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肉蒲團
第七回
作者:李漁 
第八回

卻說未央生一團高興,被賽崑崙說得冰冷,就像死人一般。獨自坐在寓中想到,我生長二十多歲,別的物事見得也多,只有陽物其實不曾多見。平常的人藏在衣服裡面,自然看不出了。只有那些年少的龍陽,脫下褲來與我幹事,方才露出前伴。他的年紀輕似我,物事自然小似我,終日所見都是小似我的,所以就把我的形大了。今被他說所見之物沒有一根不長大於我,這等我的竟是廢物了,要他何用?只是一件,我在家中與妻子幹事的時節,她一般也覺得快活。就是往常嫖女客偷丫鬟,她們一般也浪,一般也丟,若不是這件東西弄得她快活,難道她自己會浪,自己會丟不成?可見他的話究竟不是真言,還是推諉的意思。疑了一會,又相一會。忽然了悟道,我曉得了,妻子的牝戶是件混沌之物,從我開闢出來的。我的多少大,她的就多少寬;我的多少長,她的就多少深。以短投淺,以細投窄,彼此相當,所以覺得快活。譬如取耳一般,極細的消息放在極小的耳朵裡面轉動起來,也覺爽利。若還是寬耳朵遇著細消息,就未必然了。日前賽崑崙說婦人有心上不浪,口裡假浪之法,焉知那些丫鬟女客不是因得了我的錢財,故意奉承我,心上其實不要浪,口裡假浪騙我,也不可知。浪既可假,豈有丟不可假者乎?他說這話雖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以後遇著男子,要留心看他的陽物何如,就明白了。

從此以後,與朋友會文的時節,朋友小解,他也隨去小解;朋友大便,他也跟去大便。把朋友的看一看,又把自己的看一看。果然,沒有一個不雄似他的。就在路上行走,看見野上坑上有人解手,也定要斜著眼睛,把他的陽物看個仔細。果然個個大也大的他,長也長的他。自此比驗之後,未央生的慾心也漸漸輕了,色膽也漸漸小了。心上思量道,賽崑崙的話句句是藥石之言,不可不聽。他還是個男子,我前日被他一番取笑,尚且滿面羞愧,萬一與婦人幹事弄到半中間被她輕薄幾句,我還是自己抽出來不幹的好,還是放在裡面等她嘔吐出來的好?從今以後,把偷婦人的事情收拾起,老老實實幹我的正經,只要弄得功名到手,拼些銀子討幾個處女做妾,我自然受她奉承不受怠慢了。何須陪了精神去做燒香塑佛的事?算計以定,果然從這一日起,撇卻閒情,專攻舉業。看見婦人來燒香,不但不趕去看,就在外面撞見,也還要避了進來。至於街坊上行走,看見婦人,低頭而過,一發不消說了。

準準熬了十餘日,到半月之後,欲心難禁,色膽又大。一日,從街上走過,看見一個少年婦人把一隻手揭開簾子,露出半個面龐,與對門的婦人說話。未央生遠遠望見,就把腳勢放鬆,一步勾做三步走,好慢慢的聽她聲音、看她面貌。只見吐出來的字眼就像簫聲笛韻一般,又清楚又嬌媚,又輕重得宜。躲著走到門前細看她面貌態度,竟與賽崑崙所說的話件件相同。也像珍珠寶貝,也像一幅美人圖在簾子裡隨風吹動。心上想猜,他前日所說的莫不就是此人?

相了一會,走過幾家門面,故意問人道:“這邊有個賣絲的人,叫做權老實,不知他在哪裡?”那人道:“你走過了。方才那簾子裡面有婦人說話的就是他家。”未央生知道果然是了,就復轉身來又看個仔細,方才回到寓中。心上想道,起先,賽崑崙在我面前形容她的標致,我還不信,只道他未必識貨。那裡曉得是一雙法眼。這一個相得不差,那一家兩個的自然不消說了。有這樣的佳人,又有那樣的俠士肯替我出力,只因這一件東西不替我爭氣,把三個好機會都錯過了,怎麼教人恨得過?懊惱一番就把房門關上,解開褲子,取出陽物來左相一會,右相一會,不覺大怒起來,恨不得取一把快刀,登時割去,省得有名無實放在身邊。又埋怨道,這都是天公的不是,你當初既要嬌縱我,就該嬌縱到底,為甚麼定要留些缺陷?這才貌兩件是中看不中用的東西,你偏生賦得完備,獨有這件要緊物事捨不得做情。難道叫它長幾寸大幾分要你費甚麼本錢不成?為何不把別人的有餘損些下來補我的不足?就說各人的形體賦定了,改移不得,何不把我自己腿上的皮肉、渾身上下的氣力勻些放在上面,也就夠了。為甚麼把這上邊的作料反勻到別處去使?人要用的有沒得用,不要用的反餘剩在那邊,豈不是天公的過處?如今看了這樣標致女子不敢動手,就像飢渴之人見了美味,口上又生了疔瘡,吃不下去的一般,教人苦不苦?思量到此,不覺痛哭起來。

哭了一會,把陽物收拾過了,度到廟門前去閒步遣悶。只見照壁上一張簇新的報帖,未央生向前一看,只見上寫道:

天際真人 來授房術 能使微陽 變成巨物。

這四句是前面的大字,後面還有一行細字。是偶經此地,暫寓某寺某房,願受者速來賜顧,遲則不及見矣。未央生看了不覺大喜道,有這麼樣的奇事,我的陽物渺小,正沒擺佈,怎麼就有如此的異人到這邊來賣術,豈非天意?遂如飛趕進廟去,封了一封贄見禮,放在拜匣中,教家童捧了,自己尋到寓處去。只見那術士相貌奇偉,是個童顏鶴髮的老人。見他走到,拱一拱手,就問道:“尊兄要傳房術麼?”未央生道:“然也。”術士道:“尊兄所問還是為人之學還是為己之學?”未央生道:“請問老先生,為人怎麼樣,為己怎麼樣?”術士道:“若單要奉承婦人,使她快活,自己不圖歡樂,這樣的房術最容易傳。不過吃些塞精之藥,使腎水來的遲緩;再用春方搽在上面,把陽物弄麻木了,就如頑鐵一般,一毫痛癢不知。這就是為人之學。若還要自家的身子與婦人一齊快活,陰物陽物皆知痛癢,抽一下,兩邊都要活,抵一下,兩邊都要死。這才叫做交相取樂,只是快活之極,婦人惟恐丟得遲,男子惟恐丟得早。要使男子越快活而越不丟;婦人越丟而越快活,這種房術最難,必須有修養的工夫到,再以藥力助之,方才有這種樂處。尊兄要傳,跟在下云遊幾年,慢慢參悟出來,方有實際。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得去的。”

未央生道:“這等,學生不能待,還是為人之學罷了。方才見尊禀上有‘能使微陽變成巨物’這八個字,所以特來請教。不知是怎樣方法才能改變?”術士道:“做法不同,大抵要因材而施。第一,要看他本來的尺寸生得何如;第二,要於本來尺寸要擴充多少;第三,要問他熬得熬不得,拼得拼不得。定了規矩,方好下手。”未央生道:“這三件是怎麼樣,都求老先生明白指教,好得學生擇事而行。”術士道:“若是本來的尺寸不短小,又於本來尺寸之外擴充不多,這種做法甚容易,連那拼得拼不得、熬得熬不得的話都不必問,只消用些藥敷在上面,使它不辨寒熱不知痛癢,然後把藥替它薰洗,每薰一次洗一次,就要搓一次扯一次。薰之欲其長,洗之欲其大;搓之使其大,扯之使其長。如此三日三夜,就可比原來尺寸之外長大三分之一。這種做法是人所樂從的。若還本來的尺寸短少,又要於本來尺寸之外擴充得多,這種做法就要傷筋動骨了。所以要問他熬得熬不得,拼得拼不得。他若是個膽小的人,不肯做利害之事也就罷了,若還是愛風流不顧性命的,就放膽替他改造。改造之法,先用一隻雄狗、一隻雌狗關在空房裡,它們自然交媾起來。等它們交媾不曾完事之時,就把兩狗分開。那狗腎是極熱之物,一入陰中長大幾倍,就是精洩後還有半日扯不出來,何況不曾完事?而這時節先用快刀割斷,然後割開雌狗之陰,取雌狗之腎,切為四條。連忙把本人的陽物用麻藥麻了,使它不知疼痛,然後將上下兩旁割開四條深縫,每一條縫內塞入帶熱狗腎一條,外面把收口靈丹即時敷上。只怕不善用刀,割傷腎管,將來就有不舉之病,若腎管不傷,再不妨事,養到一月之後,裡面就像水乳交融,不復有人陽狗腎之別。再養幾時,與婦人幹事那種熱性,就與狗腎一般。在外面看來,已比未做的時節長大幾倍;收入陰中,又比在外的時節長大幾倍。只當把一根陽物變做幾十根了,你道那陰物裡面快活不快活?”

未央生聽到此處,竟像已死之人要重新轉活來一般,不覺雙膝跪下道:“若得如此,恩同再造。”術士連忙扶起道:“尊兄要仿,學生服事就是了,為何行此大禮?”未央生道:“學生賦性好淫,以女色為命。無奈如先天所限,使我胸中的志願再不能酬。如今得見異人,怎敢不行北面之禮,就好造次奉求。”說完就喚家童取禮過來,自己親手遞過去道:“些須不腆,暫為拜見之儀。待改正之後,再當奉獻。”術士道:“這樁事說便是這等說,十有九分還是做不成的。這個盛儀不敢輕領。”未央生道:“沒有甚麼做不成。學生賤性是極愛風流,不顧性命的。若還改造的好,能使微陽便成巨物,將來感恩不淺。就或者用刀差錯,有傷性命,也是數該如此,學生亦不敢怨。老先生不必多疑。”

術士道:“這法度在下做得慣拿得穩,用刀自無差錯。只是改造之後有三件不便處,所以不敢輕易任事。須要逐件說過,若還情願如此,才敢領命。倘三件之中有一件不情願,就不敢相強。”未央生道:“是哪三件不便處?”術士道:“第一件不便,做過之後有三個月不可行房。一行了房,裡面就要傷損,使人陽、狗腎兩下分開,不但假的生不牢,連自己真的也要爛。我起先說熬得熬不得的話,就是為此。第二件不便,做過之後,除非二三十歲的婦人方能承受,未滿二十者就是已經破瓜、大而生育的,初幹之時也要受許多磨難。若未曾出嫁的處女幹一個死一個,決無幸全之理。要做這事,除非戒了不娶頭婚,不禦少婦,方才使得。不然豈但本人的陰德難全,連代做之人罪過也不小也。第三件不便,做過之後,後天的人力雖然有餘,那先天的原氣割的時節未免洩漏了些,定然不足生男育女。即使生男育女,生出來也都是夭亡者多,長命者少。我起先所說拼得拼不得的話就是為此。我看尊兄是個青年有志的人,一來欲心太燥,熬不得三月不行房;二來色心太貪,保不得將來不幸處女;三來年事甚輕,恐怕令郎還不曾有,就有也不多。我想這三件事皆有礙於尊兄,料尊兄未必件件情願而敢於輕試也。”

未央生道:“這三件事皆礙學生不著。老先生放心,只管替我改造就是。”術士道:“怎見得礙不著?”未央生道:“我如今在客邊比在家裡不同,就是不做此事尚且連夜孤眠,難道做了此事反有甚麼走動不成?那第一件事是與我無礙的了。有甚麼做不得?”至於結髮妻子不可娶頭婚,其餘婢妾都可以不論。學生的荊妻已經娶過,可以不消慮得。況且女色之中極不受用的是處女,一毫人事不知,一些風情不諳,有甚麼樂處?要幹實事,必待二十以外、三十以內的婦人,才曉得些起承轉合。與做文字的一般,一段有一段的做法,一般有一般的對法,豈是開筆的蒙童做得來?那第二件事不但於我無礙,又且與我相投了。有甚麼做不得?若子息一事別人看得極重,學生看得極輕。天下的子嗣肖者少,不肖者多;孝順者少,忤逆者多。若僥倖生個好的出來這不消論,若生個不肖不孝的出來,把家業廢去,又把父親氣死,要此子何用?況且天下的人十個之中,定有一兩個無子,這都是他命該絕嗣,難道也是因改造陽物,洩了原氣所以絕嗣不成?我今天起了這個念頭,就是個無子之兆了,又自己情願無子,一定要割。萬一命中有子,到那臨割的時節原氣不十分漏洩,依舊會生育男女,生出來的男女或不到夭亡也未可知。這總是意外的事,我不想,只打點做個無子的人就是了。老先生所說之事,學生熬也熬得,拼也拼得,有甚麼不便?如今不消疑我,竟替學生改造就是了。 ”

術士道:“既然尊意甚堅,一定要做,在下不好作難。須要選個日子,或約在尊館,或屈到小寓,必須做得隱靜,不可使一人知道。若有人知道走來竊看,就不便行事了。”未央生道:“敝寓往來人雜,難行此事。不如還到尊寓來罷。”兩個相約定了,術士才把贄儀收下,取出一本通書,選了日子,是個火日,陽物屬火,取火旺則盛的意思。改造日子定了,未央生千歡萬喜,分別而去。他生平造孽之根皆始於此,可見天下學房術是學不得的,學了房術就要壞了心術,從未有學房術單為奉承妻子,而不淫人妻子者也。

評曰:他人執筆定於未央生知道陽物短小,急急尋人改正。改正之後好敘淫欲之事,使看書之人精神踴躍,無“枝多幹少”之嫌。豈肯插入不看婦人一段,使風流才子忽變為道學先生以冷觀者之目?作者獨於此處著意,殆有深意存焉。使未央生果於此時改弦易轍,則後來名利無傷,無妻妾償淫之事矣。可見極惡之人,一念回頭即是彼岸,不可於回頭之後再轉一念耳。讀此書者當在此處著眼,則於棗肉之中嚼出橄欖之味,作者深心不待終篇而始見也。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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