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錄 臺海使槎錄
◀上一卷 卷八 番俗雜記 全書終

生番 编辑

『諸羅鳳山番,有土番、野番之別。野番在深山中,疊嶂如屏,連峰插漢;深林密箐,仰不見天;棘刺藤蘿,舉足觸礙;蓋自洪荒以來,斧觔所未入。野番巢居穴處,血飲毛茹,種類實繁。其升高陟巔、越箐度莽之捷,可以追驚猿、逐駭獸。平地諸番恆畏之,無敢入其境。客冬有賴科者,欲通山東土番,與七人為侶,晝伏夜行;從野番中越度萬山,竟達東面。東番導遊各社,禾黍芃芃,比戶殷富;謂苦野番間阻,不得與山西通,欲約西番夾擊之。又曰:寄語長官,若能以兵相助,則山東萬人鑿山通道,東西一家,共輸貢賦,為天朝民矣。有當事者能持其議,與東番約期夾擊,剿撫並施,烈澤焚山,夷其險阻,則數年後未必不變荊棘為坦途,而化盤瓠𤏡筰為良民也』(稗海紀遊)。

『諸羅山以上,皆在深溪峻嶺之間。惟知採捕獐鹿,聽商貿易,鮮食衣毛,所異於禽獸者幾希矣!番之性雖剛而很;但見小而善疑,故無非分之求。其技善奔走,穿藤攀棘,捷於猿猱。所用之器,鏢槍最利,竹弓竹箭雖不甚競,而射飛逐走,發無不中。儻使稍有知識,偶或蠢動,亦非易制之眾也』(諸羅雜識)。

『臺灣生番,素喜為亂;苟有不足,則出山屠殺商民。然撫此類也,若專以威,則難搗其穴;或柔以惠,則難飽其貪。要當示之以威武,懷之以德意,駕馭有術,不敢背叛。且各社自樹其黨,不相統轄,力分則薄,較易繩束。又其俗尚殺人,以為武勇;所屠人頭,挖去皮肉,煮去脂膏,塗以金色,藏諸高閣,以多較勝,稱為豪俠云』(海上事略)。

熟番 编辑

『平地近番,不識不知,無求無欲,日遊於葛天、無懷之世,有擊壤、鼓腹之遺風。往來市中,狀貌無甚異;惟兩目坳深,瞪視似稍別。其語多作都盧嘓轆聲;呼酒曰打喇酥,煙曰篤木固。相傳元人滅金,金人有浮海避元者,為颶風飄至,各擇所居,耕鑿自贍;數世之後,忘其所自,而語則未嘗改。終歲不知春夏,老死不知年歲。有金錢無所用,故不知蓄積。秋成納稼,計終歲所食有餘,則盡付曲糱。無男女皆嘗酒噹屋必自構,衣必自織。績麻為網,屈竹為弓,以獵以漁,罔非自為而用之。腰間一刃,凡所成造,皆出於此。惟陶冶不能自為。得鐵則取澗中兩石自槌之,久亦成器。社推一、二人為土官,非滇廣徵賦稅、操殺奪、擁兵自衛者比』(稗海紀遊)。

『土番非如雲、貴之貓、獠、猺、獞,各分種類聚族而居者也。社之大者,不過一、二百丁;社之小者,止有二、三十丁。見在各社,有正、副土官,以統攝番眾;然亦文項蒙頭,無分體統:考其實,即內地里長、保長之役耳』(東甯政事集)。

社商 编辑

『紅毛始踞時,平地土官悉受約束;犯法殺人者,剿滅無孑遺。鄭氏繼至,立法尤嚴;誅夷不遺赤子,並田疇廬舍廢之。諸番謂:鄭氏來,紅毛畏逃;今鄭氏又剿滅,帝真天威矣。故其人既愚,又甚畏法。郡縣有財力者,認辦社課,名曰社商。社商又委通事、夥長輩,使居社中。凡番一粒一毫,皆有籍稽之。射得麋鹿,盡取其肉為脯,並取其皮;二者輸賦有餘。然脧削無厭,祖所有不異己物。平時事無巨細,悉呼男婦孩稚供役;且納番婦為妻妾,有求必與,有過必撻,而番人不甚怨之。苟能化以禮義,風以詩書,教以蓄有備無之道,制以衣服、飲食、冠婚、喪祭之禮,遠在百年、近則三十年,將見風俗改觀,率循禮教,甯與中國之民有異乎!余謂欲化番人,必如唐韋皋、宋張詠之治蜀,久任數十年,不責旦暮之效然後可。噫!蓋亦難言矣!然又有暗阻潛撓於中者,則社棍是也。謀長、夥長、通事熟識番情,復解番語,父死子繼,流毒無已。社商有虧折耗費,此輩坐享其利。社商率一、二歲更易,此輩雖死不移。利番人之愚,又欲番人之貧;愚則攫奪惟意,貧則力不敢抗。即有以冤訴者,番語味離不能達情,通事顛倒以對,番人反受呵譴。是舉世所當哀矜者,莫番若矣!乃以其異類,且歧視之;見其無衣,曰是不知寒;見其雨行露宿,曰彼不致疾;見其負重馳遠,曰若本耐勞。噫!若亦人也!馬不宿馳,牛無偏駕,否則致疾;牛馬且然,而況於人乎!抑知彼苟多帛,亦重綈矣,寒胡為哉!彼苟無事,亦安居矣,暴露胡為哉!彼苟免力役,亦暇且逸矣,奔走負戴胡為哉!異其人,何必異其性』(稗海紀遊)。

社餉 编辑

『贌社之稅,在紅夷即有之。其法每年五月初二日,主計諸官集於公所;願贌眾商,亦至其地。將各社港餉銀之數,高呼於上,商人願認則報名承應;不應者減其數而再呼,至有人承應而止。隨即取商人姓名及所認餉額書之於冊,取具街市鋪戶保領。就商徵收,分為四季。商人既認之後,率其夥伴至社貿易。凡番之所有,與番之所需,皆出於商人之手;外此無敢買,亦無敢賣。雖可裕餉,實未免於累商也』。『臺灣南北番社,以捕鹿為業。贌社之商,以貨物與番民貿易;肉則作脯發賣,皮則交官折餉。日本之人多用皮以為衣服、包裹及牆壁之飾,歲必需之;紅夷以來,即以鹿皮興販。有𨢷皮、有牯皮、有母皮、有獐皮、有末皮;麖皮大而重,鄭氏照觔給價;其下四種,俱按大小分價貴賤。一年所得,亦無定數。偽冊所云,捕鹿多則皮張多,捕鹿少則皮張少;蓋以鹿生山谷,採捕不能預計也』(諸羅雜識)。

『交納鹿皮,自紅毛以來,即為成例。收皮之數,每年不過五萬張,或曰萬餘張。牯皮、母皮、末皮、麖皮、𨢷皮,分為五等,大小兼收。偽冊報部,並未有止用大鹿皮及山馬皮之說』(東甯政事集)。

『番俗醇樸,太古之遺。一自居民雜沓,強者欺番,視番為俎上之肉;弱者媚番,導番為升木之猱;地方隱憂,莫甚於此。社餉一項,鳳山下澹水八社番米,在偽鄭原數五千九百三十三石八斗,蕩平後酌減為四千六百四十五石三斗。諸羅社餉共七千七百八兩零,未邀裁減。從前猶可支持,以地皆番有,出產原多;自比年以來,流亡日集,以有定之疆土,處日益之流民,累月經年,日事侵削。向為番民鹿場麻地,今為業戶請墾,或為流寓佔耕,番民世守之業,竟不能存什一於千百。且開臺來,每年維正之供七千八百餘金,花紅八千餘金,官令採買麻石又四千餘金,放行社鹽又二千餘金,總計一歲所出共二萬餘金;中間通事、頭家假公濟私,何啻數倍。土番膏血有幾,雖欲不窮得乎?今一切陋弊,革盡無餘;而正供應作何酌征,以蘇番黎之苦』(周鍾瑄上滿總制書)!

捕鹿 编辑

鹿場多荒草,高丈餘,一望不知其極。逐鹿因風所向,三面縱火焚燒,前留一面;各番負弓矢、持鏢槊,俟其奔逸,圍繞擒殺。漢人有私往場中捕鹿者,被獲,用竹桿將兩手平縛,鳴官究治,謂為誤餉;相識者,面或不言,暗伏鏢箭以射之。若雉兔,則不禁也。

番役 编辑

凡長吏將弁遠出,番為肩輿;行笥袱被,皆其所任;疲於奔命久矣,曾為嚴止。余巡視南北兩路,概不令任諸力役。惟過澹水、虎尾、大肚,溪深水漲,用五、六人擎扶筍輿,犒以錢煙;假宿社寮,及兵弁輿從栖止處,悉酬以煙布;諸番歎甚,謂為從來未有。間以所食物予番,則歡然盡飽。問何故跣足?曰:非樂此,特無履耳。可見人性皆同。

土官饋獻 编辑

新官蒞任,各社土官瞻謁,例有饋獻;率皆通事、書記醵金承辦,羊、豕、餓、鴨,惠泉包酒,從中侵漁,不止加倍。余初抵臺時,正值農忙,兼值溪漲,往來僕僕,必致廢時失業,檄行鳳、諸二縣,禁止派勒赴府,呈送禮物;通事輩無可生發,亦不慫惥其來也。

番界 编辑

內山生番,野性難馴,焚廬殺人,視為故常;其實啟釁多由漢人。如業主管事輩利在開墾,不論生番、熟番,越界侵佔,不奪不饜;復勾引夥黨,入山搭寮,見番弋取鹿麂,往往竊為己有,以故多遭殺戮。又或小民深入內山,抽藤鋸板,為其所害者亦有之。康熙六十一年,官斯土者,議凡逼近生番處所相去數十里或十餘里,豎石以限之;越入者有禁。鳳山八社,皆通傀儡生番。放䌇社外之大武、力力、枋寮口、埔薑林、六根、茄藤社外之糞箕湖、東岸莊、力力社外之崙仔頂、四塊厝、加泵社口、下澹水社外之舊檳榔林莊、新東勢莊、上澹水社外之新檳榔林莊、柚仔林、阿猴社外之揭陽崙、柯坷林、搭樓社外之大武崙、內卓佳莊、武洛社外之大澤機溪口,俱立石為界。自加六堂以上至瑯嶠,亦為嚴禁。諸羅羅漢門之九荊林、澹水溪墘(墘或墈字之訛)、大武壠之南仔仙溪墘、茄茇社山後哆囉嘓之九重溪、老古崎、土地公崎、下加冬之大溪頭、諸羅山之埔薑林、白望埔、大武巒埔、盧麻產內埔、打貓之牛屎阬口、葉仔阬口、中阬仔口、梅仔坑山、他里霧之麻園山腳、庵古坑口、斗六門之小尖山腳、外相觸溪口、東螺之牛相觸山、大里善山、大武郡之山前及內莊山、半線之投拺溪墘、貓霧拺之張鎮莊、崩山之南日山腳、吞霄、後壠、貓里各山下及合歡路頭、竹塹之斗罩山腳、澹水之大山頂、山前並石頭溪、峰仔嶼社口,亦俱立石為界。由雞籠沿山後山朝社、蛤仔難、直加宣、卑南覓,民人耕種樵採,所不及往來者鮮矣。

吞霄澹水之亂 编辑

康熙己巳二月,吞霄通事黃申征派無虛日,社番苦之。會番捕鹿,申約先納錢米而後許出。土官卓個、卓霧、亞生等大噪,殺申及其夥十餘人。參將常泰進剿,以新港、蕭壠、麻豆、目加溜灣四社番為前部,死傷甚眾;復遣岸里番繞出吞霄山後夾擊,設伏殺之。五月,澹水土官冰冷率眾射殺主賬金賢;及與賢善者,盡殺之;與個、霧等通。水師把總(失其名)誘而執之。

吞霄去半線百里,夾倒旗、太平二山之間;路通內山,有險可恃。昔年防汛,止於牛罵,隔吞霄六十餘里;故卓個、卓霧等敢於為亂。

冰冷為官兵圍急,全社竄伏山上;削竹為籤,以溺浸之,火炙數次,堅黑如鐵,遍插於山,人不能前。後為把總誘執,駢斬其首,屍游各社;有請乞免游者,謂番頭過社,則一社皆瘟。後將冰冷梟示,澹水海岸諸番遠望迂道而行,並不敢履其境。

馭番 编辑

『生番殺人,臺中常事。此輩雖有人形,全無人理;穿林飛箐,如鳥獸猿猴;撫之不能,剿之不忍,則亦末如之何矣!惟有於出沒要隘必經之途,遊巡設伏,大張砲火,虛示軍威,使彼畏懼而不敢出耳。然此皆由於地廣人稀,不辟不聚之故;不盡由侵擾而然。蓋生番所行之處,必林木叢茂、荊榛蕪穢,可以藏身;遇田園平埔,則縮首而返,不敢過。其殺人割截首級,烹剝去皮肉,飾髑髏以金,誇耀其眾;眾遂推為雄長。野性固然,設法防閒,或可稍為斂戢,究未有長策也。然則將何以治之?曰:以殺止殺,以番和番;征之使畏,撫之使順,辟其土而聚我民焉,害將自息。久之生番化熟,又久之為戶口貢賦之區矣』(東征集)。

『臺灣歸化土番散處村落,或數十家為一社,或百十家為一社。社各有通事,聽其指使。所居環植竻竹。社立一公所,名曰公廨,有事則集。耕斂僅給家食,不留餘蓄;日事佃獵,取麋鹿獐麂為生。其俗男女同川而浴。未婚娶者夜宿公廨。男女答歌相慕悅而後為夫婦,拔去前齒。齒皆染黑,傳所謂黑齒、雕題者乎?性好勇尚力,所習強弩、鐵鏢、短刀,別無長刃、利戟、藤牌、鳥槍之具。或與鄰社相惡,稱兵率眾,群然鬨鬪,然未嘗有步伐止齊之規。鬪罷散去,或依密林,或伏莽草,伺奇零者擒而殺之;所得頭顱,攜歸社內,受眾稱賀。漆其頭懸掛室內,以數多者稱為雄長。要其戰爭,長於埋伏掩襲之謀,利於巉岩草樹之區,便於風雨冥晦之候;若驅之於平坂曠野之地,則其技立窮。且可以制其死命者有二:其地依山,並不產鹽,斷絕其鹽,彼將搖尾求食矣,一也;春夏之際,其地雨多而露濃,故一望蓊蘙,至隆冬之日,則一炬可盡,彼將鳥獸散矣,二也。夫生之殺之,其權在於我,土番豈能為吾患乎!若利其有而資之以鹽,任社商剝剋而不之禁,令鑿齒之倫,鋌而走險,乃復不察地勢、審利害,苟且動眾,而曰土番能戰也,豈不謬哉!大凡土番雖稱殊悍,而頗近信;儻招之以義,撫之以恩,明賞罰、善駕馭以導之,吾見耕者、獵者安於社,敬事赴公者服於途,其風猶可近古也』(理臺末議)。

社番不通漢語,納餉辦差皆通事為之承理。而奸棍以番為可欺,視其所有不異己物,藉事開銷,脧削無厭;呼男婦孩稚供役,直如奴隸,甚至略賣;或納番女為妻妾,以至番民老而無妻,各社戶口日就衰微。尤可異者,縣官到任,有更換通事名色,繳費或百兩、或數十兩不等;設一年數易其官,通事亦數易其人,此種費用名為通事所出,其實仍在社中償補。當官既經繳費,到社任意攫奪,豈復能鈐管約束!因與道府約,嗣後各社通事,俱令於各該縣居住,社中有應辦理事件,飭令前往,給以限期,不許久頓番社,以滋擾累。盜買盜娶者,除斷令離異,仍依律治之。至通事一役,如不法多事,即當責革;若謹愿無過,便可令其常充,不得藉新官更換,混行派費,違者計臟議罪。

肄業番童,拱立背誦,句讀鏗鏘,頓革咮離舊習。陳觀察大輦有司教之責,語以有能讀四子書、習一經者,復其身,給樂舞衣巾,以風厲之。癸卯夏,高太守鐸申送各社讀書番童,余勞以酒食,各給四書一冊、時憲書一帙。不惟令奉正朔,亦使知有寒暑春秋;番不記年,或可漸易也。

附題詠 编辑

裸人叢笑篇十五首孫元衡 编辑

皇威懾海若,崩角革頑凶。昔從倭鬼役,今為王者農。酋長加以冠,族類裸其躬。震驚鞭撻威,嬉戲刀劍鋒。臺郎出守羅星宿,云是大唐王與公。五十二區山百重,南極蜈蜞北雞籠,渾沌不鑿天年終。

衛囊縵靡草,䰏髽如植竿。獨竦兕廌立,兩岐羱角端。不簪亦不弁,雜卉翼以翰。謂當祝髮從甌駱,爾胡不髡能自完!

鑿囷貫竹皮括輪,象日月兮衛其身,圓景雙擔色若銀。我聞無腸之東聶耳國,趨走捧持猶捧珍;又云一耳為衾一為菌;非其苗裔強相效,嗚呼坎德胡不辰!

齒耳夫何以皓為?又奚取於漬汁而漆頤,厲骨辟穢芳其脂?墨氏毋甯悲染絲!

倒懸覆臟,如縶羵羊。織竹為笟,約肚束腸。行奔登躍,食少力強。蜂壺猿臂,逐鹿踰岡。將刀斷之,挽手上堂。為語楚宮休餓死,盍習此術媚其王!

短布無長縫,尚元戒施縞。桶裙本陋制,不異蠻犵狫。狫蠻鑿齒喪其親,爾蠻鑿齒媾其姻,雜俗殊風仁不仁!

管承鼻息颺簫音,筠亞齒隙調琴心。女兒別居椰子林,雄鳴雌和終凡禽。不顧耶孃回面哭,生男贅婦老而獨;但知生女耀門楣,高者為山下者谷。貓女膩新相鬪妍,醉歌跳舞驚鴻翩。酋長朝來易版籍,東家麻達西家仙。

接飛軼走,縱行橫施。繡肌雕腋,勇者是儀。龜文蟬翼,蒙表貫肢。背展雕鶚,胸獰豹螭。跳脫臂銲,瓔珞項披。蠢然身首犁䰰尸!

海山宜鹿,依於樸𣙙。麌麌呦呦,群行野伏。諸番即之,長鈚勁箙。毒㹪橫噬,倍於殺戮。憑藉商手賦公局,獲車既傾壑有欲。㹔犇囘食何苦辛,直朵頤於刖蹄而剖腹。

爾之生也,懸刀代弧;爾之壯也,畜犬為徒。柔筌以臥肉以餔,縱橫猛氣凌殷虞,奮狋㹜𤜜不可呼,爭先奚翅當百夫,功多齒鈍棄匪辜,日暮纍纍嗥路隅!

虎山可深入,傀儡難暫逢。不競人肉競人首,殲首委肉於豝豝。驚禽飛,駭獸走;腰下血模糊,諸番起相壽!

崩泉下澗三尺波,女兒沒水如群鵝。中官投藥山之阿,至今仙氣留雲窩。生男洗滌意非它,無攣無靡無沈痾;他日縱浪有勳業,為鯨為鯉為蛟鼉。

鼉鼓轟林人野哭,舉屍焮炙昲以燠。蠅蚋不敢侵,螻蟻漫相逐。埋骨無期雨頹屋。安置鬼牛與鬼鹿。鬼殘日夜傷幽獨!

金人竄伏來海濱,五世十世為天民。花開省識唐虞春,阡陌雜作如無人。披草戴笠,鉗口合唇;道路以目,爰契天真。華人侮之默不嗔,秫粒如豆萁如薪。

群嚼玉英粲,醽醁為氤氳。屏五齊三事,而狄康不聞。準人準口量餘粟,一榼一瓢萬事足。蚩蚩者無懷古民,白刃酣交醒觳觫。

秋日雜詩三首孫元衝

諸番多窟宅,深就瘴雲安;竹塢疑熊館,茅房結馬鞍。山荒朝獵豹,田熟夜防獾。此是羲皇上,文身似羽翰。

信此飄零眼,浮觀別異同。四時無正候,百物有奇功。版籍翻稽婦,蠻村渾賤翁。糟醨聊可啜,應笑學郫筒。

眼底天民在,熙熙共往來。忘年驚髮變,改歲待花開。即鹿群看箭,安家密咒灰。唱歌爭款客,喚取女郎回。

土番竹枝詞二十四首郁永河

生來曾不識衣衫,裸體年年耐歲寒。犢鼻也知難免俗,烏青三尺是圍闌。

文身舊俗是雕青,背上盤旋鳥翼形;一變又為文豹鞹,蛇神牛鬼共猙獰!

胸背爛斑直到腰,爭誇錯錦勝鮫綃。冰肌玉碗都文遍,只有雙蛾不解描。

番兒大耳是奇觀,少小都將兩耳鑽;截竹塞輪輪漸大,如錢如碗復如盤。

丫髻三叉似幼童,刀犬偏愛支妁火。出門又插文禽尾,陌上飄颻各鬪風。

覆額齊眉繞亂莎,不分男女似頭陀。晚來女伴臨溪浴,一隊鸕鶿漾綠波。

鑢貝雕螺各盡攻,陸離斑駁碧兼紅;番兒項下重重繞,客至疑過繡嶺宮。

銅箍鐵鐲儼刑人,鬪怪爭奇事事新。多少丹青摹變相,盡圖那得似生成。

老翁似女女如男,男女無分總一般;口角有髭皆拔盡,鬚眉都作婦人顏。

腰下人人插短刀,朝朝摩厲可吹毛;殺人屠狗般般用,纔羆樵薪又索綯。

耕田鑿井自艱辛,緩急何曾叩比鄰;構屋斫輪還結網,百工俱備一人身。

輕身趫捷似猿猱,編竹為箍束細腰;等得吹簫尋鳳侶,從今割斷伴妖嬈。

男兒待字早離娘,有子成童任遠揚;不重生男重生女,家園原不與兒郎。

女兒才到破瓜時,阿母忙為構室居;吹得鼻簫能合調,任教自擇可人兒。

只須嬌女得歡心,那見堂開孔雀屏;既得歡心纔挽手,更如鑿齒締姻盟。

亂髮鬖鬖不作緺,常將兩手自搔爬;飛達畢世無膏沐,一樣綢繆是室家。

誰道番姬巧解釀,自將生米嚼成漿;竹筒為甕床頭掛,客至開筒勸客嘗。

夫攜弓矢婦鋤耰,無褐無衣不解愁;番罽一圍聊蔽體,雨來還有鹿皮兜。

竹弓箬矢赴鹿場,射得鹿來交社商;家家婦子門前盼,飽惟餘瀝是頭腸。

莽葛元來是小舠,刳將獨木似浮瓢;月明海澨歌如沸,知是番兒夜弄潮。

種秫秋來翦入場,舉家為計一年糧;餘皆釀酒呼群輩,共罄平原十日觴。

梨園敝服已蒙茸,男女無分只尚紅;或曳朱襦或半臂,土官氣象已從容。

土番舌上掉都盧,對酒歡呼打剌酥。聞說金亡避元難,颶風吹到始謀居。

深山負險聚遊魂,一種名為傀儡番;博得頭顱當戶列,髑髏多處是豪門。

臺灣近詠上黃巡使藍鼎元

番黎素無知,渾噩近太古。隻為巧偽引,訟爭亦肆侮。睚眥動殺機,其心將莫禦。所幸弗聯屬,社社自愚魯。太上用夏變,衣冠與居處。使彼忘為番,齊民消黨羽。其次俾畏威,罔敢生乖迕。無虐無令傲,服勞安作苦。恩勝即亂階,煦噓鼠為虎。所以王道平,不為矯枉補。內山有生番,可以漸而熟。王化棄不收,狼悍若野鹿;穿箐截人首,飾金誇其族;自古以為常,近者乃更酷。我民則何辜,晨樵夕弗復。不庭宜有征,振威甯百谷;土辟聽民趨,番馴賦亦足。如何計退避,畫疆俾肆毒。附界總為戕,將避及床褥。

題同年黃玉圃番社圖呂謙恆

九重渙汗使臣知,萬里蠻荒跂踵時;耳目全開天海外,土風盡入竹枝詞。

題黃侍御番社圖陸榮秬

日麗中天萬國環,八埏風俗版圖間;誰言黑齒雕題遠,只在麟洲小水灣。

清時絕島似仙鄉,密箐深林化日長;捉罷野牛還捕鹿,閒來飽噉夜舂糧。

番社雜詠二十四首黃叔璥

絕島中華古未通,生來惟闘此身雄;獨餘一面猙獰外,人鳥樓臺刺自工(文身)。

剉竹為椽扇縛筊,空擎梁上始編茅;落成合社欣相賀,席地壺漿笑語高(作室)。

荒地欲鬆園更腴,誅茅覆草令秋枯;種時禾秸驚風雨,雜植還教薏苡扶(種園)。

小樓貯粟號禾間,剉竹編茅蓋自閒。應識名禾知本計,可專飲血事𢯱山(禾間)。

蠻娘織作亦殊勤,圓木中空槽口分;尺布可堪持北去,但令知有達戈紋(晝織)。

霜鐘雲磬韻雙清,何處村莊旋旋鳴;北客初來聽不厭,那知此是夜舂聲(夜舂)。

未負耕犁未服輈,誰教馴狎入欄收;番兒自慣無鞍馬,大武山頭捉野牛(捉牛)。

仰沫巨魚才躍波,矢無虛發巧如何!於今苦學漢人法,篤筏施罛事轉多(射魚)。

地辟年來少鹿場,焚林設阱兩堪傷;擒生翦耳如黃犢,相逐平原互鬪強(捕鹿)。

盛植檳榔覆四檐,濃陰夏月失曦炎;猱升取子飛騰過,不用如鉤長柄鐮(猱採)。

出草秋深盡夏初,刖蹄剖腹外無餘;當官已報社商革,五穀雞豚一一書(社餉)。

獸皮時出內山深,互市傳來直至今;莫道漢人曾未到,熟番有路敢探尋(互市)。

不為穴處不巢巔,布毯牢將兩樹纏;此味睡鄉人不識,不須仙蝶自翩翩(樹宿)。

社中各自置樓高,貓踏更番未覺勞;擊柝霄嚴鏢箭利,盡教鼠竊遠潛逃(哨望)。

未經牽手尚腰圍,習慣身輕走若飛;涼夜月明齊展足,羡他貓女願同歸(鬪捷)。

製琴四寸截琅玕,薄片青銅竅可彈;一種幽音承齒隙,如聞私語到更闌(嘴琴)。

配他弦索亦相宜,小孔橫將按鼻吹;引得鳳來交唱後,何殊秦女欲仙時(鼻簫)。

贅婿為兒婦是家,還憐鑿齒擦蕉花;何如高架迎歸去,偕老相期禮自嘉(迎婦)。

生兒出浴向河濱,仙氣長留冷逼人;三保當年曾到處,南洋諸國盡稱神(浴兒)。

殊風雖陋尚堪論,卹老收窮古意存;長者途逢皆卻步,朋儕相見亦寒溫(讓路)。

外沿大海內深溪,浮水葫蘆每自攜;惟有土官乘筏過,眾擎如蟻兩行齊(渡溪)。

曆書不識歲時增,月幾迴圓稻一登。鄰社招邀同報賽,竹盃席地俗相仍(會飲)。

男冠毛羽女䰐鬖,衣極鮮華酒極酣。一度齊咻金一扣,不知歌曲但喃喃(賽戲)。

紅毛舊習篆成蝸,漢塾今聞近社皆;謾說飛鴞難可化,泮林己見好音懷(漢塾)。

 上一卷 ↑返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