艷異編正集/卷二十三

卷二十三


義俠部一


   樂昌公主   陳太子舍人徐德言之妻,後主叔寶之妹,封樂昌公主,才色冠绝。時陳政方乱,德 言知不相保,謂其妻曰:「以君之才容,國亡必入权豪之家,斯永绝矣。倘情缘未斷,犹冀相见, 宜有以信之。”乃破一镜,人执其半,约曰:「他日必以正月望日,卖于都市,我当在,即以是日 访之。”及陳亡,其妻果入越公楊素之家,寵嬖殊厚。德言流離辛苦,仅能至京。遂以正月望日访 于都市。有苍頭卖半镜者,大高其价,皆笑之。德言直引至其居,设食,具言其故,出半镜以合之, 乃题詩曰:   镜与人俱去,镜归人不归,   無復媳娥影,空留明月辉。   陳氏得詩,涕泣不食。   素知之,枪然改容,即召德言,還其妻,仍厚遺之。聞者無不感叹。仍与德言陳氏偕饮,令陳 氏为詩,曰:   今日何迁次,新官与旧官,   笑啼俱不敢,方验做人难。   遂与德言归江南,竟以终老。   虬髯客傳   隋扬帝之幸江都,命司空楊素守西京。素骄貴,又以時乱,天下之权重望崇者,莫 我若也,奢貴自奉,礼異人臣。每公卿入言,賓客上谒,未尝不踞床而见,令美人捧出,侍婢羅列, 頗僭于上。未年愈甚,無復知所负荷,有扶危持颠之心。   一日,卫國公李靖以布衣上谒,獻奇策。素亦踞见。公前揖曰:「天下方乱,英雄竟起。公为 帝室重臣,須以收羅豪杰为心,不宜踞见賓客。”素敛容而起,謝公,与語,大悦,收其策而退。 当公之骋辩也,一伎有殊色,执紅拂,立于前,獨目公。公既去,而执拂者监轩指吏曰:「問去者 處士第几?住何處?”公具以对。伎诵而去。   公归逆旅。其夜五更初,忽聞叩门而声低者,公起問焉,乃紫衣戴帽人,杖一囊。公問谁?曰: 「妾,楊家之紅拂伎也。”公遽延入,脱衣去帽,乃十八九佳丽人也。素面畫衣而拜。公惊答拜。 曰:「妾恃楊司空久,阅天下之人多矣,無如公者。丝萝非獨生,愿托乔木,故来奔耳。”公曰: 「楊司空权重京師,如何?”曰:「彼尸居余气,不足畏也。诸妓知其無成,去者甚众矣。彼亦不 甚逐也,计之详矣。幸元疑焉。”問其姓,曰:「張。”問其伯仲之次。曰:「最長。”观其肌肤、 儀状、言詞、气語,真天人也。公不自意获之,愈喜愈惧,瞬息万虑不安。而窥户者無停履。数日, 亦聞追讨之声,意亦非峻。乃雄服乘馬,排闼而去,將归太原。   行次靈右旅舍,既设床,炉中烹肉且熟,張氏以发長委地,立梳床前。公方刷馬。忽有一人, 中形,赤髯如虬,乘蹇驴而来。投革囊于炉前,取枕欹卧,看張梳頭。公怒甚,未决,犹亲刷馬。 張熟视其面,一手映身摇示公,令勿怒。急急梳頭毕,敛衽前問其姓,卧客答曰:「姓張。”对曰: 「妾亦姓張。合是妹。”遽拜之。問第几。曰:「第三。”因問:「妹第几?”曰:「最長。”遂 喜曰:「今夕幸逢一妹。”張氏遥呼:「李郎且来见三兄!”公骤拜之。遂环坐。曰:「煮者何肉 ?”曰:「羊肉,计已熟矣。”客曰:「饥。”公出市胡饼,客抽腰間匕首,切肉共食。食竟,余 肉乱切送驴前,食之甚速。客曰:「观李郎之行,贫士也。何以致斯異人?”曰:「靖虽贫,亦有 心者焉。他人见問,固不言。兄之問,则不隱耳。”具言其由。曰:「然则將何之?”曰:「將避 地太原。”曰:「然故非君所致也。”曰:「有酒乎?”曰:「主人西,则酒肆也。”公取酒一斗。 既巡,客曰:「吾有少下酒物,李郎能同之乎?”曰:「不敢,”于是開革囊,取出一人首并心肝。 却頭囊中,以匕首切心肝,共食之。曰:「此人乃天下负心者也,衔之十年,今始获之。吾憾释矣 。”又曰:「观李郎儀容气宇,真丈夫也。抑知太原有異人乎?”靖曰:「尝见一人,愚謂之真人。 其余,將相而已。”「其人何姓?”曰:「靖之同姓。”「年几何?”曰:「年仅二十。”「今何 为?”曰:「州將之子。”曰:「似矣。亦須见之。李郎能致我见否?”曰:「靖之友劉文静者, 与之狎。因文静见之可也。兄欲何为?”曰:「望气者言太原有奇气,吾將访之。李郎何日到太原 ?”靖计之,某日当到。曰:「达之日,方曙,我于汾陽桥待耳。”言讫,乘驴而去,其行若飛, 回顾已远。 靖与張氏且惊且喜,久之曰:「烈士不欺人,固無伤也。”但速鞭而行。   及期,入太原候之,相见大喜,同诣劉氏。诈謂文静曰:「有善相者思见郎君。”文静方与客 议論匡辅,一旦聞客有知人者,其心喜之,遂致酒延焉,既而,太宗至,不衫不履,神采扬扬,貌 与常異。虬髯默居坐未,见之心死。饮数巡,起招靖曰:「真天子也!”靖以告劉,劉益喜,自负。 既出,虬髯曰:「吾见之十得八九。亦須道兄决之。李郎宜与一妹復人京,某日午時,访我于馬行 東酒樓下,下有此驴及一瘦骡,即我与道兄 俱在其所也。”   靖到,果见二乘,揽衣登樓,即虬髯与一道士方对饮,见靖惊喜,召坐,环饮十数巡,曰:「 樓下柜中有錢十万,择一深稳處,驻一妹毕,某日復會我于汾陽桥。”如期至桥,道士、虬髯已先 在矣。同访文静。時方弈棋,揖起而語。少焉,文静飛書召文皇看棋。道士对文静弈,虬髯与靖傍 立而视,俄而文皇来,長揖就坐。神清气朗,满坐風生,顾盼煒如也。道士一见惨然,敛棋子曰: 「此局全输矣。于此失却局哉,救無路矣。”罢奔请去。既出,謂虬髯曰:「此世界非公世界也。 他方可勉图之,勿以为念。”因共入京。虬髯路語靖曰:「计李郎之程,某日方到。到之明日,可 与一妹同诣某坊小宅,为李郎往復相从,一妹悬然如磬。欲令新妇祗谒,兼议从容。無令前却。” 言毕,吁嗟而去。   靖亦驰馬速征。俄即到京,与張氏同往,至一小版门,叩之,有應者出,拜曰:「三郎令候李 郎、一娘子久矣。”延人重门,门益壮丽,奴婢三十余人,羅列庭前。青衣二十人,引靖人東厅。 厅之陳设,穷极珍異,巾箱妆奁冠镜首饰之盛,非人間之物。巾栉妆饰毕备,请更衣,衣又珍奇。 甫毕,傳云:「三郎来!”乃虬髯也,纱帽紫衫,趋走有龍虎之状,相见欢然。命妻出拜,亦天人 也。遂延中堂,陳设盘筵之盛,虽王公亦不侔也。四人对坐,陳馔,次出女樂二十人,旅奏于庭, 似从天降,非人間之曲度。食毕,行酒。有苍頭自西堂異出二十床、各覆以锦帕,既列,尽去其帕, 乃文簿钥匙之类。虬髯舉杯告靖曰:「此皆珍寶货帛之数。吾之所有,悉有充赠。何者?某本欲于 此 世界求事,当或龍战二三十年,建少功業。今既有主,住亦何 为?太原李氏,真英主也。三五 年内,即当太平。李郎以英特之才,辅清平之主,竭心尽力,必极人臣。一妹以天人之姿,蕴不世 之艺,从夫之貴,荣及轩裳,非一妹不能识李郎,非李郎不能遇一妹。圣賢起陆之渐,际會如期, 虎啸風生,龍腾云合,固非偶然也。將余之赠,以佐真主,施功立業,勉之,勉之!此后十余年, 東南数千里外有異事,是吾得意之秋也。一妹与李郎可沥酒相贺。”復回命家童列拜,曰:「李郎、 一妹,是汝主也。可善事之!”言讫,与其妻戎服乘馬,一奴从后,数步遂不復见。   靖据其宅,遂为豪家,得以助文皇缔构之资,遂匡大業。貞观中,公以左仆射平章事。适南蛮 奏曰:「有海船千艘,甲兵数十万,入扶蘇國,杀其主自立,國已定矣。”靖知虬髯成功也。归告 張氏,共沥酒向東南拜而贺之。乃知真人之兴非英雄所冀。况非英雄者乎!人臣之谬思乱者,乃螳 臂之拒走轮耳。我皇家垂福万叶,岂虚然哉。或曰:「卫國公之兵法,半是虬髯所傳也。”   柳氏傳   天寶中,昌黎韓有詩名,性頗落托,羁滞贫甚。有李生者,与友善,家累千金,负气 爱才。其幸姬日柳氏,艷绝一時,喜談谑,善讴咏,李生居之别第,与为宴歌之地。而館于其侧。 素知名,其所候問,皆当時之彦。柳氏自门窥之,謂其侍者曰:「韓夫子岂長贫贱者乎!”遂通意 焉。李生素重,無所吝惜。后知其意,乃具膳清饮,酒酣,李生曰:「柳夫人容色非常,韓秀才文 章特異。欲以柳荐枕于韓君,可乎?”惊栗,避席曰:「蒙君之恩,解衣辍食久之,岂宜夺所爱乎 ?”李坚请之。柳氏知其意诚,乃再拜,引衣接席。李生坐于客位,引满极欢。李生又以资三十万, 佐之费。爱柳氏之色,柳氏慕之才,两情皆获,喜可知也。   明年,礼部侍郎楊度耀上第,屏居問岁。柳氏謂曰:「荣名及亲,昔人所尚。岂宜以濯泥之贱, 稽采蘭之美乎?且物器资用,足以待君之来也。”于是省家于清池。岁余,乏食,鬻妆具以自给。   天寶未,盗覆二京,士民奔骇。柳氏以艷獨異,且惧不免,乃剪发毁形,寄迹法靈寺。是時, 侯希逸自平盧節度淄青名,请为書記。洎宣皇帝以神武反正,乃遣使間行求柳氏,以练囊盛麸金, 而题之曰:「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纵使長條似旧垂,亦應攀折他人手。”柳氏捧金 呜咽,左右凄悯,答之曰:「楊柳枝,芳菲節,所恨年年赠離别。一叶随風忽报秋,纵使君来岂堪 折!”無何,有番將沙吒利者,初立功,窃知柳氏之色,劫以归第,寵之专房。   及希逸除左仆射,人觐,得从行。至京師,已失柳氏所止,悬想不已。偶于龍首冈,见苍頭以 牛驾辎,从两女奴。偶随之,自車中間曰:「得非韓員外乎?某乃柳氏也。”使女奴窃言失身沙吒 利,阻同車者,清诘旦幸相待于通政里门。及期而往,以轻素结玉合,实以香膏,自車中投之,曰: 「当遂永诀,愿置诚念。”乃回車,以手挥之,轻袖摇摇,香車辚辚,目斷意迷,失于惊尘。大不 胜情。會淄青诸將,合樂酒樓,使人请。强應之,然意色皆丧,音韵凄咽。有虞侯許俊者,以材力 自负,抚剑言曰:「必有故。愿一效用。”不得已,具以告之。俊曰:「请足下数字,当立致之。 ”乃衣缦胡,佩雙,从一骑,径造沙吒利之第。候其出行里余,乃被衽执辔,犯关排闼,急趋而呼 曰:「將軍中恶,使召夫人!”仆侍辟易,無敢仰视。遂升堂,出札示柳氏,挟之跨鞍馬,逸尘斷 鞅,倏忽乃至。引裾而前曰:「幸不辱命!”四座惊叹。柳氏与执手涕泣,相与罢酒。是時,沙吁 利恩寵殊等,俊惧祸,乃诣希逸。大惊曰:「吾平生所难事,俊乃能尔乎?”遂獻状曰:「检校尚 書金部員外郎兼御史韓,久列參佐,累彰勋效,顷从乡赋。有妾柳氏,阻绝凶寇,依止名尼。今文 明抚运,遐迹率化。將軍沙吁利,凶恣挠法,凭恃微功,驱有志之妾,干無为之政。臣部將兼御史 中丞許俊,族本幽蓟,雄心勇决,却夺柳氏,归于韓;義切中抱,虽昭感激之诚,事不先聞,固乏 训齊之令。”寻有诏,柳氏宜還韓,許俊钦赐錢二百万。柳氏归后累迁至中書舍人。然即柳氏,志 防闲而不克者也;許俊慕感激而不达者也。向使柳氏以色选,则当辞熊辇之诚可繼;許俊以才舉, 则曹柯渑池之功可建,夫事由迹彰,功待事立,惜鬱堙不偶,義勇徒激,皆不入于正。斯岂变之正 乎?盖所遇然也。   無雙傳   唐玉仙客者,建中中朝臣劉震之甥也。初,仙客父亡,与母同归外氏。震有女曰無雙, 小仙客数岁,皆幼稚,戏弄相狎。震之妻常戏呼仙客为王郎子。如是者凡数岁。而震奉孀姊及抚仙 客尤至。一旦,王氏姊疾,且重,召震约曰:「我一子,念之可知也。恨不见其婚宦。無雙端丽聪 慧,我深念之。異日無令归他族。我以仙客为托。尔诚許我,瞑目無所恨也。”震曰:「姊宜安静 自颐养,無以他事自挠。”其姊竟不痊。仙客護丧,归葬襄郡。服阕,思念:「身世孤孑如此,宜 求婚娶,以广后嗣。無雙長成矣。我舅氏岂以位尊官显,而廢旧约耶?”于是饰装抵京師。   時震为尚書租庸使,门館赫奕,冠盖填塞。仙客既觐,置于學舍,弟子为伍。舅甥之分,依然 如故,但寂然不聞选取之议,又于窗隙間窥见無雙,姿质明艷,若神仙中人。仙客发狂,惟恐姻亲 之事不谐矣。遂鬻囊橐,得錢数百万。舅氏舅母左右给使,达于厮养,皆厚遺之。又因復设酒馔, 中门之内,皆得人之矣。诸表同處,悉敬事之。遇舅母生日,市新奇以獻,雕镂屏玉以为首饰。舅 母大喜。又旬日,仙客遣老妪,以求亲之事聞于舅母。舅母曰:「是我所愿也,即当议其事。”又 数夕,有青衣告仙客曰:「娘子适以亲情事言于阿郎,阿郎云:‘向前亦未許之。’模样云云,恐 是參差也。”仙客聞之,心气俱丧,迟且不寐,恐舅氏之见弃也。然奉事不敢懈怠。一日,震趋朝, 至日初出,忽然走馬人宅,汗流气促,惟言:「锁却大门,锁却大门!”一家惶骇,不測其由。良 久,乃言:「径原兵士反,姚令言领兵人含元殿,天子出苑北门,百官奔赴行在。我以妻女为念, 畧归部署。疾召仙客与我勾当家事。我嫁与尔無雙。”仙客聞命,惊喜拜謝。乃装金银羅锦二十驮, 謂仙客曰:「汝易衣服,押领此物出開远门,觅一深隙店安下。我与汝舅母及無雙出启夏门,绕城 续至。”仙客依所教。至日落,城外店中待久不至。城门自午后扃锁,南望目斷。遂乘骢,秉烛绕 城至启夏门。门亦锁。守门者不一,持白棒,或坐,或立。仙客下馬,徐問曰:「城中有何事如此 ?”又問:「今日有何人出此?”门者曰:「朱太尉已作天子。午后有一人重戴,领妇人四五輩, 欲出此门,街中人皆识,云是租庸使劉尚書。门司不敢放出。近夜,追骑至,一時驱向北去矣。” 仙客失声恸哭,却归店。三更向尽,城门忽開,见火炬如昼。兵士皆持兵挺刃,傳呼斩斫使出城, 搜城外朝官。仙客舍辎骑惊走,归襄陽。   村居三年,后知克復,京阙重经,海内無事,乃人京,访舅氏消息。至新昌南街,立馬仿惶之 际,忽有一人馬前拜,熟视之,乃旧使苍頭塞鸿也。--鸿本王家生,其舅常使得力,遂留之。握 手垂涕。仙客謂鸿曰:「阿舅舅母安否?”鸿云:「并在兴化宅。”仙客喜极,云:「我便过街去 。”鸿曰:「某已得从良,客户有一小宅子,贩缯为業。今日已夜,郎君且就客户一宿。来早同去 未晚。”遂引至所居,饮馔甚备。至昏黑,乃聞报曰:「尚書授伪命官,与夫人皆處极刑。無雙已 人掖廷矣。”仙客哀冤号绝,感动邻里。謂鸿曰:「四海至广,舉目無亲戚,未知托身之所。”又 問曰:「旧家人谁在?”鸿曰:「惟無雙所使婢采者,今在金吾將軍王遂中宅。”仙客曰:「無雙 固無见期,得见采,死亦足矣。”由是乃刺谒,以从侄礼见遂中,具道本末,愿纳厚价以赎采。遂 中深见相知,感其事而許之。仙客税屋,与鸿居。塞鸿每言:「郎君年渐長,合求官职。悒悒不樂, 何以遣時?”仙客感其言,以情恳告遂中。遂中荐见仙客于京兆尹李齊运。齊运以仙客前衔,为富 平縣尹,知長樂驿。   累月,忽报有中使押领内家三十人往園陵,以备洒扫,宿長樂驿,毡車子十乘,下迄。仙客謂 塞鸿曰:「我聞宫嬪选在掖廷,多是衣冠子女,我恐無雙在焉。汝为我一窥,可乎?”鸿曰:「宫 嬪数千,岂便及無雙。”仙客曰:「汝但去,人事亦未可定。”因令塞鸿为假驿吏,烹茗于簾外。 仍给錢三千,约曰:「坚守茗具,無暂舍去,忽有所睹,即疾报来。”塞鸿唯唯而去。宫人悉在簾 下,不可得见之,但夜語喧哗而已。至夜深,群动皆息。塞鸿涤器篝火,不敢辄寐,忽聞簾下語曰: 「塞鸿,塞鸿,汝争得知我在此耶?郎健否?”言讫,呜咽。塞鸿曰:「郎君见知此驿。今日疑娘 子在此,令塞鸿問候。”又曰:「我不久語。明日我去后,汝于東北舍阁子中紫褥下,取書送郎君 。”言讫,便去。忽聞簾下极闹云:「内家中恶。”中使索湯药甚急,乃無雙也。塞鸿疾告仙客, 仙客惊曰:「我何得一见?”塞鸿曰:「今方修渭桥,郎君可假作理桥官,車子过桥時,近車子立。 無雙若认得,必開簾子,当得瞥见耳。”仙客如其言,至第三車子,果開簾子,”窥见,真無雙也。 仙客悲感怨慕,不胜其情,塞鸿于阁子中褥下得書送仙客,花笺五幅,皆無雙真迹,詞理哀切,叙 述周尽。仙客览之,茹恨涕下。自此永诀矣。其書后云:「常见敕使说,富平縣古押衙,人間有心 人。今能求之否?”仙客遂申府,请解驿务,归本官。遂寻访古押衙,闲居于村墅。仙客造谒,见 古生。生所愿,必力致之,缯彩寶玉之赠,不可胜纪。一年未启口。秩满,闲居于縣。古生忽来, 謂仙客曰:「洪一武夫,年且老,何所用?郎君于某竭分。察郎君之意,將有求于老夫。老夫乃一 片有心人也。感郎君之深恩,愿粉身以答效。”仙客泣拜,以实告古生。古生仰天,以手拍脑数四, 曰:「此事大不易。然与郎君试求,不可朝夕便望。”仙客拜曰:「但生前得见,岂敢以迟晚为恨 耶。”半岁元消息。一日,叩门,乃古生送書。書云:「茅山使者回。且来此。”仙客奔馬见古生, 生乃無一言。又启使者。復云:「杀却也。且吃茶。”夜深,謂仙客曰:「宅中有女家人识無雙否 ?”仙客以采对。仙客立取而至。古生端相,且笑且喜云:「借留三五日。郎君且归。”后累日, 忽傳語说曰:「有高品过,處置園陵宫人。”仙客心甚異之。令塞鸿探所杀者,乃無雙也。仙客号 哭,乃叹曰:「本望古生。今死矣!为之奈何!”流涕,不能自己。是夕更深,聞叩门甚急,及 開门,乃古生也。领一篼子入,謂仙客曰:「此無雙也,今死矣,心頭微暖,后日当活。微灌湯药, 切須静密。”言讫,仙客抱入阁子中,獨守之。至明,遍體有暖气。见仙客,哭一声遂绝。救疗至 夜,方愈。古生又曰:「暂借塞鸿于舍后掘一坑。”坑稍深,抽刀斷塞鸿頭于坑中。仙客惊怕。古 生曰:「郎君莫怕。今日报郎君恩足矣。比聞茅山道士有药术。其药服之者立死,三日却活。某使 人专求,得一丸,昨令采藏假作中使,以無雙逆党,赐此药令自尽。至陵下,托以亲故,百缣赎其 尸。凡道路邮傳,皆厚赂矣,必免漏泄。茅山使者及舁篼人,在野外處置讫。老夫为郎,亦自刎。 郎君不得更居此。门外有担子一十人,馬五匹,绢三百匹。五更,挚無雙便发,变姓名浪迹以避祸 。”言讫,舉刃,仙客救之,頭已落矣。遂并尸盖覆讫。未明发,历西蜀下峡,寓居于清宫,悄不 聞京兆之耗,乃挚家归襄、鄧别業,与無雙偕老矣。男女成群。噫!人生之契阔會合多矣,罕有若 此之奇,常謂古今所無。無雙遭乱世籍没,而仙客之志,死而不夺。卒遇古生之奇法取之,冤死者 十余人。艰难走窜,其后归故乡,为夫妇五十年,何其異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