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庵先生文集/卷十九
雜著
编辑愁州管窺錄
编辑乙亥秋。余在愁州栫棘中無事。閱篋中書。見近代儒賢所著文字有一二可疑處。敢效管蠡之見。豈敢爲異求勝前人耶。竊恐流傳之久。誤却學者知見。故輒忘狂僭。略爲之辨。以俟後之君子云。
旅軒張氏曰。莫實者理也。所以體此理於心。行此理於身者道也。德則以其道之至善者名之。不是於此道之外別有所謂德也。
竊謂道是事物當行之理。人物循其性之自然。各有條理。不假人爲而隨處發見。非指人修爲而言也。今曰體此理於心。行此理於身者道也云爾。則正墮道因人方有之失。〈朱子曰。或以率性。爲循性命之理則爲道。則却是道因人方有也。〉便與張子韶道則人體之爲己物之說一般。〈張無垢曰。率性之謂道。則人體之爲己物而入於仁義禮智中矣。〉德之得名。以行道而得於心也。蓋道是公共底。德是得於己者。中庸所謂苟不至德。至道不凝焉者是也。今曰德以道之至善者名之。非道之外別有所謂德也云爾。則是道與德名義。俱爽其實矣。且道自至善。何待於德而後爲至善耶。
張氏云理氣必以經緯分之者。必須知理氣之元非二本。以經緯言理氣者。所以明夫理氣之爲體用也。〈經緯說甚多。不可盡辨。今姑撮其大旨云。〉
竊謂理與氣決是二物。雖其方在氣中。理自理氣自氣。不相夾雜。及其感物而動。則或理動而氣挾之。或氣動而理乘之。雖在氣上。渾淪不可分開。然不害二物之各爲一物也。今曰理氣元非二本。以經緯言理氣者。所以明夫理氣之爲體用也云爾。則實與羅整庵道心爲體人心爲用之說。前後一套。信斯言也。四端之發。非復性之端緖。而體用一源之說。亦誤矣。朱子曰。人心道心之別。自其根本而已然。又曰。理自有動靜。何關於氣乎。由此觀之。理與氣果是一物。而果可爲經緯爲體用乎。嘗觀澤堂李氏之言曰。今之儒者。不本性善之論。而專言氣質之性。甚者至謂理氣爲一物。其弊或至於認賊爲子而莫之省。嗚呼。其亦可謂知言矣。
張氏云四端亦情也。而以仁義禮智四德之端言之。故晦翁以理發言之。若七情以氣發言之。則後學不得不致疑於其間也。
愚謂性之理雖無形。而端緖之發最可驗。故由其惻隱。知其有仁。由其羞惡。知其有義。由其恭敬。知其有禮。由其是非。知其有智。使其本無是理於內。則何以有是端於外乎。〈此節略。朱子說。〉夫其分域雖不同。畢竟脈絡相聯。體用一源。若動若靜。只是一箇物事。是故四端之發。公而無不善。達之天下。此其所以謂之理發也。至於七情。凡人之喜也是私喜。怒也是私怒。哀也是私哀。懼也是私懼。愛也是私愛。惡也是私惡。欲也是私欲。必克去己私然後方得公而善。〈此亦節略朱子說。〉是則七情之發。私而或不善。人人各異。此其所以謂之氣發也。是皆義理之當然。更何致疑之有。
張氏云情之所本者。性之理也。情之所發者。氣之動也。指其所本。則特可謂之理而不可謂之氣。指其所發。則止可謂之氣而不可謂之理也。
愚謂人有形氣。則此理始具於形氣之中而謂之性。才說性時。氣便包攝在其中。然性之本體。亦未嘗雜。孟子就人身中。指出這箇天命之性不雜氣質者而爲言。以此推之。四端之發。雖不可不謂之氣便在其中。然心中本有之理。隨感而見。理爲之主。氣未用事。則其可止謂之氣動而不謂之理發耶。且無論四端七情。而渾淪言情之所本者理。情之所發者氣。則惡睹其所謂公而善私而或不善之別乎。
張氏云以四端純善而爲理發。以七情有雜而爲氣發者。不若所謂情之所本者皆理。情之所發者皆氣之說。爲不易之旨也。
愚謂朱子有言曰。性主於理而無形。故其發皆天理之公。氣主於形而有質。故其發皆人欲之私。自其根本而已然。又曰。理自有動靜。體立而用行。元無兩樣。情之未發而此體已具。情之已發而其用不窮。〈此皆節略朱子言句以成說。〉凡此數說。八字打開。大煞分明。張氏不復虛心玩索。以究其理。便自別立意見。至謂自家所見。比朱子理發氣發之說。爲不可易。其可乎。
芝山曹氏曰。太極有以一元言者。有以一年言者。有以一日言者。又有在天在人之分。其理則一也。夫一氣混合。冥漠沖融。淸濁未判。莊子所謂混沌無耳目鼻口者。以一元言之也。歸根壞封。斂功息化。翕聚岑寂。邵子所謂坤復之間者。以一年言之也。群動俱寂。黑窣窣地。眞氏所謂窈乎如未判之鴻濛者。以一日言之也。至於人。明道所謂人生而靜。伊川所謂其本也眞而靜者。猶一元之太極也。未與物接。渾然在中。善惡之幾未分。子思所謂未發之中者。猶一年之太極也。未交於物。閉形而靜。孟子所謂平朝之氣者。是一日之太極也。天人一也。更不分別。惟夫夜氣之養。善幾之察。而全其本體之眞。則所謂太極者。不在天而在人。不在人而在己。
竊謂太極是造化之樞紐。品彙之根柢。是故太極含動靜之理。具動靜之德。所謂一陰一陽之謂道也。以天道言之。其動也誠之通也。繼之者善也。其靜也誠之復也。成之者性也。以人道言之。喜怒哀樂之未發也。有箇太極。喜怒哀樂之已發也。有箇太極。未嘗偏於動。亦未嘗偏於靜。此理之本然也。今曹氏之所以爲說者。叢雜牽連。重疊交倂。殊未有以發明太極之爲太極者。其理至極。無有畸零。無有偏斜。擧天下之至極。無以加此之義。專就氣之斂藏翕聚處言之。而不免遺却動一邊。且其所以爲說。多雜莊老而言。如混沌無耳目。黑窣窣地等語。似若以爲方渾然時儱侗無一物者然。其於程子所謂沖漠無眹。而萬象森然已具之義。何如也。朱子嘗曰。陰陽只是陰陽。道便是太極。以一日言之。則晝爲陽而夜爲陰。以一月言之。則望前爲陽。望後爲陰。以一歲言之。則春夏爲陽。秋冬爲陰。又曰。性是太極渾然之體。其未發也。雖寂然不動。而其中自有條理。自有間架。如此開說然後明且盡矣。今曹氏所引人生而靜。善惡之未分。未交於物。閉形而靜等語。亦徒有牽強引喩之煩。而未見有以發明太極動靜之妙。性情體用之分。亦見其汩董無意味矣。
芝峯李氏採薪錄曰。道在於民生日用之間。夏葛而冬裘。饑食而渴飮卽道也。外此而言道者非也。莊子所謂道在屎尿。亦此意也。
愚伏鄭氏辨曰。飮食裘葛物也。求其當理與不當理而去就之則道也。至於莊子之說。則又是認氣爲理之甚者。佛書以在目曰視。在耳曰聞。手能執捉。足能運奔。凡作用者爲性。皆莊子之緖餘也。吾儒之說。則視思明聽思聰。手容恭足容重。乃爲道也。
竊謂芝峯以夏葛冬裘饑食渴飮爲道。專出於蒙莊竺學之緖餘。愚伏譏之是也。雖然。其所以爲說。亦有所未盡。蓋道是事物當然之理。不因人而有。亦不待人推行而後爲道。若曰饑食渴飮之各有其則者。是道則可。謂求其當理與不當理而去就之者卽道。則道之得名。反在於修爲之後。若曰視之明聽之聰。是道則可。若著思字。則又不免以人行道之失也。
南冥曹氏解李全仁關西問答疑處曰。復古云大學不言存養。此必全仁之誤記。大學明明德止至善。乃開卷第一存養地也。初學之士。亦當理會。況復古乎。
愚謂大學只言謹獨。不言存養。至中庸始言之者。乃是先儒所言。非晦齋創說也。曹氏以爲大學三綱領。乃存養第一義。雖初學之士。亦當理會。況復古乎。諉以全仁誤記而遽加譏誚。殊不可曉。從古聖賢授受之際。每令從動處做工夫。若虞書精一之傳。魯論博約之誨。大學格致誠正修之工。孟子始條理終條理之論。皆從動處言之。至中庸。始分言戒懼謹獨之工。戒懼是存養也。謹獨是省察也。於是本末兼該。動靜交須。子思之功。於是爲大。然堯之一言。舜又益之以三言。孔子所未言。至孟子始發之。〈如性善之說。〉時有古今。言有詳略故也。且道大學經文傳義中甚處。道得存養底意思來。仔細尋繹。雖初學之士。亦當知之矣。
曹氏又曰。復古云耳目口鼻之欲是私欲者。亦非也。耳目口鼻之發。雖聖人亦同。同一天理也。流於不善而後。方可謂之欲也。
愚按胡子知言曰。天理人欲。同體而異用。朱子非之曰。天理則生而有之矣。人欲者。梏於形氣而後有者也。今以天理人欲。混爲一區。恐未允當。又曰。人心道心之別。蓋自其根本而已然。非爲氣之所爲有過不及而後流於人欲也。由此觀之。曹氏所謂耳目口鼻之發。同一天理。流於不善而後。方可謂之人欲也者。正合胡子之見。而殊失朱子之旨也。
曹氏又曰。復古冬有雷鳴之說。恐未詳悉。陽宜在地中。而陰實陽虛。陽在外不得入。皆失其健順之和。不得猶爲陰所制。終不得爲陰所蓄。有時發動。
愚謂曹氏所謂陽宜在地中。而陰實陽虛。陽在外不得入云者殊失陰陽性情之德。消長之理。夫冬至陽生。自下而上。當其始也。錮陰凝沍。陽氣潛藏。及三陽漸長。窮陰漸消。然後陽出地奮而爲雷。此理之常也。若當冬月。陰不翕聚。愆陽發洩。則有冬雷之變。非陰實陽虛。陽自外不得入而爲冬雷也。其曰不得猶爲陰所制。終不得爲陰所蓄。有時發動云者。前後語勢。不相對値。有首尾橫決之病。殊不可曉。曹氏常譏溪門學者不事躬行踐履。徒以講學窮理爲務。而畢竟見解之錯乃如此。豈非學不講之弊歟。
西厓柳先生主宰說曰。主宰二字。乃治身養性之妙法。自古論學雖多。求其直指下手處。不過此一語而已。蓋目之於視也明。耳之於聽也聰。口之於味也辨。四肢之於動也捷。於此有主焉。心而已。中庸曰。致中和天地位。萬物育。中者主也。和者宰也。靜而爲主。則寂然不動。動而爲宰。則感而遂通。〈止〉聖人之道如斯而已。
竊謂主宰二字。乃是主管裁制之義。恐不可使作他用。或有問於朱子曰。宰萬物。是主宰之宰。宰制之宰。曰主便是宰。宰便是制。未嘗以主宰字。作兩義說。蓋言心之虛靈知覺。能酬酢萬變。爲一身之主也。今曰主宰二字。是治身養性之方。則以主宰作做工夫說。恐非主宰字命名之義。旣又繼之曰耳目口鼻四肢之用。皆得聰明辨捷者。於此有主焉。心而已。是又反以心做主宰說。言句之間。首尾似不相應。愚竊惑焉。若夫致中和者。是學問之極功。聖人之能事。與主宰字語意不相關。似不可拖引以爲說也。朱子曰。中和者。不是說做工夫處。只是說道理名色地頭也。然則所謂中和者。乃所以狀性之德。顯道之用。非謂是治心養性之工夫節度也。故程子曰。敬不可謂中。但敬以無失。乃所以中。學者若從程,朱兩夫子言句中。仔細體認來。則可以不失其文義矣。
艮齋李氏溪山錄。記退陶老先生之言曰。某嘗釋大學物格之義曰於物格。奇明彥謂朱子嘗有理到物至之說。當釋之曰物其格。因更思之。理之體具在於物上。固不得來到於我。然其用之微妙。實不外一人之心。若窮此理。則昭昭然盡到我胸中矣。物其格之說甚善云云。
竊謂大學經文章句及補亡章。釋物格之義曰。物理之極處無不到。又曰。衆物之表裏精粗無不到。此到字。非自彼到此之義。乃理到情到。造得到之到。蓋與盡字義同。言格物而至夫物之極。則物之理到盡無餘矣。今曰窮此理。則此理之用。盡到我胸中云爾。則依舊是自彼到此之意。恐非朱子釋經文本義。而李氏所記乃如此。未知其如何。嘗聞外大父敬堂公之言曰。不須言到彼到此。但云物之理自到盡耳。似得朱子之旨矣。
艮齋錄又曰。老先生初釋無極太極之義曰無之之極。太之之極。高峯奇氏以爲朱子於太極圖說解。有云上天之載。無聲無臭。而實造化之樞紐。品彙之根柢。故曰無極而太極。又曰。理之無極。只是無形象無方所。勉齋黃氏之說。又以爲極字如北極民極之類。以物之有形象方所者明之。以物喩物。而後世遽以理言。不惟理不可無。於無極之語有難曉。當釋之曰極雖無之而太之之極也。先生呼德弘曰。明彥之言極是云云。
竊謂太極之得名。正以此理至極。無名可名。故以物之有形象方所者。〈如北極屋極之類。〉形容此理之究竟至極。擧天下之至極。無以加此之義。無極云者。又以明夫此理之通貫全體。無乎不在。而初無形象方所之可言。所謂上天之載。無聲無臭。而實爲造化之樞紐。品彙之根柢也。今曰無之之極太之之極。則不免以極爲理。若以極爲理。則是猶見人以水喩性。便以水爲性。聞人以方圓形容天地。便以方圓爲天地也。恐非本義。奇氏又以極雖無之。而太之之極爲言。則稍似近之。而太之之極云者。終未脫出以極爲理底樣子。亦未的當。若別造語云無其極而實爲極。使得極字虛。則庶乎其不遠矣。
新安陳氏曰。易大傳云形而上形而下。上字上聲讀。有形以上便是無形之理。有形以下。便是有形之器。
竊謂形而上爲道。形而下爲器。以程子朱子之說推之。是就形器中。指有形者爲器。指無形者爲道。其義甚明。後儒有以上下字作先後字看。以爲先有理後有氣者。形而上爲道。形而下爲器之謂也。〈節齋蔡氏說。〉又以爲形是可見之時。自此而上無體。故謂之道。自此而下有體故謂之器。〈雲峯胡氏說。〉此數款語。似非經文本義。至新安陳氏直以上字作上聲讀。以謂有形以上是理。有形以下是器也。若然則道與器截然爲二。必待陰陽五行人物之生然後始得相接也。豈有是理哉。夫道與器元不相離。有道須有器。有器須有道。若以爲有形以上爲道。有形以下爲器。則正墮蘇子所謂道與物接而生善之失。〈蘇氏易解曰。道與物接而生善。朱子曰。道外無物。物外無道。今曰道與物接。則是道與物爲二。截然各據一方。至是而始相接也。〉不亦謬乎。程子曰。形而上爲道。形而下爲器。須著如此說。器亦道道亦器。朱子曰。程子見得分明。故如此開說。如此了。方說得道不離乎器。器不違乎道處。理只在器上。理與器未嘗相離。此豈非明白較著者乎。或問形而上爲道。形而下爲器。朱子曰一物之中。其可見之形。卽所謂器。其不可見之理。卽所謂道。是就形器中。指無形者爲道。指有形者爲器。不待講說而明矣。朱子又言形而上形而下。卽就形處離合分別。此正界至處。是則就道器合處。離其合而分別言此是道彼是器也。若道在未形之前。器在已形之後。則安得離其合而分別之。又豈有界至之可言耶。朱子又以爲日用事物上道理便在上面。只就那形而下之器上。便尋那形而上之道。便見得這箇元不相離。非但程子,朱子前後所言。若合符契。大傳本義合下如此。爲窮理明道之學者依此理會。方有持循捉摸處。若如陳氏及諸儒之說。則直是莽莽蕩蕩。使人求道於昏默無形之中。而流入於老莊虛無荒誕之域矣。或者又以爲若就形器上說。使上下字不著。不得不依此說。是又不然。朱子於太極圖後論。有云太極陰陽。不可謂有二理。然太極無象而陰陽有氣。則亦安得而無上下之殊哉。然則此上下字。亦作先後字看耶。
臨川吳氏之言曰。天之與我。德性是也。是爲仁義禮智之根株。是爲形質血氣之主宰。舍此而他求。所學何學哉。澄也鑽硏文義。毫分縷析。墮此科臼中。垂四十年。而始覺其非。自今以往。子而亥朔而晦。春而冬。常見吾德性之昭昭。如天之運轉。如日月之往來。不使有須臾之間斷。則於尊之之道。殆庶幾乎。〈篁墩程氏於心經卒章附註中收入此說。〉
竊謂德性。是人之所受於天之理也。尊卽欽承奉持之意。豈謂常常見其昭回流轉。如天之運。如日月之往來哉。如太甲所謂顧諟天之明命。孔子所謂參於前倚於衡。朱子所謂每日開眼。便見仁義禮智四箇字云者。只是心目之間常存此理。一出言一行事。皆奉持周旋。不敢忘失之謂。非謂眞有一物光輝動搖昭著。可以想像把玩。要常在目前耳。且常常見得德性影子。要作何用。吳氏雖自以爲擺脫得鑽硏文義底工夫。獨觀昭曠之原。而初無補於尊德性之實。爲言之繆。乃至於此。適所以自誤而誤人也。
程篁墩心經附註中疑義。
竊謂篁墩主張陸氏之學。意見一差。論議頗僻。至於心經坤文言直內方外章附註中。引五峯胡氏居敬所以精義之語。以精義作制行底工夫說。此乃非常醜差處。夫胡氏說。實契程子未有致知而不在敬之義。故朱子累發明之。恐學者錯會其義。今篁墩偏主尊德性一邊。全沒致知之工。乃引朱子稱橫渠事豫吾內及五峯此說皆做義以方外看。非但誣張,胡。並誣朱子矣。
敬齋胡氏曰。朱子謂易爲卜筮而作。恐未然。易是模寫天地造化。河出圖。聖人則之。是則其陰陽奇耦之數。河圖亦因卜筮而出耶。又曰。文王演易。周公繫爻辭。欲以此盡天下古今之變。以爲專爲卜筮。恐不可。若專主本義則似太拘。
竊謂敬齋之學。高明博大。非後學所敢輕議。然以朱子易爲卜筮作之說爲疑。至謂河圖亦因卜筮而出耶云爾。則恐不然。蓋朱子之於易。因文王所演周公所繫之辭。而作本義以明之。未嘗言伏羲爲卜筮而畫卦也。蓋伏羲畫卦之初。只見得盈天地之間。莫非陰陽奇耦之變。於是畫一奇以象陽。畫一偶以象陰。才有兩便有四。才有四便有八。八卦旣成。又三倍其畫。成六十四卦。畫旣立。觀其屈伸之理交易之變。乃用卦爻。占其吉凶。未有文字言語。至于周時。文王作卦辭。周公繫爻辭。其義始著。朱子所謂易爲卜筮作。蓋指此也。今胡說乃如此。恐不能盡乎人言之意也。其謂文王演易。〈止〉不專爲卜筮者。亦恐不然。朱子蓋曰。今學者諱言易爲卜筮作。須要說爲義理作。若果如此。自可別作一書。明言義理。何用假託卦象。爲此艱深隱晦之辭乎。所以發揮其義者。可謂明且盡矣。夫伏羲之易。無文字可言。若文王周公之易。實依卜筮以敎人使之觀象玩占。不迷於是非之塗。其法領於周禮太卜之官。其說可攷於左傳國語等書。橫渠張子所謂易爲君子謀不爲小人謀。歐陽子所謂易道占其變。故以九六名其爻者。豈不爲較然明甚乎。孔子雖於乾坤彖傳及文言傳。說出一般道理。推說其義。至於象傳及諸卦之彖。依舊作卜筮說。以申文王周公未盡之意。豈宜驅率聖言。不同處強意牽合。欲爲一說。反失聖人作易之本義乎。故朱子曰。孔子之易。非文王之易。不可便以夫子之說。爲文王之說。至哉言乎。
懼齋陳氏普武夷櫂歌註解云。九曲寓意。純是一條進道次序。其意固不苟。不但爲武夷山水也。其門人劉槩極意稱述以爲與感興詩二十篇相表裏云。
竊謂聖賢之言。有託意寓言處。有白直平說處。其寓言處自當闡發微意。其平易處。不可鑿敎幽深。若非聖賢本意。而強要懸空杜撰說。縱使說得寶花亂墜。亦只是自家臆度見識也。豈於聖賢所說本義。有相交涉者乎。若陳氏所著武夷櫂歌註解文字。愚決知其非朱夫子本意也。何以言之。夫子平日所著大小文字。擧皆平易明白。使人易曉。其論入道次序則具著於經傳集註章句或問等書。至他形諸筆札發於篇什者。亦皆直指明言。究極精微。何用更託詩章。爲此艱深隱晦之語乎。愚嘗反復其篇而詳其語意。則祗是從容諷詠。以盡其山川林木舟楫沿洄閒靜幽闃之趣而已。曷嘗有如陳氏之所以爲說者乎。設令其間或有一言半句依俙近似者。豈可因此傅會。便謂全篇大意實出於此耶。屈原離騷以望舒蜚廉飄風雲霓之屬。託言神靈護衛之意。初無善惡之分也。爲之註解者。以飄風雲霓爲小人。月爲淸白之臣。風爲號令之象。朱子譏其皆無義理。又嘗謂學春秋者。多鑿說。乃言曰。漢末有發霍光壻范明友奴冢。奴猶活說光家事。與漢書相應。某說學春秋者。今如此穿鑿說。只恐一朝於地中。得夫子家奴出來說夫子當時之意。不如此爾。愚於陳氏武夷櫂歌註解。亦云。
弇州王氏說。有云馬謖心戰之論。豎儒之所傾聽。孔明未能盡離儒者。是以輕信謖而有街亭之敗。其後誅謖是也。
竊謂儒者之道大矣天下無以尙之。自太史談以儒列於六家。而有去短取長之說。此其所以是非頗謬於聖人。而取先黃老後六經之譏也。夫儒者躬仁義之道。敦五典之敎。蘊之爲德行。措之爲事業。惟周公孔子之聖。顏,曾,思,孟之賢。然後可以稱其名。儒者之道。曷可少哉。今王氏乃謂諸葛武侯未能盡離儒者。故有任用匪人。覆軍喪師之失。惟其用法之嚴。乃爲得之。是病其不能盡離周公,孔子之道而專用韓非,申不害之術也。昔程,朱兩夫子尙論武侯之爲人。以爲孔明有王佐之心而道則未盡。有儒者氣像而學則未純。是稱其有之而惜其未能純也。今王氏病其少有而責其未能盡去也。豈不爲詖淫邪遁之甚者乎。昔陳同甫之徒。有義利雙行王霸並用之說。朱子以爲將有枉尋直尺之害。痛斥而力排之。今王氏之云。非但雙行並用枉尋直尺而已耶。聖賢不作。邪說橫流。欲率天下。歸於苟簡恣睢之域。不可救以肆。吁可懼已。
王氏又云宋自靖康以後稱相者。庶幾李伯紀爲巨擘焉。然謂以伯紀之用舍。而卜中興之濟否。非吾之所敢知也。幹離不深入。從容而歸。此則諸將相之罪也。命伯紀爲巡撫事。固已去矣。然三鎭猶未盡下也。伯紀致命遂志之日也。十抗詔而不出。一衄師而求罷。其在漢法。能逃死乎。及召相而首以誅張邦昌爲去就。尤非策也。邦昌一死骨耳。其人不足道。然其跡猶未反也。留之以招北屬之士大夫。猶不足以必誅之。且宋之有天下久矣。非於君臣之義尙未明也。而汲汲於誅邦昌何也。當虜再入而伯紀在汴。汴亦破。虜入維楊。而伯紀在相高宗亦必走。凡宋之所以絀伯紀而不用者。皆所以全之也。
竊謂傳論禦敵云師克在和。孔子論爲邦。以正名爲先。蓋疑志不可以應敵。治道不可以苟爲也。在靖康初。伯紀以放逐之餘。起當匀軸之重。方欲次第經營。以圖除兇雪恥之業。而群邪惎間。讒慝並作。其受巡撫之命。實出憸人傾陷之計。則爲伯紀者。其可乖和冒疑而浪死。以犯高克棄師之罪乎。十辭之勤僶俛而行。在所不得已也。於斯時也。王氏責其不能致命遂志。愚未知其何說也。張邦昌身爲首相。當國家傾覆之秋。不能效大臣殉國之義。乃反幸天下有變。受僞命僭位號。降僞詔。止勤王之師。跡其行事。非僭逆而何。高宗建極之始。伯紀首請誅之。深得正名討罪之義。王氏顯加譏斥。不亦異乎。且欲慰北屬汚僞命之臣。而反沮南來士大夫忠義之氣。則吾未知其得策也。夫聖人之爲邦。猶曰朞月而可。三年有成。度其時當如此也。方伯紀之在相位也。敲撼挫揠之輩旁午搆扇。遂致居位纔七十日而去。何可遽責其能致安康之勢。得免播越奔逬之厄乎。當彼之時。使形勢稍張。綱紀粗擧。略成中興基本者。非伯紀不能也。故朱子固嘗稱其施設規模極正當。必將復中原而雪國恥。惜其遭讒以去。不得卒就其志。至有興志士掩卷流涕之歎之語。王氏乃謂宋之於伯紀所以絀之。乃所以全之。反譏由伯紀用舍而卜中興濟否之論。嗚呼。其好議論。自陷於詖淫邪遁之罪如是哉。
余嘗在漢陽寓舍。有一卿宰來言。聞學子後生輩云天道之不息。亦可以敬言。余答云天道可以誠言。不可以敬言。卿宰云學者言先儒亦有以敬言天處。余應之曰。若然則是假借引喩之意。非眞以敬言天也。卿宰唯唯而去。及貶逐來。偶閱篋中所藏語錄要語。或有問於朱子曰。程子云天地設位而易行乎其中。只是敬如何。答曰。易是自然底造化。聖人只說造化流行。程子將來就人身上說敬。則這道理流行。不敬便間斷了。前輩引經文。多是借來說已意云云。始悟前日學者所云出於此段。而未見朱子辨破之說。故爲此言也。竊自幸淺陋之見。庶幾不至錯會了文義也。因書以識之。
余嘗蒐輯群書。足成先兄存齋先生所述洪範衍義未及纂錄者。論者紛然以爲洪範是神明之書。其文簡。其義微。不可牽合傅會。以傷其宏深奧雅之體。是誠有理。然惜其於聖賢之旨。得其一而遺其二也。夫洪範之書。原於天之所以錫禹。而箕子之所敷衍。以告武王者也。其辭誠簡奧淵深。未易爲言。然詳其語意。則亦非窈冥昏默。不可以文字言語測度擬議也。就其大略言之。順五行敬五事以修其身。厚八政協五紀以齊其政。然後卓然有以立至極之標準。使四方之面內而環視者。莫不於是焉取則。語其仁則極天下之仁。語其孝則極天下之孝。由是而推之。權之以三德。審之以卜筮。驗其休咎於天。考其禍福於人。凡所以修己正事。事神治人之道。於斯備矣。雖然。時有古今。言有詳略。若非上智之資。豈能見微知彰。〈或作擧隅反三。〉聞一知十乎。夫五行則有宣滯導和。制器致用之道焉。五事則有防範操持。敬守無失之戒焉。八政則有農力通貨。祗修愼用之義焉。五紀則有占候協齊。定時成歲之功焉。若夫皇極則使人主之心。虛靜無爲守其中正。以致蕩蕩平平之道焉。至於三德稽疑庶徵福極則又由是而更致謹焉。操縱低昂以權之。擬議占度以審之。察天時之休咎以驗之。觀人事之禍福以考之。凡此幽深玄遠之意。豈可只守一言一句。以究其義。以致其用乎。如曰古聖人文字自是簡奧。不必更加敷衍。以致漏洩云爾。則堯之一言至矣。舜何必益之以三言。虞書精一之訓。魯論博約之誨。語意俱到。曾子之述大學。子思之作中庸。何必更發格致誠正明善誠身之義乎。且舜之命契也。只言敬敷五敎而未著其目。至孟子始序列五倫之目。朱子之纂述小學也。又逐項蒐輯。爲明倫稽古等篇。明著其法而詳說其義。蓋以爲不如是。不足以牖群蒙也。周公之作周禮。只列禮之條目。其法皆不傳。鄭註賈疏亦不明言其致用之方。朱子之裒集禮書也。逐條纂錄以演其義。如鐘律則補之以開元樂譜蔡元定律書。如師田則演之以風后握機文武侯六十四陣圖。至他旁搜曲取。以類相從者。不一而足。蓋以爲不如是。不足以開物成務也。是何傷於典謨禮經簡奧之體乎。昔西山眞氏著大學衍義。瓊山丘氏繼述衍義補。皆依大學八條目。纂述論著。其說皆可爲修身正家治國平天下之要道。但假其名目。以寓其義而已。豈若此書之逐條裒纂。隨事推明。其法該遍詳悉。其義丁寧周至者乎。況我父師八條之敎。世遠無徵。至于今泯泯。雖有願治之君好古之士。莫得以攷焉。儻有謀國者。幸以是書。謦咳于吾君之側。得備淸閒之燕。而有槩於聖心。使爲建極導民之本。俾群臣萬妵無有淫朋。無有比德。以致平平蕩蕩之風。與有錫福保極之美。則豈不爲曠世奇事耶。聊敍問答之意。因幷記此。使讀者無疑於先兄纂述之微意云。
朱子小學外篇。蒐輯自漢以來嘉言善行。而於前代則諸葛武侯,王文中子,韓文公外。皆直書其人姓名。於本朝則皆稱諡稱爵或稱字。而於范魯公質。特書其名。其亦春秋筆法乎。大學或問中。擧先儒論說處。言之當理者。直書姓氏。其有可疑者。不明言其爲誰某。或以爲近世大儒。或以爲近世名公。或稱其有以爲如此云云者。是亦爲賢者諱之之意歟。
朱子四書集註。凡言仁處。必擧心之德爲說者。以仁爲心之德故也。凡言心性處。必兼言氣稟之拘物欲之蔽。而孟子集註。獨不言氣稟者。以孟子言性。拈出不雜乎氣質者而爲言故也。集註稱輕等重。一字不放過之意。於此亦可見矣。
退溪先生少年時有絶句一首曰。露草夭夭繞水涯。小塘淸活淨無沙。雲飛鳥過元相管。只怕時時燕蹴波。南冥少時亦有詩云。病臥山齋晝夢煩。幾重雲水隔桃源。新水淨於靑玉面。爲憎飛燕蹴生痕。兩詩皆有天然自得之趣。但退陶詩有靜存動察。物來順應底氣象。南冥詩便有主張空寂。求照無物底意思。
退溪老先生嘗有繼外姑不可無服之說。愚竊恐老先生偶失契勘。何以言之。按家禮五服緦麻條曰。爲妻之父母也下文係之曰。卽妻之親母。雖嫁猶服也。夫外服有正無義。如舅之妻無服是也。儀禮經傳通解親屬記曰。妻族二。妻之父妻之母。其所以分別言之者。以外姑之親。不係於外舅故也。以此義推之。繼外姑似當無服。旣有大賢定論。人莫敢違。而愚獨疑之。未敢必其然也。姑識其說。以俟知者。
或有問於沙溪金氏曰。妻嫡母之服。當何如。答曰。妻嫡母繼母之服。於禮無之。然其妻旣服喪。則其夫無服似未安。愚竊以爲家禮旣曰爲妻母服緦者。是妻之親母。雖嫁猶服。則初無視妻有服無服而爲之服之義。而沙溪說如此。終有可疑者。故因幷識之。以俟後日知禮者考焉。
又問喪出在晦。成服在次月。則大功以下以月數者。除服之期。當計喪出之月耶。計成服之月耶。沙溪答曰。期以上。旣皆以死月計。則當以死月爲準。愚竊以爲自期以上之服。練祥必以期。且旣練之後。猶不服華盛之服以終其月。則初無月數未滿之憾。若大功以下。喪出月晦。成服在次月。而從死月計之。則不合生與來日之義。況成服之後。未滿月數而除。則九月五月之制。安所據乎。昔宋神宗昇遐。遺詔令群臣三日除服。群臣皆釋服於三日之朝。明道先生以爲若朝而除。則未滿三日之期。遂盡三日而後釋服。由此義推之。從死月計之之說。恐不可行。
伏羲畫先天圖。文王易其方位。爲後天圖。先儒未嘗明言其所以然之故。獨邵子有乾坤交而爲泰。坎離交而爲旣濟之說。朱子曰。此言文王改易伏羲卦圖之意也。愚嘗因是而推之。竊以巳午之際。陰陽相交而變生焉。乾坤交而爲泰。則其互體是雷澤歸妹。離其合而分析之。震居東方而兌歸於正西。坎離交而爲旣濟。則其互體是火水未濟。離其合而析之。坎居於北而離歸於南。震巽交而爲益。則其互體是山地剝。離合分析如前。艮居東北而坤反西南。艮兌交而爲咸。則其互體天風姤。離合分析亦如之。乾居西北而巽歸東南。是爲後天八卦。卦位旣成。又與洛書位數相合。蓋洛書之全數。四十有五而五居中。一九分居南北而一與九合。有坎離離合之象。三七分居東西而三與七合。有震兌離合之象。四六分居西北東南。四與六合。有乾巽離合之象。二八分居東北西南。二與八合。有坤艮離合之象。此是自然法象也。於是坎一艮二震三巽四居東邊。爲知來者逆。離九坤八兌七乾六居西邊。爲數往者順。蓋先天是陽。故左順而右逆。後天是陰。故左逆而右順。其亦陽在陽中。陰在陰中之義乎。乾巽震兌坎離之位與數。莫不相協。而至於艮之居二數八。坤之居八數二何也。曰坤之數與位本八。且東北非陰位。故反於西南而喪其朋類。蓋陽用其全。陰用其半。是以艮與坤一體相分。而艮得八坤得二也。
從昔言天者。皆以爲天體至圓。傾於西北。故其轉也側。日月五星。環周其腹。春夏則進而北。晷刻長。秋冬則退而南。晷刻短。歷代以來。皆祖其說。至於制造渾天儀。安置地平。斜倚天經。以此占候。無所過差。是猶日月五星皆隨天左旋。而曆家取其簡捷。用右旋法推步而其算不差也。愚意妄竊以爲天體正立。若鍾在懸。無所傾側。獨地勢北高南下。若人倚几而偃臥。使天體北隱而南見。北極與南極。實上下相直。如磨臍相衝而出地入地。各不過三十六度者。非天之側轉也。乃地勢北高使然也。春夏則日進而上行。夏至之日出於寅而入於戌。故自下仰之。晷景長。秋冬則日退而下行。冬至之日出於辰而入於申。故自下仰之。晷景短。是則非日行夏北而冬南。實夏上而冬下也。偶有淺見。欲質之先正而不可得。可勝歎哉。
曆家日法度分。皆用九百四十分。至魯齋許氏乃以萬分爲率。似差簡約。然十九分度之七。猶有零欠不齊之弊。朱子嘗有曆法當用季通說之語。愚嘗攷究蔡法。蓋以十二萬九千六百數爲準。以十二萬九千六百分。分作十九分。則爲十九者。凡六千八百二十一分。而一算不行。以不盡一算。分作十九釐。分俵十九分。則恰周無餘剩矣。凡數法愈多則愈精。十二萬九千六百數。視萬分與九百四十分。多寡旣懸。又無零碎難齊之弊。則豈不簡而易行乎。夫曆法之差。常在於十九分度之七。此法旣行。則恐無差繆紛糾之弊矣。
或者以福善禍淫之理。爲未可必。乃謂君子得禍者多。宵人得福者亦不少。作善作不善。殃慶各以類至者果何如耶。曰子之言似然而實不然。世果有顏夭蹠壽。大德不得位。不義而富且貴者。然此皆出於氣數之或然。非理之常也。試以古今已事言之。凡爲天下國家者。其能親賢遠佞。不邇聲色。戒愼祗懼。恭儉愛民而不能保其位者。未之有也。其有樂酒悅色。疏遠忠直。驕泰侈傲。傷財害民而不至亡國敗家者。亦未之有也。由此觀之。其可謂天不可必而理不可徵乎。孟子曰。禍福無不自己求之者。更閱世故多後。知聖賢之言愈信。
今之議者。或以爲當國家危迫之際。爲人臣子者。不敢以國君死社稷之義。勖其君以死。當順其所爲而已。信斯言也。劉諶,陸秀夫當爲萬古罪人。而必若譙周之作降牋。孫覿之製降表。然後可謂順乎天而忠於君矣。此是姑息之仁。婦寺之忠。而言者無忌憚。聽者以爲然。豈非所謂邪說之害。甚於洪水猛獸之禍者耶。或者又謂爲人臣者。語涉先君事。以爲有過擧失政。或以爲權臣竊柄。主威不擧。則當服大不敬之罪。或有達之宸聰。著爲國是者。其亦可畏也已。若使其言爲是。則陸宣公之告唐德宗也。何以曰先聖之初。權臣用事。迨其中歲。君臣搆嫌。始以頗僻失平。繼以疑阻成否。是皆可懲。曷足爲法云乎。朱子之告宋寧宗也。何以曰隆興以來。已有左右竊柄之失。積習成風。貽患於後。奈何又欲襲其跡而蹈之。且壽皇不能制之於前。陛不乃欲制之於後云乎。昔賢遺範布在方冊。昭如日星。而此等惡口議論。塗人耳目。壞人心術。卒以公論不行。馴致大禍。將至於亡人之國而不寤也。噫。
術家以寅午戌爲火之始終。以巳酉丑爲金之始終。以申子辰爲水土之始終。以亥卯未爲木之始終。凡旺相祖臘之法。皆由是出。其用亦大矣。嘗因是以推之。自寅至戌。其數九。其間卯辰巳未申酉其數爲六。蓋陽得兼陰。統之爲一。陰不得兼陽。分而爲二。自此以下。莫不皆然。其亦妙矣哉。
陽之運自子至亥。爲一歲之氣。一而純。陰之運自午至巳。爲兩歲之氣。二而駁。亦可見陽一而陰二。陽純而陰駁也。
木之剋土。拓破而已。土之剋水。隄防而已。火之剋金。融液而已。陽之性舒而緩。故其剋也如是而止。水之剋火。至於殄滅。金之剋木。至於斬截。陰之性慘而急。故其刻害如此。中國之與夷狄。君子之與小人。其性亦然。謀國者其可不知所以防閑制伏之道歟。
木之枯也其色白。火之滅也其色黑。土之化也其色靑。金之朽也其色紅。水之腐也其色黃。五行之弊。其色各從其所不勝。其亦異矣。
綱目蜀漢紀。魏主曹㪫初立。其臣劉曄入見而出。群下問新君何如主。曄曰。秦皇漢武之儔。才具微不及也。曄意蓋以爲秦皇漢武之儔匹。而才具少不及云。而綱目訓義。以秦皇漢武之儔才爲句。引孟子具體而微爲證。恐非文義。
綱目漢獻帝紀。載關羽斬顏良事云。羽望見良麾蓋。策馬刺良。蓋麾蓋是大將所建。羽望見良所在。策馬刺良云。而戴溪將鑑筆議。乃云麾蓋策馬。刺良於萬軍之中。夫蓋非臨戰時馬上所麾之物。而戴說如此。殊不成文理。
十九史漢宣帝紀。載趙充國屯田奏。條不出兵留田便宜十二事。註解者以條不出兵爲句。乃曰條約也。約束不出兵。而以留田便宜十二事奏上云云。恐失文義。蓋云條列不出兵留田便宜十二事以上也。
後帝紀。引諸葛武侯開府作牧敎。而至若遠小嫌。難相違覆。註解者以小嫌難爲句。乃曰難疑也。若遠小嫌疑。相爲違戾。則曠闕損矣。失武侯本指矣。侯之言曰。違覆而得中。猶棄弊蹻而獲珠玉。蓋違覆是反復之義。若遠小嫌。難於反復。則有損云耳。
小學明倫篇。引禮記幣必誠辭無不腆之文。而陳氏註。有幣誠辭腆之文。譯解者以爲昏姻間往來之辭。無不厚善。殊失禮經本意。蓋凡交聘之際。將幣之辭。皆以不腆爲辭者。乃是謙讓之義。而獨昏禮。無不腆之幣云者。告之以直信故也。若以辭無不厚爲解則失之矣。
小戴學記篇云。發慮憲求善良。足以謏聞。註謏音小。聞去聲。蓋謂小有聲聞。未足致大譽云。而後人不曉其出處。誤認爲寡聞淺見之義。常用於自家謙辭。文字間事雖細微。亦不可不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