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 蒼霞集
卷之九
作者:元景夏
1773年
卷十

行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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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妣淑敬公主行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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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我祖妣淑敬公主。神聖王第五女。新豐府院君張文忠公維外孫。崇禎戊子正月二十九日生。辛丑十二月十一日行吉禮。辛亥正月九日以痘痂卒。享年二十四。只有一女。未笄而夭。初葬坡州。癸亥。移于驪州遁村牛頭山麓乙坐辛向之原。與祖考同墳。祖考諱夢鱗。成祿大夫興平尉。甲寅三月十七日卒。享年二十七。平安道觀察使諱萬里長子。廣州府尹諱斗樞孫。知中樞府事原溪君忠肅公諱裕男曾孫。吏曹參判李公時楷外孫。觀察公本生考諱斗杓。左議政原平府院君忠翼公。原州元氏。顯于高麗。知門下省事諱弘弼。寔我鼻祖。先君都尉公弟縣監諱夢翼長子。過房而紹厥嗣。以朝命也。嗚呼。先君嘗詔不肖曰。吾生也後。未及躬事先妣。淑德懿行。何以詳記焉。今詔汝者。特十之一二。此又沉泯不傳。余甚懼焉。小子念哉。先妣天姿。溫雅貞順。養于莊烈大妃殿。幼而誦小學內訓。寡言愼行。嫺於禮度。宮中稱之。及下嫁。事夫子順。事舅姑敬。處妯娌娣妹睦。無間言。夙夜祗畏。恭執婦道。羅錦珠貝。遠而不玩。常服絹紬。昭其儉也。子孫儉約自守。不敢爲富貴容。繄我先妣遺法也。先君諱命龜。黃州牧使。三男一女。曰景夏。娶判書申思喆女。三男一女。仁孫,義孫。餘幼。曰景游。娶應敎申晳女。曰景輿。娶判官任適女。一女幼。女歸趙載浩。一男二女。皆幼。今不肖謹書先君攸敎。不敢溢焉。彤史無闕。庶可以徵斯而有傳也。

叔父咸昌府君行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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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父公諱命恒。字士常。原州人也。遠祖有顯于王氏朝。曰弘弼。官知門下省事。至我朝愈騫。世有聞人。高祖考諱裕男。知中樞府事原溪君。曾祖考諱斗樞。廣州府尹。祖考諱萬里。平安道觀察使。考諱夢翼。牙山縣監。妣恩津宋氏。同春先生諱浚吉之孫。工曹正郞諱光栻之女。公質厚而心仁。事親以孝。事兄以恭。竭力而盡其道。接人和氣藹然。不以親疎設畦畛。雖不習於公者。望其貌而知其爲仁善君子人也。始公三子明秀。見者奇之曰。天固以是施於仁人耶。未幾。兩子相繼而夭。配辛氏。遘伯姬之禍。聞者皆曰。天何窮仁人也。公窮而貧窶。無以爲生。先府君友愛素隆。同室湛樂。以慰其心。公亦忘其窮也。及先府君棄諸孤。公益窮而無依。哭泣悲哀。如不欲生。先妣憫公之窮。衣服飮食。先於諸子。公事先妣如母。日與諸姪侍其側。言笑怡怡。及退私室。撫壁徊徨。自悲其身世。公經歷艱險。咯血嘔痰。毛髮衰白。頹然如老人。親族朋儕。皆爲公憂之。猶曰仁善如某。而終有窮死者乎。庚戌四月。以蔭拜繕工監役。叙勞陞長興庫主簿。移義禁府都事,司憲府監察。陞平市署令。公常曰我窮人也。如得一縣。奉嫂氏之歡而遷妻兒之葬。復何求哉。三歲擬十三縣。一未拜。癸丑三月。始拜咸昌縣監。其五月赴縣。吏民皆悅曰。仁使君也。遘癘疾。以六月五日卒于官。壽纔四十七。吏民流涕而相弔曰。咸人無福。失我仁使君也。公之疾病。忽泫然曰。伯氏來矣。侍者驚問。曰。吾不忘伯氏之恩。臨歿。急召景夏曰。吾死矣。遑急號哭。生者不及問。死者不能言。嗚呼。痛其曷有已耶。痛其曷有已耶。前配生景祿。娶沈氏無子。景福夭。景禛年十三。一女隨母而夭。後配李氏。生二女不育。歸葬于原州壯嚴里。與先府君兩墳相望。夫以公之仁善。不獲報於天。奇窮困阨。不壽而不嘏。天道之難諶如斯耶。使後世湮沒而不揚。景夏之罪也。遂抆淚記其歷官行事。惟立言之君子是竢焉。

謚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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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曹判書張公謚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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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諱雲翼。字萬里。自號西村。系出德水。鼻祖舜龍。自元從公主來。仕高麗。官僉議參理。食采德水縣。遂爲貫焉。曁我朝有翮漢城判尹最顯。四世至玉擢魁科。官承文判校。能文章負重名。生任重掌隷院司議。生逸木川縣監。贈領議政。公之禰也。娶府尹成子沆女。嘉靖辛酉生公。在娠。夢有龍祥。故小字應龍。谿谷文忠公維。公之仲子也。不佞按文忠之狀曰。公生六歲。成夫人卒。哭泣不出門。索筆有所草曰爲母作挽詞。先王父就視之。辭旨悲切。大異之。稍長。嗜書善屬文。年十八。擧漢城試一等。十九。中己卯進士第四名。二十二。以明經上第。庭對冠多士。拜成均館典籍。屢遷司憲府監察。兵曹佐郞。司諫院正言。左降高山察訪。病免歸。復入郞署。出爲宣川郡守。治最一道。事聞。賜表裏以褒。居三載以疾去。擢司憲府持平。陞掌令,知製敎。尋陞成均館司成。公盛氣敢言。忌嫉者衆會。時相欲有所逞。陰結嬖蜚語。辛卯春。出公襄陽。未幾。士禍大作。公亦謫穩城。明年。倭寇逼京。上將西廵。悉還流竄。公崎嶇山嶺。屢經危險。達于行在。以善華語。常侍左右。時諸將屯兵江華。久而無功。上命公以御史往撫。還朝屢官司僕寺正。司憲府執義。癸巳。陞工曹參議。歷兵曹參知。拜承政院同副承旨。屢陞都承旨。公警敏嫺辭令。應對出納中肯綮。上多公才而察其勞。有金帶之賜。尋以參鞫逆獄命陞嘉善階。無何。貶海州牧使。州新中兵。繼以飢疫。屬王妃駐駕。事殷而費廣。公恪以奉上。惠以拊下。各當其宜。民有餘力。庫有餘財。裁决簿書。日有餘閒。人以是益服公才。上特命增秩。久之。擢忠淸道觀察使。州民上書乞公還。上移公廵察黃海道。俄爲言者所誣免歸。會天將麻貴。提督征東軍務。公爲接伴使迓境上。丁酉秋。陞刑曹判書。冬。隨提督廵湖南。又隨嶺南。破賊于蔚山。明年夏。提督軍于安東。又從行。公體肥。素苦痰濕。二歲暴露行間。至是遂病中濕。輿還京師。屢拜都摠府都摠管。知義禁府事。漢城府判尹。疾寢劇。以己亥六月十四日卒。年三十九。嗚呼。公之歿。今已百五十有五年。辛卯士禍。可謂扼腕而流涕者矣。孽臣秉柄。潛結奧援。排異己而芟善類。一代羣賢。鮮逭網打之禍。淸陰金文正公。書公墓碑曰。公磊落雋拔。遇事風生。擧劾無所避。羣不悅者。側目視會。倖相熒惑上意。亡何禍作。鄭公澈謫江界。尹公斗壽謫洪原。公與洪公聖民,李公海壽。俱謫北邊。自古宵人。惡淸流淸議爲害己。必鋤去而後已。漢之俊厨。宋之洛朔東林楊左諸公。爲黨錮奇貨。陰陽玄黃之血。醞釀亡國之禍機。此忠臣烈士戟手罵詈於簧舌左腹。而三復巷伯憂讒之詩者也。壬辰島夷之變。宗社危亡。凜如一髮引千匀。當是時。召禍者誰也。弭難者又誰也。夫正人君子。國之元氣。斬伐元氣而國不亡者。未之有也。當其危難之際。幸賴聖祖復召羣賢於竄斥流離。而中興偉烈。寔藉於羣賢。國家所以安危興替之有關於賢邪消長。有不可誣。千古公案。其在於斯歟。是故。文正稱公之謀猷事功曰。中興之際。繄其力是藉也。嗚呼。文正斯言。豈不爲石室信筆乎哉。又曰。公資性豁達。好氣槩。有威風。長於政術。當官莅職。坐堂皇顧眄。猾吏脅息。不敢仰視。牒訴盈前。剖斷立盡。其治劇郡。雖窮僻小民。一見悉記其姓名。公豐貌白晳。少鬚髯。神采曄如也。遇人坦蕩。不設畦畛。至於淑慝枉直之辨。未嘗苟焉。坐此罹禍網。竄身絶塞。晩亦屢遭齮齕。乍起乍跲。不能久安於朝。其交遊盡一時英俊。至論通才偉器。未有以先公者。使公而年。其功業。豈止是哉。嗚呼。文正於公。豈阿私所好。後之人可以考信於文正矣。島山之役。天寒雨雪。提督戒公待于數舍之外。辭以受命義不可離。矢石落前遂不避。公之敵愾危忠。文正揚而特書。眞所謂子雲,堯夫朝暮遇者。而况文正之銘曰。墓之石。我爲銘。無愧色。文正而無愧於公。則公爲元祐,東林之俊厨。孰敢異議焉。公配朴氏。漢城判尹崇元之女。生三男二女。男長曰綸。義禁府經歷。次卽文忠公。次曰紳。平安道觀察使。都事尹仁演,黃裳。二女婿也。側室男曰緬。殉節于甲子之難。公以宣武原從勳。贈議政府左贊成。文忠參靖社勳。加贈公領議政德水府院君。公以文忠爲子。惟我仁宣聖母。以公爲祖。且公之遺風餘烈。至今昭焯于世之耳目。無所竢于表闡。而尙闕節惠之典。識者惜焉。今因公玄孫震煜之托。遂取文正,文忠之文。參互序次。俾請易名于太常氏。

王子永豐君謚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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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諱瑔。英廟第十六男。母曰惠嬪楊氏。漢南君𤥽同母兄弟也。惠嬪嘗乳養端宗。而母子兄弟。並死于乙亥遜位之際。忠臣義夫。未嘗不痛傷流涕。而不敢以詳言云。宗親政府勳府六曹合啓曰。𤥽,瑔與瑜罪同。不可獨生。宗簿寺啓曰。瓔,𤥽,瑔罪關宗社。請削去屬籍。外史氏記之曰。漢南君𤥽,永豐君瑔。皆坐瑜黨。安置禁錮。公遘禍於天地崩拆之時。且其事實掩翳泯沒。今無以徵焉。三王子之死。至今稱焉曰。此與六臣同其節。六臣丙子之禍。可謂未識天命。而若其爲故主殺身。視魚肉鼎鑊。猶日用飮食。而無所悔焉。至以一身任萬古綱紀之重。精忠奇節。可與日月爭其光也。當是時。三王子之名。與六臣赫然並耀。唯我光廟後世忠臣之敎。尤可以彰明義烈。則顧何竢後人之揄揚乎。中廟以漢南孫玉根上書。命復璿系。明廟又許復官。而有子孫世襲之命。肅廟戊寅。莊陵復位。効節諸臣。幷加褒恤。惠嬪母子。特命賜謚禮葬。今上甲寅。宗簿寺啓曰。錦城,漢南,永豐。其盡心所事。無異六臣。於是焉上命書公爵號於璿譜。同死如錦城,漢南俱哀贈。而公獨無後。未請節惠之典。公議惜之。公配朴氏。醉琴彭年之女。無子。只有一女。奉公祀而又絶。漢南諸孫。愍公廢祀。請以漢南八代孫世球承公祀。上許焉。嗚呼。天道難諶。使永豐無後。此固君子所嗟傷。而漢南之孫承其祀則永豐不可謂無孫也。世以六臣之忠譬諸方練。建文遜國。固多烈士。未聞方練出於河間,東平之親。三王子之節。何其奇也。今我聖上。褒忠尙義。特施易名之章。世球以景夏職在館閣。俾景夏述公遺事爲狀。余旁祖直學公。嘗晦跡霧巷。與金悅卿諸賢同傳。今於公狀。不可以辭。謹書其大略。以備太常氏之考焉。

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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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府君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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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君禀性忠實仁厚。風儀峻整高特。有至德懿行。居家孝親友弟。厚恤宗族。雖疎屬。恩義篤至。居官盡心奉公。謹守法律。使吏民莫敢有干也。

己卯。府君遭本生考喪。時年甫弱冠。喪禮甚謹。非疾病。衰麻不去身。廬中只有童奴出入。朝夕哭泣之哀。三年如一日。

府君遭己卯喪。三月不見齒。煙茶亦不近口。

王考縣監公。卒于牙山任所。襲斂諸具。一以家力。絲毫不資官物。士民賻錢。皆却而不受。

府君自丁酉服闋。不往宴會曰。至痛在心。與人宴樂。吾所不忍。

家有祀事。雞鳴而起。整冠服陳設。躬自灑掃。必肅且敬。至老。未嘗使子弟代之。

祭物不許乞諸人曰。稱家有無。惟以誠潔。乞人以祀。吾所惡也。

柰實嘗見有蟲。不許用祭祀曰。此物不潔。

新物。非薦于廟則雖甚嗜者。終不近口。

朝起謁廟。雖疾不至篤。則未嘗一廢。

李參判縡母閔夫人。嘗有夢感。以書稱其誠孝。府君未敢以此自多。對家人。不言其事。雖監役公。亦未得聞。

昌寧。有逆家子被謫者。爲府君疎親。下車。卽給食物。不許私謁曰。以罪人出入公室。非法也。其人怨怒失望。後請由上京。府君曰。我法吏。不敢許也。汝惟潛往。毋使我知。我則不問。其人益怒。冬。罷歸。遭其暗螫也。

榮川多士夫。素號難治。府君一心誠勤。晨坐夜罷。或至雞鳴不寐。以治分簿。五歲未嘗一日少懈。其軍政田政。親自審覈。摘發奸伏。吏胥之蠧政害民者。皆繩以重刑。

有少年以勢敺打老人。鄕里避去莫敢言。嚴治以法。一郡肅然。後少年亦悔過。遣其子來交不肖等。

李相國宜顯爲監司。考績曰。吏畏民懷。廉明有威。人以李公知府君政事。

江華島民。困於稅魚。將離散。府君爲設料辦廳。常稅之外。一皆自官貿取。更不侵諸島。島民賴以奠居焉。

賑恤廳有貸錢。勢家豪族。多積年不償。府君刻期督徵。有一宰相以書請緩期。終不聽。

忠州在二嶺間。吏猾政劇。府君爲治。嚴而濟寬。威而施恩。唯以蘇民病祛州瘼。夙夜勤苦。莅政數月。治聲甚盛。秋以院儒事棄歸。州民久益追思。

鄭相澔。以樓巖院儒事怒府君。府君投紱賦歸。時鄭相病耄實不知。其子與院儒居間慫惥。府君不介于懷曰。某相嘗有淸德。豈以其子之悖妄。病此老乎。

有盜入官廳。及捕問曰。汝何苦而盜也。對曰。飢甚。府君聞而惻然。卽命給米曰。汝歸以救飢。毋更盜也。

德山民役最煩。流戶相續。一面將空。府君磨鍊約條。革除弊政。峽民賴安。至今頌惠云。

原州宗人。訟海營得罪。將受刑。逃隱本州。營門發關索甚急。府君抵監司李公潗書曰。昔魏齊。平原之友。猶曰在固不出。况同姓百代親乎。遂使其人避去。給之以行資。聞者稱府君厚德。

凡軍民之政。可以興利除害者。一一條畫。以請方伯。方伯李公私語人曰。近日誠心做國事。未有如某者。所請皆施焉。

府君性甚仁。刑訊罪人。至出血。輒回頭不忍視。未嘗一人至死。

府君前後莅郡。糶糴之政。嚴立程限。民莫敢違期。而亦無怨也。

府君臨事確然。無毫髮動心。雖權重勢大者。棘棘不阿。執之以法。

自壬寅以後。超然江湖。幾與世相忘。憂國愛君。發於至誠。見國勢孤危。仰屋嘆吒。終夜或不寐。

對人未嘗言時政得失。若與會心者相遇。激昂感慨。觸犯時諱。直吐心肝。不設畦畛。人亦知其坦直。以是世無所親好。而亦無深嫉而怨毒者也。

乙巳。府君以忠州牧使辭陛。上召見便殿。寵賚甚隆。問以踐歷。府君對曰。昌寧縣監,榮川郡守,江華府經歷。爲今官。時有以府君直拜牧使言者。家人問曰。何不言利川,潭陽也。府君曰。此兩邑。吾未赴。不敢以告君也。

戊申逆亂。中外震駭。喬木世族。多遠避而去。府君與申公思喆。同舟赴難。人有以蔭官扈從譏笑者。不肖聞甚駭憤。府君禁之曰。彼雖失言。不可深怒。當盡在我。人言何足恤乎。對人終不言此事。

自戊申以後。士大夫多往隱東峽。不肖請入丹永以避世亂。府君慨然曰。吾受國厚恩。一死已决。汝携汝母而往。吾入京以待變。終不聽。

許生紞。貧而無食。借高陽田。終其身不還。金演貸百餘金。久不償。府君憫其貧。終不問。

閔相國鎭遠。府君中表從叔也。乙巳。入銓席。首擧府君擬忠州。府君非公事。不肎往候曰。頻往相門。吾所羞也。及歸驪州。閔公居甚邇。過從亦疎也。閔公聞府君喪。卽來弔。入門而哭甚悲。

府君與申公。接屋而居。前後六七年。朝夕相從。待以誠素。雖奴僕。亦無雜言。府君嘗謂不肖曰。汝岳翁退居江湖。吾雖日往其家。心無所嫌。他日還朝則不可。盖府君素避權貴。故有此言。

府君於朋儕間。親愛之情。箴規之義。兩不廢焉。乙巳。申公承召入京。其居適與將臣家相隣。府君以移避之意作書。使不肖傳之曰。先輩處宰位。不與武將相近。汝岳翁亦思遠嫌也。

申應敎晳景游岳翁。府君與此丈交最得意。甲辰。聞其喪。冒炎踰嶺。迎櫬而歸。嘗謂不肖曰。吾與聖與交。非以潘楊之好。其誠實坦易。斯世所罕遇。今則亡矣。嗟惜不已。府君於連婭間。情最深者。惟申丈也。

府君嘗謂不肖曰。汝與吳瑗,金元行。交最深。若終始不相保。非古人交友之道也。吳登第後。不肖以升沉殊途。稍存形迹。府君戒曰。汝與吳瑗。許以知己。豈以科第。有所間耶。

府君待吳,金兩人如親子弟。兩人者。深服府君行誼。視之如父兄。聞喪卽來弔哭之慟。葬時亦來。金加麻三月。

姻婭間。雖見其不是處。對人未嘗言。

砥峽諸李氏。皆稱府君曰。善處姻婭間。世所罕有。李正𤲸亦謂人曰。某孝友固難及。其峻潔。今世所無也。府君恬於仕宦。嘗曰。士大夫出入權貴門以求美爵。眞鄙夫也。雖姻婭親友。居要路則未嘗一造其門。

府君嘗謂不肖曰。蔭官。過五十不可以仕。白首衰年。束帶折腰於鄕里少兒。豈不耻乎。自黃州棄歸。遂决意休致。欲終老江湖。府君之恬退自守。不樂仕進如此。

府君居常嚴重。沉默靜坐。無雜言。日以小學,大學,近思錄,自警編等書置左右。潛心披閱。人有來訪。心所不與。則終日相對。寒暄外更不接一語。

府君簡亢。不喜與人交遊。嘗戒不肖曰。汝廣交。吾所病也。

府君性喜儉約。居處服食。蕭然如寒士。裘馬聲色。泊如也。及歸驪州。茅茨數間。左右圖書。怡然自樂。若將終身。

府君平居。常曰弟姪皆貧。吾不能爲廉吏矣。家人畏府君廉。官物不敢入于門。

府君雖燕居。未嘗脫冠解帶。及病。宋丈婺源,閔直長興洙來問。不肖入告曰。某丈來矣。時府君病甚危不能言。扶人而坐。指冠帶。若有索焉。府君平昔律己之嚴。可見于此。

自忠州賦歸。益無世念。嘗自書世譜曰。某以忠州牧使退老。見其志焉。丙午春。拜黃州牧使。不肖以水土甚惡。請不赴。府君答曰。吾素有病。豈欲樂赴乎。先祖忠肅公,忠翼公兩世謚號尙闕焉。今朝野幸無事。不以此時請。更待何日乎。宗孫弱甚。非官力。無以行大事。遂赴。其五月延謚焉。

甲辰。季母遘伯姬之禍。吾家亦火。無遺財。斂葬以時。季父監役公貧甚。衣服飮食與共。未嘗有闕也。

古阜田。宗家所傳也。府君賣取錢數百兩。買田驪州。以與仲父參軍公曰。吾弟貧甚。吾不如此。無以奉父母祀也。

分産。府君一毫無取。盡歸景祚曰。我不忍見汝貧也。府君甚嚴。兄弟叔姪之間。和氣藹如。唯恐傷其意。

朴氏婦紅疹後疾甚。躬自烹雞。不許人代曰。吾弟亡。有此女。病勞可辭乎。

府君嘗隨從叔父護軍公族兄府使公。自原州還。遇大雨。皆有油衣。護軍公獨無。府君脫所衣進。冒雨而歸。時府君年甫十五。

府君自弱冠。手書國朝故事政令得失。人物出處。詳錄而備載。以爲秘史。甲辰。遭回祿之禍。府君常嘆曰。虞山綘雲。古今同禍也。後訪求野史。更自抄寫。得數十卷以藏于家。

聞府君喪。識與不識咸曰。善人亡矣。至有咨嗟出涕者。時値燈夕。鄕里爲罷游觀。里中老人將宴會。亦罷曰。吾輩不忍飮酒樂。此可以見深仁盛德入人之深也。

忠州舊官喪。士民例有賻米。府君喪。民間失麥方嗷嗷。皆曰。某侯嘗有惠政。吾輩雖飢死。賻儀何可廢也。或有轉貸而賻者云。

庚戌春。上展謁寧陵。思孝廟外孫有除職之命。府君感激恩遇。益思酬報而奄至大故。嗚呼痛哉。

權仲輝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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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煒仲輝。余童穉友也。余柔而仲輝剛。余愚而仲輝慧。余喜詼諧而仲輝正色危坐。非聖賢法言不出口。其志趣之不同如此。兩人相好。兄弟而姓不同也。仲輝嘗勸余讀性理之書。余輒偃卧。以謾言相戱。仲輝苦而不堪。終無怒色。相交數十年。情誼日以深密。仲輝取余忠朴。余取仲輝潔白也。仲輝以宰相子。負重名於一世。其自期古人事業。年踰三十。困窮一布衣。志氣超邁。言議廉悍。所交必以士類第一。雖屢敗於公車。世數士之能功名者。知不知皆曰權某。仲輝亦不以困敗自挫其志。戊申之亂。捲室歸黃江。其四月。余往遊四郡。仲輝訪余于龜潭。共入金谷。登小白絶頂。望嶺南山川。謂余曰。黃驪不可居。早歸東峽。以余不能絶世而遠避。慨然深歎也。余亦戱之曰。君終非林下之士。能隱居不出乎。仲輝笑而不答。觀其意。雖居絶峽。潔身亂倫。與禽獸同羣。不樂也。仲輝嘗憫余放浪不覊。從容箴規。不以其言之不入相捨。嗚呼仲輝。余何可忘。丱角相遇。同室攻業。議論是非之際。雖盛色相爭。言語不遜。終則一笑而罷。其知深也。謗余之言盈世。平日雖自謂情深者。指瑕竊議。仲輝欲磨余圭角。不爲流俗所惡。其心眞愛我也。自仲輝歿而世無愛我者。雖欲發狂言。誰能容我。雖欲聞過失。誰復誨我。余在漢師。思東峽而未歸。如使仲輝在。必慨余無遠思也。余失仲輝。踽踽而獨行。噫嘻。如仲輝者。何日而可忘也已。

宗人聖沃命新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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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與聖沃。同祖節度使公。聖沃於余叔也。年十九。以其大人命。自忠州徒步來學于余。時聖沃丱角未冠。文史未習熟。爲人篤實。受學終日勤讀。不敢浪遊。居數月。文益進。沉重有守。心喜古文。使聖沃不爲疾病憂患所困。必有以成就也。不幸連遭父母喪。涕泣奔走四年。時余在黃驪湖上。距聖沃家六十里。未得同室而講學。余嘗惜其相離。雖聖沃亦恨也。聖沃素有奇疾。家且貧。年二十七未娶。嘗自悲身世之窮困。容貌慼慼。有時仰天浩嘆。見者亦悲之。己酉秋。訪余于驪上。以科體詩三篇示之。皆鍊熟可喜。余戱聖沃曰。毋自悲也。子詩當得進士。家雖貧。必有妻聖沃者。七八年讀書。今將有效矣。聖沃聞余言深喜。然其病益奇。言語動止。非復昔日也。余心憂其不久于世也。歸家數旬。崔生楫以書告曰。聖沃病無可爲也。余時病卧。不能馳見。使人齎藥問其疾。崔生報曰。噫。聖沃喪矣。臨死告人曰。生而廢倫。死而無嗣。勤苦學書。終未成一名。余聞而哭之慟。嗚呼。聖沃之目。將不瞑矣。使聖沃未有室家。齎恨于土中。余何以塞其責乎。其人忠謹多質。衰世罕有。惜乎。苗而不秀也。今書遺事以紓余悲。使後之人。更悲聖沃之奇窮也。

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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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旁祖咸從公墓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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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呼。公於吾祖。兄弟之親。小子於公。兄弟之孫。序以昭穆。公亦吾祖也。禮有從祖再從祖之服。服盡而曰免袒。免袒盡而曰同姓而已。今小子遠公已八世。每過公墓而徊徨眷顧者。以公爲吾祖之兄。而爲吾旁祖也。吾祖有孫繩繩。而公無血胤以繼後。香火廢禮。今已百餘年矣。夫吾祖之孫。猶公之孫。則使公墓荒蕪。不能與吾祖之墓一體拜掃。小子實有歉焉。公墓舊有表石。刻字淪沒無憑。然而後人至今相傳曰。此咸從公墓。且其兩墳。在九代祖考墓前。庶幾傳者無誤也。嗚呼。使吾祖之孫。永世不替。是公亦有孫。雖千百歲後。公墓可以奉守。伏惟尊靈。俯降冥祐。敢以淸酌。恭申明薦。

祭趙錫汝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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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呼錫汝。胡然而生。胡然而逝。子於斯世。不默不喧。內明外翳。百年之計。典墳堆几。思苦心細。千古傲睨。匪退匪永。雪堂胾臍。虗舟不繫。無東無北。寄若疣贅。聃周以詣。擧世玄黃。我獨蟬蛻。眸瞭刮瞖。睆彼明星。其光晳晳。嗚呼錫汝。孰能子揣。誰與子契。拍肩把袂。朋逐侶呼。皭然高揭。嘻我偏滯。不同不謀。慕爾靜憇。方寸靡替。我往子來。笑而相睇。一別迢遞。乾川之夢。武城之涕。轉瞬之際。風飆燼落。窅漠誰逮。玄扃旣閉。已矣斯人。心恫鼻嚔。

祭吳伯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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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呼。先聖之風敎壞而友道亡久矣。朝拍肩而夕相仇者滔滔于一世。惟公與不佞。弱冠結交。至于二十有二年。而終始靡替。公之在世也。人皆愛悅而無相乖盭。及其云亡。無問乎識與不識。咸齎咨而悼惜。乃公冲曠之胸襟。有以孚信於朋儕也。人方躁競而公則靜雲之自在。世或偏側而公則虗舟之不繫。超然憑几於幽窅澹漠之中。而毁譽是非。顧何有於滯芥。此不佞嘗欲師公。而弦韋殊性。鋒鍔難制。十駟莫追。捫舌奚賴。公雖矜愍而規勉。無奈汎瞿塘而鼓枻。然而公之卓識雅量。常嘅薄俗。永矢不諼於離會升沈之際。若疎而不邇。若睽而不脗。以至語默出處之時相參差。而公無擯我。我無忘公。炯炯兩心。未嘗不在於歲寒之契也。記昔不佞負笈。會公於鐘巖之墅。雪燈連牀。共談白沙,漢陰之交。相視而笑曰。事業名譽。雖愧前輩。而李杜同傳。庶幾乎砥礪。嗚呼。公今亡矣。我亦已矣。蔑與比而事吾君矣。欲賦遂初。誰與偕逝。公之兩孤。吾視吾兒。而况九重鄭重之托。曠絶千古。臣嘗面承而流涕。公有精靈。亦應欷歔彷徨。望閶闔而駐桂旆。邦國殄瘁。昔人攸喟。不佞匪敢哭私。惟恐負翟黑子而貞信是勵焉。嗚呼哀哉。

祭尹原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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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呼。余少公九齡而且將老矣。閱世多矣。獨立寡朋。矢心沉淪於伐檀之河。夫豈有求斯世而獨於公。托歲寒之契。傾盖白頭。兩心靡替。始余望公則魁岸偉丈夫也。及余交公則磊落奇男子也。况聞公負笈雪山之峙。斂斬蛟搏虎之氣。而雞鳴承敎于墮履之丈人。屈首銅紱。遂辭麚麏。世競譽公龔黃異績。而余則惜公志業未終。有時遇公。口誦淵翁。嗚呼。城市埃壒。山氣巃嵸。半畒之庭。揭壁伊何。松下肖形。高山景仰。函丈朝昏。倚牀掀髯。說夫夫之豹裘舞劒。則余奇公匪心米鹽。而少時意氣。落落尙存也。嗚呼已矣。軒昂之姿。快俊之談。吾不可得以復聞也。湍之山蒼蒼。湍之水茫茫。玄扃永掩。但見凄風冷露。草蔓而煙荒。玄湖之榭。我昔訪公。故徑兮被蘭。空渚兮唳鴻。抱伯牙之琴。詠宋玉之些。一樽長訣。萬事幻花。嗚呼哀哉。

祭外弟李子順宗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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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呼子順。生甫踰折。寂寂獻琴。已矣絃絶。子於斯世。鍔淬圭潔。掉頭塵濁。瞥若電掣。自子云逝。廿五兎缺。缺者復圓。逝者胡滅。飾巾河側。沉淪魚鼈。替兒薦斝。有涕灑雪。

祭李相國宜叔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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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呼。公今翛然騎雲。遊于岱嶽矣。人間之榮辱得失。是非毁譽。羡公吸風飮露。洗濯六根。昔子相云亡。元美移書。欲以不白地上。白之地下。不佞每讀弇山斯書。撫掌大噱。嗚呼。宜叔逝矣。華伯病矣。沙淘泡滅。萬事已矣。塵寰過客。朝夕九原。操文告訣。有愧漆園。嗚呼哀哉。

哀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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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孺人哀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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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詩人之述女德尙矣。采蘋之詩。雞鳴之章。至今照人耳目。以爲後世之婦則。而不幸有年命夭促。其柔嘉淑哲之德。無以見於世。而竟爲湮滅者。則其鄕黨親族之咨嗟太息。當如何也。余友首陽吳伯玉。見余而悲曰。吾妻權氏。年十六以歸吾。凡四年而夭。嗚呼吾妻。以孝愛事吾先大人而爲賢婦。以柔順事其夫而爲賢妻。大人常曰吾得此婦。可以無憂矣。吾嘗見吾妻在親側。和氣怡怡。言笑而悅親之心。溫恭而承親之顔。祭祀之禮。能敬肅而無怠惰之色。平居語言容止。雖從容以和。而必無宴昵之私。於此可以見其得婦道矣。且世之知我心者。唯子一人。而况子與吾妻。爲中表之親。則使其令德懿行。掩抑於閨房之內。而遂無以昭焯於世者。豈不爲吾華伯之所悲也哉。因泫然出涕曰。甚矣吾之窮也。吾妻亡矣。春秋烝嘗之際。其尊敬明潔之儀。不復得見。而吾將與誰共致追養之誠。以子之惠。托於文字。著其令德懿行。而與采蘋雞鳴。幷傳於世。則庶幾慰吾妻之魂而塞余之悲也。其言酸愴有足悲者。余在家。母氏嘗稱孺人之賢曰。權氏女有婦德。宜享其福之厚。及聞其歿。怛然而傷曰。天道若是茫茫耶。噫。余之見世人多矣。其正直明白。未有如吳君。而吾所以定交者也。使孺人得其年而與君子偕老。則必能宜于其家。至于有成。而記於彤史。庶將爲風人所詠。而死遂沉泯。使其柔嘉淑哲之德。只爲鄕黨親族之所嗟。予於是。益知吳君之悲矣。遂爲之詩曰。

猗猗綠竹生中唐。棲彼和鳴雙鳳凰。靜女其頎婉淸揚。縞衣綦巾心則夷。瓊珮偃蹇光陸離。君子陽陽百年期。珊瑚木難眞奇寶。鬼物多戱禍以好。嗚呼萬事不自保。扶桑晻曀陽烏愁。翠旌孔盖靈鎖幽。回看淇水何悠悠。瑤瑟塵滿葯房深。望子不歸傷我心。臨風浩歌淚滿襟。

朴孺人哀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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孺人朴氏。安東金元行母也。元行字伯春。嘗從原城元景夏,首陽吳瑗遊曰。是吾知己。世人謂之三友。是非毁譽。必與之同。其心所樂。終不改也。孺人以其子之友視元,吳如伯春。元,吳視孺人如母。元卽余也。余雖未升堂。其於孺人之行。宜得其詳。去年冬。聞孺人之喪。余往弔。伯春扶杖而拜哭曰。吾母臨歿。告小子曰。汝何不告元,吳。吾母歿而不忘二君也。余聞其言而流涕。嗚呼。余於孺人。何忍無一言也。孺人早寡而無育。取伯春爲子。母敎子以義。子事母以孝。金氏之親族姻婭。皆稱其母子之賢。孺人樂其有賢子而忘其悲哀。伯春受其賢母之敎。而言行名譽。爲世所重。昔程夫人讀范滂傳。子瞻侍側曰。軾若爲滂。夫人許之否。夫人曰。汝能爲滂。吾顧不能爲滂母耶。建寧之間。滂與李杜遘黨禍。其母嘗敎之曰。汝與李,杜齊名。死亦何恨。彼李,杜何如人。使母不恨其子之死也。程夫人之願爲滂母。亦何心也。如使滂母不識李,杜。而徒欲其子之苟免。後世誰復識孟博之有賢母乎。伯春性高亢。與賢士大夫從遊。講說道義名節。而危言覈論。不能取悅於人。所與交如景夏之骯髒孤立。負謗於一世。而連累伯春者多矣。孺人使伯春不失其友道。孺人之賢。視古人無愧。伯春所交。非李,杜名賢。雖欲揚孺人之名如孟博之母。何可得乎。雖然。孟博之母。當時無知之者。惟程夫人慕其賢。願爲其人。今孺人之賢。人雖不知。而後世安知不遇於蘇氏母乎。然則伯春可以不懈於爲善。孺人亦可以無恨也。余旣受知於孺人最厚。今余何敢負乎。遂爲哀辭。以塞吾友之悲。且慰孺人之靈。而使斯世。知吾兩人所與交焉。詞曰。

余嘗讀孺人之行錄。知三洲先生有賢婦。觀復公有賢妻也。伯春以三洲爲祖。以觀復爲父。朝夕受訓于賢母。偉行高節。伏於一世。惜乎。伯春不幸遭辛壬之際。奔走流竄於窮山絶峽。鹿豕木石相與爲伴。惟有二三友生。哀其窮厄而嗟惋。所與翺翔而琢磨其志業者。徒得訾毁乎衆人之口。使孺人章顯。不能如范滂之母。

杜黃裳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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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以宗社爲心而不顧一身之利害者。是所謂大臣也。大臣者。國之柱石也。屹然特立於百僚之上。苟知其利於國家。奮不顧前後。而不自知一身之生死禍福。雖當危疑之際。天下有所恃而安。若杜黃裳。其用心。豈不誠大臣也哉。順宗有疾。中外危疑。黃裳勸韋執誼。請太子監國。時叔文之黨。深惡監國之論。執誼驚曰。丈人甫得一官。奈何論禁中事。黃裳拂衣起出曰。吾受恩三朝。豈得以一官相賣乎。黃裳未得其位。故不能直請監國。若使黃裳早得處執誼之位。必不使俱文珍輩專决國家之大計矣。昔韓魏公處危疑之際。仗忠信以進曰。人臣事君。死生以之。至於成敗。天也。夫仁宗之末。英宗之初。可謂危疑之甚。而公不動聲色。屢建大策。措國家於泰山磐石之安。蘇子曰。辦天下之大事者。有天下之大節。其兩公之謂乎。欲辦大事而先動於禍福者。未或不敗矣。執誼以黃裳不識時諱。妄論禁中事。深懼危禍之立至。及其貶於崖州。則非黃裳而乃執誼也。嗚呼。使執誼早聽黃裳之言。必不與八司馬同其貶矣。後之大臣。臨天下之大事。而立天下之大節。不以禍福利害動其心。則雖王叔文輩千百。奈大臣何哉。

顧憲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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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皇明。東林之黨亡之也。東林所謂君子之黨。而其禍至於亡國。何也。天下之事。不可太激。激則必敗也。孔子曰。君子周而不比。夫是非之爭。公私之分。不過毫忽之差耳。不能平心而虗己。徒主刻覈之論。眞所謂以水治水。何能服其心哉。然後之人。斥浙而不斥東林者。顧憲成,沈一貫。邪正不同也。嗚呼。沈固小人。不足責。顧亦不能無過也。鄒元標,趙南星之流。皆有謇諤風稜。而其言議太激。事無大小。皆欲血戰。非吾之黨。必攻擊而逐之。雖吾之黨。若出老成和平之論。戈劒森然。人莫敢攖其鋒。當是時。憲成爲東林領袖。一言出口。天下趨之。君子小人决於其言。傾軋五十年。其禍至於亡人之國。昔李德裕,牛僧孺分黨而唐亡。洛,朔,蜀三黨出而宋有章蔡之禍。牛,李固有賢姦之分。三黨皆君子。不能調和。而小人乘其間。及其亡國。則唐,宋一也。詩曰。殷監不遠。在夏后之世。惜乎。憲成不監于唐,宋矣。如李廷機之淸介。詆以輦金奧。援激之而已。此兵連禍結而終不可解者歟。夫以憲成之賢尙如此。朋黨之害。可勝言哉。雖然。不辨賢邪是非。溷淆而雜進。亦亡人之國也。

呂大防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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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子曰。朋黨。自古有之。人君辨其君子小人而已。余讀之而擊節三嘆。或問曰。子學呂大防。而喜歐陽子之論。何也。曰。歐陽子以君子攻小人。小人亂國。君子不可以不攻也。君子同朝。以言議之參差。分立門戶。曰洛曰朔曰蜀。黨論一出。朝廷不靖。雖以伊川之道學。元城之忠節。猶不能無黨。獨呂大防秦人。愚戇不立黨。昔汲長孺性戇面折。不能容人之過。漢廷諸公。亦以此不附焉。使長孺學公孫之阿諛。依附者日進而不能無黨也。夫孤立無朋。寡合於世者。皆愚戇之人也。雖以大防之賢。無長孺之戇。吾知其不入于洛。則必入于朔。不入于朔。則必入于蜀也。吾於大防。不喜其無黨。喜其愚戇。然大防亦攻章,蔡之黨。是則君子小人之辨而已。嗚呼。微大防。吾誰學也哉。

劉基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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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雖有王佐之材。急於功名而輕進其身。是所謂自衒之徒。君子耻焉。以匹夫之賤。抗萬乘之尊者。非自重吾身。所以重吾道。吾道何道也。堯舜聖人之道也。夫以堯舜聖人之道。屈於人而聽其招麾。輕侮聖人孰甚焉。雖老死畎畒之間。吾道不可屈也。是以。不遇其主則不出。雖遇其主。不以禮聘則不往。伊尹,孔明。古之王佐也。懷道不仕。處於畎畒。其自任皆以天下之重也。伊尹曰。予天民之先覺。將以此道。覺此民也。孔明抱膝長嘯。自比於管仲,樂毅。此其志豈嘗忘天下之事乎。然而必待成湯,昭烈之三聘三往。然後始出。盖自重其道。不敢輕進其身也。若使兩人不遇成湯,昭烈之禮聘。亦將終老於畎畒而已。必不屈己而從人也。余於劉基之往謁太祖。深惜其自衒焉。當是時。基欲行道於世。舍太祖而奚從。然太祖所以待基。則遣一介之使。招之如呼小兒。其視成湯之聘伊尹。昭烈之訪孔明。何如也。使基有伊尹,孔明之志。必不與章溢,葉琛。同其進矣。嗚呼。基亦王佐之材也。其出處之苟如此。孟子曰。吾未聞欲見賢而召之也。太祖眞知基之賢。必不敢遣使而召之。基若自重其道。雖死於溝壑。亦不往於非其招也。成湯,昭烈。不憚於三聘三往。爲其賢也。自古有爲之主。必有所不召之臣。成湯之於伊尹。昭烈之於孔明是已。其尊賢。不能如兩君。誠淺而禮怠。誠淺禮怠而可與有爲。吾未之聞也。惜乎。基自輕其道而急於功名也。基之出處。若如伊尹,孔明。太祖雖有忌克之心。待基之禮。豈以胡惟庸之讒。有所衰乎。嗟夫。基雖有王佐之材。未聞聖人出處之道也。

反歐陽子朋黨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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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子曰。爲人君者。退小人之僞朋。用君子之眞朋則天下治。余讀此而惜其言之有失也。人君用人之道。公而已。必欲用朋則門戶成而標榜立。其國終亡於黨人也。天下不可絶者小人。人主察其善惡而進退之。使君子。毋激於小人。小人毋怨於君子。則國可以治矣。天地陰陽。彼消而此長。自然之理。若欲陰盡滅而陽獨存。亢龍有悔而天地之道不成。邵子曰。治世則君子六分。小人四分。人主於陰陽扶抑之際。毋使四分小人。爭衡於六分君子。善善惡惡。不雜一己之私。君子小人。各安其位。而陰陽私矣。然則小人之朋。不退而自退。君子之朋。不用而自用。人主捨此道而從歐陽子之言。必用其朋。君子小人。操戈相爭。陰陽血戰而亂亡隨之。可不懼哉。雖然。在上者。疑朋黨之名。而不辨邪正。在下者避朋黨之名。而不爭是非。上下苟且。以成無黨之名。有名之黨雖消。而無名之黨復生。夫舊黨變爲新黨。其名曰混沌。混沌成黨。豈可謂無黨乎。孔子曰。君子矜而不爭。羣而不黨。處己也嚴而不至於爭。待物也和而不至於黨。屹然特立於毁譽得失之間。不激不隨。守吾之公。朋黨何有於我哉。

續東坡剛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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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子曰。凡免我於厄者。皆平日可畏人也。擠我於嶮者。皆異時可喜人也。遂書孫介夫之剛。以遺其子。嗚呼。蘇子可謂好剛者也。余平生有友三人。皆許以知己。以謂吾有過失。則三人者必言之。不但吾之言如此。三人者之言亦如此。然余性狹而善怒。人有言吾過失。則未嘗虗受。勃然之色。發於面目。人皆惡余之偏塞。雖見其過失。不肯言也。所謂三友。二人憫余之偏塞。正色痛誨。導余於寬平純正之域。一言而不聽則再言。再言而不聽。則三言四言。猶不止也。是誠愛我者哉。余畏其人而厭其言。常謂是不知我也。一人和顔溫語。悅我之聞而樂我之心。余則喜其人。常謂是知我也。自信自用。惟喜人之莫余違。正色而痛誨者日以疎。和顔而溫語者日以親。昔蘧伯玉行年五十。知四十九之非。余今而後。知其罪矣。如使余。流竄困厄如蘇子。其將擠嶮於可畏人乎。抑將免厄於可喜人乎。不待蘇子而可以自知也。子路聞過則喜。有過而不欲聞。可謂智乎。彼二友者。吾之介夫也。著此說。明吾友之剛。且使人知余感蘇子之言而好剛也。

仁孫名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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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仁。天地之心也。天地非仁。無以生萬物。萬物非仁。無以爲體也。人以藐然之軀。參乎天地。不能全其仁。禽獸而已。草木而已。人所以異於草木禽獸者。溫然愛利之心。與天地同其仁。聖人以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謂之存仁也。事親孝。事兄悌。及物恕。謂之行仁也。君子所以汲汲求仁。嗚呼仁乎。顧爾之名。夙夜兢兢。惟仁是思。子曰。仁者靜。靜其成也。微靜不能仁。今字汝以靜。汝惟靜而求其仁矣。

菰蘆快讀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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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産東林何意。天之殞東林亦何意。九天茫茫。不可以知也。今余身廢名汚。竄伏於菰蘆寂寞之濱。閴宵疎雨。挑燈整襟。取高顧倪劉諸先生之文。擊節快讀。往往痛哭而氣抑塞。余不悲皇明覆亡。而悲羣賢芟夷。不嗟羣賢芟夷。而嗟中華衣冠之陸沉也。彼梵首左衽。抱一部春秋於山中鹿豕。抑何苦血。講春王正月之義。果有淨土乎。不覺掩卷而長呼。

高景逸山中課程小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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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景逸高先生山中課程也。自余退處菰蘆。益有味先生之言。然而先生與楊左同傳。何如郭有道不絶不汚也。先生玩易。小子不能無疑。願以復之九二。細講而自貞焉。

雪屋挑燈小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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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生斯世。讀書砥行。嘐嘐然古之人。而釋褐登朝。則沉酣富貴寵祿。至老死不知返者滔滔。可嘅也已。昔侯祭酒恪。執黨子眞手曰。願諸君子爲好人。不願諸君子爲好官。子眞諷誦不輟以當韋弦。終焉忠節聞于百世。今余白首埃壒。作何狀人也。微雪疎燈。悄然孤坐。偶閱鄒氏野乘。不覺掩卷長吁。噫。天啓,崇禎之際。何多磊然烈男子。而不救皇明之淪亡。是亦氣數也夫。

白沙李文忠公遺墨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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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沙文忠公遺墨。爲鄭氏球璧。寶藏殆將二百年。嗚呼奇乎哉。先生之純忠偉節。炳烺宇宙。在晉爲謝太傅。在唐爲狄丞相。而况丁巳收議。太傅丞相所未能有。而獨先生有之。當聖祖中興之際。使靖社諸公。扶日轂而登天衢。繄誰之功。至今談者。以先生稱東國狄文惠。且有風流文彩。照暎千古。申玄翁月旦先生曰。謝東山之倫也。今先生騎箕雲鄕。而零句遺畫。尙錯落人世。摩挲詠嘆。奇氣翩翩於毫楮之間。及讀先生招萊山文。髮竪眦裂。直欲鞭雷駕厲。掃妖氛於扶桑。令人擊節爽然自失也。標致精神。淋漓動盪。有不可以掩翳埋沒。則斯卷豈但爲鄭氏寶藏。雖日月所照。霜露所墜。知其爲白沙之遺墨。奇玩而護惜。將如周鼎商彝。豐獄之鍔。閬苑之蘂。噫。是眞希世之瓌寶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