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注》序
作者:王闓運 
本作品收錄於《湘綺樓文集/卷3

敘曰:莊子之書,古今以為道家之言。雜篇、天下篇,敘論諸家,別於關尹老聃,而自為道術,非欲繼乎老也。寓言者,周之自敘也。其所稱孔子、老子、曾子、楊子,又多稱顏回。其篇首言《春秋》,經世則學孔子受春秋,具有淵原。或曰:莊子受學於田子,方子。方為子夏之門人,要其學過子夏並顏子矣。孔子問禮於老子,老之書先道後禮,而老為道宗。孔定六藝,儒者習焉。推孔為儒宗,孟荀傳儒。莊子同時,未數數然也。禮之敝於周末甚矣,諸侯去其真,存其文。故孔子復定禮經,而老子則推其原,皆知其將亡云,禮果大亡於秦。而漢興,佐命將相及孝文景皆用老。治老子之書五千言。孔子之書傳者,《孝經》、《論語》皆空言。自是徒眾益務於論道矣。道與儒為二,而空虛衝靜專道之名幾二千年,其儒者號為迂緩繁重,多拘而少成,抱缺守殘,惟名物象數之是求,與《莊子》絕殊。故強附莊子道家而以訓故先師為儒林,終漢世儒學大明矣夫。人心無所役,則不能發其材智以自表於世。故晉尚玄虛,老莊又興。五胡為亂,南北剖判。南近道,北近儒。及其合於唐,而前代師說舛互儒者,方樂討其籍,則儒學又起。其間頗演西域浮屠之說。以莊子文之恣肆洸漾,作諸經論,莊佛為一而老專丹訣,然俱與儒別也。及回紇契丹之亂,浸淫綿至五代。儒生死亡,師法久微。趙氏承波,上下懵然。華山道人蘬然老師,而文人又習讀梁唐佛經,心醉其言,以為聖人皆宜有秘道心傳,不但推制度儀文訓詁淺近之云恥。孔子之精,曾不及釋伽牟尼,則性理興焉。號為道學,名老而實儒,口孔而心佛。又為區別於有無之間,曰:「有者,聖也。無者,妄也。」又曰:「無極者,道之本也。無而有者,儒也。無而無者,釋也。」又或竊見耶蘇之書,而作《太和篇又說》。曰:「父、母、君,皆吾胞與也。吾之父,天也。」自是以來,儒生與僧道同,而先聖人之書,皆汩沒而亂真。政自政而學自學,學皆不可以行,而道術絕矣。余嘗略聞師友之言,間見二氏之書。知佛經附會之由,道學紕繆之原,知論道之不可以為治,而知道之不足以為聖也。於《周官》見周公之行事,於《春秋》見孔子之行事,於《僧律》見釋伽之行事,於《齊物論》見莊子之行事。尚無尚有,皆無所行之。故凡聖人之行取為愚賤正性命而已。若性與天道,不可得聞。莊子之合孔老,道同也。趙宋之合孔佛,論近也。以莊合老,漢略之誤也。以莊合佛,晉唐之過也。以佛誣孔,宋明之蔽也。以佛誣佛,文士之妄也。故必先明佛之不言性,而性理始絀矣。先明聖之不傳道,而道統自廢矣。先明莊子之不外死生,而佛經乃幻矣。佛經幻性理,絀老莊,判孔老,同孔老。同則為聖,莊老混則為衰。是學者所當察也。注莊子者,隨唐所列,三十有一家。鄭樵增十八家。今《四庫》著錄古注,僅郭象一家。釋文引文句,崔撰最善。余考崔本,注《內篇》七篇,《外雜篇》各一篇,以為之敘。凡注及略說,將三萬言。大抵推明論道之所為。以明古聖之不空言。空言自老子始,孔子學於老子。諸子各從而效之,惟莊子通焉。由其空言,知其實用。而儒家之流,誠不宜以佛經剿襲之。文談心性,以尊聖人。使堯孔與達摩同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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