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渠遺書 (四庫全書本)/卷13

巻十二 莊渠遺書 巻十三 巻十四

  欽定四庫全書
  莊渠遺書巻十三     明 魏校 撰拾遺
  
  與王中丞
  希秉受公莫大之恩因病乆稽進見昔者嘗蒙取其一得之愚但更嘗未多議論或滯今進聽教願裁其過補其不及采而行之地方幸甚海運一事願期期毋言食肉不知馬肝未為不知味也無已則上䇿莫如興地利其次相度膠萊河運下䇿海運無䇿淺見如此不識高明以為何如餘容靣請教
  與郁章甫
  聞有玉川子之阨不知昌黎何日尸䑕軰於市即欲趨唁病體遲遲願自寛解昔楊鉄崖嘗遭此家人視其槖中則一空矣乃走告之笑曰老鉄固在吾兄襟懐必不在此老下也
  與王真愚
  葬後力不任走趨未獲叩顙拜謝廼蒙長者惠書追念先君之好哀感曷勝所賜宗譜莊誦再三受教多矣承問寒家譜牒因念不肖嘗受命於先君徧考譜學惟歐蘇二家良而愚意竊所未滿因本周官戴記參取二家所長更定大宗小宗譜法而多病未就嗚呼事變不測罪逆餘生今尚忍言哉聊以復明問因表先君之志云病中希恕遲慢
  與黄子和
  病卧窮鄉乆不獲聞故人動定朝夕懸仰不忘緬惟尊兄平日抱負且夙有令望出典大郡謂當書最於屏以次徴召而廼忽有轉運之擢殆非所冝靖言思之廼知廟堂自有深意日尊兄之守湖州小民隂受實惠而士大夫嘖嘖頗有煩言廟堂愛惜人材雅知尊兄之操人所昜汙染處决不能汙染尊兄故副之以錢榖則貞白之操乆而益彰異議將自息矣譬如一件貞白之物置之白處猶混而難知惟置之黒處則皎而昜知矣尊兄素有定力固不以人言為重輕然亦當體廟堂美意仕優之暇更願以義理𣷉養此心將聖賢之言浸灌培壅開發聪明恐不宜先求之於史冊承喻閒中讀西銘甚適必深有自得處所恨相去之遥無由請教耳妄想孔門之學以求仁之方伊川有言仁字惟公近之又曰公而以人體之則仁矣明道亦謂將身來放萬物中大小大快活西銘正是發明此意若會得此意則坦然至公所見必不至執着所行必不至乖忤恢恢乎有餘地矣執着乖忤皆只是私意未除故多窒礙非大公之道也亮之
  與方時鳴
  近蒙令兄示以邸報乃知執事誤以平日知愛濫列賤姓名於薦章讀之顔忸怩而心惶懼幾無地以自容昔龎士元為郡功曹以奬勸人才為己任稱之輙過其能或問其故曰當今人才衰少宜奬勸以成就之執事此舉盖即龎士元之盛心但所稱許太過而又公薦之朝則恐傷執事知人之明而累執事薦賢之公也王文正公在政府凡後進有人望者皆先試之以職使天下皆知其賢然後用之盖欲保全人才也執事此舉誤蒙知愛則有之恐非所以保全之道也昔在有宋大儒如程朱其學問皆從踐履實地上説出當時猶加以邪黨之名嚴以偽學之禁况如校之實行不及古人萬分一而執事目之為正人名之以古學使他人見之有不切齒而怒掩口而笑者邪是將起黨禍也是自張的而使人得彎弓以射之也雖然此非執事之過乃校之罪耳執事惟知薦賢以報國特不知校之不肖而誤以充薦章校誠不肖不能自強於善有負執事之薦是則重可罪耳事既徃矣可以無言而校之私分又有不當言者但以平日誤辱知愛故敢布其腹心士大夫好惡不同毁譽亦異毁校者必有溢惡之言願執事勿與之辨以息其争譽校者必有溢美之言願執事勿與之和以益其過庻可以末减校聲聞過情之罪而保全之於方來也此外更願執事守口如瓶相時而後發以咸其輔頰舌為戒以艮其輔言有序為法則將言滿天下無口過矣狂瞽之言干凟尊聽高明其自擇焉
  
  乆辱教愛愧以多病廢學弗獲親侍高明兹者寵示教言撝謙已甚校何人敢當此耶雖然校之愚慮乆欲陳於門下未敢請耳兹辱來命又安敢黙邪今天下大勢在高明固已瞭然於胸中矣未審䇿將安出國家責任廟堂而已耳臺諫而已耳高明方任天下之重固己先天下之憂而憂之發大議陳深謀宻賛廟堂以濟當今之急其餘忠言非天下所繫安危者且置勿論而尤以機事不宻害成為至戒所謂宻者豈但臨事能勿漏泄而已哉亦在平時充養深厚鎮定安徐人莫能窺其際若悻悻而壯于頄嘵嘵而咸其輔則意未及露衆譁然知之矣高明以易名家固不煩多言而喻也自古濟大事者豈一心思所能獨運哉京師四方豪傑所萃高明既以體國為心謂宜廣諮博訪屈己以求之虛心以聽之所期同舟共濟而已則人孰不樂告也哉高明其圖之
  復胡汝登
  乆不聞故人起居姜源甫至自留都首詢吾兄云已出守寜國矣數年以來國家慎擇郡守故連城多良二千石時事日益非矣而海内猶未思亂職此之由吾兄平易近民遇事恂恂唯謹必能稱朝廷所以選委之意更願捨簿書期會細故廣諮博謀擇利弊大且要者次第罷行之誠千里生民之慶也邵思抑練逹世故嘗佐宣幕吾兄不憚詢問必有條畫禆益充是心也孟子所謂好善優於天下而况魯國乎首禍殄夷伯安之功社稷攸頼蒼生幸甚自非聖人外寕必有内憂不能不勞過慮耳校不才多病退居衡門吾兄才富力强賢勞方著正當宣力四方布朝廷惠養元元之德出處固不必同也使回敬此奉復舊歲大荒今兹且大熟矣而盲風怪雨壊於垂成何辜細民天禍之酷哭聲遍野慘不忍聞不知貴治豐歉何如吾兄為民父母所以保䕶救援安輯之者固將無所不用其極也
  與李立卿
  敉也世受國恩深為之喜願竭忠盡孝光於祖宗他日為國大器校蒙上恩曲全吟風弄月遂為天地間散人矣承吾兄書惻然以四海困窮為念此今日禹稷之事非陋巷人所可知然明問不敢虛辱竊謂今日第一義莫先於通君臣上下之情諸公頗似落落相與水火益甚渭先氣魄頗太鋭然欲興太平校懼其過也且憂其輕也又恐人言激之益甚也今得永清兄北行與之恊力甚喜此世道一機也渭先欲求助於海内賢者亦甚敬服吾兄託校致意因循未果舍弟回急遂不及奉别吾兄松梅丸方乆未蒙示周禮沿革傳序文一篇錄呈請教病中未能悉
  與湛𤣥明
  抱病乆踈高山景行之思日以勤只太學不論士久矣聞薦文武士三人猗與休哉德翼告我云甘泉二禮測成請於朝梓行天下甚盛甚盛莫更須討論否天氣凝肅願若時保合太和為天下蒼生自愛外書帕將敬鍳納是荷
  與邵思抑
  伻來承以子姪見託校何德以堪之謹令兒曹灑掃以俟承諭校缺義以方外之功亦是敬以直内未至此苦口良藥也邇來静中益覺聖學功夫必須退藏於宻克勤小物方能透徹渾全惜也昏惰莫能進耳願常賜箴砭幸甚幸甚大禮容靣請教倪洋射禮已承惠矣真西山故居記豈於先正暨吾兄有靳實以素拙於文近復絶意於此慨自天地開闢不知是幾翻覆纔有今日許多言語何由返朴還淳校是以着意天根之學不遑復尋筆硯蹊徑也伻回敬此拜復餘容靣會請教
  答王宗賢
  夙仰令名天台峩峩雲霧縹緲興至輒欲往游病未能也遠承貽書示以令先大父遺事伏讀之餘足以觀世德矣知罪錄及永清所寄雜文數篇反覆以觀喟然歎曰赤城有斯人邪何才識之高也雖然氣魄得無㣲弱乎未知蓄聚處何如剛健篤實光輝日新其德校所願於執事者也伏承以道相勉故於答書不以頌而以規
  與汪宣之
  别乆瞻仰盛德寤寐有懐上天挺英才求治若渇思與海内賢者共致太平如公必不乆居外矣廟堂諸老咸推公為天下竒才而静菴薦之尤力但聞人言或頗疑公之隘好與人忿爭者或頗疑公建言未免追逐時好者且謂今上不嗜殺人必也一以寛大仁厚為主勿用生事喜功之人敢告下執事南北相望數千里曠焉乆不通起居兹因親家王守之便敬附此書萬望為國自重
  與許崇志
  吾兄涵養粹温渾厚之氣見於靣目一覩眉宇可以消人鄙心更願廓大規模稽我古人之德稽謀自天其進何可量也校别後誤蒙聖恩有國學講筵之命時可以行矣而無可行之道天顔咫尺感悟無由日瞻夫子宫墻曷勝慚悚吾兄不我遐棄願有以教我指厥迷塗純甫相見進修何如張寺丞鶚好古樂果能審音否鄧魯有志士也願往求教其與進之
  與梁仲用
  昔承干旄遠顧郊野晤語移時以病體之未瘳尚稽造謁其於懐仰實勞我思竊聞仁者其言也訒容貎詞氣德之符也高明欲求放心謂宜就此體察聞以黙齋自號内省之功舊矣區區尚何贅言哉詩云愛莫助之日有觀海之行詢問民俗咸嘖嘖道善政不容口不勝歎服竊謂高明以古之人自期待豈復與俗絜短長哉推此心也固將欿然不自滿假冲乎其若虛斯則雅志之所存也敬羡敬羡
  與楊實夫
  舊歲元肖子弟來謝持有吾兄書校偶他出彼約數日再見遂杳不聞竟莫知其故校與故人别十有五年矣緬惟進德修業與日俱新吾兄以昜名家閒中體玩其所自得深矣承喻夢入精舍坤象宛然此殆兄不言之教也造化混沌而後開闢收歛而後發生是故歸藏於坤乃聖學第一義噫斯其為天根乎孔門之教惓惓於是孟氏擴充四端亦只順其天機而已兄之愛我也深故精誠感而為夢也病中不能悉
  復余子積論性書
  校蠢人也荷蒙尊兄不棄常耳提而靣命之因得以私淑敬齋之學恩甚厚也尊兄資禀精力皆大過人學有淵源深思而善悟其所自得居多議論剖析能發人聪明一時交游如永清立卿皆受尊兄之益而校之受益尤多亦各自愧無可為尊兄益者别後頼天之靈似覺窺見聖學端緒若有階梯可升亦未知其是與非與亟欲就正左右或可上禆高明龍江之會適以病體不能盡所欲言遽蒙尊兄疑以禪學自後更欲通書不虞慶門㓙禍尊兄方在憂患中專意哀慕非復講學之時以故曩奉慰書不敢輒有煩瀆周世亨人回蒙惠手教并錄示王純甫書導之使言盖尊兄汲汲於講學故不遑暫廢也困之進人為效甚速可以强人之志熟人之仁人子受恩於親昊天罔極當其生存猶有可致力處今尊兄雖欲報之亦無可以為報矣惟有痛自悔悟痛自懲創就己身上實用工夫期造聖賢之域以顯揚其親此則差可報德耳禮曰父母既没將為善思貽父母令名必果此尊兄之所以汲汲於講學也竊觀尊兄前後論性不啻數十萬言然其大意不過謂性合理與氣而成固不可指氣為性亦不可專指理為性氣雖分散萬殊理常渾全同是一箇人物之性不同正由理氣合和為一做成許多般來在人在物固有偏全而人性亦自有善有惡若理則在物亦本無偏在人又豈有惡邪中間出入古今離合經傳自成一家以補先儒之所未備足以見尊兄之苦心矣茍非聪明才辨豈昜能此然於愚意竊有未安曩嘗妄謂尊兄論性雖非其論理氣却是近思覺得尊兄論性之誤正坐理氣處見猶未真耳理在天地間本非别有一物只就氣中該得如此便是理人物之性又從何來即天地所賦之理亦非别有一物各就他分上合當恁地便是試於日用間常自體騐合當恁地便是性不當恁地便是氣禀汩他物欲汙他自然看得㓗㓗淨淨不費説辭矣尊兄謂理常渾淪氣纔有許多分别出來若如愚見則理氣元不相離理渾淪只是一箇氣亦渾淪本只一箇氣分出許多則理亦分出許多混沌之時理氣同是一箇及至開闢一氣大分之則為隂陽小分之則為五行理隨氣具各各不同是故在陽則為健在隂則為順以至為四德為五常亦復如是二五錯綜又分而為萬物則此理有萬其殊矣理雖分别有許多究竟言之只是一箇該得如是盖既是該得如此則在這裏便該得如此在那裏又該得如彼縂是一箇該得如此做出千萬箇該得如此底出來所當然字説不盡故更著所以然也理者氣之主今曰理隨氣具各各不同氣顧為理之主邪曰此理之所以為氣之主也變化無方大與為大小與為小常活潑潑故曰理一而分殊嘗自其分殊者而觀之健不可以為順順亦不可以為健四德五常以至萬物之理各不能相通此理疑若滯於方所矣不知各在他分上都是該得如此大固無餘小亦無欠故能隨在具足隨處充滿更無空闕之處若合而不可分同而不復異則是渾淪一死局必也常混沌而後可耳天地者隂陽五行之全體也故許多道理靜則冲漠渾淪體悉完具動則流行發見用各不同人物之性皆出於天地何故人得其全物得其偏盖天地之氣其查滓為物偏而不備塞而不通健順五常之德不復能全但隨形氣所及而自為一理飛者于空潛者泳川蠢動自蠕草木何知亦各自為榮瘁不相假借陵奪而能若蜂蟻之君臣虎狼之父子騶虞之仁神羊之義乃其塞處有這一路子開故只具得這些子即此一些子亦便是理鳥之有鳳獸之有麟鱗之有龍介之有龜皆天地間氣所出畢竟是查滓中精英故終與人不相似也人禀二五精英之氣故能具得許多道理與天地同然惟聖人隂陽合德純粹至善其性無不全可以位天地育萬物自大賢以下精英中不能無查滓這箇性便被他蔽隔了各隨其所得查滓之多寡以為等差而有智愚賢不肖之别畢竟性無不同但精英中帯了些查滓故學以變化其氣質則查滓渾化可以復性之本體矣唯是下愚天地精英之氣偏有所不入但有查滓而已孔子所以有不移之嘆也顧下愚要不多有鳥不可以為鳯獸不可以為麟其異類也麟或有可為龍者其形雖異而氣有相通耳人與聖人本同一類形既本同其心豈容獨異其心同則其性亦同豈有不可至之理故學而不至於聖人皆自暴自棄者也理同是一箇該得如此何故精英便具得許多查滓便具不得許多盖理無為雖該得如此而不能如此其敷施發用都是氣氣雖能如此而又未必盡如此盖氣滯於有而其運又不齊不能無精英查滓精英則虛而靈故妙得這箇理查滓則塞而蠢故不能妙這箇理然理無不在故查滓上亦各自有箇理人身小天地但觀吾身便可見萬物人身渾是一團氣那查滓結為軀殻在上為耳目在下為手足之類其精英之氣又結為五臟於中肝属木肺属金脾属土腎属水各得氣之一偏亦與軀殻無異故皆不能妙是理心本属火至虛而靈二五之秀所萃乃精英中之最精英者故徤順五常之德咸備而百行萬善皆由是而出焉就軀殻上論亦各有箇道理若五臟之相生相克手容之恭足容之重耳之聪目之明有箇能如此的氣便有箇該得如此的做出來夫子所謂一以貫之也古語云人者天地之心又曰人官天地命萬物皆謂此耳尊兄謂理在萬物各各渾全就他分上該得處皆近於一偏而不得謂之理則是此理淪於空虛其於老氏所謂無有入無間釋氏所謂譬如月影散落萬川定相不分處處皆圓者何以異哉自堯舜以來都不曾説别箇道理先説箇中所謂中只是一箇恰好也在這事上必須如此纔得恰好在那事上又須如彼纔得恰好許多恰好處都只在是心上一箇恰好底理做出來故中有不偏不倚無過不及之名所謂恰好即該得如此之異名豈可認此理為空虛一物也古聖賢論性正是直指當人氣質内各具此理而言故伊川曰性即理也告子而下荀楊韓諸人皆錯認氣質為性翻騰出許多議論來轉加鶻突今尊兄又謂性合理與氣而成則恐昧於形而上下之别夫子曰一隂一陽之謂道又曰昜有太極皆在氣上直指此理而言正以理氣雖不相離然亦不曾相雜故又曰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氣若性合理氣而成則是形而上下者可以相雜理在天地間元不曾與氣雜何獨在人上便與氣相雜更願尊兄於此加察然此亦非出於尊兄先儒謂有天地之性有氣質之性分作两截説了故尊兄謂既是天地之性只當以理言不可遽謂之性氣質之理正是性之所以得名可見理與氣質合而成性也竊嘗考諸古聖賢論性有二其一以性與情對言此是性之本義直指此理而言或以性與命對言性與天道對言性與道對言其義一也古性情字皆從心從生言人生而具此理於心名之曰性其動則為情也此於六書属會意正是性之所以得名其一以性與習對言者但取生字為義盖曰天所生為性人所為曰習耳性從生故借生字為義程子所謂生之謂性止訓所禀受者也此與六書自属假借六書之法假借一類甚多後儒不明訓釋六經多為所梗費了多少分疏尊兄但取字書觀之便自見得今不能詳也六經言性始於成湯伊尹湯誥惟皇上帝降𠂻於下民若有恒性此正直指此理而言夫子昜大傳曰乾道變化各正性命又曰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子貢謂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子思述之於中庸曰天命之謂性孟子道性善實出於此其曰乃若其情則可以為善矣乃所謂善也又發明出四端又謂君子所性仁義禮智根於心可謂擴前聖所未發忒然分明矣伊尹習與性成論語曰性相近也習相遠也家語謂少成若天性習慣如自然可見這性字但取天生之義中庸論天命之謂性又曰自誠明謂之性自明誠謂之教孟子道性善又曰堯舜性之湯武反之皆與前性字不同雖不與習對説然皆以天道人道對言可見二性字元自不同也先儒只因性相近也一句費了多少言語分疏謂此性字是兼理與氣質來説不知人性上不可添一物纔帶着氣質便不得謂之性矣荀子論性惡楊子論性善惡混韓子論性有三品衆言淆亂必折諸聖若謂夫子性相近一言正是論性之所以得名處則前數説皆不謬於聖人而孟子道性善却反為一偏之論矣孟子道性善只為見得分明故説得來直截但不曾説破性是何物故荀楊韓諸儒又有許多議論伊川一言以斷之曰性即理也則諸説皆不攻自破矣孟子道性善是擴前聖所未發明道何以又謂論性不論氣不備論氣不論性不明二之則不是盖孟子只説人性之善却不曾説人有不善是於氣禀蔽了他其論下手處亦只是説存心養性擴充其四端不曾説變化氣質與克治底工夫故明道謂論性必須説破氣質盖與孟子之言相發明也但明道又謂善固性也惡亦不可不謂之性人生而靜以上不容説纔説性時便已不自性也此則未免失之太快矣噫人性本善何得有惡當其惡時善在何處此須着些精彩看上天之載無聲無臭其在吾人性之本體亦復如是性上添不得一物只為他是純粹至善底聖人氣禀淳厚清明畧無些查滓但渾是一團理莊生所謂人貌而天曾子所謂江漢以濯之秋陽以暴之皜皜乎不可尚已自大賢以下纔被些氣禀與物慾夾雜便生出惡來惡乃氣禀物慾所為自與吾性無與故雖蔽固之深依然有時發見但不能當下識取又被氣禀物慾汩沒了他不能使之光明不蔽耳人性惟善是真實一切諸惡盡成虛妄非吾性之固有若當惡念起時與他照勘窮來窮去便都成空矣夫學而見性不明則無必為聖賢之志故尊兄汲汲於論性然觀尊兄所論反能沮人進修常記曩在南都交游中二三同志咸樂聞尊兄之風而嚮徃焉至出性書觀之便掩巻太息反度尊兄自主張太過必不肯回純甫靣會尊兄情不容已故復具書論辨其説理氣處固不能無差但尊兄斥之以為悖謬則太過矣至其所疑尊兄以言語妨進修以文義占道理失本末先後之序所引横渠云云者則皆明白痛快尊兄謂宜置之坐隅却乃忽而不省豈言逆於心故尊兄未必肯求諸道邪因記昔年張秀卿曾有書辨尊兄其言失之儱侗而尊兄來書極肆攻詆如與人厮罵一般似此氣象恐與眼靣前道理先自蹉過不知所講是箇甚底將來大用豈能盡用天下之言切願尊兄虛心平氣以舜之好問而好察邇言顔子之以能問於不能以多問於寡有若無實若虛校辱知愛敢獻其一得之愚而尊兄擇焉木必有根然後千枝萬葉有所依而立水必有原然後千流萬𣲖其出無窮國必有君家必有主然後萬事可得而正天生吾人合下付這道理散見於日用事物而總具於吾心必先常常提省此心就逐事上一一窮究其理而力行之根本既立則中間節目雖多皆可次第而舉若不於心地上用功而徒欲泛然以觀萬物之理正恐茫無下手處此心不存一身已無箇主宰更探討得甚道理縱使探討得來亦自無處可安頓故有童而習之皓首而無成者古人知行只是一事方其求知之始正欲以為力行之資及其既知則遂行之而不敢緩今人於行且放寛一歩只管去求知既知得來又必著實去踐履故有能説無限道理而氣質依然只是舊人者聖賢之書都只是説吾心所固有底只因迷而不知故聖賢為之指示譬如有人不識日月得明者以手指之只看日月便是了然今不去看日月却只管來指上看看來看去有甚了期豈惟不識日月連指亦不識矣讀聖賢之書正宜反求諸身自家體貼得這道理去做若只管鑚研紙上此心全體都奔在書册上孟子曰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矣今因學問至於放其心而不知求豈不重可哀哉已上所言皆近世俗學之通弊尊兄親受業於敬齋之門必不至於有差但有所疑不敢不自竭耳狂瞽之見率爾妄言不能保無紕繆尊兄不棄而終教之不有益於高明則必有益於淺陋矣近答友人論學書并録求教八月間會静中云見梁大用説尊兄在吏部考察稠人中議論頗豪放兹事不識有無使誠有之恐與訒齋初意相背更願尊兄慎之曩蒙尊兄靣諭欲纂輯文公論治道處自為一書當時不及致思失於力阻其事至今猶悔之文公嘗病范惇夫一生於大忙中將聖賢言語抄節一畨便了南軒編洙泗言仁錄文公又病其長學者欲速好逕之心資入耳出口之患今尊兄欲編此書却是首先犯了文公之戒况體用落在一偏未足垂訓且尊兄編此書將以為己乎將以為人乎若欲為己則當將聖賢言語涵泳浸灌此心不必如此抄節若欲為人亦須吾學既成然後纂輯庻幾去取不繆可以傳諸後人昔子貢方人子曰賜也賢乎哉夫我則不暇學者能知聖人所不暇者何事則决不至如此閒用功夫矣尊兄幸毋忽此言永清繫詔獄典守者亦知其忠公論甚明臺諌連章營救而廟堂又為維持其間可無他患也舊觀尊兄改本性書所論天人之際正與鄙見相同但覺意思畧别其書後為楊方震借而亡之無從檢閲以求證明敢再陳愚見以求正其是非天者理而已矣其命於人本善而無惡人心起一善念於理合則順乎天那好底氣便只管與他輳泊所謂吉人行與吉會也起一念惡與理不合則逆乎天那不好的氣便只管與他輳泊所謂㓙人行與㓙會也人之情順着他便喜逆着他便怒天道福善禍不善盖亦如此吾心之靈他人有善有不善皆能知之天道至靈偪塞處都是鬼神昭布森列思慮未起鬼神未知方寸起思慮鬼神早知了信乎天不可欺故畏天之至者當防未萌之慾天若無靈人心之靈又從何處得來天與人無時而不相接日月照耀便如目看我一般風之吹噓便如口氣披拂我一般人對賔客時猶知嚴畏終日上帝臨汝却不知戰戰兢兢豈不是大䙝慢詩書言天言上帝直是凛然只為古聖賢見得此理分明真實是如此不是把箇大底來嚇人君也説箇天人相接猶自寛了究竟言之天是萬物之統體一氣渾淪充塞流行體更無二人雖形骸間隔氣實相流通譬如魚在水中都是水裏底物纔動便撞着水更何必問知與不知程子謂天人一也更不分别又曰言合天人已是剰一合字正謂此也或問善惡固已類應矣其有為善而未必得福為惡而未必得禍甚則有禍福與善惡相反者其説無乃有窮乎曰是難以一説盡人之禍福所禀定於有生之初合下禀得福厚的因為惡减了些分數亦未可知禀得福薄的因為善增了些分數亦未可知又有善惡之力淺勝他原來氣數不過者正如人元氣弱的因保守却延得年元氣强的因斲喪却促了壽又有保守斲䘮得不多而未見效者此却甚昜知也又天之氣化自有盛衰氣化盛時善惡感應各得其常氣化衰時這箇理便有不相輳合處故小人有僥倖獲福而免禍者此特一時之變乆之必復其常矣古語云天網恢恢踈而不漏諺云天有記性無急性其言皆至理小人當世亂時只管取大富貴壽數又長自謂得志豈不非笑君子為善而反得禍不知是你元來禀得福盛故今享用許多不去積善報答昊天之恩却造了無限惡業君子道否有時而亨你福若到盡時這箇富貴就是傾覆你的禍本不但一身連你子孫都受惡報甚至夷㓕宗族古來似此様子甚多後人又蹈覆轍豈不可哀也哉人之所禀禍福定於有生之初何故有生之後又有所值禍福此正天人交生相用處也禍福本是氣所為理實為主而氣又是活物故有氣數好底因為惡而變得不好者氣數不好底因為善而變得好者大而國家言之所謂周過其厯秦不及期是也此但言善惡感應之理耳若夫君子為善惟欲順天初非以得福而後為其不為不善惟恐逆天初非以得禍而後不為也天之生人氣聚成形各有箇軀殻盛載此理聚必有散其散有遲速則為壽殀這軀殻必有養所養有厚薄與所處地位有崇卑則為富貴貧賤大抵天之生人譬如朝廷除官人之有此性便如官之有此職壽殀富貴貧賤便如歴任久近禄位有崇卑厚薄居官者但當盡職不負朝廷更不問禄位與歴任何如一聴朝廷如何待我君子之學惟求盡其在我之性不失乎天之所命而已彼壽殀富貴貧賤自是我軀殻上一聴於天豈可以此而動其心哉人事得失與氣化盛衰常相因天地間一箇大和元氣乆之漸漸會漓人者天地之心正要你來賛化育連不好底氣運也要變將起來今却只管去壊且道開闢以來自古至今不知被多少不好人壊了人之一生自幼至老不知作多少不好事壊了一日之内自朝至暮不知起多少不好念壊了安得不傷天地之和故君子不但不敢為惡而實不忍為惡以逆乎天也西銘發明此理甚切張秀卿言律有故誤不知而逆天者其罪為誤知而逆天者其罪為故更不可逃矣愚見如此更願尊兄有以教之又記尊兄解太極圖上一圈是混沌之象不可以無極而太極當之附録性書之後畧與鄙見相同但尚有所疑未敢以為定論而此本已亡今不敢再瀆但願更抄精要數叚寄來幸甚幸甚
  
  自别尊兄又一年矣孤立寡助宜乎茅塞我心也日凂胡二守寄書弗及因令舍弟持至南都覔饒人轉致不識已逹左右否近會永清相與歎服吾兄不可及處愛莫助之永清近肯鞭辟近裏告以明道體仁之功躍然而喜便能行持但未知别後能接續否校謂天之生材厥惟孔艱故人之所以成其材者不可不自勉也吾兄豪傑之士聰明精力咸大過人而又恢廓足以有為強毅足以有立雖未得為中行其於狂狷似兼之矣持此精進當沛然若决江河而乃未免於自畫者行未能踐其所知故其知未免有過也竊觀高明平日講明義理開發聰明可謂能致其力矣而扵㴠養德性變化氣質未免或欠缺焉有一明醫於此必審氣血孰虛氣虛則補氣血虛則補血兩俱全也而後兼補之為學亦然知行二事就其所不足者而尤致力焉此乃長善救失之道也願吾兄以義理所已知者就自己分上𣷉養踐履出來俾所講義理一一皆為己有自然居安資深矣矧兄今日精力大不如前不可困扵所長而不思救其所短也明道行狀有云先生資禀既異充養有道和粹如精金温潤如良玉吾兄當常以此反觀校昏弱之資尚欲自進吾兄能為而不肯為恐非所以善承天意也詩云采葑采菲毋以下體髙明其勿以人廢言南邦瘴熱非艾年異鄉所宜捧檄往來出入嵐洞願自慎重永清亦甚憂此朋友惓惓之情惟是為至奉身早退今其時矣








  莊渠遺書巻十三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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