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秋聲館詞話/卷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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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袁積懋詞

吾郡孫淵如觀察，以乾隆丁未第二人及第。自恃文思敏捷，散館前戲與友人約，日午交卷出，當燕於某所，致誤引登九餘三為登三餘九。改官比部，出為兗沂曹道，乞病歸。越六十年，袁訁刃庵觀察［積懋］，以道光丁未第二人及第，亦緣事降部曹，出權延建邵道。值粵擾匪閩，移守順昌，歿於陣。觀察到閩，餘已罷官，未相見。其夫人與閨人序姊妹行，出示觀察詞，一叢花云：「秋聲萬里度長空。落葉卷西風。愁心重疊渾無際，都付與、天末征鴻。菊老楓丹，故園何處，搔首月明中。重幃迢遞隔遼東。雙鯉信難通。一枝修竹頻番倚，早不道、染袂霜濃。拔劍歌哀，檢書燭短，無語聽疏鐘。」曉雨和象如弟陽關引云：「才送春光去。又灑黃梅雨。滿庭竹影，淒清甚，憑誰語。撫瑤琴一曲，幽恨終難訴。看嫋盡、博山殘篆懶重炷。菡萏煙中吐，空媚嫵。最難堪是，聽蛙鼓，喧無數。又瀟瀟幾陣，濕遍灣頭樹。鎮無聊、一襟清淚共酸楚。」尚是在京時作，語殊悲側。自粵匪亂起，文臣之身膏原野者，不知凡幾。其有詞章堪志者，以餘所知，僅得數人，觀察其一也。吳縣曹觀察［懋堅］詠魚彭摸魚兒云：「卷晴漪翠綸收罷，冬冬敲向沙漵。賣鮮聽得紅腔熟，一帶枕流窗戶。誰喚住。又四面菱歌，蕩入蘆灣去。銀絲趁取。記換酒歸來，隔溪春賽，白點社公雨。閑扌施網，撥刺錦鱗無數。鳴榔爭響何處。州幾疊催花發，絕勝柘枝新譜。煙水趣。把答臘餘音，留與希真賦。舟橫野渡。有鼉唱初更，蛤喧荒岸，柳外半蟾吐。」錢塘戴學士［熙］題李石梧太史與其配郭笙愉夫人笙唱和詩高陽臺云：「闌角裁箋，簾坳鬥韻，深閨無限清歡。留戀金門，年來韻事都刪。湘江一棹攜來穩，喜筠奩、安近蓬山。正天邊。似鏡明蟾，掩映團欒。彩毫定得江山助，莫輕將院體，寫向烏闌。瘦比黃花，還應壓倒詞壇。空齋茶熟香溫候，怕新聲、欲和偏難。甚無端。吟到宵分，耐盡春寒。」吾鄉李仲騫明府蝶戀花云：「春到小庭春事晚。綠暗紅稀，無計將春挽。杜宇聲聲啼更懶。殷勤且拾飛花瓣。窗外月痕花霧綰。扌棄得無眠，整把歸鴻盼。不信彩雲容易散。曉妝人起春山淡。」商城周仙嶠司馬減字木蘭花云：「靜垂銀蒜。一桁珠簾閑不卷。早被東風。吹落瑤階芍藥紅。蜂衙放午。金鴨香殘慵更炷。嫋盡遊絲。正是酣蝶困時。」明府名福培，甫弱冠，登道光壬午賢書，春闈屢黜，銓廣東從化令，城陷，自焚。觀察字艮甫，與吾鄉趙丈［晉涵］同字，少時徵逐詞場，人因趙曹音相近，以仄艮平艮別之。壬辰進士，官御史，氵存升湖北糧道，武昌再陷殉難。學士字醇士，亦壬辰進士，詩文外兼擅繪事，乞病家居，杭州不守，遂自盡。司馬名祖銜，戊戌翰林，改官大冶令，瘦贏多能。初不解倚聲，偶見餘篋中花庵詞選，取回讀之，捉筆成前詞，強餘為定數字，虛懷善下，尤為罕覯。後以同知需次鄂城，夢初被兵，歿於亂軍中。

吳葆晉詞

吳紅生觀察［葆晉］有潘紱庭侍讀得黃蓼花於內閣典籍廳，馳寄乃兄功甫舍人植之吳下，賦詞索和，次韻高陽臺云：「翦翠莖疏，綴金穗短，一枝向涼天。歸去王孫，問花可似當年。月中寫出昏黃影，更添些、清露珠圓。最難傳、鳴雁。遠道綿綿。春來各有池塘夢，暗魂消爪雪，紅藥階前。聽雨心情，半庭孤影誰憐。西風一種閑花草，卻無端、染遍爐煙。覓歸船、載得芳叢，穩抱鷗眠。」［原注：余家固始之古蓼灣，伯兄亦官中書。］觀察道光己丑進士，官淮海道，曾權江蘇臬使，後亦殞粵匪難。

湯貽汾詞

陽湖湯貞湣［貽汾］，為鳳山令［大奎］孫。鳳山公與子［荀業］，同殞林爽文之難。公由世襲雲騎尉，歷官樂清副將，乞病歸，卜居金陵。咸豐三年城破，賦絕命詞，於二月十二日投水死。蒙恩賜諡。公字雨生，善詩詞，能畫，兼工琴，晚自號琴隱，固彬彬儒將也。有題其夫人梅窗琴趣圖，七娘子云：「冷泠泠瘦玉纖纖指。深深殘幕悠悠思。畫了眉山，燒殘心字。百花頭上春先至。江南本是藏春地。高樓早築香雲裡。冰雪聰明，漆膠情意。應慚愧梅花階。」衰柳長亭怨慢云：「更誰向、灞橋攀折。萬里關河，一天風雪。古陌人稀，幾絲猶向、馬頭拂。蕭蕭短鬢，正顧影、同淒絕。盼斷七香車，還只當、聽鶯時節。休說。賺高樓翠袖，望眼欲穿天末。浮萍散了，怕流水、也應消歇。最苦是、落葉江城，賸一笛、風前幽咽。算夢裡腰肢，難解眉頭千結。」武臣能詩者多，能詞者少，得之於公，尤為可寶。公歿後，海內文人咸賦詩詞志免。華亭王海客［友光］金縷曲云：「臣本心如水。恁聲聲、秦淮淒咽，陣雲同墜。虎踞龍蟠形勝在，借箸偏教吐棄。盡灞上、棘門兒戲。霎地江東成破竹，道乘軒、有鶴南飛矣。公等且，自為計。水仙廿載傳琴意。問春風、台城新柳，舊愁添幾。正是百花生日日，卻看從容就義。想叱吒、雲濤歸騎。高克翱翔難索解，料三吳、毅魄能陰庇。疑復有，養《疒雍》悔。」以詞筆而兼議事。「有鶴南飛」句，系指陸立夫制軍［建瀛］，言制軍守九江，聞武昌陷，盡撤沿江戍兵，一夕遁回金陵，遂不守。河上「翱翔」句，似謂何根雲制車［桂清］，後亦棄常州遁，致大江以南，蹂躪無完土，至今士庶言之，有餘痛焉。

董琬貞詞

貞湣配董雙湖夫人［琬貞］，同郡東亭太史［潮］女孫，嫻雅通文，先公卒。自題梅窗琴趣圖青玉案云：「梅花不作瑤琴主。更絕塞，霜笳苦。畫裡韶光如夢度。朱闌池氵縠，綠窗花雨。舊是藏春處。如今並命天應妨。無限春消碧煙縷。恐人梅同老暮。蘆簾紙閣，思量歸去。試聽冰弦語。」詞殆作於公宮靈邱都閫時，故有絕寒霜笳語。

湯攀龍詞

嘉陵間儒將世推二湯，謂雨生副將與漁村總兵也。咸官江浙，愛與文士遊，疆吏亦異目視之。漁村名攀龍。本丹徒諸生，歷官黃岩總兵。人傳其唐多令云：「秋柳畫闌荒。秋簾鏡檻涼。不多時、憔悴秋娘。惱亂西風偏作劇，催燕子，去雕梁。往事幾回腸。歡場即夢場。再藏嬌、誰與平章。小疊蠻箋憑慰藉，知減盡，舊時妝。」絕不似長槍大戟人語。憶三十年前，武臣無所事，即不善詩文，亦思以書畫自見。近十餘年，文臣且競以武功顯矣。

張玉瑞詞

吳門張君［玉瑞］戲詠不倒翁踏莎行云：「捷足休矜，低頭未肯。此翁崛強真天性。空空如縱任嘲嗤，亭亭然自堪欽敬。徒轉何常，推排莫定。慣經顛撲曾無慍。想因嚼蠟悟橫陳，卻愁強項難為令。」詞雖淺俚，然讀至末句，不覺憬然。昔余杖大吏輿人為所銜，卒以文官領兵不合例，劾餘夤緣。餘素不知兵，投筆棄儒，本非始顧，惟念令公家兒，其度量真不可及耳。

袁棠詞

袁丈湘湄［棠］家藏宋周益公洮瓊研，因以名館，並所著詞。詠柳沁園春云：「辛苦東風，約綠回黃，搓絲染條。念腰身楚楚，瘦圍禁撚，眉痕淺淺，好樣偷描。羌笛一聲，陽關三疊，裙帶同心綰不牢。慵開眼、看車回馬雲，亭子勞勞。河橋。回首迢迢。更何待、秋來魂暗銷。只天涯孤夢，春隨絮遠，門前流水，人逐萍飄。難忘湔裙，那時解珮，一線青拖小翠翹。重經過，恐折殘枝長，還比樓高。」眼兒媚云：「小名錄就怕重看。見月想姿圓。賣錫門巷，湔裙伴侶，撲蝶闌干。至今合眼分明在，彈淚濕流年。梨雲夢淺，桃花命薄，梅子心酸。」皆為侍姬三多作。姬姓柳，家金陵，故夫人媵婢。及笄，遺歸，丈不能忘懷。後赴白門，遇姬，猶未嫁，喜甚。集中「新水和愁連夜漲，晚花含蕊待春深」句，亦為姬賦。並賦浪淘沙云：「迷路得花看。暫解雕鞍。繅絲門巷雨漫漫。借問小姑團扇上，可畫乘鸞。山果配蔬盤。菰脆梅酸。隔窗燈影夜闌干。閑煞半床青綺被，各自宵寒。」遂以雙槳載歸，夫人亦無如何。未幾，有袁江之行，又賦少年游云：「青溪曾系木蘭舟。人在水邊樓。鵝柳簷牙，鴨桃闌角，雙影瀉春流。載伊歸去儂偏出，此別甚因由。客館鶯花，階鄉風月，渾不似前遊。」丈吳江人，居蘇城，工詩，善繪事，詞名震一時、同郭頻伽題春人綰髻圖夜行船云：「滿院熏人花氣。愁未醒、恁懨懨地。臨妝略略手盤鴉，飄一縷、墮雲慵理。記得秋娘十三四。學梳頭、水晶簾底。如何已是沒心情，便愛綰、不聊生髻。」次子，字山史，能繼家學，有餅桃花館詞。清平樂云：「霜寒月苦。秋夜長如許。夢醒無聊更暗數。殘點正敲第五。蕭蕭庭外風聲。沉沉遠寺鐘鳴。最是燈花如豆，照人孤影偏明。」偷聲木蘭花云：「微雲四卷天河靜。寂寞空庭涼月影。掛起簾鉤。一葉梧桐恰報秋。蟲聲唧唧牆陰起。最是離人偏入耳。休憑闌干。今夜風寒露更寒。」惜早夭，年僅二十二。丈哭之慟，不久亦卒。

蔣劍人詞

寶山蔣劍人所著芬陀利室嗣中，一題云：宋楊恢遊浯溪，作碧崖倒影一首，末句「漠漠水天遠」五字，詞甚佳，惜調名不著。各家詞選，萬氏詞律俱不載，滄海遺珠，可勝歎惋。辛亥冬，泛舟泖湖，凍雪下垂，滄波不流，絮帽篷窗，四望寥廓。爰填是解，即用其韻，援魚游春水例，名之曰水天邊。餘細繹音調，頗似二郎神，惟後結少一字。浯溪集錄其詞云：「碧涯倒影，浸一片、寒江如練。正岸岸梅花，村村修竹，喚醒春風筆硯。泝水舟輕輕如葉，只消得、溪風一箭。看水部雄文，太師健筆，月寒波卷。遊倦。片雲孤鶴，江湖都遍。慨金屋藏嬌，繡屏包禍，欲與三郎痛辨。回首前朝，斷魂殘照，幾度山花崖蘚。無限意，都付お尊，漠漠水天遠。」［無限下原脫意字。］恐系「水遙天遠」，落雲一字。劍人未細考，謂為調名不著，以水天遠名之，所作詞又於段次句多一字，未免自誤誤人。考宋湯恢，字丁村，詞綜錄詞五闋。惟新刊絕妙好詞作楊恢，箋為眉山人。尚有八聲甘州云：「摘青梅薦酒，甚殘寒獨怯苧蘿衣。正柳腴花瘦，綠雲苒苒，紅雪霏霏。隔屋秦箏依約，誰品冶春詞。回首繁華夢，流水斜暉。寄隱孤山山下，但一瓢飲水，深掩苔扉。羨青山有思，白鶴早忘機。悵年華不禁搔首，又天涯、彈淚送春歸。銷魂遠，千山啼，十里荼蘼。」［原本脫治字早字。］玩詞意，殆南宋遺民放浪泉石間者。楊恢之名，僅見略陽石刻敘，別議籍系賓城，非眉山。

蔡捷詞

蔡步仙女史［捷］，為閩縣林西仲大令［去銘］室。大令集中附女史詞數闋，紀仁和沈孝女肱殞命滿江紅云：「有限春暉，卻不道、陰晴莫測。更聽得、巫醫耳語，參苓力竭。擗地誓將遺體代，呼天暗把爐香。掣金刀、良藥腕間尋，他何恤。冀挽住，西山日。早流盡，襟前血。奈絲堪重續，玉偏易折。五夜驚回雙豎夢，一絲喘斷三更月。謝夫君、莫怨暫歸甯，成長別。」惜未載其父與夫家名姓。竊按肝割臂，例無給獎專條，然有奏聞，無不俞允。猶之婦女夫亡自殉，乾隆中欽奉諭旨，婦能守節已佳，何必殉，此後輕身一死者不必旌。嗣有題請，仍旌之。同一天地父母之心。近來以孝女請褒者，比比而是。回憶先太夫人病時，［儀］方奉檄襄陽，幼妹小娟，潛臂肉以進。先太夫人獲延數月，［儀］得請急歸，親視含殮。今妹婿胡謙齋［益源］已官通判，故不敢援案上陳，孤露餘生，疚心曷既。

林瑛佩詞

耿精忠叛時，聞林西仲名，脅之，不屈，幽摯之。西仲女瑛佩，年甫笄，見羅者日伺於門，慨然曰：「是蓋利吾有耳。」盡出所蓄，並簪珥給之，家乃無恙。精忠反正，西仲始得脫。瑛佩工詩詞，後歸閩縣諸生鄭剡。有浣溪沙云：「檻外槐陰護碧紗。半簾風嫋篆煙斜。夢回無語數歸鴉。綠水新荷搖蝶影，朱闌殘照映榴花。他鄉客思總無涯。」清平樂云：「青苔庭院。梁畔呢喃燕。飛向風前新試翦。蹴落楊花幾片。無情春色偷歸。等閒斷送芳菲。獨有夜闌明月，影來扶上花枝。」因憶國初尚有二奇女，一為歙縣畢韜文，年二十，隨父宦薊邱，父與流賊戰死，韜文身率精銳，夜劫賊營，手刃其渠，輿父屍歸葬。後適布衣王聖開，夫婦偕隱。有村居詩云：「席門閑傍水之涯。夫婿安貧不作家。明日斷炊何暇問，且攜鴉嘴種梅花。」一為蕭山沈雲英，父至緒，崇禎中官道州守備，戰歿。雲英偵知賊勝而驕，即率健兒突賊壘，斬寇奪骸而歸。賊憚之，他適，州城以全。事聞，即授雲英遊擊將軍，代父守道州。會其夫賈萬策以都司守荊州，城陷遇害，遂乞歸。貧甚，為女學究以終。三女識行，鬚眉有所不如，故連綴書之。雲英事，毛西河集志之甚詳。

周星詒星譽詞

自蘇城至虎丘，中為山塘，月地花天，終歲遊人如織。烏絲詞所謂「夜火千家紅杏幕，春衫十里綠楊樓」是也。逮金陵陷後，虎旅雲屯，漸形寥落。祥符周季貺司馬［星詒］有重過山塘感賦減字木蘭花云：「山光水色。風景依稀渾似昔。少了燈船。閑煞山塘七里煙。屋荒人靜。歌板酒旗零落盡。月黑風尖。小隊銀刀結束嚴。」誦之令人悵惘。乃未幾，復為豺虎所窟，今狼氛雖淨，正未知何日能還舊觀耳。司馬工詩詞，饒才，官邵武府丞，賊蹤近，提師出禦，獨當其沖。與乃兄叔雲給諫合刊詞一帙。給諫名星譽，庚戌翰林，所著東歐草堂詞尤精警。春日即事踏莎行云：「珠幕閑垂，銀屏慵展。櫻桃鬥帳金鳧暖。綠蕪池館閉春陰，捲簾人比東風懶。眉葉青銷，靨花紅斂。纖腰打疊遊絲軟。懨懨病過海堂時，一春都被春愁管。」秋夜對月有憶寄友，翠樓吟云：「鎖了重門，碧梧疏處，湘簾夜深猶卷。露鴉棲定後，只秋與竹聲撩亂。單衫小扇。想花影吹笙，那家庭院。無人伴。冷清清地，回廊兜轉。腸斷。滿地蕉陰，靠紅闌幾摺，和誰同看。蘇家潭上路，正小曲幽坊月暗。桂堂南畔。問劃襪香階，甚時重見。無眠慣。燈窗數盡，銀河新雁。」七月初十夜雨有憶秋千索云：「桃笙涼沁啼痕濕。金井外、幾聲秋蟀。雨緊燈花墮瘦紅，記今夜，剛初十。猩屏錦褥都非昔。況又是、影雙人只。一院蕉陰似那時，少了個，朦朧月。」又有洞仙歌云：「呵鈿綰翠，坐棗花簾底。華钅念斜簪小鴉髻。想妝成力怯，換了鸞衫，停半晌，才見盈盈扶起。問名佯不說，淺笑低聲，暗裡牽衣要人替。似喜似含顰，道是矜嚴，卻偏又、恁憨憨地。也忒煞難猜個人心，笑事事朦朧，者般年紀。」描寫可稱曲盡，若僅作豔詞讀，非知詞者。

周氏兄弟能詞

司馬詞名勉憙，題繼叔重司馬小紅樓閣填詞圖，蝶戀花云：「綠縐羅窗清似水。閣外梧桐，搖得秋痕碎。幾折闌干人獨倚。篆煙碧瀾簾波膩。多少無聊無賴意。譜入弦，半是相思淚。煙水斜陽紅萬里。閒情少個涼歐寄。」冬夜宿杭州林氏友梅堂，寄陳季存梅家叔子，淒涼犯云：「凍雲如墨。沈沈甚、晚風吹送天黑。坐來偏懶，眠來又怯，布衾如鐵。誰家橫笛。更愔愔、做成淒切。怎支持、亂鴉聲裡。枯柳蕩寒色。遙想聯吟際，窗孕燈紅，簾涵煙碧。詩成一笑，恰黃海、繁開似雪。應也懷人，正載酒、江湖獨客。又窗前、陣陣急雨打破葉。」泊三板橋感舊，朝中措云：「畫船明月客衣單。日暮悄生寒。白板垂楊門巷，紅樓臨水闌干。而今寂寞，雨疏煙淡，燕老鶯殘。正是熟梅時節，那堪重客江南。」按古來兄弟能詞者，山谷有兄元明，少游有弟少章，王和甫、平甫，孔常父、毅父，曾子固、子開，洪文惠、文敏，及廬陵李氏花萼集，均不過單詞或數闋而已。至坡公弟子由所傳漁家傲一詞，即不甚工。本朝王阮亭尚書與兄丁樵，陳其年太史與弟緯雲，均以詞名，然炊聞、紅鹽二集，遠不如衍波、烏絲。今給諫昆仲，塤吹篪應，殆將上掩古人。

潘諮詞

世有名重一時，而究其實，頗不相酬者。豈立德立言，亦如立功者流，系命運不系才學耶。會稽潘少白［諮］，以布衣遊公卿間，足跡幾遍天下。江甯朱臣中丞［桂楨］，尊之如師。顧所著常語及詩文集，多襲前人牙慧。至詩中「歲事春復秋，人事朝復暮」「詩成天上白玉闕，酒醒人間黃鶴樓」等句，幾墮惡道。惟小詞數闋，如醉太平云：「空階月明。風聲葉聲。小庭寂寂門扃。知殘宵幾更。孤吟自聽。孤觴自傾。醉來倒觸風屏。竟無人喚醒。」相見歡云：「淒淒暮雨園亭。峭寒生。流水落花，春雲太無情。終日醉，終宵睡，有時醒。一點一更。簷滴怎生聽。」滿宮花云：「晚晴天，風又起。紅滿綠溪春水。小童沽酒不曾歸，減卻半園桃李。少年狂，今倦矣。剩有惜花情意。年年寒食鎮無聊，愁醒又還愁醉。」頗清脆可誦。

蔣景祁輯瑤華詞

詩文而加圈點，自是陋習。然詞句長短不齊，不加識別，易滋訛錯。宜興蔣京少［景祁］所輯瑤華詞，僅圈句讀，最得體要。若讀用尖點，句用圓點，韻用空圈，似更明晰。至雙調分段處，亦宜照宋槧花間集式，中間以圈為是。京少少與宋牧仲尚書友，以樂府相切靡刂。雖所選瑉夫糅雜，而明末國初詞人姓氏，實賴以存。乃王氏詞綜多未錄。如宛平李長文侍［昌垣］，踏莎行云：「翠幕煙沈，珠簾月小。枝頭未雪梅開早。倚闌無計遣新愁，亂鴉啼遍歸鴻杳。霜杵敲寒，風燈破曉。漏聲滴盡鐘聲悄。香殘酒醒不成眠，流蘇好夢天涯少。」漢陽許漱石部曹［承欽］，蕪城懷古，金人捧露盤云：「斷釵青，磷火碧，鼠姑妍。向竹西，重整吟鞭。香消螺黛，瓊簫聲斷更誰得。玉鉤繡瓦，秋螢苑、想像當年。野蛾生，凝暉殿，驚湍濺，太慈磚。剩荒原、綠樹如煙。珠堂月觀，但聞老衲夜談禪。鮑家鬼唱，紅橋外，落葉哀蟬。」宜興任青際孝廉［繩槐］，秋夜聽琴，清平樂云：「涼生錦褥。減盡梧桐綠。漫譜當年橫吹曲。試鼓商陵黃鵠。舊傳子夜烏啼。新翻雄雉朝飛。彈到一聲裂帛，不禁清淚沾衣。」嘉善孫古皇別駕［詠］，浣溪沙云：「蘭比風姿蕙比心。晝長無那懶拈針。霓裳一曲理瑤琴。含蕊花宜春雨釀，初眠柳怕曉風侵。蘼蕪隨處悔教尋。」華亭單孝求明經［昭儒］，漁家傲云：「三月夭桃紅似錦。花風吹送春歸信。又見廉纖飄陣陣。清和近。雕梁燕壘香泥沁。麥秀光寒尚嫩。夾衣初試冰肌潤。為底雲鬟慵不整。重門靜。小園閑煞秋千影。」宜興吳狎［白涵］，寒檠剔銀燈云：「耐盡寒宵滋味。卻只是、一龕斜背。低映鴛幃，高擎鳳足，不是年來情思。支頤憑幾。好留待、竹爐茶沸。冷冷清清如此。好個愁人天氣。欲暗還明，頻挑不焰，似這病懨懨地。霜風又起。早逼得、光兒愈細。」華亭錢武子［德震］，玉樓春云：「白洲上西風急。睡起登樓心尚怯。落葉爭從斷岸飛，殘蟬自抱枯枝咽。青山無恙人輕別。一片秋聲聽不得，采菱歌散晚霞收，冷浸寒波今夜月。」臨川陳少遊［孝逸］，宋宮人墓，虞美人云：「春風夜月年年度。道是埋香處。胭脂倖免葬龍沙。留與行人指點玉鉤斜。梨花寒食添淒切。滿地飛蚨蝶。羅裙一色繡春蕪。誰念六陵無樹可棲烏。」宜興儲耀遠［福觀］，點疑唇云：「啼倦寒づ，一襟秋思憑誰道。綺窗人杳。長遍紅心草。不聽琵琶，已被離愁繞。西風峭。敝衣茸帽。人在天涯老。」無錫馬雲翎孝廉［］，浣溪沙云：「綠遍千山響杜鵑。柳枝低亞燕蹁躚。幾曾風雨似今年。蓮瓣一鉤春印淺，菱花七出曉妝妍。半垂紅袖撥沈煙。」太倉黃靜禦［鴻］，搗練子云：「風點點，雨絲絲。攪亂芭蕉和竹枝。隔個窗兒聽不得，淒涼又是上燈時。」嘉興柯容生［剛燦］，月下笛云：「何處樓頭，一聲寥亮，費人清淚。真珠簾低，可是石家舊歌吹。依稀才度東牆遠，卻宛轉、吹殘流水。料斜橫粉靨，那人猶在，梅花香裡。傾耳。清如此想翠竹經霜，正欺寒袂。關山萬里。沙邊落雁驚起。江雲凍合淒涼月，問憶著、昭華曾未。才三弄、又還停，好識桓伊幽思。」嘉興李西聞［葵生］，醉花陰云：「惱亂離腸秋草色。人比天涯隔。相約柳初黃，望到而今，滿地堆殘碧。斜陽鴉背西風急。扌棄醉眠無力。欲待不思量，酒醒香寒，爭不思量得。」歙到程堂［麟德］，蘆花摸魚兒云：「記年時、圓沙淺水，芳洲一抹煙黛。荻芽短爆鸚歌嘴，倏爾霜凝碧海。君休怪。待送客、潯陽好與丹楓賽。卻愁風快。把落泊浮蹤，離披殘夢，吹向楚天外。輕盈態，錯道雪花飄灑。漁人醉笠初解。昨來帆櫓淩波渡，千點浪頭同拜。江九派。又認是、細篩碧月鋪銀界。水流雲在。笑暖被溫衣，幾回相聚，柳絮恁無奈。」宜興湯次曾［思孝］，踏莎行云：「屋角風尖，房櫳曛短。寒衣補綻催針線。天吳紫鳳拆憑伊，賸好鴛鴦休錯翦。黑月霾低，碧紗愁掩。燈添紅暈綿裝繭。倩他排遣過黃昏，永夜沉沉天不管。」潘蓴庵大守［眉］，蝶戀花云：「將煙做雨催寒食。滿院花枝，開向春無力。幸有多情苔蘚碧。春泥未ネ殘紅色。此景今年難再得。呼取狂朋，好把春光惜。簾外海棠愁思結。不言不語胭脂濕。」各家詞不一格，而俗塵腐氣，屏除俱盡，似不應棄同瓦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