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香溪先生文集 (四部叢刊本)/卷六

卷五 范香溪先生文集 卷六
宋 范浚 撰 宋 姪範端臣撰蒙齋先年遺文 宋 姪範端杲 撰楊溪先生遺文景常熟瞿氏鐵琴銅劍樓藏明刊本
卷七

范香溪先生文集卷之六

  愼獨齋記

人藏其心至難測也飾冠祍巧進趍騁辭辯誰不欲

使人謂已士君子也然而卒多不免爲常人至或陷

于大惡者患在心違其貌而安於自欺夫人之自欺

殆非一物曉然知善之可好而弃弗爲是自欺曉然

知不善之可惡而姑爲之是自欺實無是善而貪其

名是自欺實有是惡而辭以過是自欺知有是過而

吝不改是自欺實所不知而曰我知之是自欺實不

知行而徒欲有聞焉是自欺色取仁而居之不疑是

自欺言浮於行而言之不怍是自欺求諸人而無諸

已是自欺有諸已而非諸人是自欺其餘所謂自欺

之目殆未可殫言而遽數也而好欺者動欲飾詐以

欺人殊不知一日之間百念紛起所自欺者實多而

欺人者曽不十一又其欺人者心詭譎不惜不情則

未能欺人而實先自欺也彼好欺者終以弗思而安

之得爲常人幸矣幾何其不陷于大惡耶禮記曰所

謂誠其意者無自欺也小人閒居爲不善無所不至

見君子而後厭然揜其不善而著其善人之視已如

見其肺肝然則何益矣此謂誠於中形於外故君子

必愼其獨也夫人有殺心輒形於聲有欲炙心輒形

於色有懼心目動而言肆有異心視逺而足髙其心

一動雖甚微也而形於外者已不可揜如此彼小人

乃欲揜其不善於君子之前當其念已不善而思揜

之則不善之念已誠乎中旣誠乎中則心有自匿不

慊之微情呈露于言意態度之間自以爲人莫我知

也而不知人已得其所謂不可揜者如見其肺肝嗚

呼自欺孰甚焉此予之所爲懼而思戒必以愼獨名

居室也昔者海上之人每旦從漚鳥游漚鳥之至者

以百數其父曰汝取漚鳥來吾玩之明日之海上漚

鳥舞而不下也葢其有取之之心一萌於中雖不自

知態度之異而漚鳥知其異焉心之隱微禽𩔖猶覺

之而謂人不我覺可乎是以古之學者皆知愼獨雖

用心於幽闇無人之地亦必誠其意而未嘗自欺故

季札解劒繫徐君之冢樹而去曰始吾心許之矣豈

以死背吾心哉夫徐君心欲劒季札心許之此誰得

而知之季子乃不以徐君死背其心嗟夫世之面謾

而有諾責者非自欺乎有志于愼獨者不當如季子

乎樂正子春之執喪五日而不食曰吾悔之自吾母

而不得吾情吾惡乎用吾情夫五日不食出於詭僞

而非其情者子春其心知之誰得而知之子春乃以

詭僞自訟若有莫大之悔嗟乎世之矯激盜名者非

自欺乎有志于愼獨者不當如子春乎漢第五倫謂

人曰吾兄子病一夜十往退而安寢吾子有疾雖不

省視而竟夕不眠豈可謂無私乎夫安寢而十往者

倫之詐不視子而不寢者倫之情其用心至微也誰

得而知之倫乃自以爲私而顯言于人無毫髮隱焉

嗟乎世之示人以詐而終匿其情者非自欺乎有志

于愼獨者不當如倫乎宋阮長之爲中書郎直省夜

往鄰省誤着𡲆出閣依事自列門下以闇夜人不知

不受列長之固遣送曰一生不侮闇室夫着𡲆旣過

誤又當暮夜長之不自言誰得而知之乃以侮闇室

爲甚負固欲自列嗟乎世之幸人所不睹而肆爲不

義者非自欺乎有志于愼獨者不當如長之乎歷觀

古之學者能愼獨不自欺其人固亦多矣而予獨以

四人稱葢舉其有會於吾心者將書諸座右爲旦暮

起處之戒庶幾於前所謂自欺之目可以深思而力

去也中庸曰君子戒愼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

聞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故君子愼其獨也夫不睹不

聞所謂獨也不睹則目無與焉不聞則耳無與焉吾

所謂隱微者雖吾耳目猶不得與是獨也是不可須

臾離者也故夫不睹之睹不聞之聞有莫大之聞見

存乎隱微而不可以言言則愼獨之學勉而精之豈

惟不自欺也哉紹興九年六月八日記

  存心齋記

夀昌邵恂子信與浚舅家有世睦焉因舅氏見予香

溪留學於予居其趍向甚端其植志甚篤一日告予

以將歸且言家之屋南有齋焉名曰存心覲省之餘

當復習業其處敢問何修而可以存心乎予應之曰

善哉問也昔者鄒軻言存心之說甚備予嘗索其指

歸而知學之方試因子而妄言之夫君子之學本諸

心心不在焉則視簡不見聽諷不聞此其於口耳之

學猶莫之入也况窮理致知乎是以學者必先存心

心存則本立本立而後可以言學葢學者覺也覺由

乎心心且不存何覺之有孟子曰人之所以異於禽

獸者幾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是心不存殆將晦昧

僻違觸情從欲不能自別於物尚安所覺哉此君子

所以汲汲於存心也然而人之念慮橫生擾擾萬緒

羨慕耽嗜厭惡憎嫉得喪欣戚觖望狠忿怵廹憂懼

與凢私意妄識交午叢集紛紜于中汨亂變遷無或

寧止雖魂交夢境亦且顚⿱冝八 -- 𡨋迷憒悠揚流遁彼其方

寸蕩搖如疾風振海濤浪洶涌求一息之安且不可

得則存其心者不亦難乎然心雖未嘗不動也而有

所謂至靜彼紛紜于中者浮念耳邪思耳物交而引

之耳雖百慮煩擾而所謂至靜者固自若也君子論

心必曰存亡云者心非誠亡也以操捨言之耳人能

知所以操之則心存矣心存則不物於物不物於物

所以異乎物也孟子曰養心莫善於寡欲其爲人也

寡欲雖有不存焉者寡矣養以寡欲使不誘於外此

存心之權輿也至若藏心於淵則必有事焉而勿正

用能於勿忘勿助長之間黙識乎所謂至靜者此存

心之奥也然則存心可以已乎曰未也凡學始於存

心中於盡心終於盡性惟心之盡是無心也非無心

也無私心也是道心也道心惟微於是而精一之斯

可以盡性矣方其存心也猶有存之者焉非所謂盡

心心未盡焉非所謂無心未能盡心烏能盡性心未

盡焉烏知所謂性孟子曰盡其心者知其性知其性

則知天矣存其心養其性所以事天也葢心旣盡而

空洞清明然後知性之爲性皆天理也然則存心者

所以存天理求盡其心而已顔子拳拳服膺存心之

學也其心三月不違仁顔子之心之存也至於屢空

則嘗盡其心矣然特屢至於空而未能常空爲其不

違仁之心猶存焉耳心不違仁善矣乃爲空之累此

毛猶有倫之謂也揚雄曰人心其神矣乎操則存捨

則亡能常操而存者其惟聖人乎雄徒知存心不知

心存而未盡不足以盡性故以常操而存爲聖人事

聖人者寂然不動縱心而不踰矩尚何有於操存哉

予故曰凢學始於存心中於盡心終於盡性此非予

之說也孟軻之旨也今吾子有志于存心是學之始

而方求所以存之之道是存心之始子其愼所存乎

傳曰差若毫釐繆以千里葢事物莫不然而心爲甚

子其可不愼哉恂聞予言作而曰敢請志是說而習

之予因爲記俾以歸勸之學也紹興十七年四月晦

日香溪范浚記

  養正齋記

門銘几戒古志士所以示微愼善自修也今人平旦

出門牽事逐食營爲百緒暮必歸居以休其身然方

動作疲劇昏睡寤起起則凌遽如昨彼其心事躁擾

⿱冝八 -- 𡨋迷流浪曽不少自存省是知休其身不知休其心

彼且視一室如傳舍出而入入而出耳豈復以古人

銘戒爲事是大惑也盈川虞唐佐尭卿從浚游㡬十

朔矣顧其中淳而外謹不異一日刻意問學知以領

畧爲務歲季謁歸且言平居定省餘暇立屋貯書以

學名之曰養正義取諸易覬釋厥旨使得持歸旦暮

誦服爲不力不逮之警雖卧興其敢忘乎浚曰子志

如是其知門銘几戒意矣與放心不求而徒休其身

者大異其可無說以遺子夫人生而有知不學則愚

愚則視不明聽不聰思不達雖有知猶無知也旣學

矣不得其正則哆哆則縁目而逐色縁耳而逐聲縁

思而逐欲所以禍其主者殆有甚於不學而愚是以

君子正之爲貴易曰乾道變化各正性命曾子曰吾

得正而斃焉斯已矣夫人受命於天正性本具君子

保是正性斃而後已謂天全而命之人當全而有之

生乎由是死乎由是則可以無愧於天此曽子所以

終其身欲得正也且萬物散殊形生氣化未有無正

性者石可破不可奪堅丹可磨不可奪赤霜雪大摯

松色猶茂風雨晝晦雞鳴自如物一受其正性且不

移奪人其可失正乎仲尼彖易於蒙曰蒙以養正聖

功也於頤曰養正則吉夫頤咀物養道也而蒙爲物

穉欲得其養又蒙互體自二至上有頤象焉故聖人

以養正垂戒異卦而同辭見正之不可不養養之不

可不正也古之人欲見正事聞正言習正人邪室不

坐邪蒿不食行容必直立容不跛不傾聽不睇視皆

所以養正而其要則曰先正其心夫童蒙未發心一

而靜自是養之雖幼而壯壯而老將不失其赤子之

心是可以爲聖之功也水未必遽至于海言水者必

期于海學未必遽至于聖言學者必本于聖葢道無

本末趍進唯諾掬溜播灑幼學也而上達之理存焉

子無謂養正爲淺事其勉之哉紹興十六年十二月

一日記

  自牧齋記

永豐柴喆吉卿懷鉛束書來香溪從予游與之言物

理性命之學洒然以喜其有志乎治氣養心葢拳拳

也旣累月告歸覲其親且曰喆不佞初不知學然亦

不敢一日忘所欲學他日溫凊之間結茅爲齋以居

名之曰自牧葢所欲學者也願覬一言以歸書之齋

壁用謹不逮是耳善誨于朝夕而門墻不逺也予應

之曰子知自牧之謂乎予將廣子意而遂言之易曰

卑以自牧此豈惟論交當世而已哉善學者尚友古

人於千載而終與之齊用此道也世之空腹自賢者

讀書未能斷句已下視服鄭殆十八九爲庸人彼惟

自處於庸人謂加於庸人足矣故廣已以自髙然則

自髙者廼所以爲卑而卑以自牧者廼所以崇吾德

也今夫登山者處已髙矣仰而左右視則巍然崔崒

者猶在其上焉爲學亦然賢如孟軻亦至矣亦且憂

不如舜葢古人之學不極乎至足不止宜其見已之

卑而未見其髙也子欲無爲庸人乎則宜法古人用

心而思企之然後可以言自牧之道夫人之生固有

物焉混然天成在善養無害而已自牧之道以禮制

之懼其放也戒物之感懼其誘也居之虚靜之地欲

其安也飲天和如甘泉味道腴如薦草懲忿窒欲如

去敗羣致一不二如惡多岐勉之愼之曰自牧之自

牧繁乆體正而肥益力不已充實光輝且將無入而

不自得又豈復有牧之者乎能知此則自牧之學必

以聖賢爲師仰大道之髙邈方積跬而履卑眇已事

之甚陋敢虛張而自欺顧吾子名齋之意豈有取於

斯乎子歸矣持是說爲自牧齋記紹興十六年八月

二十四日記

  訥齋記

凢人在孩抱未能聲其意咿嚶終日莫喻所欲乳保

敎之語僅名東西則家人雜然歡笑以爲早慧言於

人何尤哉惟夫尚口飾舌夸華背誕譏議訾毀速累

召禍於是有三緘之戒故曰天生人使口可以言不

學其言不若狂然則人固不能無言惟言之愼而已

予兄子伯通家居南偏有齋焉名之曰訥求予言爲

記予多其知愼言也而樂告之曰華不繁者實必碩

流不瀉者源必豐言之不出則積中之宏而深也固

矣惟古之學者用心於内深造自得默識神解⿱冝八 -- 𡨋

慮於人奥何暇事無益之言哉然則君子欲訥於言

不但區區口擇期無尤違而已今伯通也慈旨甘友

兄弟睦宗戚行身祗畏其於過言亦寡矣而拳拳焉

以訥爲務豈非有志乎用心於内故歟孔子嘗曰予

欲無言道至於無言至矣彼曾子之一唯葢未免乎

贅况多言乎學者欲知無言之旨當自訥始紹興十

七年夏六月晦日香溪居士范浚書

  拙懶齋記

古之君子其持心也厚故未嘗廣已以自多雖至聖

大賢猶將退然自託扵無能之地非其詭謙飾遜而

貌爲此區區也葢不若是則不足以持盛德而守成

能故曰聰明睿智守以愚多聞博辯守以儉武力毅

勇守以畏富貴廣大守以陋後之君子則不然浮躁

而淺露言華而行伐造大足而好髙著一書便欲得

宰相捉一筆便欲斷大事客氣虚張過自標置至有

大署其門者曰不讀五千卷書無得入此室嗟乎一

何古之君子忠厚退遜而後之人不長者若是其相

懸乎葢嘗竊聞之矣學者之患莫大乎自足而止曰

學如是是亦足矣足而不學則以爲無足學也能無

廣已以自多乎殊不知道之深德之奥學問之大曽

非揭流涉波者所能測知譬猶遡沿上下不出于絶

潢斷港則必以爲天下之水止是而已因又以爲天

下之觀水者舉莫吾若故侈然有輕天下之心試使

之浮滄江並溟渤渺瀰漫汗不見邊靡彼將眩掉縮

忸悵悔自失愧前所見自比扵蹄涔杯坳之不暇然

則世之造大好髙而過自標置者庸非不學之過也

哉歐陽使君我丈人行也守臨江廉以自持寛不苛

小民便其政以病丐閑旣得請來寓吾里之蕭寺闢

髙軒游居其間而名之曰拙懶浚觀使君耆年嗜學

旦暮黃卷手之不釋而又短章大篇哦詠日富此其

勤且巧至矣猶方自托於拙懶將非審所謂學問之

大而内不自足且法古君子所以持盛德欲以矯世

造大好髙之弊乎昔嵇叔夜自謂懶不涉學而博覽

淹該杜子美自謂老大意拙而詩窮天巧崔沔名室

以陋柳子厚名堂以愚今使君自謂拙懶正嵇杜𩔖

也而以名軒又崔柳意也當使君之在臨江也軍書

方急元戎偏師鼎來捷至改轅而弭節者交午相望

凡輦車流馬資糧扉屨革角𦮼秆椎牛刲羊所以征

須百緒而官無儲錢㣥粟庫庾單匱一切仰取於民

不供則乏軍興箕斂則人告病於是而丐閑又使君

所以爲拙懶者歟浚旣登軒賦詩使君又屬以爲記

浚方鄙世俗浮薄而樂使君獨忠厚退然自托於無

能也不能無言遂書之

  溫州永嘉縣不欺堂記

令之職視它官最爲近民宵興具冠服坐堂上進訟

者而聽其要逮日入或不得休至以燈火臨事凡詭

情僞貌誣衊抵讕之說紛泊于前姦胥惎之舞文法

以佐其嚚加又令與賔客相對答若將迓大官行李

出歸境上無虛日間省熟事則吏抱簿案袂屬以進

涉筆占押至千數百牘非甚競爽不能無勞以昏昏

則罔冐面謾者益乗之令欲使人無欺其艱矣哉吾

兄茂安宰永嘉旣踰年惠洽禁信門庭日靜以無事

致書香溪告其弟浚曰吾爲令不以能聞幸吾邑多

士鄉俗無豪𭶑使猶竊稍食于此吾即聽事之東

堂置几硯以暇𨻶棲息其處因名之曰不欺用自警

省是非求人不我欺惟吾心不欺而已子其爲我記

之浚曰吾兄撫千室如環堵治糾紛如寘掌使蠆尾

之吏自新雀角之獄不聞非不欺何以及此抑聞古

人有言誠其意者無自欺也夫誠於此化於彼將不

令而民應之葢有行乎令外者矣嬰兒生三月前軒

冕不知欲後斧龯不知畏然而慈母之愛諭焉蛟潛

于淵其子迎化于髙陵精微之感殆難以言論吾兄

能無自欺則宴坐虛堂如臨上官如面重客如前民

甿而後胥徒視一克念如諧羣言患一失念如耳道

謗不欺也如是則可以對越鬼神洞開金石况此民

其寧我欺乎昔人論三不欺優民不忍欺者𥨸嘗評

之民不忍欺謂欲欺之而不忍是猶有欲欺之之心

葢三不欺皆求乎彼不求乎此故雖善治如虙賤民

心之欺猶有萌焉彼其掣二史肘而責之書則已旣

欺矣能使人無欲欺之之心乎嗟夫精誠潛通甚於

呌呼欺不欺存乎中疑若沉阻未易鉤致而諭諸人

者焯焯不可掩昔者齊侯與管仲謀伐衛退見衛姬

而色動足髙而氣強衛姬知其欲伐衛也明日見管

仲言徐而有慚色管仲知其舍衛也夫齊侯匿其情

密矣人則衛姬知之出則管仲知之由是以觀人固

不可欺而欲欺人者其不可尤也况將使人無我欺

又甚不可要在無自欺也審矣吾兄厚重簡廉政先

治已知心不欺不求人不我欺是自慊之學也於以

感人人將自化無萌欺于心者故浚敘所以名堂之

意併論三不欺與夫精誠之諭諸人者以爲記紹興

十有六年五月一日記

  三益齋記

學未極乎至足而止雖顔子不能無進况方有志而

勉于行者其汲汲扵取友求益也固宜然人知得益

在友不知所以得益者實在我不在彼也昔者孔子

讀易至損益喟然而歎以爲自損者必有益之自益

者必有闕之學者損其自多以虛受人故能成其滿

博自賢則天下之善言不得聞扵耳矣予嘗論之世

固有虛驕傲誕聞見未毛銖而自大如山崖者矣或

指其微累必盛氣艴容辭以僞辯曰我何尤我何尤

則直者將見拒彼惟許身之欺也如是又必以人爲

欺則諒者將見疑其自視甚侈矣如馮夷未東傲睨

秋水必以天下之美爲不越乎已則多聞者將見陋

負是三失烏能受人善言將不得聞扵耳雖得友猶

無友也故曰友者所以相有也然則直諒多聞之益

豈不在我乎哉予同郡陳九言叔永有志而勉于行

者也家居義烏之菱塘養親讀書以三益名齋而求

記扵予九言予昆孫壻且從予學乆因告之曰凡益

之道非能贅夫固有而増多之也惟性至大初無限

量益動而巽日進無疆則凡德之裕皆所固有非僞

爲也故易繫辭曰益長𥙿而不設益豈由人乎哉惟

夫短於自知故友直不足於信故友諒未學寡陋故

友多聞然卒所以得益者皆自得之信乎在我不在

彼也今子和厚而修謹以明已事爲孜孜予期子免

夫三失而得益也用復告子以尚論古人之益葢孔

子所謂直諒多聞者古之所謂直諒多聞者也今人

與居古人與稽則得益愈大孔子嘗論直躬曰吾黨

之直者異於是論管仲曰豈若匹夫匹婦之爲諒也

論多聞曰闕疑而愼言其餘又曰擇善而從孔子所

謂直諒多聞者葢如此而又謂卜商好與賢已者處

端水賜好與不已若者處則曰商也日益賜也日損

今子欲求三益友扵斯世則甚難而尚論古人也又

甚難皆當以孔子之說求之紹興十八年二月十日

香溪范浚記

  平堂記

法曹於州爲卑官而其責爲最重凡州之屬邑有大

訟舉以上府府有司師聽而成之報具而法曹當其

罪當平則執誅受杖俱無𡨚人一失其平則有吞恨

而死者此其爲責不已重乎竊嘗念刑者有成無變

君子於是乎盡心苟不用愼而濫爲橫入則豈徒得

罪于不可欺之氓人將必有隂禍鬼誅雖疾走而不

得逃者以災其身而敗其家此古人所以𢫎具獄而

哭者也漢虞經爲郡縣獄吏案法平恕嘗曰于公髙

門而定國至丞相吾決獄六十年矣雖不及于公其

庶幾乎子孫何必不至九卿經後有孫升卿位果通

顯升卿謂其子曰吾事君直道行已無愧所悔爲朝

歌長時殺賊數百人其中何能不有𡨚者自爾二十

餘年家門不増一口斯𫉬罪於天也嗟乎虞經用法

平恕六十年僅得一孫貴耳升卿一殺不辜遂受咎

罰其𠃔如此得不銘丹筆以爲決讞戒耶某不肖來

爲永嘉法叅軍恪居惕慄所以奉三尺者惟謹念將

自飭即便宇而名曰平堂且道所以名之意後之君

子不韙是名則今日修椽大屋易爲馬廐車庫奴婢

室也必矣尚期有以辨予心者庶無廢扵斯堂年月

姓名記

  白泉記

距吾廬南不能五十步有泉激激出石竇間色乳味

飴與他泉不𩔖因坎竇下鍾其源以供家奴旦暮𣂏

挹且釃溢流而渠之與里人同其甘鄰曲來汲日數

百器泉之儲洩常自如雖歲甚旱焦川枯壑而泉不

知也渠之汎灎而走下者與南澗合流以西亂于

香溪汨汨窮晝夜吾知其不至海不已也夫泉之甘

而利人也𩔖有德其不涸也𩔖有本其趍澗溪而期

于海也類有志人之育德有本能日進而期于道則

其淵深閎大也必矣吾扵泉有感於是乎記

  西溪觀魚記

西溪翁曉致長魚於范子受而羮之以侑晨飯飯竟

捫腹放步于西溪之上時霜清水落風收不波潭光

空明杲日照映下見羣魚游泳殆可尾數差次隨續

東西自如范子顧而曰嘻向侑吾飯者非此溪之魚

乎胡爲困于溪翁自取脂鼎禍乎魚方潛澄淵浮淺

瀨隨至輒適不知身之爲水也水之爲身也魚之樂

亦至矣餌雖美其鉤實銛何乃貪一豆之羶腐遂捐󠄂

清冷之適至於刳腹流膓鬐離鬛落糜於沸釡豈與

逐微名細利以失無貲之軀者同其迷乎吾扵魚有

所感矣歸舍記所感將爲知幾者言之

  衢州龍游縣學田記

今天子紹開中興以至仁神武戢兵靖民億寧區夏

爰建太學風動萬方文治煟然覃布遐闊凡雄州偏

郡壯縣下邑庠校並設生員營宇務爲崇盛守長佐

貳𨵿決學政一或不䖍爲不任職然以銅墨効官者

責專而事叢不與他等自中材處之往往促束于文

符朱墨𫾣朴期會苴鏬𥙷短救過不給其能以養士

爲念信乎必文儒而兼通世務然後能以化治稱也

括蒼吳君彦周爲龍𠀌宰旣蠲民瘼乃行視黌宇問

箸録幾人吏白廩米不繼士至潔腹誦經或不煖席

又負笈挈挈而它前令熟視欲議未遑也令君曰嘻

兹爲敎本予後而弗圖是不知務其何政之能爲即

日按取官廢田請于州以爲邑之學田歲制其收可

食數十士太守待制張公韙其意許之于是髙冠侈

袂而𢫎方策者相與婆娑乎崇堂𮟏館商古今引仁

義縱雄辯而極理要終歲賴安令君爲諸儒賜其厚

矣哉令君以論秀登雋科爲文雅健意氣兼勝當官

猶嗜學決事得小間即取插架書吟翫自娛休暇對

客于便坐即之退然如韋布士雖劇談終晷不出文

字間世固有沾沾者朝解褐得名第暮已氣息拂霄

漢視窮巷士如土梗矣令君從官二十年而氣習不

異書生時則𮌎中所存有過人者宜其注心於學宫

勤如此也某客游邑境見士大夫若市里僑舊道令

君性資剛耿清操如冰雪秩行滿矣而理邑規撫不

變如始至自經賦外一銖一粟不忍横索以彫其民

鋤姦剔蠧吏率懲懼爲脅息股弁盜𭣳頑暴革心掃

跡葢令君文儒而通世務知以養士勸學爲急故化

行孔易如髙屋之建瓴水也邑士徐安節學職徐振

業等相與具敘田事本末謁記于某且曰惟我學子

伊昔羣萃糗糒不贍牽勉肄習百爲勤艱不克卒業

逮令君惠我諸生俾旣厥心惟問學是專修焉而安

以克力乆邑人咸曰休哉我有子弟令君實飲食敎

誨之惟父兄人知銜荷謂不可諼宜有金石刻丕揚

茂猷願爲志之以慰父兄子弟之心某應之曰紀令

君實德使邑人歌詠以無忘厥休其寧可辭惟令君

養士士思所以稱宜觀夫自養者自養正則令君所

養正矣昔孟軻論養心爲大體而賤養口腹葢是心

之大覆穹窿而載旁薄包八荒而函萬殊兼舉有無

一物莫之能外其與天地流通隂陽⿱冝八 -- 𡨋合者曽莫見

其形埓是大體也自養者善養乎此而無事於區區

之小體則令君與士子兩善而咸宜記雖不文亦得

自託於不腐矧龍𠀌爲信安支邑之劇雅稱多儒今

復漸被于美化家修人勵將有秀民魁士比肩接跡

震擢于時以光昭令君之大惠顧不偉歟令君名𦬊

今爲左宣敎郎紹興十九年夏四月壬申蘭谿范浚

  饒州浮梁程公生祠堂記

饒於江南爲上州撫封廣逺畫疇疎曠且當兵興人

力彫攰逋畝者衆地棄不墾脫小弗稔則市人菜色

越境逐食殆爲常俗紹興九年歲適甚旱粒米翔貴

人不奠處稚耋攜抱流穴大去官庾單覂莫克賑贍

吏視民散無可奈何冬十有二月詔以竹左符命鎭

江師閣學程公進職一等移鎭是邦旣下車條舉荒

政安集攜離噢咻撫字去者得歸居者用蘇招徠商

人艫艘尾銜糓粟坌集園貯市積衍如年登民飽以

嬉破戚爲歡易羸爲充惟屬邑浮梁人𫉬更生皆曰

程公活我則相與謀繪公像建生祠于寶積佛廬供

僧祈福以報公賜某惟古循吏至行異績若大恩紀

爲百姓慕愛則爲生立祠宇如石相于公輩著在前

史百世稱詠其遺風凛凛可想見也然皆未若公活

千里饑人使不轉溝壑以死則民之戴德銜惠殆無

終窮過石相于公逺矣某扵公爲門下士承乏是邑

樂與編氓均沐仁政且𫉬挹祠宇盛事敢紀輿人之

詠歎琢諸美石揭于祠下昭示永永咨爾邑人過者

起敬祝以眉壽毋忘公恩







范香溪先生文集卷之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