艷異編正集/卷二十二

卷二十二


梦遊部


   櫻桃青衣   天寶初,有范陽盧子,在都應舉,频年不第,渐窘迫。尝暮乘驴遊行,见一精舍, 中有僧開讲,听徒甚众。盧子方诣讲筵,倦寝。梦至精舍门,见一青衣,携一篮櫻桃在下坐。盧子 访其谁家,因与青衣同餐櫻桃。青衣云:「娘子姓盧,嫁崔家,今孀居在城。”因访近属,即盧子 再从姑也。青衣曰:「岂有阿姑同在一都,郎君不往起居?”盧子便随之。过天津桥,入水南一坊。 有一宅,门甚高大。盧子立于门下,青衣先入。   少顷,有四人出门,与盧子相见,皆姑之子也。一任户部郎中,一前任鄭州司馬,一任河南功 曹,一任太常博士。二人衣绯,二人着綠。形貌甚美。相见言叙,頗极欢畅。斯須,引人北堂拜姑。 姑衣紫衣,年可六十許,言詞高朗,威严甚肃。盧子畏惧,莫敢仰视。令坐,悉访内外,备谙氏族, 遂访兒婚姻未?盧子曰:「未!”姑曰;「吾有一外甥女,姓鄭,早孤,遺吾妹鞠养,甚有容质, 頗有令淑,当为兒妇,平章计必允遂。”盧子遽即拜謝,乃遣迎鄭氏妹。有顷,一家并到,車馬甚 盛,遂检历择日,云后日吉,因与盧子定謝。姑云:「聘财函信礼物,兒并莫忧,吾悉与處置,兒 在城有何亲故,并抄名姓,并其家第。”凡三十余家,并在台省及府縣官。明日下函,其夕成婚, 事事華盛,殆非人間。明日设席,大會都城亲長,拜礼毕,遂入一院。院中屏帷床席,皆极珍異。 其妻年可十四五,容色美丽,宛若神仙,盧生心不胜喜,遂忘家属。   俄又及秋试之時,姑曰;「礼部侍郎与姑有亲,必合极力,更勿忧也。”明春遂擢第。又應宏 詞,姑曰;「吏部侍郎与兒子弟当家連官,情分偏洽,令渠为兒必取高第。”及榜出,又登甲科, 受秘書郎。姑云;「河南尹是姑堂外甥,令渠奏畿縣尉。”数月,敕授王屋尉,迁监察,转殿中, 拜吏部員外郎,判南曹。铨毕,除郎中,余如故。知制诰,数月即真迁礼部侍郎。两載知舉,赏鉴 平允,朝廷称之,改河南尹。旋属車驾還京,迁兵部侍郎。扈从到京,除京兆尹,改吏部侍郎。三 年掌铨,甚有美誉,遂拜黄门侍郎平章事。恩渥绸缪,赏赐甚厚,作相五年,因直谏忤旨,改左仆 射,罢知政事。数月,为東都留守河南尹兼御史大夫。自婚媾后,至是经三十年,有七男三女,婚 宦俱毕,内外诸孫十人。   后因出行,却到昔年逢携櫻桃青衣精舍,復见其中有讲筵,遂下馬礼谒。以故相之尊,處端揆 居守之重,前后導从,頗极貴盛,高自簡貴,辉映左右。升殿礼佛,忽然昏醉,良久不起。既而, 梦觉,乃见著白衫服饰如故,前后官吏一人亦無。彷徨迷惑,徐徐出门。乃见小竖捉驴执帽在门外 立,謂盧曰:「人饿驴饥,郎君何久不出?”盧访其時,奴曰:「日向午矣。”盧子罔然叹曰;「 人世荣華,穷达富貴贫贱,亦当然也。而今而后,不更求官达矣。”遂寻仙访道,绝迹人世焉。   獨孤遐叔   貞元中,進士獨孤遐叔,家于長安崇賢里,新娶白氏女。家贫下第,將遊剑南,与 其妻诀曰:「迟可周岁归矣。”遐叔至蜀,羁栖不偶,逾二年乃归。至户縣西,去城尚百里,归心 迫速,取是夕到家,趋斜径疾行,人畜既怠。至金光门五六里,天色已瞑,绝元逆旅,惟路隅有佛 堂,遐叔止焉。   時近清明,月色如昼。系驴于庭外,入空堂中。有桃杏十余株。夜深,施衾褥于西窗下偃卧。 方思明晨到家,因吟旧詩曰:「近家心转切,不敢問来人。”至夜分不寐。忽聞墙外有十余人相呼, 声若里胥田叟,將有供待迎接。須臾,有夫役数人,各持畚锸箕帚,于庭中粪除讫,復去。有顷, 又持床席、牙盘、蜡烛之类,及酒具、樂器,阗咽而至。遐叔意謂貴族赏會,深虑为其迫逐,乃潜 伏屏气,于佛堂梁上伺之。铺陳既毕,復有公子女郎共十数輩,青衣黄頭亦十数人,步月徐来,言 笑晏晏。遂于筵中間坐,獻酬纵横,履局交错。中有一女郎,忧伤摧悴,侧身下坐,風韵若似遐叔 之妻。窥之,大惊。即下屋,稍于暗處,迫而察焉,乃真是妻也。方见一少年,舉杯属之曰:「一 人向隅,满坐不樂,小人窃不自量,愿聞金玉之声。”其妻冤抑悲愁,若無所控诉,而强置于坐也。 遂舉金雀,收泣而歌曰:「今夕何夕,存耶殁耶?良人去兮天之涯,園树伤心兮三见花。”满坐倾 听,诸女郎转面挥涕。一人曰:「良人非远,何天涯之謂乎?”少年相顾大笑。   遐叔惊愤。久之,计無所出,乃就阶間扪一大砖,向坐飛击,砖才至地,悄然一無所有。遐叔 怅然悲惋,謂其妻死矣。速驾而归,前望其家,步步凄咽。比平明,至其所居,使苍頭先入,家人 并無恙,遐叔乃惊愕,疾走人门。青衣报娘子梦靥方悟。遐叔至寝,妻卧犹未兴。良久,乃曰:「 向梦与姑妹之党,相与玩月,出金光门外,向一野寺,忽为凶暴者数十,胁与杂坐饮酒。”又说梦 中聚會言語,与遐叔所见并同。又云:「方饮次,忽见大砖飛堕,因遂惊魇殆绝,才寤而君至。” 岂幽愤之所感耶。   邢鳳   元和十年,沈亞之始以記室从事陇西公,軍泾州。而長安中賢士,皆来客之。五月十八 日,陇西公与客期宴于東池便館。既半,陇西公曰:「余少从邢鳳遊,記得其異,请言之。”客曰: 「愿听。”公曰;「鳳帅家子無他能,后寓居長安平康里南,以錢百万,质故豪洞门曲房之第,即 其寝而昼偃,梦一美人自西楹来,环步从容,执卷且吟。为古妆,而高鬟長眉,衣方领绣带,被广 袖之。鳳大悦曰:‘丽者何自而临我哉?美人曰:‘此妾家也。妾好詩而常缀此。’鳳曰:‘幸少 留,得观览。’于是美人授詩。坐西床。鳳发卷视其首篇,题之曰《春陽曲》,曲终四句。其后他 篇,皆类此,凡数十篇。美人曰‘君必欲傳,無令过一篇。’鳳即起,从東庑下几上,取彩笺,傳 《春陽曲》,其詞曰:   長安少女玩春陽,何處春陽不斷肠;   舞袖弓弯浑忘却,羅帷空度九秋霜。   鳳卒吟,请曰:‘何謂弓弯?’曰:‘妾昔年,父母使妾教此舞。’美人乃起,整衣張袖,舞 数拍,为弓弯状,以示鳳。既罢,美人低然良久,即辞去。鳳曰:‘愿復少留。’須臾間,竟去。 鳳亦寻觉,昏然無有所記,及更于襦袖得其辞,惊视,復省所梦。事在貞元中,后,鳳为余言如是 。”是日,监軍使与賓府群佐及宴,陇西獨孤铉、范陽盧簡辞、常山張又新、武功蘇涤,皆叹息曰: 「可記。”故亞之退而著录。


   沈亞之   太和初,沈亞之將之,出長安城,客索泉邸舍。春時,昼梦入秦主内史廖家。内史廖 舉亞之,秦公召至殿前,促前席曰:「寡人欲强國,愿知其方,先生何以教寡人?”亞之以齊桓对, 公悦,遂试补中涓。使佐西乞术伐河西。亞之帅將卒前攻,下五城。還报,公大悦,起劳曰:「大 夫良苦,休矣。”   居久之,公幼女弄玉婿蕭史先死,公謂亞之曰:「微大夫,晉五城非寡人有。甚德大夫。寡人 有爱女,欲与大夫备洒扫,可乎?”亞之少自立,雅不欲遇幸臣蓄之,固辞不得。遂拜左庶長,尚 公主,赐金二百斤。民間犹謂「蕭家公主”。其日,有黄衣中貴骑疾馬来,延亞之人,宫阙甚严, 呼公主出,鬓发,着偏袖衣,妆不多饰。其芳妹明媚,笔不可模畫。侍女祗承,分立左右者数百人, 召见亞之便館,居亞之于宫,题其门曰「翠微宫”。宫人呼为「沈郎院”。虽备位下大夫,由公主 故,出入禁卫。公主喜鳳蕭,每吹蕭必翠微宫高樓上,声调远逸,能悲人,聞者莫不自廢。公主七 月七日生,亞之尝元贶壽,内史廖先曾为秦以女樂遺西戎,戎王与之水犀小合,亞之从廖得,以獻 公主。主悦,尝爱重,结裙带上。穆公遇亞之礼兼同列,恩赐相望于道。   復一年,春,公主無疾忽卒。公追伤不已,將葬咸陽原。公命亞之作挽歌,應教而作曰:   泣葬一技紅,生同死不同。   金钿坠芳草,香绣满春風。   旧日聞蕭處,高樓当月中。   梨花寒食夜,深闭翠微宫。   進公。公读詞,善之。時宫中有失声若不忍者,公随泣下。又 使亞之作墓志铭,獨忆其铭曰:   白楊風哭兮,石髯莎。   維英满地兮,春色烟和。   朱愁粉瘦兮,不生绮羅。   深深埋玉兮,其恨如何!   亞之亦送葬咸陽,宫中十四人殉。亞之以悼怅过戚被病,犹在翠微宫,然處殿外特室,不居宫 中矣。   居月余,病良已。公謂亞之曰:「本以小女將托久要,不謂不得周奉君子,而先物故。敝秦区 区小國,不足辱大夫。然寡人每见子,即不能不悲悼。大夫盍适大國乎?”亞之对曰:「臣元状, 肺腑公室,待罪左庶長,不能从死公主,幸兔罪戾,使得归骨父母國。臣不忘君恩,時日將去。” 公置酒高會,声秦声,舞秦舞。舞者击拊髀,呜呜而音有不快,声甚怨。公执酒亞之前曰:「予顾 此声少善,愿沈郎赓扬歌以塞别。”公命趋進笔砚。亞之受命,立为歌詞曰:   击體舞,恨满烟光無處所。   泪如雨,欲拟著詞不成語。   金鳳衔紅旧绣衣,几度宫中同看舞。   人間春日正欢樂,日暮春風何處去。   歌卒,授舞者,杂其声而和之,四座皆位。既再拜辞去,公復命至翠微宫,与公主侍人别。重 人殿内,時见珠翠遺碎青阶下,窗纱擅点依然。宫人泣对亞之,亞之感咽良久,因题宫门詩曰:   君王多感放東归,从此秦宫不復期。   春景自伤秦丧主,落花如雨泪胭脂。   竟别去。公命車驾送出函谷关。出关已,送吏曰:「公命尽此,且去。”亞之与别。語未卒, 忽惊觉,卧邸舍。明日,亞之为友人崔九万具道之。九万,博陵人,谙古,謂余曰:「《皇览》云: 秦穆公葬雍橐泉祈年宫下,非其神靈凭乎。”亞之更求得秦時地志,说如九万言。呜呼!弄玉既仙 矣,恶又死乎!


   張生   有張生者,家在汴州中牟縣東北赤城坂。以饥寒,一旦别妻子,遊河朔,五年方還。自 河朔還汴州,晚出鄭州门,到板桥,已昏黑矣。乃下道,取陂中径路而归。忽于草莽中,见燈火荧 煌,賓客五六人,方宴饮次。生乃下驴以诣之。相去十余步,见其妻亦在坐中,与賓客語笑方洽。 生乃蔽形于白楊树間以窥之。   见其長須者持杯:「请措大夫人歌。”生之妻,文學之家,幼习詩礼,甚有篇咏。欲不为唱, 四座勤请。乃歌曰:   叹衰草,络纬声切切,   良人一去不復還,今夕坐愁鬓如雪。   長須云:「劳歌。”一杯饮讫。酒至白面少年,復请歌。張妻曰:「一之已甚,其可再乎!” 長須持一筹著云:「请置觥,有拒请歌者,饮一钟。歌旧詞中笑語准此罚。”于是,張妻又歌曰:   劝君酒,君莫辞,   落花徒绕枝,流水無返期。   莫恃少年時,少年能几時。   酒至紫衣者,復持杯请歌。張妻不悦,沉吟良久,乃歌曰:   怨空闺,秋日亦难暮,   夫婿斷音書,遥天雁空度。   酒至黑衣胡人,復请歌。張妻連唱三四曲,声气不续,沉吟未唱問,長須抛觥云:「不合推辞 。”乃酌一钟。張妻涕泣而饮,復唱送胡人酒曰:   切切夕風急,露滋庭草湿。   良人去不回,焉知掩闺泣。   酒至綠衣少年,持杯曰:「夜已久,恐不得从容,即当睽索。無辞一曲,便望歌之。”又唱云:   萤火穿自楊,悲風人荒草。   疑是梦中遊,愁迷故園道。   酒至張妻,長須歌以送之云:   花前始初见,花下又相送。   何必言梦中,人生尽如梦。   酒至紫衣胡人,復请歌云:「須有艷意。”張妻低頭未唱間,長須又抛一觥。于是,張生怒, 扪足下得一瓦,击之,中長須頭。再发一瓦,中妻额。阒然無所见。張生謂其妻已卒,恸哭,連夜 而归。   及明至门,家人惊喜出迎,張生問其妻,婢仆曰:「娘子夜来頭痛。”張生人室,問妻病之由。 曰:「昨夜梦草莽之處,有六七人,遍令饮酒,各请歌。孥凡歌六七曲。有長須者,频抛觥。方饮 次,外有发瓦来,第二中孥额,因惊觉,乃頭痛。”張生因知昨夜所见,乃妻梦耳。

  劉道濟   光化中,有文士劉道濟,止于天台山國清寺。尝梦见一女子,引生于窗,下有侧柏树, 葵花,遂为伉俪。后频于梦中相遇,自不晓其故。無何,于明州奉化縣古寺内,见有一窗,侧柏葵 花,宛是梦所遊。有一客官人,寄寓于此,室女有美才,贫而未聘,近中心疾,而生所遇,乃女之 魂也。   又有彭城劉生,梦人一娼樓,与诸輩狎饮,尔后但梦便及彼處。自疑非梦,所遇之姬,芳香常 袭衣。亦心邪所致。聞于 劉山甫也。

  淳于棼   東平淳于棼,吳、楚遊俠之士。嗜酒使气,不守细行。累巨产,养豪客。曾以武艺补 淮南軍裨將,因使酒忤帅,斥逐落魄,纵诞饮酒为事。家住广陵郡東十里。所居宅南,有大古槐一 株,枝干修長,清陰数亩。淳于生日,与群豪大饮其下,其以唐貞元七年九月,因沉醉致疾。時二 友人于坐扶生归家,卧于堂東庑之下。二友謂生曰:「子其寝矣,予將秣馬濯足,俟子小愈而去。 ”   生解衣就枕,昏然忽忽,仿佛若梦。见二紫衣使者,跪拜生曰:「槐安國王遣小臣致命奉邀。 ”生不觉下榻整衣,随二使至门。见青油小車,驾以白牡,左右从者七八,扶生上車,出大户,指 古槐穴而去。使者即驱人穴中,生頗甚異之,不敢致問。豁见山川、風候、草木、道路,与人世甚 殊。前行数十里,有郛郭城堞,車舆人物,不绝于路。生左右傳車者,傳呼甚严,行者亦争避于左 右。又人大城,朱门重樓,樓上有金書,题曰:「大槐安國”。执门者趋拜奔走。旋有一骑傳呼曰: 「王以驸馬远降,令且息東華館。”因前導而去。   俄见一门洞開,生降車而入。采槛雕楹,華木珍果,列植于庭下;几案茵褥,簾帏肴膳,陳设 于庭上。生心甚自悦。復有呼曰:「右相且至。”生降阶祗奉,有一人紫衣象簡前趋,賓主之儀敬 尽焉。右相曰:「寡君不以敝國远僻,奉迎君子,托以姻亲。”生曰:「某以贱劣之躯,岂敢是望 。”右相因请生同诣其所。行可百步,人朱门,矛戟斧钺,布列左右,軍吏数百,避易道侧。生有 平生酒徒周弁者,亦趋其中;生私心悦之,不敢前問。右相引生升广殿,御卫严肃,若至尊之所。 见一人長大端严,居正位,衣素练服,簪朱華冠。生战栗,不敢仰视。左右侍者令生拜。王曰:「 前奉賢尊命,不弃小國,許令次女瑶芳,奉事君子。”生但俯伏而已,不敢致詞。王曰:「且就賓 宇,续造儀式。”   有顷,右相亦与生偕還館舍。生私心念之,意以为父在边將,因没虏中,不知存亡。將謂父北 蕃交逊,而致兹事,心甚迷惑,不知其由。是夕,羔雁币帛,威容儀度,伎樂丝竹,肴膳燈烛,車 骑礼物之用,無不咸备。有群女,或称華陽姑,或称青溪姑,或称上仙子,或称下仙子,若名者数 輩,皆侍从左右。冠翠風冠,衣金霞帔,彩碧金钿,目不可视。遨遊戏樂,往来其门,争以淳于郎 为戏弄。鳳态妖丽,言詞巧艷,生莫能对。復有一女謂生曰:「昨上巳日,吾从靈芝夫人过禅智寺, 于天竺院。观石延舞《婆羅门》。吾与诸女坐北牖石榻上,時君少年,亦解骑来看。君獨强来亲洽, 言笑调谑。吾与琼英妹结绛中,挂于竹枝上,君獨不忆念之乎?又七月十六日,吾于孝感寺,悟上 真子,听契玄法師讲《观音经》。吾于讲下舍金鳳钗两只,上真子舍水犀合子一枚。時君亦讲筵中, 于法師處请钗合视之,赏叹再三,嗟異良久。顾余輩曰:‘人之与物,皆非野間所有。’或問吾氏, 或访吾里,吾亦不答。情意恋恋,瞩盼不舍,君岂不思念之乎?”生曰:「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群女曰:「不意今日与此君为眷属。”復有三人,冠带甚伟,前拜生曰:「奉命为驸馬相者。” 中一人与生且故,生指曰:「子非馮翊田子華乎?”对曰:「然。”生前,执手叙旧久之。生謂曰: 「子何以居此?”于華曰:「吾放遊,获受知于右相武成侯段公,因以栖托。”生復問曰:「周弁 在此,知之乎?”子華曰:「周生,貴人也。职为司隸,权势盛甚,吾数蒙庇護。”言笑甚欢。俄 傳声曰:「驸馬可進矣。”三子取剑佩冕服更衣之。子華曰:「不意今日获睹于盛礼,無以相忘也 。”有仙姬数十,奏诸異樂,婉转清亮,曲调凄悲,非人間之所聞听。有执烛引道者,亦数十。左 右见金翠步障,彩碧玲珑,不斷数里。生端坐車中,心意恍惚,甚不自安,田子華数言笑以解之。 向者群女姑姊,各乘鳳翼辇,亦往来其間。   至一门,号「修儀宫”,群仙姑姊亦纷然在侧,令生降車辇,拜,揖让升降,一如人間。撤障 去扇,见一女子,云号金枝公主,年可十四五,俨若神仙。效欢之礼,頗亦明显。生自尔情義日洽, 荣辉日盛,出入車服,遊宴賓御,次于王者。王命生与群僚备武卫,大猎于國西靈龟山。山阜峻秀, 川泽广远,林树丰茂,飛禽走兽,無不蓄之。師徒大获,竟夕而還。生因他日启王曰:「臣顷结好 之日,大王云奉臣父之命。臣父顷佐边將,用兵失利,陷没胡中,迩来绝書,告十七八岁矣。王既 知所在,臣请一往拜观。”王遽謂曰:「亲家翁职守北上,信問不绝,卿但具書状知聞,未用便去 。”遂命妻馈致贺之礼,一以遣之。数夕還答,生验書本意,皆父平生之迹,書中忆念教诲,情意 委曲,皆如昔年。復問亲戚存亡,闾里兴廢。復言道路乖远,鳳烟阻绝。詞意悲苦,言語哀伤。又 不令生来观,云:「岁在丁丑,当与汝相见。”生捧書悲咽,情不自堪。   他日,妻謂生曰:「子岂不思为官乎?”生曰:「我,放荡者,不习政事。”妻曰:「卿但为 之,予当奉赞。”妻遂自于王。累曰,謂生曰:「吾南柯政事不理,太守黜廢,欲藉卿才,可屈往 之,便与小女同行。”生敬受教命。王遂敕有司备太守行李。因出金玉、锦绣、箱箧、仆妾、車馬, 列于广衢,以饯公主之行。生少遊俠,曾不敢有望,至是甚悦。因上表曰:「臣將门余子,素無艺 术,猥当大任,必败朝章。自悲负乘,绎致覆。今欲广求賢哲,以赞不逮。伏见司隸颖川周弁,忠 亮刚直,守法不回,有毗佐之器。處士馮翊田子華,清慎通变,达政化之源。二人与臣有十年之旧, 备知才用,可托政事。周请署南柯司宪,田请署司农。庶使臣政绩有聞,宪章不紊也。”王并依求 以遣之。其夕,王与夫人饯于國南。王謂生曰:「南柯,國之大郡。土地丰穰,人物豪盛,非惠政 不能治之。况有周、田二赞,卿其勉之,以副國念。”夫人戒公主曰:「淳于郎性刚好酒,加之少 年,为妇之道,貴乎順柔,尔善事之,吾無忧矣。南柯虽封疆不遥,晨昏有間,今日睽别,寧不沾 巾。”生与妻拜首南去,登車拥骑,言笑甚欢。   累夕达郡。郡有官吏、僧道、耆老、音樂、車舆、武卫、銮铃,争来迎奉。人物阗咽,钟鼓喧 哗不绝。十数里,见雉堞台观,佳气鬱鬱。入大城门,门亦有大榜,题以金字,曰:「南柯郡城”, 见朱轩户,森然深邃。生下車,省風俗,疗病苦,政事委以周、田,郡中大理。自守郡二十載,風 化广被,百姓歌谣,建功德碑,立生祠宇。王甚重之,赐食邑,錫爵位,居台辅。周、田皆以政治 著聞,递迁位。生有五男二女。男以门荫授官,女亦聘于王族,荣耀显赫,一時之盛,代莫比之。   是岁,有檀萝國者,来伐是郡。王命生训將练師以征之。乃表周弃將兵三万,以拒贼之众于瑶 台城。弁刚勇轻敌,師徒败绩,弁单骑裸身潜遁,夜归城。贼亦收辎重销甲而還。生因囚弁以请罪。 王并舍之。   是月,司宪周弁疽发背,卒。生妻公主遘疾,旬日又薨。生因请罢郡,護丧赴國。王許之。便 以司农田子華行南柯太守事。生哀恸发引,威儀在途,男女叫号,人吏奠馔,攀辕遮道者不可胜数, 遂达于國。王与夫人素衣哭于郊,候靈舆之至。谥公主曰「順儀公主”。备儀仗羽葆鼓吹,葬于國 東十里盘龍冈。是月,故司宪子荣信,亦護丧赴國。   生久镇外藩,结好中國,貴门豪族,靡不是洽。自罢郡還國,出入無恒,交遊賓从,威福日盛。 王意疑惮之。時有國人上表云:「玄象见,國有大恐。都邑迁徙,宗庙崩坏。衅起他族,事在蕭墙。 ”時议以生侈之應也。遂夺生侍卫,禁生遊从,處之私第。生自恃守郡多年,曾無败政,流言怨悖, 鬱鬱不樂。王亦知之,因命生曰:「姻亲二十余年,不幸小女夭枉,不得与君子偕老,良用痛伤。 ”夫人因留孫自鞠育之。又謂生曰:「卿離家多時,可暂归本里,一见亲族。诸孫留此,無以为念。 后三年,当令迎生。”生曰:「此乃家矣,何更归焉?”王笑曰:「卿本人間,家非在此。”生忽 若昏睡,懵然久之,方乃发悟前事,遂流涕请還。王顾左右以送生,生再拜而去。   復见前二紫衣使者从焉。至大户门外,见所乘車甚劣,左右亲使御仆,遂無一人,心甚叹異。 生上車行可数里,復出大城。宛是昔年東来之途,山川原野,依然如旧。所送二使者,甚無威势。 生愈怏怏。生問使者曰:「广陵郡何時可到?”二使讴歌自若,乃答曰:「少顷即至。”俄出一穴, 见本里闾巷,不改往日,潸然自悲,不觉流涕。二使者引生下車,入其门,升自阶,己身卧于堂東 庑之下。生甚惊畏,不敢前近。二使因大呼生之姓名数声,生遂发寤如初。见家之童仆拥于庭,二 客濯足于榻,斜日未隱于西垣,余樽尚湛于東牖。梦中倏忽,若度一世矣。   生感念嗟叹,遂呼二客而語之。惊骇。因与生出外,寻槐下穴,生指曰:「此即梦中所经入處 。”二客將謂狐狸木媚之所为祟。遂命仆夫荷斤斧,斷拥肿,折查,寻穴究源。旁可袤丈,有大穴 洞。洞然明朗,可容一榻,上有积土壤,以为城郭台殿之状。有蚁数斛,隱聚其中。中有小台,其 色若丹。一大蚁處之,素翼朱首,長可三寸。左右大蚁数十辅之,诸蚁不敢近,是其王矣。即槐安 國都也。又旁一穴,直上南枝,可四丈,宛转方中,亦有土城小樓,群蚁亦處其中,即生所领南柯 郡也。又一穴,西去二丈,磅礴空墟,嵌異状。中有一腐龟壳,大如斗。积雨浸润,小草丛生,繁 茂翳荟,掩映振壳,即生所猎靈龟山也。又旁一穴,東去丈余,古根盘屈,若龍虺之状。中有小土 壤,高尺余,即生所葬妻盘龍冈之墓也。追想前事,感叹于怀,披阅穷迹,皆符所梦。不欲二客坏 之,還令掩塞如旧。是夕,風雨暴发。旦视其穴,遂失群蚁,莫知所去。故先言「國有大恐,都邑 迁徙”,此其验矣。復念檀萝征伐之事,又请二客访迹于外。宅東一里有古涸涧,侧有大檀树一株, 藤萝拥织,上不见日。旁有小穴,亦有群蚁隱聚其間。檀萝之國,岂非此耶?嗟乎!蚁之靈異,犹 不可穷,况山藏木伏之大者所变化乎?時生酒徒周弁、田子華并居六合縣,不与生过从旬日矣。生 遽遣家童疾往候之。周生暴疾已逝,田子華亦寝疾于床。生感南柯之浮虚,悟人世之倏忽,遂栖心 道门,绝弃酒色。后三年,岁在丁丑,亦终于家。時年四十七,將符宿契之限矣。   公佐貞元十八年秋八月,自吳之洛,泊淮浦。偶觌淳于生貌楚,询访遺迹,反復再三,事皆摭 实,辄编寻成傳,以资好事。虽稽神語怪,事涉非经,而窃位著生,翼將为戒。后之君子,幸以南 柯为偶然,無以名位骄于天壤間云。   前華州參軍李肇赞曰:貴极禄位,权倾國都,达人视此,蚁聚何殊。   劉景復   吳泰伯庙,在東阊门之西。每春秋季,市肆皆率其党,合牢礼,祈福于三让王。多图 善馬、彩舆、子女以獻之。非其月,亦無虚日。   乙丑春,有金银行首,纠合其徒,以轻绡畫美人,侍女捧胡琴以从,其貌出于旧绘者,名美人 为胜兒。盖户牖壁,會前后所獻者,無以匹也。女巫方舞,有進士劉景復送客之會陵,置酒于庙之 東通波館。而欠伸思寝,乃就榻。方寐,见紫衣冠者言曰:「让王奉屈。”劉生随而至庙。周旋揖 让而坐。   王語劉生曰:「适纳一胡,琴艺甚精,而色姝丽,知吾子善歌,故奉邀作胡琴一章,以寵其艺 。”初,生頗不甘,命酌人間酒一杯与歌,逡巡酒至,并獻酒物。视之,乃适館中祖筵者也。生饮 数杯,微醉,而作歌曰:   繁弦已停杂吹歇,胜兒调弄逻娑发。   四弦摆捻三四声,唤起边風驻寒月。   大声漕洁奔泥况,浪蹙波翻倒溟渤。   小弦切切怨,鬼泣神悲低賽。   侧腕斜挑掣流电,当秋直戛腾秋鹘。   漢妃徒得端正名,秦女虚夸有仙骨。   我聞天寶年前事,凉州水西作城窟。   麻衣左衽皆漢民,不幸胡尘暂蓬勃。   太平之未狂胡乱,犬豕奔腾恣唐突。   玄宗未到万里桥,東洛西京一時没。   一朝漢民没为虏,饮恨吞声空呜咽。   時看漢日望漢天,怨气冲星成彗孛。   國门之西八九镇,高城深垒闲闭卒。   河惶咫尺不能收,挽索推車徒。   今朝聞奏凉州曲,使我心魂暗超忽。   胜兒若向边塞弹,征人血泪應阑干。   歌成,劉生乘醉落笔,草札而獻。王寻绎数四,召胜兒以授之。王之侍兒有不樂者,怒色形于 面。生恃酒,以金如意击胜兒,破,血淋襟袖,生乃惊起。   明日,视绘,果有损痕。歌今傳于吳中。   安西張氏女   安西布帛肆,有贩鬻求利而为之平者,姓張。家富于财,居光德里。其女國色。 女尝昼寝,梦至一處,朱门大户,戟森然。由之而入,望其中堂,若设宴張樂。左右廊皆施帷幄。 有紫衣吏引張氏于西廊幕次,见少女如張等輩十許人,皆花容绰约,钗钿照耀。既至,吏促張妆饰, 诸女迭助之理泽傅粉。   有顷,自外傳呼:「侍郎来!”竞隙間窥之。见一紫绶大官,張氏之兄尝为其小吏,识之,乃 吏部沈公也,俄又呼曰:「尚書来!”又有识者,并帅王公也,逡巡復連呼曰:「某来”,皆郎官 以上六七人。坐毕,前紫衣吏曰:「可出矣。”群女旋進金石丝竹,铿震响,中宵酒酣。并帅见張 氏而视之,尤属意焉。謂曰:「汝习何技能?”对曰:「未尝學声音。”使与之琴,辞不能。曰: 「第操之。”乃抚之而成曲。予之筝亦然,琵琶亦然,皆平生所不习也。王公曰:「恐汝或遺。” 乃今口授,吟曰:   环梳闹扫學宫妆,獨立闲庭纳夜凉。   手把玉簪敲砌竹,清歌一曲月如霜。   謂張曰:「其归辞父母,異日復来。”忽惊啼而寤,手扪衣带曰:「尚書命我矣。”索笔录之。 間其故,泣对所梦,且曰:「吾將死乎?”母怒曰:「汝梦魇尔,何乃出不祥言如是!”因卧病累 日。外亲有持酒肴者,又有將食来者,女曰:「且須膏沐澡瀹。”母听之。良久妆盛饰而至。食毕, 乃遍拜父母及坐客曰:「時不可留,某今往矣。”因援衾而寝。父母环伺之,俄遂卒。會昌二年六 月十五日也。

  司馬才仲   司馬才仲,初在洛下,昼寝,梦一美姝,牵帷而歌曰:      妾本錢塘江上住,花開花落,不管流年度。燕子衔將春色去,纱窗几阵黄梅雨。   才仲爱其詞。因询曲名,云是《黄金缕》。且曰:「后日相见于錢塘江上。”   及才仲以東坡先生荐應制,舉中等,遂为錢塘幕官。其廨舍后堂,蘇小墓在焉。時秦少章为錢 塘尉,为续其詞后云:      斜插犀梳云半吐,檀板轻敲,唱彻《黄金缕》。梦斷彩云無觅處,夜凉明月生春浦。   不逾年,而才仲得疾。所乘畫水舆,舣泊河塘。柁工遽见才仲携一丽人登舟,即前声喏,而火 起舟尾,仓忙走报,家已恸哭矣。   渭塘奇遇   至順中,有王生者,本士族子,居于金陵。貌莹寒玉,神凝秋水,姿状甚美,众以 奇俊王家郎称之。年二十未娶。有田在松江,固往收秋租。回船过渭塘,见一新肆,青旗出于檐外。 朱栏曲槛,缥缈如畫。高柳古槐,黄叶交堕。芙蓉十数株,顏色或深或浅,紅葩綠水,相映上下。 白鹅一群,遊泳其間。生泊舟岸侧,登肆沽酒而饮。斫巨螯之蟹,胺细鳞之鲈。果则綠樯黄橙,蓮 池之藕,公坡之栗。以花磁盏酌真珠紅酒而饮之。   肆主亦富家,其女年一十八,而知音识字,态度不凡。见生在座,频于幕間窥之。或出半面, 或露全體,去而復来,终莫能舍。生亦留神注意。彼此目视久之。已而酒尽出肆,怏怏登舟,如有 所失。   是夜,遂梦至肆中,人门数重,直抵舍后,始至女室,乃一小轩也。轩之前,有葡萄架。架下 凿池,方圆盈丈。以石之,养金鱼于中,池左右植垂丝桧一株,綠荫婆娑。靠墙结一翠柏屏,屏下 设石假山三峰,岌然竞秀。草则金線绣墩之属,霜露不变色。窗間挂一雕花笼,笼内畜一綠鹦鹉, 见人能言,轩下垂小木鹤二只,衔線香焚之。案上立二古铜瓶,插孔雀尾数茎,其旁设笔砚之类, 皆极濟楚。架上横一碧玉蕭,女所吹也。壁上贴金花笺四幅,题詩于其上,詩體皆效東坡。四時詞 字畫, 则似趙松雪,不知何人所作也。其一云:   春風吹花落紅雪,楊柳陰浓啼百舌;   東家蝴蝶西家飛,前岁櫻桃今岁结。   秋千蹴罢鬓,粉汗凝香沁綠纱;   侍女亦知心内事,银瓶汲水煮新茶。   其二云:   芭蕉叶展青鸾尾,萱草花含金鳳嘴;   一雙乳燕出雕梁,数点新荷浮綠水。   困人天气日長時,针線慵拈午漏迟;   起向石榴陰畔立,戏將梅子打鶯兒。   其三云:   铁馬声暄風力紧,云窗梦破鸳鸯冷;   玉炉烧麝有余香,羅扇扑萤無定影。   洞蕭一曲是谁家,河漢西流月半斜;   要染纤纤紅指甲,金盆夜捣鳳仙花。   其四云:   山茶未開梅半吐,風动簾旌雪花舞;   金盘冒冷塑狻猊,绣幕围春護鹦鹉。   倩人呵笔尽雙眉,脂水凝寒上脸迟;   妆罢扶頭重照镜,鳳钗斜压瑞香枝。   女见生至,与之承迎,执手入室,极其欢谑,會宿于寝,鸡鸣始觉,乃困卧蓬窗底尔。是后归 家,元夕而不梦焉。   一夕,见架上玉蕭,索女吹之。女为吹《落梅鳳》数阕,音调浏亮,响彻云际。   一夕,女于燈下绣紅羅鞋,生剔燈,误落燈花于上,遂成油晕。   一夕,女以紫金碧钿指环赠生。生解水晶雙鱼扇坠酬之。即觉,则指环宛然在手,视扇坠,则 元有矣。生大以为奇,遂效 元稹體赋「會真詩”三十韵,以記其事。詩曰:   有美闺房秀,天人谪降来。   風流元有种,慧黠更多才。   碾玉成仙骨,调脂作艷腮。   腰肢風外柳,標格雪中梅。   合置千金屋,宜登七寶台。   嬌姿應自許,妙质孰能陪。   小小乘浊壁,真真醉彩灰。   轻尘生洛浦,远道接天台。   放燕簾高卷,迎人户半開。   菖蒲难见面,豆寇易含胎。   不待金屏射,何劳玉手栽。   偷香浑似賈,待月又如崔。   蕭許秦宫夺,琴从卓氏猜。   鶯声傳缥缈,烛影照徘徊。   窗薄涵鱼,炉深喷麝煤。   眉横青岫远,鬓綠云堆。   权玉轻轻制,衫羅窄窄裁。   文鸯遊浩荡,瑞鳳舞。   恨积鲛帕,欢傳琥珀杯。   孤眠怜月妹,多忌笑河魁。   化蝶能通梦,遊蜂浪作媒。   雕栏行共倚,绣褥坐相偎。   啖蔗逢佳境,留环获異财。   綠陰驾并宿,紫气剑雙埋。   良夜难虚度,芳心未肯摧。   残妆犹在臂,别泪已凝腮。   漏滴何須促,钟音且莫催。   峡中行雨过,岭上看花回。   才子能知尔,愚夫可語哉。   多生曾种福,亲得到天台。   詩讫,好事者多傳诵之。   明岁,復往收租,再过其處,则肆翁甚喜,延之人内,生不知其意,逡巡辞避。坐定,翁以诚 告之曰:「老拙惟一女,未曾适人。去岁君子所至,于此饮酒,偶有所睹,不能定情,因遂染疾, 長眠獨語,如醉如痴,饵药無效。昨夕忽語曰:‘明日郎君至矣,宜往候之。’初以为妄,固未之 信。今日而君子果涉吾地,是天假其靈,而赐之便也。”因問生婚娶未曾,又問其阀阅氏族。大喜。 肆翁即握生手入于内室,至女子所居轩下,门窗户闼,则皆梦中所历也。草木台沼,器用什物,又 皆梦中所见也。   女聞生至,盛妆而出,衣服之丽,簪洱之華,又皆梦中所识也。女言:「去岁自君去后,思念 切至,每夜梦中与君相會,不知何故?”生曰:「吾梦亦如之耳。”女历叙吹蕭之曲,绣鞋之事, 無不吻合者。又出水晶雙鱼扇坠示生,生亦舉紫金碧钿指环,两相表订以證之。彼此大惊,以为神 契。遂与生同居偕老,乃为夫妇于飛而還。终以團圆,可謂奇遇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