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口義 (四庫全書本)/卷10

卷九 莊子口義 卷十

  欽定四庫全書
  莊子口義卷十
  宋 林希逸 撰
  雜篇漁父第三十一
  孔子遊乎緇帷之林休坐乎杏壇之上弟子讀書孔子弦歌鼔琴奏曲未半有漁父者下船而來鬚眉交白𬒳髪揄袂行原以上距陸而止左手據𰯌右手持頥以聽曲終而招子貢子路二人俱對客指孔子曰彼何為者也子路對曰魯之君子也客問其族子路對曰族孔氏客曰孔氏者何治也子路未應子貢對曰孔氏者性服忠信身行仁義飾禮樂選人倫上以忠於世主下以化於齊民將以利天下此孔氏之所治也又問曰有土之君與子貢曰非也侯王之佐與子貢曰非也客乃笑而還行言曰仁則仁矣恐不免其身苦心勞形以危其真嗚呼逺哉其分於道也子貢還報孔子孔子推琴而起曰其聖人與乃下求之至於澤畔方將杖挐而引其船顧見孔子還鄉而立孔子反走再拜而進客曰子將何求孔子曰曩者先生有緒言而去丘不肖未知所謂竊待於下風幸聞咳唾之音以卒相丘也客曰嘻甚矣子之好學也孔子再拜而起曰丘少而脩學以至於今六十九嵗矣無所得聞至教敢不虚心客曰同𩔖相從同聲相應固天之理也吾請釋吾之所有而經子之所以子之所以者人事也天子諸侯大夫庶人此四者自正治之美也四者離位而亂莫大焉官治其職人憂其事乃無所陵故田荒室露衣食不足徵賦不屬妻妾不和長少無序庶人之憂也能不勝任官事不治行不清白羣下荒怠功美不有爵祿不持大夫之憂也廷無忠臣國家昬亂工技不巧貢職不美春秋後倫不順天子諸侯之憂也隂陽不和寒暑不時以傷庶物諸侯暴亂擅相攘伐以殘民人禮樂不節財用窮匱人倫不飭百姓淫亂天子有司之憂也今子既上無君侯有司之勢而下無大臣職事之官而擅飾禮樂選人倫以化齊民不泰多事乎且人有八疵事有四患不可不察也非其事而事之謂之揔莫之顧而進之謂之佞希意導言謂之謟不擇是非而言謂之䛕好言人之惡謂之讒析交離親謂之賊稱譽詐偽以敗惡人謂之慝不擇善否兩容顔適偷拔其所欲謂之險此八疵者外以亂人内以傷身君子不友明君不臣所謂四患者好經大事變更易常以挂功名謂之叨專知擅事侵人自用謂之貪見過不更聞諫愈甚謂之狠人同於己則可不同於己雖善不善謂之矜此四患也能去八疵無行四患而始可教已
  緇帷林名也揄袂揚袂也選人倫者柬選其理以教人也行言者不告子貢子路而去行且言也逺哉其分於道者言其離於道逺也挐船篙也反走退行數步而後進也緒言微言也謂其略言而未盡也卒相丘者言終以教助丘也同𩔖相從同聲相應者言此理人人同得之也釋吾之所有者言釋去吾所有之道也經子之所以者條陳世人之所宜知也釋放下不說也經條陳也四者自正各任其職也四者離位相侵其事也一官各治其一職人人各憂其所事憂思也詩曰職思其憂是也乃無所陵乃不相陵奪也徵賦不屬不屬不繼也功美不有無功也不持不能持守也春秋後倫朝覲失序也天子有司天子之公卿也非其事而事之謂之揔非己事而強為之自兠攬也莫之顧而進之不使之言而強進其言逞口才也佞口才也析離他人之交親賊害之也稱譽詐偽者譽其所不當譽私為欺詐也敗惡猶毁辱也毁其所不當毁也毁譽出於私意為姦而已矣匿姦也以顔色投人之好曰顔適無善無惡皆欲其恱己故曰兩容揣人意之所欲而潛引拔之長其惡也此險人也八疵者言八者皆大疵病君子不友者君子不當與之友也明君不臣者小人勿用必亂邦也好經大事喜經理國家大事也紛更變異以易其常法自欲髙立功名挂髙也叨忝也專用其私智獨擅其事任侵人之權而喜於自用貪者也狠狠戾而不受諫也他人雖有善以其不同己亦以為不善自矜誇也此四者人之大患也能去此疵患方可學道故曰始可教己凡此皆子處人世所宜用者故曰子之所以以者用以自檢㸃也
  孔子愀然而歎再拜而起曰丘再逐於魯削迹於衞伐樹於宋圍於陳蔡丘不知所失而離此四謗者何也客悽然變容曰甚矣子之難悟也人有畏影惡迹而去之走者舉足愈數而迹愈多走愈疾而影不離身自以為尚遲疾走不休絶力而死不知處隂以休影處静以息迹愚亦甚矣子審仁義之間察同異之際觀動静之變適受與之度理好惡之情和喜怒之節而幾於不免矣謹脩而身慎守其真還以物與人則無所累矣今不脩之身而求之人不亦外乎
  不知所失者言不知何過也四謗魯衞宋陳蔡四辱也處隂處静道之喻也審仁義之間辯說仁義不同之理也同異之際是非之分也動静之變隨時之宜也受與之度辭受之節也好惡之情喜怒之節講明情性之理也漁父之意謂夫子之為此皆為人而非為己所以不免於四謗若脩其身而守其本真自然之道而無物我之對則無所累矣還以物與人者言以外物還之於人而一歸之自然則物我不對立也今不求之於身而汲汲於為人是務外而不務内也
  孔子愀然曰請問何謂真客曰真者精誠之至也不精不誠不能動人故強哭者雖悲不哀強怒者雖嚴不威強親者雖笑不和真悲無聲而哀真怒未發而威真親未笑而和真在内者神動於外是所以貴真也其用於人理也事親則慈孝事君則忠貞飲酒則歡樂處喪則悲哀忠貞以功為主飲酒以樂為主處喪以哀為主事親以適為主功成之美無一其迹矣事親以適不論所以矣飲酒以樂不選其具矣處喪以哀無問其禮矣禮者世俗之所為也真者所以受於天也自然不可易也故聖人法天貴真不拘於俗愚者反此不能法天而恤於人不知貴真禄祿而受變於俗故不足惜哉子之早湛於人偽而晚聞大道也
  不精不誠不能動人即至諴感神之意也強哭強怒強親真悲真怒真親此六句甚精切真在内者神動於外言有諸中必形諸外神動者精神感動於外也事親以適者適親意也功成之美無一其迹者功成而不有無一事而有其迹也不選其具者不擇其味也無問其禮與其易也寧戚也禮者文飾於外故曰世俗之為真者天命自然之理也法天貴真而不拘於俗者不以非世俗之所好為拘也恤於人者憂不與人合也不知天爵之貴故曰不知貴真以世俗之祿為祿而甘為流俗所化故曰祿祿而受變於俗如此之人但見其不足言常歉然也湛於人偽溺於務外之學也
  孔子又再拜而起曰今者丘得遇也若天幸然先生不羞而比之服役而身教之敢問舍所在請因受業而卒學大道客曰吾聞之可與往者與之至於妙道不可與往者不知其道慎勿與之身乃無咎子勉之吾去子矣吾去子矣乃刺船而去延緣葦間顔淵還車子路授綏孔子不顧待水波定不聞挐音而後敢乗子路旁車而問曰由得為役久矣未嘗見夫子遇人如此其威也萬乗之主千乗之君見夫子未嘗不分庭伉禮夫子猶有倨傲之容今漁父杖挐逆立而夫子曲要磬折再拜而應得無太甚乎門人皆怪夫子矣漁父何以得此乎孔子伏軾而歎曰甚矣由之難化也湛於禮義有間矣而樸鄙之心至今未去進吾語汝夫遇長不敬失禮也見賢不尊不仁也彼非至人不能下人下人不精不得其真故長傷身惜哉不仁之於人也禍莫大焉而由獨擅之且道者萬物之所由也庶物失之者死得之者生為事逆之則敗順之則成故道之所在聖人尊之今漁父之於道可謂有矣吾敢不敬乎
  比之服役言比之弟子也舍所在問其居也延緣葦間以橈撑舟㳂岸而去也此四字畫筆也水波定舟去逺也如此其威者言如此其敬畏之也逆立對面立也拜而應者手揖曰拜也湛於禮義有間者言汝浸潤於禮義之學亦有時矣彼非至人不能下人者彼漁父若非至人豈能使人如此降下而尊敬之也下人不精不得其真者推誠自屈以求教於人庶幾可聞真實之誨也此一句乃為學之本故長傷身者言不如此則無益於身而有損也萬物之死生皆在一道之中漁父有道者也吾尊其道所以敬之自讓王以下四篇其文不𩔖莊子所作讓王篇中猶有一二叚漁父篇亦有好處盜跖篇比之說劒又踈直矣据盜跖篇今謂宰相曰戰國之時未有稱宰相者此為後人私撰明甚前漢藝文志莊子五十二篇其篇數與今不同唐書只四十卷即今行於世者不知所謂五十二篇者更有讓王說劒之𩔖乎抑猶有莊子所作而不傳者乎
  雜篇列御㓂第三十二
  列御㓂之齊中道而反遇伯昬瞀人伯昬瞀人曰奚方而反曰吾驚焉曰惡乎驚曰吾嘗食於十漿而五漿先饋伯昬瞀人曰若是則汝何為驚己曰夫内誠不解形諜成光以外鎮人心使人輕乎貴老而𩐎其所患夫漿人特為食羮之貨多餘之嬴其為利也薄其為權也輕而猶若是而况於萬乗之主乎身勞於國而知盡於事彼將任我以事而效我以功吾是以驚伯昬瞀人曰善哉觀乎汝處已人將保汝矣無幾何而往則戸外之屨滿矣伯昬瞀人北面而立敦杖蹙之乎頥立有間不言而出賔者以告列子列子提屨跣而走暨乎門曰先生既來曽不發藥乎曰已矣吾固吿汝曰人將保汝果保汝矣非汝能使人保汝而汝不能使人無保汝也而焉用之感豫出異也必且有感揺而本性又無謂也與汝遊者又莫與告也彼所小言盡人毒也莫覺莫悟何相孰也巧者勞而智者憂無能者無所求飽食而遨遊汎若不繫之舟虚而遨遊者也
  奚方而反言在何所而回也食於十漿而五漿先饋其人敬己不待買而饋之和順積中英華發外此聖門之言内誠不解誠積於中而未化也解化也諜動也形諜形容舉動也成光者有光儀也即積中發外之意而此以為有迹之學外鎮人心者鎮服也言我未能無迹故人得而見之所以心服而敬我也趙州曰老僧修行無力為鬼神覷破即此意也貴者老者則人所敬我今非老非貴其人反輕彼而敬我言敬己在於貴老之上也𩐎聚也積也此等事積而久之必成患害言名迹愈露則不能逃當世之患也多餘之嬴言其求利惟欲多欲有餘而已嬴剰也世之有力量者則能輕重人賣漿微者也初無權力可以輕重人也而能敬我如此况為君者身方勞而智已竭必將求我而用使我効其成功此所謂𩐎其所患也効獻也瞀人喜之故曰善哉觀乎言汝於此具一𨾏眼也又曰汝止矣謂不必出游矣人將歸向守汝而為師矣處止也已助字也保守也歸者衆而守其門也此一保字便已有不足之意蓋瞀人之見又髙一層也戸外之屨滿從學者衆也敦杖蹙之乎頥豎立其杖而拄之於頥也蹙拄也賔者主賔客者也提屨而走古人坐於席必脫屨而後入急於迎瞀人故不及穿屨也發藥者言教誨開發而藥石之已矣休言之意我前此已言人將守汝矣汝不能使人無保汝者即所謂忘我易使人忘我難也而焉用之者言汝之所為何以至此也人之感動而恱豫於汝者必汝不能自晦使乖異出見乎其外而致然也故曰感豫出異也汝既如此非惟形見於外者不能自𨼆必且感觸揺動汝之本性其於身尤無益也無謂即無益也又尤之意也與汝遊者汝之朋友也所學未至其言淺近故曰小言其言皆能為人之毒害又無以與汝相規正者則汝終無所覺悟誰復問汝為如何也相孰相誰何也相借問之意也凡世之人其巧者必自勞其智者必自苦唯體道自然而不用其能者則於外物無所求但飽食嬉遊而已泛乎若不繫之舟言其心無所係着也其歸結即在一虚字上虚則與大虚為一而遊於物之初矣無能即無為之意也
  鄭人緩也呻吟裘氏之地祗三年而緩為儒河潤九里澤及三族使其弟墨儒墨相與辯其父助翟十年而緩自殺其父夢之曰使而子為墨者予也闔胡嘗視其良既為秋栢之實矣夫造物者之報人也不報其人而報其人之天彼故使彼夫人以已為有以異於人以賤其親齊人之井飲者相捽也故曰今之世皆緩也自是有德者以不知也而况有道者乎古者謂之遁天之刑呻吟歌詠也祗三年恰三年也河潤九里以此喻其澤及人之廣也以其餘資使其弟從墨者而學之緩為儒而弟翟為墨學既不同遂有辯論之異父愛其弟而助之緩怨其父而自殺遂見夢於其父曰資給汝子以為墨者我之餘澤也今兄弟既争而自殺我之墳上松栢已成而生實矣言其死之久也良或作垠音浪冡也闔胡嘗視其良者言何不視吾冡也闔與胡皆何也舉此舊事莊子遂從而斷之曰緩以為使其弟學墨者我也而不知造物之於人自有報應之理不以人之能者為應而以其人之所得於天者為應彼之學墨而能墨是造物以其天應之非汝以人力資給之而能也彼故使彼上彼字造物也下彼字指其弟翟也夫人指緩也以己為有以異於人謂以其學儒而澤及三族有過人也以賤其親者怒其父也言天實使彼能墨而緩乃以為己能而怨其親是不知天也井泉出於自然者也捽相争扭也齊人飲於自然之水而因水相争此水豈汝之私有邪其所見亦與緩同今世之人皆不知天而以私意自争故曰今世之人皆緩也看彼故使彼井飲以下言語便是莊子文章讓王而下四篇安得此語有德者且以造物為不可知而况得道者乎莊子之言每謂一層之上更有一層故以有道有德為分别遁天遁棄其天理刑者得罪於造物也此句責緩之徒也
  聖人安其所安不安其所不安衆人安其所不安不安其所安莊子曰知道易勿言難知而不言所以之天也知而言之所以之人也古之人天而不人
  所安者自然之理也所不安者人為也勿言難者謂難於忘言也知道而至於忘言則與天為徒矣知道而未免於言則未離於人為猶有迹也古人則純乎天而不人矣之即也往也之天之人歸於天歸於人之意
  朱泙漫學屠龍於支離益單千金之家三年技成而無所用其巧
  單殫也言竭其千金之資也學雖成而無龍可屠此意蓋自喻莊子之道廣大而未有所施也
  聖人以必不必故無兵衆人以不必必之故多兵順於兵故行有求兵恃之則亡
  不必者不可知者也以不必者為必即知其所不知也無兵無争也衆人以不可必之事而自為可必故多争競也用兵争之大者故舉其大者言之人若順其争競之心則其行於世者常有求敵之意言物我不能忘也故曰順於兵故行有求以知力之争而自恃而必至於亡其身而後己故曰兵恃之則亡
  小夫之知不離苞苴竿牘敝精神乎蹇淺而欲兼濟導物太一形虚若是者迷惑于宇宙形累不知太初彼至人者歸精神乎無始而甘瞑乎無何有之鄉
  苞苴饋遺也竿牘往來相問勞者也此皆蹇淺不足道之事彼小夫者敝其精神以此為智而欲兼濟天下輔導萬物以合於太一之始無形之妙豈可得邪形虚即無形也其所見若是則上下之宇古今往來之宙且迷惑而不知蓋為形迹所累而不知有太初自然之理也惟至人則歸其精神致於無物之始而安處乎無為之地甘美也瞑睡也以美睡喻安處也
  水流乎無形發泄乎太清悲哉乎汝為知在毫毛而不知大寧
  水之流也人皆見其有形而不知其實出於無形言自無而有也及其發泄而去也人又不知其歸於太清也太清即太虚也此意蓋以庸人不知事物之終始如觀水然故曰知在毫毛言其所見者小也大寧大安也即無為自然之理也悲哉乎三字在下句汝為之上嘆其見小也
  宋人有曹商者為宋王使秦其往也得車數乗王恱之益車百乗反於宋見莊子曰夫處窮閭阨音隘巷困窘織屨槁項黄馘者商之所短也一悟萬乗之主而從車百乗者商之所長也莊子曰秦王有病召醫破癕潰痤者得車一乗䑛痔者得車五乗所治愈下得車愈多子豈治其痔邪何得車之多也子行矣
  困窘織屨言貧匱而自織屨也槁項黄馘言其老也項槁瘦而無肉也黄馘髪黄而𬒳耳也痤亦癕𩔖也癕痤在上痔疾在下醫愈下而賞愈厚也以䑛痔得車鄙之言其汚辱不足貴也
  魯哀公問於顔闔曰吾以仲尼為貞幹國其有瘳乎曰殆哉圾乎仲尼方且飾羽為畫從事華辭以支為㫖忍性以視民而不知不信受乎心宰乎神夫何足以上民彼宜汝與予頥與誤而可矣今使民離實學偽非所以視民也為後世慮不若休之
  貞固足以幹事詩曰為邦之幹貞幹猶賢輔也有瘳者言國之弊病可得而醫也圾危也殆亦危也殆哉圾乎危之甚也畫采色也物既加以采色而又以羽飾之言其文飾之甚也華辭華靡之言也以支為㫖謂其所主之意不知本也忍性矯激也視民臨民之上也不知不信者自不知其不真實也受乎心者其心着乎此也宰乎神者其神識以此為主宰也夫何足以上民者言不足以長民也彼指夫子汝指哀公也言謂彼有益於汝乎故曰彼宜汝歟頥養也言汝若以彼為賢而養之無益於汝必誤於汝誤而可者猶言誤則有之也今若使國中之民皆離真實而學詐偽非所以教民也視教示之也若為後世而慮不若己之休己也
  難治也施於人而不忘非天布也商賈不齒雖以事齒之神者弗齒為外刑者金與木也為内刑者動與過也宵人之離外刑者金木訊之離内刑者隂陽食之夫免乎外内之刑者唯真人能之
  民可以不治治若有心於治之則難治矣故曰難治也施於人而不忘有心而治者也施施政也布陳也天布即天經也有心於施政教則非天經矣譬如商賈之人為士者必不肯與之為齒縱因事偶然相與聚會而為齒列而其胷中之神亦有不樂之意譬彼有為之人有道者亦不肯與之齒矣此蓋以商賈喻仁義之學者外刑者刀鋸三木内刑者動與過言人身之舉動過失與刑戮同也訊鞫問也隂陽食之者有造物之譴也食如日食之食病之也外刑一句形下句也離麗也
  孔子曰凡人心險於山川難於知天天猶有春秋冬夏旦暮之期人者厚貌深情故有貌愿而益有長若不肖有順懁而達有堅而縵有緩而釬胡旦反又音干故其就義若渇者其去義若𤍠故君子逺使之而觀其忠近使之而觀其敬煩使之而觀其能卒然問焉而觀其知急與之期而觀其信委之以財而觀其仁告之以危而觀其節醉之以酒而觀其則雜之以處而觀其色九徵至不肖人得矣
  厚貌深情言矯飾之貌未易見𨼆伏之情未易測有貌雖朴愿而情實求益利者有胷中亦抱所長而外不似有能者不肖不似也有柔順懁急而反達理者縵纒繞也有似堅剛而實軟弱纒繞者詩云昔為百鍊剛化作繞指柔縵繞指也釬急也有若寛緩而實褊急者此皆言人之不可知也其就義若渇者言其進鋭其去義若𤍠者言其退速也即是進鋭退速一句如此下得便竒特相去逺者易至相欺故以逺而觀其忠近而親者易至於䙝慢故以近而觀其敬剸煩劇者才易困故以煩使之而觀其能見未明者對答必遲故卒然問之觀其智期約之急易至於失信故急與之期而觀其信臨財易至於苟得故委之以財而觀其仁此仁字與道字同患難易至於苟免故告以危而觀其節酒能昏人故以醉而觀其威儀則儀則也色能惑人故以雜處之而觀其自守徵者驗也以此九者而驗之則賢與不賢可見矣此一段議論甚正乃借為孔子之言可知莊子非不敬孔子也
  正考父一命而傴再命而僂三命而俯循牆而走孰敢不𮜿如而夫者一命而吕鉅再命而於車上儛三命而名諸父孰恊唐許
  傴背曲也僂腰曲也俯身伏於地也言爵愈髙而身愈下也循牆而走不敢當正路而行謙也世有此賢者則人孰敢不以為法𮜿法也而夫者彼丈夫也吕鉅驕矜之貌也車上儛者言輕掀也名諸父者驕其宗族呼叔伯之名也唐堯也許許由也堯讓天下於許由而且不受此等小人所得能幾便驕矜如許豈知有唐堯許由之事乎恊合也以我與唐堯許由合而觀之則可見輕重孰恊者言彼又孰能合而觀之也
  賊莫大乎德有心而心有眼及其有眼也而内視内視而敗矣
  此數語於學道人分上最為親切禪家所謂滲漏心又曰第二念便是此意德為德也為德而知其為德則是有心矣此最為學道者之害故曰賊莫大乎德有心於其有心之中而又有思前筭後之意喻如心又開一眼也此謂之滲漏謂之第二念以此有眼之心而視其内則千差萬别紛紛擾擾不復知有渾然者則無緣可以成道矣故曰敗敗不成也
  凶德有五中德為首何謂中德中德也者有以自好也而吡其所不為者也
  凶德有五心耳目鼻口也中德心也言耳目鼻口之害不如在心之害故曰中德為首有以自好言我有所能也吡訾也誚也以我之能而誚人所不能則此心不可學道矣圎覺云不重久習不輕初學大慧云切不得道我㑹他不㑹便是此意
  窮有八極達有三必形有六府美髥長大壯麗勇敢八者俱過人也因以是窮緣循偃佒困畏不若人三者俱通達知慧外通勇敢多怨仁義多責達生之情者傀達於知者肖達大命者隨達小命者遭
  窮有八極言有所恃者必至於窮達有三必言歉然不足者有時而必達美貌美也髯有鬚也房𤣥齡云李緯好鬚髯是也長身長也大腰圍大也壯有力也麗有華采也勇氣盛也敢志堅也此謂八極言八者皆過人必以此自恃而其終也至於窮緣循柔順不得已於事之意偃佒隨倒隨起之意困畏有所困厄而憂畏也此三者比之他人皆不如人而必至於通達言其與世無競人必喜之也此皆莊子矯亢之論形有六府言人身之中有此六箇藴蓄也府藏蓄之地也知慧一府也外通者以其知慧用於外而求達也勇敢一府也恃力者必多怨仁義一府也以仁義求名必多憂責傀音魁達生一府也達有生之理必傀然自髙達智一府也達衆人之智見必每事而消詳之肖音消達命一府也在天者為大在己者為小達在天者則隨順之聽自然也達在己者則隨時所遭皆歸之命遭者猶有得失委命之心隨則無容心矣此二者自有分别所言六府而末後命字紬繹為兩句此亦文法也
  人有見宋王者錫車十乗以其十乗驕穉莊子莊子曰河上有家貧恃緯蕭而食者其子没於淵得千金之珠其父謂其子曰取石來鍜之夫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淵而驪龍頷下子能得珠者必遭其睡也使驪龍而寤子尚奚微之有哉今宋國之深非直九重之淵也宋王之猛非直驪龍也子能得車者必遭其睡也使宋王而寤子為𩐎粉夫
  驕穉者驕矜而有孩拊莊子之意也緯織也蕭蘆草也與編曲字同恃此而食以此為貨也取石鍜之惡其珠而毁之也此意蓋喻人之求富貴者皆危道也皆欺君也其君覺悟則必遭誅戮奚微之有殘食無遺也
  或聘於莊子莊子應其使曰子見夫犧牛乎衣以文繡食以芻菽及其牽而入於太廟雖欲為孤犢其可得乎與前篇龜曵泥中意同
  莊子將死弟子欲厚葬之莊子曰吾以天地為棺槨以日月為連璧星辰為珠璣萬物為齎送吾葬具豈不備邪何以加此弟子曰吾恐烏鳶之食夫子也莊子曰在上為烏鳶食在下為螻蟻食奪彼與此何其偏也此意蓋譏當世厚葬之人奪烏鳶而與螻蟻見之偏也此言雖過非真達理者未易及
  以不平平其平也不平以不徵徵其徵也不徵明者唯為之使神者徵之夫明之不勝神也久矣而愚者恃其所見入於人其功外也不亦悲乎
  萬物之理本平我以不平之心而欲平其平則其平者亦不平矣萬物之理一一可驗我以不驗之心而驗之則其可驗首亦不驗矣故曰以不平平其平也不平以不徵徵其徵也不徵徵驗也唯為之使者言其莫之為而以為或之使者則是以無心為有心也明者之自累每如此至於神則聽其自應驗而已明之不勝神言人之有為不能勝無為也愚者恃其私見而入於人為每每求功於外不亦悲乎
  雜篇天下第三十三
  天下之治方術者多矣皆以其有為不可加矣古之所謂道術者果烏乎在曰無乎不在曰神何由降明何由出聖有所生王有所成皆原於一不離於宗謂之天人不離於精謂之神人不離於真謂之至人以天為宗以德為本以道為門兆於變化謂之聖人以仁為恩以義為理以禮為行以樂為和薰然慈仁謂之君子以法為分以名為表以操為驗以稽為决其數一二三四是也百官以此相齒以事為常以衣食為主蕃息蓄藏老弱孤寡為意皆有以養民之理也古之人其備乎配神明醇天地育萬物和天下澤及百姓明於本數係於末度六通四闢小大精粗其運無乎不在其明而在數度者舊法世傳之史尚多有之其在於詩書禮樂者鄒魯之士搢紳先生多能明之詩以導志書以導事禮以導行樂以導和易以導隂陽春秋以導名分其數散於天下而設於中國者百家之學時或稱而道之天下大亂賢聖不明道德不一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譬如耳目鼻口皆有所明不能相通猶百家衆技也皆有所長時有所用雖然不該不徧一曲之士也判天地之美析萬物之理察古人之全寡能備於天地之美稱神明之容是故内聖外王之道闇而不明鬱而不發天下之人各為其所欲焉以自為方悲夫百家往而不反必不合矣後世之學者不幸不見天地之純古人之大體道術將為天下裂
  莊子於末篇序言今古之學問亦猶孟子之篇末聞知見知也自天下之治方術者多矣至於道術將為天下裂分明是一箇冒頭既揔序了方隨家數言之以其書自列於家數之中而鄒魯之學乃鋪述於揔序之内則此老之心亦以其所著之書皆矯激一偏之言未嘗不知聖門為正也讀其揔序便見他學問本來甚正東坡云莊子未嘗譏夫子亦看得出方術學術也人人皆以其學為不可加言人人皆自是也古之所謂道術者此術字與仁術心術一同惡乎在無乎不在便有時中之意言百家之學雖各不同而道亦無不在其中神何由降明何由出言神明之道何自而可見也聖王生成之功即天地生成之理皆原於一一者造化也曰宗曰精曰真皆與一字同但如此作文耳以天為宗以德為本以道為門皆無為自然也兆於變化即原於一也聖人即天人至人神人也薰然慈仁此以氣象言也法則有區别故曰以法為分名則有標凖故曰以名為表以操為驗以稽為决言其所驗所决各有所據也其數一二三四言纎悉歴歴明備也相齒者大小上下有序也以事為常者各有常職也以衣食為主者教民農桑也蕃息蓄藏如三年耕一年食之𩔖是也老弱孤寡為意者發政施仁必先斯四者是也凡其分官列職為政為教皆是養民之理也古之人其備乎言古之聖人能盡之也可以配神明可以和天地醇和也育萬物和天下澤及百姓言其功用之廣大也本數末度猶言精粗本末也係相屬之意也謂本末不相離也六通四闢言東西南北上下用無不可也運道也道之運小大精粗皆道也故曰無乎不在看此數句其於道之體用未嘗不明也數度可紀者也言其法度曉然而可紀者皆有舊法世傳之史書也尚多有之言皆載此事也鄒魯之士縉紳先生此指聖門而言之也分明是說孔子六經春秋道名分即名分兩字便有懼亂臣賊子之意其數散於天下言鄒魯得其全而其學或散於天下設教於中國分為百家亦時時有稱道此事者但不能全如鄒魯之學而已天下大亂是說春秋以後也賢聖不明上無文武周公下無孔顔之徒也道德不一散而為百家也天下多得一謂天下之人多得其一端而察焉以自好謂只察見其一端便自好而自誇也耳目鼻口不能相通言耳不能視目不能聽口不能嗅鼻不能味各隨其所能故曰皆有所明以此譬喻百家衆技亦皆有所長亦時乎可用但不能該盡周徧聖人之道故為一偏一曲之士而已天地之美因是而分判不全萬物之理因是而分析不合若以古人學問之全而察之則知百家之一曲者少能備天地之美稱神明之容美道之在内者體也容道之在外者用也稱當得也寡能稱神明之容者言當不得也内聖體也外王用也内外之道至此不明人各以其所欲而自為方術百家之學自今以往迷而不知反必不可得而復合矣使後世之學者不能見天地之純全古道之全體此後世之不幸也道術之在天下自此皆分裂矣故曰道術將為天下裂此一句結得極有力亦極為好文字
  不侈於後世不靡於萬物不暉於數度以繩墨自矯而備世之急古之道術有在於是者墨翟禽滑𨤲聞其風而恱之為之太過已之大循作為非樂命之曰節用生不歌死無服墨子汎愛兼利而非鬭其道不怒又好學而博不異不與先王同毁古之禮樂黄帝有咸池堯有大章舜有大韶禹有大夏湯有大濩文王有辟雍之樂武王周公作武古之喪禮貴賤有儀上下有等天子棺槨七重諸侯五重大夫三重士再重今墨子獨生不歌死不服桐棺三寸而無槨以為法式以此教人恐不愛人以此自行固不愛已末敗墨子道雖然歌而非歌哭而非哭樂而非樂是果𩔖乎其生也勤其死也薄其道大觳使人憂使人悲其行難為也恐其不可以為聖人之道反天下之心天下不堪墨子雖獨能任奈天下何離於天下其去王也逺矣墨子稱道曰昔者禹之湮洪水决江河而通四夷九州也名川三百支川三千小者無數禹親自操槖耜而九雜天下之川腓無胈脛無毛沐甚雨櫛疾風置萬國禹大聖也而形勞天下也如此使後世之墨者多以裘褐為衣以跂蹻為服日夜不休以自苦為極曰不能如此非禹之道也不足謂墨相里勤之弟子五侯之徒南方之墨者苦獲已齒鄧陵子之屬俱誦墨經而倍譎不同相謂别墨以堅白同異之辯相訾以觭偶不仵之辭相應以巨子為聖人皆願為之尸冀得為其後世至今不决墨翟禽滑𨤲之意則是其行則非也將使後世之墨者必自苦以腓無胈脛無毛相進而已矣亂之上也治之下也雖然墨子真天下之好也將求之不得也雖枯槁不舍也才士也夫
  不侈後世不教後世以侈也靡麗也不以萬物之飾為麗也暉華也不以禮樂度數為暉華也繩墨自拘束也自拘束其身以矯世而欲天下之用皆有餘其意主於儉以足用故曰備世之急言世人以衣食為急故至於紛争以致亂也古之道術有在於是者言古者學問之中亦有此理而墨翟禽滑𨤲獨聞其說而喜之故曰聞其風而恱之惟其喜之遂至於為之太過言過甚也循順也大循其說抑遏過甚故曰已之大循已者抑遏之意也非樂節用墨子書中之篇名言墨子既作為非樂節用之書欲天下之人其生也不歌不用樂也故非樂其死也無殯歛之服近於裸葬以此為節用汎愛兼利於人無所不愛也故以争鬭為非以不怒為道博不異者尚同也推廣其說以為博而主於尚同也雖博不異而其教不與先王同自黄帝以來至於武王未嘗不用樂而墨子欲毁去之古昔以來自貴至賤未嘗無居喪之禮而墨子亦欲毁之以三寸之棺為式而不用槨節用也以此教人太儉苦矣故曰恐不愛人言非所以愛人之道也不愛己者言自苦也末敗者言墨子之道要終必不可行也人生不能無歌而墨以歌為非人情不能無哭而墨以哭為非不能無樂而墨以樂為非是其道全不近人情故曰其果𩔖乎𩔖近也言如此果與人情相近乎其生也勤苦其死也薄葬太觳言太朴也其行難為者言所行之行他人難做也反天下之心不近人情也天下皆不堪而墨子獨能之任亦堪也雖一人獨能堪忍如天下不能何既離於人心則非可以為王天下之道矣名川天地之間大川也支川禹䟽鑿而為之也槖盛土器也耜掘土之具也九音鳩鳩其功而雜治天下之川墨子之說謂禹大聖人且自勞如此而况他人乎⿰𧾷攴與屐同蹻與屩同木曰屐草曰屩服用也相里姓也勤名也亦學墨而為師於世者其弟子皆五國諸侯之徒言從學者衆也苦獲已齒鄧陵子三人名也此三人皆居南方亦讀墨書而其譎怪尤倍於墨子又且其說皆不同故自名以别墨言墨之别𣲖也不忤不異也竒偶本異而曰不相忤此強辯之事也以觭偶不忤之辭相為問答故曰相應巨子者猶言上足弟子也禪家謂法嗣是也傳其學者既多取其得法之大者以為聖人而主之尸主也冀得為其後世言其巨子又傳之弟子以為之後也後世猶曰子孫也不决不斷也言其傳流至今猶在也推原其始則墨翟之意亦是美意但所行太過當故曰意則是而行則非相進者相尚也言傳墨子之道者相尚為自苦之事欲以此治天下未見其治必先能召亂也故曰亂之上也雖然墨子之好出於其心之真今世亦無此人矣求之不得者言更無復有斯人也不舍不止也雖極其枯槁而為之不止亦可謂豪傑之士矣才士者豪傑之稱也孟子闢楊墨此書亦以楊墨兼言者屢矣今以道術分論數家而不及楊氏者意以其學不足比數也
  不累於俗不飾於物不苟於人不忮於衆願天下之安寧以活民命人我之養畢足而止以此白心古之道術有在於是者宋鈃尹文聞其風而恱之作為華山之冠以自表接萬物以别宥為始語心之容命之曰心之行以聏合驩以調海内請欲置之以為主見侮不辱救民之鬭禁攻寢兵救世之戰以此周行天下上說下教雖天下不取強聒而不舍者也故曰上下見厭而強見也不累於俗去世俗之累也不飾於物不以外物自奉也不忮於衆不咈人情也以人人得其生為願視人猶我皆願其足以自養而已以此為心而暴白於天下此宋鈃尹文之學也華山冠名也别宥即在宥也隨分而自處為别寛閒而自安為宥始本也接萬物以此意接引人也心之容心之體段也講明其心以語人而名之曰心之行行者心之用也今釋氏所謂大用現前是也以和聏之意而合人之歡以此調一四海欲尊置宋鈃尹文二人以為其教主謂民好鬭也為受侮不辱之說以救之謂時世好戰争也為禁攻寢兵之說以救之上以說其君下以教世人雖天下之人皆不聽之而彼自強聒不舍言誇說不已也上下皆見厭而強以此自見必當時有此諺語故以此一句結之而曰故曰也
  雖然其為人太多其自為太少曰請欲固置五升之飯足矣先生恐不得飽弟子雖飢不忘天下日夜不休曰我必得活哉圖傲乎救世之士哉
  其為人之意太多其所為太自苦其為說曰每日但得五升之飯師與弟子共之先生以此五升猶且不飽弟子安得不飢言其師弟皆忍飢以立教而謂我不忘天下日夜不止蓋曰我之自苦如此豈為久活之道哉但以此矯夫托名救世而自利之人故曰圖傲乎救世之士哉圖謀也傲矯之也亦猶豫讓曰吾之為此極難所以愧天下之為人臣而懐二心者便是此意李翰林有獨酌寄韋六詩曰念君風塵遊傲爾令自哂便是此傲字
  曰君子不為苛察不以身假物以為無益於天下者明之不如己也以禁攻寢兵為外以情欲寡淺為内其小大精粗其行適至是而止
  其說又曰不為苛察苛察則非别宥矣言不當有爾我之辯也不以身假物者事事皆自為而不假借於人以自助若於天下有損而無益雖明知其可為亦不如己之故曰明之不如己也其學之大意則欲人於外無攻戰之争於内無情欲之汨寡淺減削情欲也其學之大小精粗雖不同而其所行之大意僅如是而已適猶僅也
  公而不黨易而無私决然無主趣物而不兩不顧於慮不謀於知於物無擇與之俱往古之道術有在於是者彭蒙田駢慎到聞其風而恱之齊萬物以為首曰天能覆之而不能載之地能載之而不能覆之大道能包之而不能辯之知萬物皆有所可皆有所不可故曰選則不徧教則不至道則無遺者矣是故慎到棄智去已而緣不得已泠汰於物以為道理曰知不知將薄知而後鄰傷之者也謑音奚又音傒戸寡反無任而笑天下之尚賢也縱脫無行而非天下之大聖椎直追反普百反五管反丁管反與物宛轉舍是與非苟可以免不師智慮不知前後魏魚威反然而已矣推而後行曵而後往若飄風之還若羽之旋若磨石之隧音遂全而無非動静無過未嘗有罪是何故夫無知之物無建巳之患無用智之累動静不離於理是以終身無譽故曰至於若無知之物而已無用賢聖夫塊不失道豪傑相與笑之曰慎到之道非生人之行而至死人之理適得怪焉田駢亦然學於彭蒙得不教焉彭蒙之師曰古之道人至於莫之是莫之非而已矣其風窢况逼反又火麥反然惡可而言常反人不聚觀而不免於魭五管反斷其所謂道非道而所言之韙不免於非彭蒙田駢慎到不知道雖然槩乎皆嘗有聞者也
  不黨亦無私也易坦夷也决去私意而無所偏主趣物者言萬物之理趣也不兩者一也不顧於慮不謀於智無計度也於物無擇無所决擇眼界平也與之俱往順自然而行也彭蒙田駢慎到皆齊之𨼆士其說以為天地亦萬物之一者謂之物則皆齊同而其為首者則無為之道也天能覆不能載地能載不能覆言有所偏也大道道家之學者也但知包容為一而無所分辯此在當時有一種辯說之學自有此語皆有所可有所不可者言各有一偏也若就萬物之中而選擇之則决不能周徧以此為教則不能盡其極若歸之道則無餘論矣故曰道則無遺者矣選擇則有可有不可也棄知去已而緣不得已無為也泠汰脫洒也泠然而踈汰於物無拘礙也以為道理者以物物無碍為至理也其說曰若以知與不知為分則將迫於知而近於自傷矣薄迫鄰近也謑髁不正不定之貌無任不留心於事任也尚賢以任事也彼既不事事故笑天下之尚賢為聖之學必尚操行彼既縱脫而無行故以天下聖學者為非椎拍輐斷皆無圭角之意與物宛轉而略無圭角亦無所是亦無所非以苟免於世俗之累為意不以知慮為師無思慮也不知前後無思筭也魏然者兀然不動之意也推之而後行曵之而後往者迫而後應不得已而後起之意也風還羽旋磨石之隧皆無心而與物宛轉之喻隧轉也回也以不見非於世而自全動静隨其自然而不為過甚故不得罪於世人也其學如此者何也蓋曰物惟無知則無是己之患亦無容心之累動静皆順故不離於理不求知於人欲終身而無譽惟其無譽所以無咎故曰未嘗有罪也無知之物木石瓦礫之𩔖是也建巳是己而自立也故其說曰人之處世何用聖賢之名但能若土塊無知之物則可以不失於道故曰塊不失道看此等說話便似今之深山窮谷頭陀脩行之人故豪傑笑之以為猶死人也適得恠焉者言彭蒙之徒以此見訝於世也得不教者言其初學之時自相契合不待教之而後能也彭蒙亦有所師其師之言曰古之有道者本以無是非為主窢然風之聲也謂其發言如飄風之窢然無所容心雖言而何所容言故曰惡可而言其見常與世人相反不能聚合倫𩔖而觀故為一偏之說不免於但求無圭角而已魭斷無圭角也其言雖甚壯而其所謂道者非道也故不免於世人之非笑彭蒙田駢慎到不知道此莊子斷一句也槩乎者以大槩觀之亦皆有聞於斯道但不得其正耳此等結句看他文筆
  以本為精以物為粗以有積為不足淡然獨與神明居古之道術有在於是者關尹老耼聞其風而恱之建之以常無有主之以太一以濡弱謙下為表以空虚不毁萬物為實關尹曰在己無居形物自著其動若水其静若鏡其應若響芴乎若亡寂乎若清同焉者和得焉者失未嘗先人而常隨人老耼曰知其雄守其雌為天下谿知其白守其辱為天下谷人皆取先己獨取後曰受天下之垢人皆取實己獨取虚無藏也故有餘巋然而有餘其行身也徐而不費無為也而笑巧人皆求福己獨曲全曰苟免於咎以深為根以約為紀曰堅則毁矣銳則挫矣常寛容於物不削於人可謂至極關尹老耼乎古之博大真人哉
  本道也物事物也以有積為不足者言藏富天下也與神明居是守自然者關尹師於老耼者此言先弟而後師一時筆快之語耳以無物為宗以太極之始為主建亦主也濡弱謙下即舌柔長存之意為表者言其應世接物見於外者如此也空虚則物物皆全矣故曰以空虚不毁萬物為實實實理也樂軒所謂一物都無萬物全是也在己無居者無私主也形物自著者隨物之形見皆自然也水之動鏡之静空谷之響應皆無心也芴乎若亡者恍忽之中若有物而又若無物也寂乎其清不見其清之名也以同於物者為和以無所得為得有得則失矣未嘗先人常隨人即迫而後動不得已而後起也知其雄守其雌以能而𨼆於不能也知其白守其辱言自髙而不為髙也谿谷在下而能容物為谿為谷有容乃大之意也人皆取先己獨取後即未嘗先人而常隨人也受天下之垢知白守辱也不以實為實以虚為實故曰人皆取實己獨取虚無藏也故有餘即以有積為不足也惟其以虚為實故雖無藏而巋然常有餘亦一物都無萬物全之意徐安也不費無所損也人皆以巧為巧而我以無為為巧故笑之人皆以福為福而我以無禍為福曲全者致曲而自全其身也苟免於咎者福莫長於無禍也以深為根言其本在於太一之始也以約為紀言以至簡至約為守身之法也紀法也凡物堅者銳者則有挫有毁即所謂齒剛則折也以能容萬物為量則人於我無所侵削矣不削於人言獨全其生也可謂至極者言此天下至極之道也謂之博大真人尊之之辭也
  寂漠無形變化無常死與生與天地並與神明往與芒乎何之忽乎何適萬物畢羅莫足以歸古之道術有在於是者莊周聞其風而恱之以謬悠之說荒唐之言無端崖之辭時恣縱而不儻不以觭見之也以天下為沉濁不可與莊語以巵言為曼衍以重言為真以寓言為廣獨與天地精神往來而不敖倪於萬物不譴是非以與世俗處其書雖𭹹瑋而連犿無傷也其辭雖參差而諔詭可觀彼其充實不可以已上與造物者遊而下與外死生無終始者為友其於本也𢎞大而闢深閎而肆其於宗也可謂調適而上遂矣雖然其應於化而解於物也其理不竭其來不蛻芒乎昧乎未之盡者
  寂漠無形無物也變化無常以不一為一也死與生與不知生死也據此一句即知釋氏之學其來久矣天地並與與天地同體也神明往與與造化同運也何之何適動而無迹也萬物畢羅各盡萬物之理也莫足以歸人莫知其所歸宿也謬悠虚逺也荒唐曠大而無極也無端崖無首無尾也時恣縱而不儻者其說放縱而無所偏黨也儻與黨也不以觭見者其所見不主一端也觭竒也以天下之人愚而沉濁不可以誠實之言喻之莊語端莊而語誠實之事也曼衍無窮也為真者言借重於古先欲人以為真實也為廣者寄寓為言廣大不拘也與天地精神往來與造化自然者為友也不傲倪萬物者不以此傲倪於世也莊子之意正傲倪於斯世而乃為此反說不譴是非者是非無所泥也無是無非而後可與世俗居處也𭹹瑋髙壯也連犿和同混融之意無傷無譏於人也參差或彼或此或抑或揚不可定也諔詭滑稽詭譎也此兩句自說破其著書之意蓋謂其言雖怪誕而自可玩味看得此兩句破便讀得莊子彼其充實不可以已者言其書之中皆道理充塞乎其間亦世間所不可無之書也本即宗也言其書之本宗無非𢎞大深閎調適之道也闢開廣也肆縱放也上遂者可以上達天理也其言雖皆無為自然而用之於世則應於教化而解釋物理謂可以化俗而明理也其理不竭者言用之不盡也不蛻者謂其言自道而來不蛻離於道也芒乎昧乎言其書之深逺也未之盡者言其胷中所得非言語所可盡也
  自冐頭而下分别五者之說而自處其未繼於老子之後明言其學出於老子也前三段着三箇雖然皆斷說其學之是非獨老子無之至此又着雖然兩字謂其學非無用於世者此是其文字轉換處筆力最髙不可不子細看也
  惠施多方其書五車其道舛駁其言也不中歴物之意曰至大無外謂之大一至小無内謂之小一無厚不可積也其大千里天與地卑山與澤平日方中方睨物方生方死大同而與小同異此之謂小同異萬物畢同畢異此之謂大同異
  墨翟宋尹彭田慎到之徒猶為見道之偏者若惠子則主於好辨而已故不預道術聞風之列特於篇末言之其書五車言其所著書以五車載之而不足也其書雖多其所學未正其言亦不當故以舛駁不中譏之歴物之意言歴歴攷其所談事物之意至大無外太虚也至小無内秋毫之𩔖也此八字自與莊子所說同但謂之大一小一便生辯說之端謂之一則無大小矣於一之中又分大小便是同中之異異中之同也無厚至薄也不可積者積則厚矣積之不已其大可至於千里又言大與小同也言千里之大即無厚之積也天雖髙地雖卑而天氣有時下降則亦為卑矣故曰天與地卑山髙於澤而澤之氣可通於山則山與澤平矣睨側視也日方中之時側而視之則非中矣則中謂之側亦可故曰方中方睨物方發生而其種必前日之死者故曰方生方死有大有小是為小同異合萬物而為同異則為大同異雖謂之大而不出小者之積雖謂之小而合之可以為大則無同無異矣
  南方無窮而有窮今日適越而昔來連環可解也我知天下之中央燕之北越之南是也汜愛萬物天地一體也惠施以此為大觀於天下而曉辯者天下之辯者相與樂之
  南方海也本無窮而謂之方則必有窮四方皆然獨言南者非特舉其一見其三蓋天傾西北而海獨居南比之三方又逺故特言之今日適越而昔來言足雖未至乎越而知有越之名而後來則是今日方往而亦可以為昔來矣兩環相連雖不可解而其為環者必各自為圎不可以相粘不相粘則非連環矣燕北越南固非天下之中而燕人但知有燕越人但知有越天地之初彼此皆不相知則亦以其國之中為天地之中也萬物與天地為一則天地雖大即萬物中之一物何以為大小即一體也大觀者言以此為獨髙於天下也故以其說教學辯之人天下之學者既相與樂之而其說浸廣故又有卵有毛以下之論
  卵有毛雞三足郢有天下犬可以為羊馬有卵丁子有尾火不𤍠山出口輪不蹍地目不見指不至至不絶龜長於蛇矩不方規不可以為圎鑿不圍枘飛鳥之景未嘗動也鏃矢之疾而有不行不止之時狗非犬黄馬驪牛三白狗黒孤駒未嘗有母一尺之棰日取其半萬世不竭辯者以此與惠施相應終身無窮桓團公孫龍辯者之徒飾人之心易人之意能勝人之口不能服人之心辯者之囿也惠施日以其知與人之辯特與天下之辯者為怪此其柢也然惠施之口談自以為最賢曰天地其壯乎施存雄而無術
  卵有毛者言毛之在卵雖未可見而雀之為雀雞之為雞毛各不同譬如雞為鴨伏卵出於卵者為鴨毛而不為鷄毛則是卵有毛矣雞本二足必有運而行之者是為三矣郢有天下言楚都於郢而自為王亦與得天下同矣犬可以為羊謂犬羊之名出於人而不出於物使有物之初謂犬為羊則今人亦以為羊矣謂羊為犬則今人亦以為犬矣馬有卵者胎生雖異於卵生而胎卵之名實人為之若謂胎為卵亦可即犬羊之意丁子蝦蟇也蛙也楚人謂之丁子丁子雖無尾而其始也實科斗化成科斗既有尾則謂丁子為有尾亦可水寒火𤍠亦人名之况有火中之鼠火浣之布鼠能出入於火中火可以浣布則非𤍠矣空谷傳聲人呼而能應非山有口乎行於地則為輪纔着地則不可轉則謂輪不輾地亦可目見而後指可至然目不可至而指不能見則是其至者目與指不可得而分絶也龜長於蛇使龜如蛇之長則不名為龜矣既謂之龜則其長合止如此謂之長於蛇亦可矩即方也規即貟也既謂之矩則不可又謂之方既謂之規則不可又謂之貟枘雖在鑿之中而枘之旋轉非鑿可止則謂之不圍亦可言圍之不住也鳥既飛則影隨鳥而去但可謂鳥之飛不可謂影之動矢鏃之去雖疾其在弦也則謂之止其射侯也則謂之行離弦而未至射侯而未中則是不行不止之時狗犬即一物也謂之狗則不可謂之犬矣謂之犬則不可謂之狗矣故曰狗非犬馬牛二體也黄驪色也以二體與色並言則謂之三黄驪二色也馬牛皆體也二色附於體而見則為三矣白狗黒黒白之名非出於有物之始則謂白為黒亦可孤駒未嘗有母名之以孤則非有母矣不可言孤又言嘗有母也一尺之捶折而為二今日用此五寸明日用彼五寸雖旋轉萬世不盡可也凡此以上又皆學於惠子推廣其說以與惠子相應終其身強辯而不已即桓團公孫龍之徒是也飾人之心者蔽人之心也易人之意者變亂人之意也一時之辯口雖可屈而其人終不心服此辯者迷於其中而不自知也故曰囿惠施日以其知與人之辯者謂愈恃其聦明以與人強辯也特獨也獨與其徒為人所怪訝而已其本領不過如此故曰此其柢也柢本也自恃其口談之才以為其壯與天地同所存雖自以為雄髙而實無學術
  南方有倚人焉曰黄繚問天地所以不墜不陷風雨雷霆之故惠施不辭而應不慮而對徧為萬物說說而不休多而無己猶以為寡益之以怪以反人為實而欲以勝人為名是以與衆不適也弱於德強於物其塗隩矣由天地之道觀惠施之能其猶一蚉一䖟之勞者也其於物也何庸夫充一尚可曰愈貴道幾矣惠施不能以此自寧散於萬物而不厭卒以善辯為名惜乎惠施之才駘蕩而不得逐萬物而不反是窮響以聲形與影競走也悲夫
  倚人者畸異之人也南方有一獨髙之人曰黄繚見惠子而問天何以不墜地何以不䧟風雨雷霆誰實為之此皆造物之妙豈可容言惠子亦不辭讓而應客亦不經思慮卒然而對且徧為萬端之說萬物萬端也說既多而猶以為少增益以怪誕之論但以反異於人為其能欲以口舌勝人自為名譽是以與世皆不和不適不相得也在内本無所得故曰弱於德徒然強辯於外故曰強於物隩者幽暗也言其所行之塗不明白正大而幽僻也以天地之道而視惠施所能猶蚊䖟然以此而為人物於世亦何用乎故曰何庸充足也若但以一人之私見而自足猶可若以此為勝於貴道者則殆矣愈勝也幾殆也不能自寧不自安分也散於萬物者謂散求萬物之理以遷就其說而無所厭足終於不知道而僅以辯得名卒終也惠施亦為有才者但放蕩而無所得逐於外物而不知反是可惜也駘放也響出於聲聲本響末也窮響於聲不知本也影出於形形本也影末也欲息其影不知形止則影止乃與形共走亦不知本之喻也此篇莊子之終也却以惠子結末雖以其不預聞道之列亦以辯者之言固皆以無為有而其語亦自竒特故以寘之篇末蓋著書雖與作文異亦自有體製起頭結尾皆是其用意處如春秋之絶筆獲麟如中庸之上天之載無聲無臭此書内篇之渾沌七竅皆是一箇體製不可不知也諸家經解言文法者理或未通精於理者於文或略所以讀得不精神解得無滋味獨艾軒先生道既髙而文尤精妙所以六經之說特出千古所恨網山樂軒之後其學既不傳今人無有知之者矣














  莊子口義卷十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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