艷異編正集/卷二十

卷二十


離魂記

  天授三年,清河張镒,因官家于衡州。性簡静,寡知友。無子,有女二人。其長早亡,幼女倩 娘,端妍绝伦。镒外甥太原王宙,幼聪悟,美容范,镒常器重,每曰:「他時当以倩娘妻之。”后 各長成。宙与倩娘常私感想于寤寐,家人莫知其状。后有賓察之选者求之,镒許焉。女聞而鬱抑; 宙亦深恚恨。托以当调,请赴京,止之不可,遂厚遣之。宙陰恨悲恸,诀别上船。日暮,至山郭数 里。夜方半,宙不寐,忽聞岸上有一人,行声甚速,須臾至船。問之,乃倩娘步行跣足而至。宙惊 喜发狂,执手問其从来。泣曰:「君厚意如此,寝食相感,今將夺我此志,又知君深情不易,思將 杀身奉报,是以亡命来奔。”宙非意所望,欣跃特甚。遂匿情倩于船,連夜遁去。倍道兼行,数月 至蜀。   凡五年,生两子,与镒绝信。其妻常思父母,涕泣言曰:「吾曩日不能相负,弃大義而来奔君。 向今五年,恩慈間阻。覆載之下,胡顏獨存也?”宙哀之,曰:「將归,無苦。”遂俱归衡州。既 至,宙獨身先至镒家,首謝其事。镒大惊曰:「倩娘疾在闺中数年,何其诡说也!”宙曰:「见在 舟中!”铁大惊,促使人验之。果见情娘在船中,顏色怡畅,讯使者曰:「大人安否?”家人異之, 疾走报镒。室中女聞,喜而起,饰妆更衣,笑可不語,出与相迎,翕然而合为一體,其衣裳皆重。 其家以事不常,秘之。惟亲戚間有潜知之者。后四十年間,夫妻皆丧。二男并孝廉,擢第至丞尉。   事出陳玄《離魂記扒》云:玄少日常聞此说,而多異同,或謂其虚。大历未,遇莱芜縣令 張仲规,因备述其本末。镒则仲规堂叔,而说极备悉,故記之。

  韋皋   唐两川節度使韋皋,少遊江夏,止于姜使君之館。姜氏孺子曰荆寶,已习二经。虽兄呼 于韋,而恭事之礼父也。荆寶有小青衣曰玉蕭,年才十岁,常令祗侍韋兄,玉蕭亦勤于應奉。后二 載,姜使君入关求官,而家累不行。韋乃居上頭陀寺,荆寶亦時遣玉蕭往役给奉。玉蕭年稍長大; 因而有情。時陳廉使韋常侍得韋季父書云:「侄皋久客貴州,”切望发遣归觐。”廉使启缄,遺以 舟楫服用,仍恐淹留,请不相见,泊舟江濑,俾篙工促行。韋昏瞑拭泪,乃裁書以别荆寶。寶顷刻 与玉蕭俱来,既悲且喜。寶命青衣从往,韋以违觐日久,不敢俱行,乃固辞之。遂与言约。少则五 載,多则七年,取玉蕭。因留玉指环一枚,并詩一首遺之。   暨五年,既不至,玉蕭乃静祷于鹦鹉洲。又逾年,至八年春,玉蕭叹曰:「韋家郎君,一别七 年,是不来早,遂绝食而殒。姜氏悯其節操,以玉环著于中指而同殡焉。   后韋镇蜀,到府三日,询狱囚,其轻重之系,近三百余人。其中一輩,五器所拘,偷视厅事私 語云:「仆射是当時韋兄也乃厉声曰:”「仆射,仆射,忆姜家荆寶否?”韋曰:「深忆之。”「 即某是也。”公曰:「犯何罪而重系?”答曰:「某辞韋之后,寻以明经及第,再选青城縣令。家 人误廨舍库牌印等。”韋曰:「家人之犯,固非己尤。”即与雪冤。仍归墨绶,乃奏眉州牧。敕下, 未令赴任,遣人监守,且留賓幕。時属大軍之后,草创事繁,凡经数月,方問玉蕭何在。姜曰:「 仆射維舟之夕,与伊留约七載是期,既逾時不至,乃绝食而终。”因吟留赠玉环詩云:      黄雀衔来已数春,别時留解赠佳人。   長江不见鱼書至,为遣相思梦入秦。   韋聞之,益增凄叹,广修经像,以报夙心。且想念之怀,無由再會。   時有祖山人者,有少翁之术,能令逝者相亲。但令府公斋戒七日。清夜,玉蕭乃至。謝曰:「 承仆射写经造像之力,旬日便当托生。却后十三年,再为侍妾,以謝鸿恩。”临去微笑曰:「丈夫 薄情,令人死生隔矣。”后韋以陇右之功,终德宗之代,理蜀不替。是故年深,累迁中書令。天下 响附,沪、归心。因作生日,節镇所贺,皆贡珍奇。獨東川盧八座送一歌姬,未当破瓜之年,亦以 玉蕭为号。观之,乃真姜氏之玉蕭也。而中指 有肉环隱出,不異留别之玉环也。韋叹曰:「吾乃 知存殁之分, 一往一来,玉蕭之言,斯可验矣。”

  崔護   博陵崔護,姿质甚美,少而孤洁寡合。舉進士第。清明日,獨遊都城南,得居人庄。一 亩之宫,而花木丛萃,寂若無人。叩门久之,有女子自门隙窥之,間曰:「谁耶?”護以姓字对, 曰:「寻春獨行,酒渴求饮。”女入,以杯水至。開门设床命坐,獨倚小桃斜柯伫立,而意属殊厚。 妖姿媚态,绰有余妍。崔以言挑之,不对,目注者久之。崔辞去,送至门,如不胜情而入。崔亦眷 盼而归,尔后绝不復至。   及来岁清明日,忽思之,情不可抑,径往寻之。门院如故,而已锁矣。崔因题詩于左扉曰: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紅。   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旧笑春風。   后数日,偶至都城南,復往寻之,聞其中有哭声。叩门問之,有老父出曰:「君非崔護耶?” 曰:「是也。”又哭曰:「君杀吾女。”惊但莫知所答。父曰:「吾女笄年知書,未适人。自去年 已来,常恍惚若有所失。比日与之出,及归,见左扉有字,读之,人门而病。遂绝食,数日而死。 吾老矣,惟此一女,所以不嫁者,將求君子以托吾身。今不幸而殒,得非君杀之耶!”又持崔大哭。 崔亦感恸,请人哭之,尚俨然在床。崔舉其首,枕其股,哭而祝曰:「某在斯。”須臾開目,半日 復活。父喜,遂以女归之。

  買粉兒   近有一富家,只生一男,龍姿过常。遊市,见一女子美丽,卖胡粉。爱之,亡由自达。 乃托買粉,日往市,得粉便去,初無所言。积渐久,女深疑之。明日復来,問曰:「君買此粉,將 欲何施?”答曰:「意相爱樂,不敢自达。然恒欲相见,故假此以观姿耳。”女怅然,微應之曰: 「见爱如斯,敢辞奔赴。”遂窃订约。薄暮,果到。男不胜其悦,把臂曰:「宿愿始申如此!’欢 踊,遂死。女惶惧不知所以,因遁去,明還粉店。至食時,父母怪男不起,往视已死。当就殡殓。 发箧笥中,见百余裹胡粉,大小一积。其母曰:「杀吾兒者,此粉也。”入市遍買胡粉,以此女比 之,手迹如先。遂执問女曰:「何杀吾兒?”女聞呜咽,具以实陳。父母不信,遂以诉官。女曰: 「妾岂復吝死!乞一临尸尽哀。”縣令許焉。径往,抚之恸哭曰:「不幸致此,若死魂而靈,復何 恨哉!”男豁然更生,具说情状,遂为夫妇,子孫繁茂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