捷迎駕,上喜,以為必破敵,其先兆相類。

鳳凰穴在南恩州北甘山,壁立千仞,有瀑水淙下,猿狖不能至。鳳凰巢其上,彼人呼為鳳凰山。所食亦蟲魚,遇大風雨,或飄墜其雛,小者猶如鶴,而足差短,南人或取其嘴,謂之鳳凰杯。古書鳳凰生於丹穴,即南方也。蓋此禽獨出於塵寰之外,能遠羅弋,其智能遠害,逢時而出也。本朝嘗集清遠合歡樹。

臘茶出於福建,草茶盛於兩浙,其品日鑄為上。自景祐已後,洪之雙井白芽漸盛。近歲制作尤精,囊紅紗不過一二兩,以常茶十數斤養之,用避暑濕之氣,其品遠過日鑄。魯直與陳季常帖云:「雙井前所選,乃家園第一。如所論不可解,竊意似南方土人觀國爾。昔有南方一士人,初入都,見縣巷燕支鋪群婢,即嘆息以為燕趙之絕色;及其遊界南北,真見妖麗之姝,遂復尋常爾。豈曩時所見長鷹爪者,初至縣巷者乎?今謾寄數兩大爪,然其味乃不甚良也。」自山谷品題之後,雙井之名益著。東坡雖欲臣雙井,其可得哉?

東坡云:「唐人煎茶用姜,故薛能詩云:『鹽損添常戒,姜宜著更誇。』據此,則又有用鹽者矣。近世有用此二物者,必大笑之。然茶之中等者,用姜煎,信佳也。鹽則不可。」東坡之說如此,不知今吳門、毗陵、京口煎點茶用鹽,其來已久,卻不曾有用姜者。風土嗜好,各有不同。

范文正公《茶》詩云:「黃金碾畔綠塵飛,碧玉甌中翠濤起。」蔡君謨謂公曰:「今茶絕品者甚白,翠綠乃下者爾。」欲改為「玉塵飛」、「素濤起」。君謨之說固然。然今自頭綱貢茶之外,次綱者味亦不甚長,不若正焙茶之真者也,榮徵錄以為佳。近士夫多重安國茶,以此遺朝貴,而誇茶不為重矣。唐李泌《茶》詩「旋沬翻成碧玉池」,亦以碧色為貴。今諸郡產茶去處,上品者亦多碧色,又不可以概論。

前輩謂伊川嘗見秦少遊詞「天還知道,和天也瘦」之句,乃曰:「高高在上,豈可以此瀆上帝。」又見晏叔原詞「夢魂慣得無拘檢,又踏楊花過謝橋」,乃復激賞之。按秦詞,即本李長吉「天若有情天亦老」之意,過於媟瀆。故少遊竟死於貶所,叔原壽亦不永,雖曰有數,亦勸淫之過。

管寧泛海幾覆舟,自以一朝科頭,三晨晏起為過。今人之過,何止「科頭」、「晏起」而已哉。司馬溫公有言:「吾無過人者,但平生所為,未嘗有對人不可言者爾。」《晁氏客語》云:「怕人知事莫萌心。」與蘇子由「置一歷子,有所為皆書之」相類。

後唐明宗公卿大僚,皆唐室舊儒。其時進士贄見前輩,各以所業,止投一卷至兩卷,但於詩賦歌篇古調之中,取其最精者投之。行兩卷,號曰「雙行」,謂之多矣。故桑魏公維翰只行五首賦,李相愚只行五首詩,便取大名,以至大位,豈必以多為貴哉?裴說補闕只行五言十九首,至來秋復行舊卷,人有譏之者,乃云:「只此十九首苦吟,尚未有見知,何暇別卷哉!」余謂國初尚有唐人之風。趙叔靈,清獻之祖也,初舉進士,主司先題其警句於貢院壁上,遂擢第。有詩集數十篇,閑雅清淡,不作晚唐體,自成一家。清獻漕成都日,宋祁公鎮益都,為序其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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