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屬東印度見聞雜記/第三章

 第二章 荷屬東印度見聞雜記
第三章 一種宗教的裨史
第四章 

巴里與爪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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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里是爪哇的附屬物:這不但在地質學上和地理學上如此,卽在人種學上也是如此。在近生代中,——如果不在新生代中,——巴里還是爪哇的一部分,其南岸由石灰巖及沖積物上升而成,高臨印度洋的深海,其北部則由一帶比較新近的火山構成,並且至少在人類未將森林剷平以前,棲有爪哇所產的一切野獸。猛虎至今仍在俯瞰狹海峽的西岸森林中常有出現,只有犀牛與野牛則已絕跡。其居民在根本上正與爪哇人是相同的馬來民族,雖則單從表面上檢查一番也可發覺明顯的區別。巴里人所含準蒙古種的成分比較少些,顴骨並沒有爪哇人那樣突出,眼睛更為飽滿,頭髮較為柔曲;他們所含矮小黑人的成分也是較少不過他們也和爪哇人一般,有了纖小的身材和圓形的頭顱;他們的臉沒有爪哇人那樣的似黑人,口唇常薄而下顎罕有突出;但其鼻孔又罕如爪哇人的向上反捲以致外露,而且比爪哇人更要扁平。他們顯然含有一種原始的外族成分,那種成分克服了準蒙古種人和準黑種人。這種成分顯然是高加索種,也許有一半是從有史以前坡里內西亞人的混合,有一部分是從後來印度人的遷入。但是印度人的面貌少有所見;比較常見的乃是坡里內西亞人的長而堅強的軀幹以及很短骨頭很大的腿,兼以優秀的歐洲人的臉和髮。巴里和琅波克的荷蘭總督告訴我說,大半荷蘭的學者都相信坡里內西亞語是馬來人的母語,相信坡里內西亞的成分是遷居入境的成分。我不能採用他的好意的提議,遍遊巴里的南部,眞是可惱,因為巴里南部的居民旣無爪哇人混合,又無爪哇人的文化和宗教輸入至今仍與幾百年——若非幾千年——以前的情狀相同。

巴里早有印度人入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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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里歸化於婆羅門教似乎的確比爪哇早了許多。阿剌伯人在十三世紀中初到巴里的時候,婆羅門教已在爪哇建樹強固的根基,所以阿剌伯人憑藉《可蘭經》的傳佈或憑藉武力的壓迫雖能使馬來羣島的其他一切島嶼皈依回教,而不能在巴里留得印像;佛教從七八世紀以降雖已大大的改革了爪哇所有印度的多神教,建造了最大的寺院波洛標多耳,(幾乎純粹是釋迦其一生的表像,)而在巴里則似毫無立足的餘地。巴里的歸化於婆羅門教至今仍與一千年以前同樣鞏固。今日巴里的情狀在宗教方面和社會方面大約正是二千年以前的印度的情狀,其時印度的奧林柏斯(Hindu Olympus)已經發達,階級制度已經結晶。不論什麼東西似乎都表示巴里早在西元以前已有印度和錫蘭兩地的人們遷居入境,他們的入境顯然早在蘇門答臘或爪哇未有印度人入境以前。巴里比蘇門答臘或爪哇格外處在西北信風的要衝;這種信風吹送船隻從卡魯滿德海岸(Coromandel Coast)而來,甚且從錫蘭南部而來,直到巴里海峽之中,——這個海峽至今仍是水手們進入爪哇和中國海的主要門戶。現在巴里的南岸雖則卑濕而有瘴氣,絕無合用的海口或港灣,但是在從前也許曾有許多避難的港口;因為一切較淺的海口受了迤西的高山和山上大雨的影響都已填塞了。印度的多神教在巴里南岸一帶早有最強固的根基,卽在今日,所有「喇查」(rajahs)雖已被廢,而其居民仍以白塗料粉刷各寺院的色彩鮮明的彫刻品。僅在四年以前還有巴洞(Badung 卽南半島)的「喇查」對荷蘭人表示傲慢的老態度,以致不得不受懲治;荷蘭人派來一隻軍艦轟擊他的城池和宮殿他看見大勢已去,就和他的妃嬪們效步祖傳的「浦浦坦」(puputan 坡里內西亞人的古字,意思就是『刺』,)手持馬來短劍自殺而死。

階級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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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里境內婆羅門的凶暴和驕傲從此告終。「喇查」再沒立足的餘地,我在星加喇查(Singaradja)一座樸素的單層別墅所會晤的那位荷蘭總督現在就是這個屈伏在舊世界宗教專制統治之下的島嶼的統治者。農民遇着統治者和高級人物走近的時候,不須再從馬上跳下俯伏道旁。不多幾年以前,巴里人如果膽敢騎馬穿行城內有如我所見他們所做的行徑一般,他們不免就要性命難保。從前階級制度嚴重如鐵;旣有通常的四種階級,婆羅門(Brahmins),剎帝利(Kshatriyas),吠舍(Vaisyas),和首陀(Sudras),而每一階級又有無數的分等;頭三個階級專為印度的移民以及他們所娶土婦或所帶印度婦人所生的兒女所享有。坡里內西亞的舊貴族居在他們的次位;一切土番都安置在首陀之下。印度的婦人遠涉重洋冒險而來的自然不多,所以祭司階級的大半移民不得不娶土婦為妻;如果他們把後嗣降到他們母親的低階級,統治的人不久就要滅絕了。不敢衝破階級的只有高階級的婦人;如果她嫁了一個階級較低的男人,她自己就要被焚,她的丈夫又要被溺而死。無怪印度人的面貌和步態至今在島民中間之間少有出現了。原始的印度血統現已十分單薄,雖則卡魯滿德海岸移民過來必定不止一次,爪哇東部麻喏巴歇王國亡於阿剌伯人之手時,也有移民過來,然而血統的單薄還是難免。所娶的土婦顯然大半都從門第高貴的挑選而來,那些門第,據我們判斷起來,都是坡里內西亞人的後裔,所以我們在各處城內或鄉下,尤其是在寺院附近一帶,都可以看見坡里內西亞的面貌和形狀。

坡里內西亞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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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坡里內西亞的舊神祗剌部特塞達那(Rabut Sedana)——自然力的代表——在大半寺院中所處的地位,的確是印度人未來以前在坡里內西亞人治下所遺留的一種最有意義的痕迹;這神祗的偶像用中國錢縫合而成,置在神龕的背後,叫做麥魯(Meru),至於神龕所有的印度神祗卻被認作麥魯的羅剎(rakshasas),卽看守者;而在印度爪哇兩地,羅剎本是土蕃的代表。這是自然的:土婦們養起小孩,不免教訓他們對舊神祗要比自己丈夫所崇拜的新神祗格外敬重些。所以印度的三位一體—梵天(Brahma),毗溼奴(Vishnu),和溼婆(Siva),——大槪都變作溼婆的妻子得加(Durga),惟名稱不一,破壞之神卡里(Kali)面目猙𤢆,溫和之神烏馬(Uma),聖山之湖的女神對維達奴(Devi Danu),卽『湖上夫人』,以及巴忒(Batur)(烏馬大約就是從『盧嗎』﹝"ruma"﹞縮少而成的『烏嗎』﹝"uma"﹞原來是『林中所闢的曠地』,後來變成『曠地』,再變成『曠地上所建的屋』,)此外還有司農的女神斯立(Sri),就是拉丁文的栖里茲(Ceres)。因此一切附屬的印度神祗都被丟在腦後或總稱為「托哥格」(togog)。

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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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婆羅門在宗教上所建社會的尖塔以及神龕或寺院的形式,至今都顯出外來法典的原始。那社會的尖塔,在荷蘭人統治之下,當然有逐漸消滅之勢,雖則一般島民十分重視舊有的階級法律和限制,而階級制度總難維持;荷蘭政府禁止島民焚殺那些軼出常軌的高級女子以及溺殺她們的丈夫,而把那些女子和她們的丈夫放逐出境。他們禁止寡婦的焚身殉夫,雖則據說有些婦人忠於舊俗與其亡夫,不免仍隨亡夫自投於火葬堆中。在年代較古的寺院的天井上,有一邊都矗立着一個火葬臺,上有茅蓬,下設磚爐爐上顯出常用的記號。寺院都只是空曠的天井加上一個大門,大門兩側排列着尖塔形的石柱,柱上有怪誕的彫刻,而由大門拾刻而上可到小神龕,這些神龕的兩側也排列着面貌猙𤢆的彫像。這些寺院有了這種空曠的天井圍以低矮而堅固的牆垣,建有各種蓋頂的平臺,使得我們聯想到毛利人的堡砦(Maori pa),坡里內西亞人的祭壇,日本神道教的寺院;這一切寺院都在彫刻的屋宇或神龕中有了種種擺佈,旣可安厝死人,又可娛悅生人,而在背景方面更對自然力和祖先加以敬重。這些寺院的大門上,欄杆上,和神龕牆垣上所有的彫像大抵都是面目猙𤢆,和那毛利人彫刻的屋宇在牆垣上所有的彫像相似;並且舌頭往往外伸也和後者一般;但是鬼神的主要標誌似乎又和秘魯埋葬屍體的陶器上所有的正是相同,口嘴兩旁生出一對大獠牙,一個獠牙從下顎突出上唇之上,還有一個從上顎伸到下唇之下。這在猛虎害人的各國似乎是一種神力的記號。但我在巴里所遊歷的寺院卻不曾看見什麼大蛇顎的痕迹,這種蛇顎在爪哇印度古蹟和中美洲的宗教古蹟上本是十二分顯著的;再則巴里的寺院也沒有什麼龜或象的痕迹,——這又是波洛標多耳最顯著的痕迹。我覺得巴里所有的印度的多神教比爪哇的要古遠得多並且幼穉得多。據我推斷起來,爪哇,東加,塔希提,及美洲太平洋岸所有堅實的尖塔寺,在巴里也沒有出現。應用巨石建築尖塔的人們似乎不能和爪哇一般是在印度人未來以前呢。

文學與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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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高度印度化的島嶼的一種最顯著的藝術可說是文學的藝術。階級較高的人們天天誦習書籍,這些書籍包羅歷史,神學,詩詞,戲劇等類的一切方面;並且有一首詩叫做《坦特立亞》(the Tantrya),據說內中包含《天方夜談》的許多故事。他們也和爪哇人一般,最愛「瓦央」或影戲,傀儡戲及假面戲。戲劇的題目也和爪哇一般,大抵都從印度的神話中採來,再加上本地的色彩。但在這些戲劇中土番都當作羅剎或巨人現身臺上:這和寺院中印度的和坡里內西亞的神祗的關係剛剛相反,

  我有一次往遊一寺,寺前正在串演戲劇幷有跳舞,和以鑼鼓的音樂。古奧的聖語或卡尉語(Kawi language),塡以梵字,依舊應用於這些「瓦央」的獨唱之中。這種語言又有許多出現在高等的或官場的巴里語中,至今仍為祭司及文人所採用。但是下級人民對於克洛摩語(Kromo),卽高等語,卻比上級人更為熟悉;因為他們在蹲伏時以及對答尊長時槪須應用克洛摩語;而其主人則需應用娜科語(Ngoko)卽通俗語。這兩種語言不但語尾及文法各自不同,而且字也不同;所以荷蘭不列顛兩國僑民對於奴僕們的對答往往茫然不解。語言上分成雅俗兩種本是坡里內西亞的風俗,也許就是馬來西亞生活上起源於坡里內西亞的各種特色之一。

階級制度牢不可拔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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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印度的宗教同時輸入的社會制度,比較坡里內西亞的社會更有區分並且更為嚴密;但是坡里內西亞的社會卻有三四個區分,這些區分互相孤立,所以坡里內西亞人所統治的社會很容易吸收印度的階級制度。這一層顯然是這種制度在巴里所以這樣牢不可拔的原因,至於巴里人對於婆羅門所帶來的乳牛與其產品——卽使牛的肥料——自然是知道重視的,因為野牡牛早已收為家畜,水牛也早已馴養,或早已輸入。如其無牛,則巴里廣大的耕種不能順利地進行。那粉紅色的水牛,據我看來,似乎是巴里的特產;牠的薄皮對於熱和昆蟲的感覺十分靈敏;牠對歐洲人雖則頑梗難馴,而土著的小孩卻能任意玩弄牠。巴里人也和爪哇人一般,不肯宰殺這些動物,不肯吃這些動物的肉;他們養起整千整千的水牛,運往馬加撒巴塔維亞,及新嘉坡去宰殺。說來奇怪,這種水牛的販賣操在亞美尼亞人手中,正和馬來西亞大半的旅館一般;這兩者的關係倒還不能十分明暸。

供人宰殺的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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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里人所用唯一的肉就是猪;我們到處可以看見凹背短脚的猪跑來跑去。但是祭司們卻不肯接觸猪肉。至於巴里爪哇兩島卻養了大宗的猪以為出口之用。我有一次跨過一隻猪輪船的船頭,走上我要坐到馬加撒的小船的時候,看見那隻猪輪船眞是名副其實;甲板用那小圓板箱蓋得十呎到十二呎深,每一板箱裝一活猪。

  婆羅門教巴里雖忌流血,尤其是這種神聖動物的血,卻有很多時候竟流人血,並且往往十分殘酷;這大約是從印度人未來以前坡里內西亞人的文化而來,但那慘刑,尤其是用尖樁慢慢處死的慘刑,却從印度而來。在婆羅門到境之時,巴里的社會顯然是農業的社會,因為稻田的四周我們可以看見草蓋的小竹龕,每當收穫之時則對竹龕舉行賽會。但是低地上稻禾的收穫顯然已經完畢;因為田野槪已乾燥,稻禾殘根也已焦枯。田稻的灌注法顯然是由印度人傳來,且在山坡上及山谷中又有與爪哇境內同樣有系統的有美術性的階級;那火山坡上所涌出含硅的溫泉便可以做成無數天然的溝渠,有如我們在洛托馬哈那(Rotomahana)的粉紅色和白色的段階上所見的一般。可惜荷蘭人尙無餘暇教訓巴里人以農場輪種法的利益;巴里人每年收穫二次或且三次的稻禾,不知道用甘蔗,珍珠粉,或煙草與稻輪流種植。他們各村的周圍都有大叢的椰子樹,運出大宗椰子的乾核,以及牛,馬,與猪。

鴉片與婦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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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爪哇以外,巴里琅波克可說是馬來羣島的兩個最肥沃的島嶼。這兩個島嶼在一九〇〇年以四千方哩養活一百萬以上的人口。但在距今幾年以前依據戶口調查的結果,人口數目竟降至五十萬。這種例外減少的原因有一部分在於荷蘭人擊敗土番,取去兩島的腹地,以致土番受到卑溼的沿岸及齷齪的村莊所流行的各種疾病。再則吸食鴉片的增多,大約又是一種原因,並且也是一種結果。荷蘭人無論何時都派出一隻敏捷的礮艦剿滅巴里海峽上偸運鴉片的商船。印度大麻所製的麻醉藥,在中國人尙未運入鴉片以前,本是土人所最嗜好的;這種麻醉藥激起衆喇查與其妃嬪投身於荷蘭人的鎗刺之上,以致荷蘭人忙於對付土人的叛亂,先有一八四六年,一八四七年,及一八四九年之役,後有一八九四年平定琅波克之役,及一九〇八年平定巴里之役。荷蘭人歷次興師問罪都由於喇查與婆羅門對付土人及荷蘭人的傲慢而起。現在喇查旣已去位,人民也已較為安樂;他們可以抬頭直視,已經沒有爪哇人蹲伏道旁時所表現的那種卑躬屈節的神氣。不過他們的生活卻有一種特色難免不利於他們的將來,就是他們的婦女身任操作。她們沿途頭戴重貨,背負小孩,至於男人則正馳馬驅車。這一層和爪哇人又是不同,爪哇人不論男女同在田間或沿途從事操作。這種特色也許由於太古的民族所謂巴里阿加人(Bali-aga)者相傳而來,那種民族早已佔有爪哇,至今仍為異教徒而不歸化於印度教;不過後來顯然又在坡里內西亞人及印度人統治之下而日益加甚。現在他們旣已明知婆羅門教的虐政,也許會把他們婦女頭上的負擔取去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