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海詩話
作者:吳可 


明不虧案:明不虧姓名諸書不載,未詳何人。題畫山水扇》詩云:“淋漓戲墨墮毫端,雨濕溪山作小寒。家在嚴陵灘上住,風煙不是夢中看。”後二句《》、《》。

葉集之詩云:“層城高樓飛鳥邊,落日置酒清江前。”明不虧詩云:“故鄉深落落霞邊,雁斷魚沉二十年。寫盡彩箋無寄處,洞庭湖水闊於天。”“落霞邊”不如“飛鳥邊”三字不凡也。評:明詩首包已藏末句在內,此所以佳也,奈何以“飛鳥”、“落霞”較量工拙耶?即葉詩亦未見不凡也。

老杜詩云:“行步欹危實怕春。”“怕春”之語,乃是無合中有合。謂“春”字上不應用“怕”字,今卻用之,故為奇耳。

杜詩敘年譜,得以考其辭力,少而銳,壯而肆,老而嚴,非妙於文章不足以致此。如說華麗平淡,此是造語也。方少則華麗,年加長漸入平淡也。

五言詩不如四言詩,四言詩古,如七言又其次者,不古耳。評:詩自四言遞降至七言,此風會使然耳。後世論詩只論其工不工,何必問其古不古也。

“便可披襟度郁蒸。”“度”字又曰“掃”,不如“掃”字奇健。蓋“便可”二字少意思,“披襟”與“郁蒸”是眾人語,“掃”字是自家語,自家語最要下得穩當,韓退之所謂“六字尋常一字奇”是也。

蘇州常熟縣破頭山有唐常建詩刻,乃是“一徑遇幽處”。蓋唐人作拗句,上句既拗,下句亦拗,所以對“禪房花木深”。“遇”與“花”皆拗故也。其詩近刻,時人常見之。案:歐陽修《詩話》亦作“遇幽處”。

凡作文,其間敘俗事多,則難下語。此條館本不載,見李氏《函海》本。

唐末人詩,雖格不高而有衰陋之氣,然造語成就。今人詩多造語不成。

畫山水者,有無形病,有有形病;有形病者易醫,無形病則不能醫。詩家亦然。凡可以指瑕飧改者,有形病也。混然不可指摘,不受飧改者,無形病,不可醫也。

余題黃節夫所臨唐元度《十體書》卷末云:“遊戲墨池傳十體,縱橫筆陳掃千軍。誰知氣壓唐元度,一段風流自不群。”當改“遊”為“漫”,改“傳”為“追”,以“縱橫”為“真成”,便覺兩句有氣骨,而又意脈聯貫。

凡看詩,須是一篇立意,乃有歸宿處。如童敏德《木筆花》詩,主意在筆之類是也。

前人詩如“竹影金瑣碎”、“竹日靜暉暉”,又“野林細錯黃金日,溪岸寬圍碧玉天”,此荊公詩也。“錯”謂“交錯”之“錯”。又“山月入松金破碎”,亦荊公詩。此句造作,所以不入七言體格。如柳子厚“清風一披拂,林影久參差”,能形容出體態,而又省力。

白樂天詩云:“紫籐花下怯黃昏。”荊公作《苑中》荊公作《苑中》絕句,其卒章云“海棠花下怯黃昏”,乃是用樂天語,而易“紫籐”為“海棠”,便覺風韻超然。“人行秋色裡,家在夕陽邊。”有唐人體。韓子蒼云:“未若『村落田園靜,人家竹樹幽』,不用工夫,自然有佳處。”蓋此一聯頗近孟浩然體制。

世傳“酒債尋常行處有,人生七十古來稀”,以為“尋常”是數,所以對“七十”。老杜詩亦不拘此說,如“四十明朝是,飛勝暮景斜”,又云“羈棲愁裡見,二十四回明”,乃是以連綿字對邊綿數目也。以此可見工部立意對偶處。

余題王晉卿畫《春江圖》,累十數句,事窮意盡,輒續以一對云“寒煙炯白鷺,暖風搖青萍”,便覺意有餘。

木蘭詩》云:“磨刀霍霍向豬羊。”“向”字能回護屠殺之意,而又輕清。

“北邙不種田,唯種松與析。松析未生處,留待市朝客。”又《貧女》詩:“照水欲梳妝,搖搖波不定。不敢怨春風,自無台上鏡。”二詩格高,而又含不盡之意,見於言外。

老杜句語穩順而奇特,至唐末人,雖穩順,而奇特處甚少,蓋有衰陋之氣。今人才平穩,則多壓塌矣。

和平常韻要奇特押之,則不與眾人同。如險韻,當要穩順押之方妙。

秦少游詩:“十年逋欠僧房睡,準擬如今處處還。”又晏叔原詞:“唱得紅梅字字香。”如“處處還”、“字字香”,下得巧。

工部詩得造化之妙。如李太白《鸚鵡洲》詩云“字字欲飛鳴”,杜牧之云“高摘屈宋艷,濃薰班馮香”;如東坡云“我攜此石歸,袖中有東海。平生五千卷,一字不救饑”,魯直《》詩“煎成車聲繞羊腸”,其因事用字,造化中得其變者也。

學詩當以杜為體,以蘇黃為用,拂拭之則自然波峻,讀之鏗鏘。蓋杜之妙處藏於內,蘇黃之妙發於外,用工夫體學杜之妙處恐難到。用功而效少。案:“用工”以下有脫文。

凡裝點者好在外,初讀之似好,再三讀之則無味。要當以意為主,輔之以華麗,則中邊皆甜也。裝點者外腴而中枯故也,或曰“秀而不實”。晚唐詩失之太巧,只務外華,而氣弱格卑,流為詞體耳。又子由《敘陶》詩“外枯中膏,質而實綺,臞而實腴”,乃是敘意在內者也。

凡詩切對求工,必氣弱。寧對不工,不可使氣弱。評:氣自弱耳,何關切對求工耶?

凡文章先華麗而後平淡,如四時之序,方春則華麗,夏則茂實,秋冬則收斂,若外枯中膏者是也,蓋華麗茂實已在其中矣。

孟郊詩云:“天色寒青蒼,朔風吼枯桑。厚冰無斷文,短日有冷光。”此語古而老。

老杜詩:“本賣文為活,翻令室倒懸。荊扉深蔓草,土銼冷疏煙。此言貧不露筋骨。如杜荀鶴“時挑野菜和根煮,旋斫青柴帶葉燒”,蓋不忌當頭,直言窮愁之跡,所以鄙陋也。切忌當頭,要影落出。案:末句有誤。

“秋來鼠輩欺貓死,窺甕翻盆攪夜眠。聞道狸奴將數子,買魚穿柳聘銜蟬。”“聘”字下得好,“銜蟬”、“穿柳”四字尤好。又“狸奴”二字出釋書。

“春陰妨柳絮,月黑見梨花。”“登臨獨無語,風柳自搖春。”鄭谷詩。此二聯無人拈出。評:“月黑見梨花”,此語少含蓄,不如義山“自明無月夜”之為佳也。

“椎床破面棖觸人,作無義語怒四鄰。尊中歡伯見爾笑,我本和氣如三春。”前兩句本粗惡語,能鍛煉成詩,真造化手,所謂點鐵成金矣。

“吹折江湖萬里心。”“折”字雙使。

魯直《飲酒》九首,“公擇醉面桃花紅,焚香默坐日生東”一絕,其體效《飲中八仙歌》。

東坡計:“已有小舟來賣餅。”曾公卷:“已有小舟來賣魚。”學者當試商略,看優劣如何。

“量大嫌酣酒,才高笑小詩。”“卑枝低結子,接葉暗巢鶯。”雙聲字對。

“綠瓊洲渚青瑤嶂,付與詩翁敢琢磨。”善用材料。

“風來震澤帆初鮑,雨入松江水漸肥。”又盧襄詩:“眼饞正得看山飽,梅瘦聊須著雨肥。”善用“飽”“肥”二字。評:上聊不害為佳詩,下二語直村學中捉對耳。蓋先下“饞”“瘦”字便似有意求奇,不似上聯自然合拍也。

陳子高詩云:“江頭柳樹一百尺,二月三月花滿天。裊雨拖風莫無賴,為我繫著使君船。”乃轉俗為雅,似《竹枝詞》。

“大書文字提防老,剩買田園準備閒。”“提防”“準備”四字太淺近。

荊公詩云:“黃昏風雨打園林,殘菊飄零滿地金。措得一枝還好在,可憐公子惜花心。”東坡云:“秋花不似春花落,寄語詩人仔細看。”荊公云:“東坡不曾讀《離騷》,《離騷》有云:『朝飲木蘭之墜露,夕餐秋菊之落英。』”案:此事《西清詩話》作歐陽修語,《高齋詩話》則與此所記同。胡仔《漁隱叢話》辨其皆出依託。

隱巖《古松》云:“勁節端為百木長,治朝無復五株封。”又《和上元》云:“化國風光原有象,春台人物不知寒。”立意下語好。

“細數落花因坐久,緩尋芳草得歸遲。”“細數落花”“緩尋芳草”,其語輕清。“因坐久”“得歸遲”,則其語典重。以輕清配典重,所以不墮唐末人句法中。蓋唐末人詩輕佻耳。

看詩且以數家為率,以杜為正經,餘為兼經也。如小杜韋蘇州王維太白退之子厚坡谷“四學士”之類也。如貫穿出入諸家之詩,與諸體俱化,便自成一家,而諸體俱備。若只守一家,則無變態,雖千百首,皆只一體耳。

石曼卿詩云:“水活冰無日,枝柔樹有春。”語活而巧。

梅聖俞詩云:“遠鐘撞白雲。”無合有合。

“寒樹邀棲鳥,晴天捲片雲。”“邀”“捲”二字奇妙。案:杜詩作“落日邀雙鳥,晴天捲片雲”。

李光遠《觀潮》詩云:“默運乾坤不暫停,東西雲海焠陽精。連山高浪俄兼湧,赴壑奔漢為逆行。”“默運乾坤”四字重濁不成詩,語雖有出處,亦不當用,須點化成詩家材料方可入用。如詩家論翰墨氣骨頭重,乃此類也。如杜牧之作《李長吉詩序》云:“絕去筆墨畦軫,斯得之矣。”又如“焠”字亦非詩中字;第二聯對句太粗生,少鍛煉。

“白鷗沒浩蕩,萬里誰能馴?”“沒”若作“波”字,則失一篇之意。如鷗之出沒萬里,浩蕩而去,其氣可知。又“沒”字當是一篇暗關鎖也,蓋此詩只論浮沉耳。今人詩不及古人處,惟是做不成。案:此語出蘇軾《志林》,蓋論宋敏求之輕改杜詩。此引之而沒其名氏。

“野性終期老一村,全勝白髮傍朱門。”使“傍朱門”則不類,若改“白髮”為“微祿”,則稍近之矣。評:若改“白髮”,則上句“老”字亦當改矣。

“恥為家貧賣寶刀”又云“不為家貧賣寶刀”,“恥”字不如“不”字。

“矯首朱門雪滿衣,南來生理漫心期。青衫愧我初無術,白髮逢人只自悲。”悲苦太過,露風骨。

“北嶺山礬取次開,清風正用此時來。平生習氣誰料理,愛著幽香未擬回。”學者云:“自公退食入僧定,心與篆香俱寒灰。小兒了不解人意,正用此時持事來。”韓子蒼云:“全用此一句,有甚意思。不欲其此時持事來,用得此語甚妙。”“故人相見眼偏明”,子蒼云:“當有律度,豈容如此道。”

歐公云:“古詩時為一對,則體格峭健。”

七言律詩極難做,蓋易得俗,是以山谷別為一體。

七言律一篇中必有剩語,一句中必有剩字。如:“草草杯盤供笑語,昏昏燈火話平生。”如此句無剩字。

東坡《玉盤盂》一聯,極似樂天。又《次韻李端叔謝送牛戩畫》:“笑指塵壁間,此是老牛戩。”牛戩做不著,此一句蓋語意不足也。

蔡天啟坐有客云:“東湖詩叫呼而壯。”蔡云:“詩貴不叫呼而壯。”此語大妙。“擘開蒼玉巖”、“椎破銅山鑄銅虎”,何故為此語?是欲為壯語耶。“弄風驕馬跑空去,趁兔蒼鷹掠地飛。”山谷社中人皆以為笑。坡暮年極作語,直如此作也。案:此處語意未明,當有脫誤。

杜牧之《河湟》詩云:“元載相公曾借箸,憲宗皇帝亦留神。”一聯甚陋。唐人多如此。或作云:“唯老杜詩不類此格。”僕云:“『遷轉五州防禦史,起居八座太夫人。』不免如小杜。”子蒼云:“此語不佳。杜律詩中雖有一律驚人,人不能到;亦有可到者。”僕云:“如《蜀相》詩第二聯,人亦能到。”子蒼云:“第三聯最佳。『四更山吐月,殘夜水明樓。』此一聯後,餘者便到了。”又舉“三峽星河影動搖”一聯,僕云:“下句勝上句。”子蒼云:“如此者極多。小杜《河湟》一篇第二聯『旋見衣冠就東市,忽遺弓劍不西巡』,極佳。為『借箸』一聯累耳。”

高荷子勉五方律詩可傳後世,勝如後來諸公。《》詩:“風驚夜來雨。”“驚”字甚奇。琴聰云:“向詩中嘗用『驚』字。”坡舉古人數“驚”字。僕云:“東風和冷驚羅幕。”子蒼云:“此『驚』字不甚好。如《》詩『月明搖淺瀨』等語,人豈易到?”

歐公稱“身輕一鳥過”,子蒼云:“此非杜佳句。”僕云:“當時補一字者,又不知是何等人。”子蒼云:“極是。”

汪潛聖舊詩格不甚高,因從琴聰,詩乃不凡。如“春水碧泱泱,群魚戲涉茫。誰知管城下,自有一濠梁”,乃是見聰後詩也。

東坡詩不無精粗,當汰之。葉集之云:“不可。於其不齊不整中時見妙處為佳。”

參寥《細雨》云:“細憐池上見,清愛竹間聞。”荊公改“憐”作“宜”。又詩云“暮雨邊”。秦少游曰:“公直做到此也。『雨中』、『雨傍』皆不好,保『雨邊』最妙。”評:“雨傍”不成語,“雨中”有何不可?此是秦與之作劇耳,何堪舉作話頭邪?又云:“流水聲中弄扇行。”俞清老極愛之。此老詩風流醞藉,諸詩僧皆不及。子蒼云:“若看參寥詩,則洪詩不堪看也。”案:洪計不知指何人,豈山谷諸甥耶?

孫詩云“雁北還”,下“還”字最不好。“北歸”、“北向”皆妙,獨“還”字不佳。案:孫不知何人。

有大才,作小詩輒不工,退之是也。子蒼然之。劉禹錫柳子厚小詩極妙,子美不甚留意絕句。子蒼亦然之。子蒼云:“絕句如小家事,句中著大家事不得。若山谷《》詩用『與虎爭』及『支解』字,此家事大,不當入詩中。如『虎爭』詩語亦怒張,乏風流醞藉之氣。『南窗讀書聲吾伊』,詩亦不佳,皆不如《》詩醞藉也。”

曾吉父詩云:“金馬門深曾草制,水精宮冷近題詩。”“深”“冷”二字不閒道,若言“金馬門中”、“水精宮裡”,則閒了“中”“裡”二字也。此詩全篇無病,大勝《與疏山》詩。

“筍根稚子無人見”,不當用“稚子”字。蓋古樂府詩題有《雉子斑》。“雉子”“鳧雛”,自是佳對。杜詩有“鳳子”,亦對“鳧雛”。案:“鳳子”字出韓渥詩。此可以稽證也。金陵新刊《杜詩》,注云:“稚子,筍也。”此大謬,古今未有此說。韓子蒼云:“冷齋所說皆非,初未嘗有此說。”或有脫文,觀冷齋云云可見。

“傾銀注瓦驚人眼。”韓子蒼云:“『瓦』當作『玉』。蓋前句中已有『老瓦盆』,此豈復更用『瓦』字?『瓦』與『銀』『玉』固有異,其為醉則一也。『軒墀曾寵鶴』,當用『軒車』,非『軒墀』。『河內尤宜借寇恂』,非『河內』。”

“功曹非復漢蕭何”,不特見《漢書注》,兼《三國誌》云:“為功曹當如蕭何也。”此說甚分明。劉貢父云:“蕭何未嘗作功曹。”劉極賅博,何為不能記此出處也。

何頡嘗見陳無己,李廌嘗見東坡,二人文字,所以過人。若崔德符陳叔易,恐無師法也。

師川云:“作詩要當無首無尾聲。”山谷亦云。子蒼不然此說。

東湖云:“春燈無復上,暮雨不能晴。”昌黎云:“廉纖晚雨不能晴。”子蒼云:“『暮』不如『晚』。”昌黎云:“青蛙聖得知。”汪彥章云:“燈花聖得知。”子蒼云:“蛙不聖所以言聖,便覺有味;燈花本靈,能知事,輒言聖得知,殊少意味。”

“璇題”,倪巨濟作《謝御書表》用之。子蒼云:“乃椽頭,非題榜也。”

“彈壓山川”,見《淮南子》:“彈出山川,壓而止之。”僕看《後漢》、《黨錮傳》“榮華丘壑”,正可為對。

新燒熅火案:“熅”字字書不載。謂之“熅火”,見《蘇武傳》。燒湯謂之“熅湯”,見《內則》。灶中燒火謂之“煬灶”,見《戰國策》。曉天赤如霞者謂之“陰淪”,見《爾雅》。案:《爾雅》無此文。王逸《楚詞注》引陵陽子《明經》曰:“淪陰者,日沒以後赤黃氣也。”又《廣雅》引之作“渝陰”。此蓋誤《廣雅》為《爾雅》,又舛亂其文耳。汗曰“鹽汗”,浮漚曰“覆甌,見《淮南子》。

子由曰:“東坡黃州以後文章,餘遂不能追逐。”

蔡天啟云:“米元章詩有惡無凡。”孫仲益、韓子蒼皆云。子蒼又云:“師川詩無惡而無凡。”不知初學何等詩,致如此無塵埃也。

葉集之云:“韓退之《陸渾山火》詩,浣花決不能作;東坡《蓋公堂記》,退之做不到。碩儒巨公,各有造極處,不可比量高下。元微之論杜詩,以為李謫仙尚未歷其藩翰,豈當如此說。”異乎微之之論也。此為知言。

東坡豪,山谷奇,二者有餘,而於淵明則為不足,所以皆慕之。

山谷詩云:“淵明千載人,東坡百世士。出處固不同,風味要相似。”有以杜工部問東坡似何人,坡云:“似司馬遷。”蓋詩中未有如杜者,而史中未有如馬者。又問荔枝似何物,“似江瑤柱”,亦其理也。

某人詩云:“男兒老大遂功名。”杜詩:“功名遂乃佳。”“遂功名”則不成語矣。

范元長云:“前輩言學詩當先看謝靈運詩。”

東坡《謝李公擇惠詩帖》云:“公擇遂做到人不愛處。”評:放翁“詩到無人愛處工”,蓋本東坡也。

陳子高云:“工部《杜鵑》詩,乃摹寫庾信《杜鵑》詩。”案:今《庾集》無《杜鵑》詩。“窮途俗眼還遭白”,便不如“窮途返遭俗眼白”。案:此二句文不相屬,疑有脫誤。

徐師川云:“工部有『江蓮搖白羽,天棘夢青絲』之句,於江蓮而言搖白羽,乃見蓮而思扇也。蓋古有以白羽為扇者。是詩之作,以時考之,乃夏日故也。於天棘言夢青絲,乃見柳而思馬也。蓋古有以青絲絡馬者。”庾信《[[柳枝詞]]》案:《庾集》作《楊柳歌》。云:“空餘白雪案:《庾集》作“獨憶飛絮”。鵝毛下,無復青絲馬尾聲垂。”又子美《驄馬行》云:“青絲絡頭為君老。”此詩後復用支遁事,則見柳思馬形於夢寐審矣。東坡欲易“夢”為“弄”,恐未然也。

蘇叔黨云:“東坡嘗語後輩,作古詩當以老杜《北征》為法。”

老杜詩云:“一夜水高二尺強,數日不可更禁當。南市津頭有船賣,無錢即買繫籬傍。”與《竹枝詞》相似,蓋即俗為雅。

張嘉父云:“長韻詩要韻成雙不成只;璽敘詩要說事相稱;卻拂體前一句敘事,後一句說景,如『惆悵無因見范蠡,參差煙樹五湖東』,又如『我今身世兩相違,西流白日東流水』。”

次韻伯氏寄贈蓋郎中喜學老杜之作》,末句云:“獨抱遺編校舛差音叉。”蓋郎中惠詩云云,次韻解之,末句云:“真成勾踐勝夫差音茶。”兩“差”字不同音,何故作同音押韻?必有來歷,姑記之以俟知者。詩見建本重編《南昌文集》卷第四十一。押韻“夫差”不音茶,當以押韻為證。案:押韻二句似後人所注。

吳申李詩云:“潮頭高捲岸,雨腳半吞山。”然頭不能捲,腳不能吞,當改“捲”作“出”字,“吞”作“倚”字,便覺意脈聯屬。

凡作詩如參禪,須有悟門。少從榮天和學,嘗不解其詩云:“多謝喧喧雀,時來破寂寥。”一日於竹亭中坐,忽有群雀飛鳴而下,頓悟前語。自爾看詩,無不通者。

幼年聞北方有詩社,一切人皆預焉。屠兒為《蜘蛛》詩,流傳海內,忘其全篇,但記其一句云:“不知身在網羅中。”亦足為佳句也。

元祐間,榮天和先生客金陵,僦居清化市,為學館,質庫王四十郎、酒肆王念四郎、貨角梳陳二叔皆在席下,餘人不復能記。諸公多為平仄之學,似乎北方詩社。王念四郎名莊,字子溫,嘗有《送客》一絕云:“楊花撩亂繞煙村,感觸離人更斷魂。江上歸來無好思,滿庭風雨易黃昏。”王四十郎名松,字不凋。僕寓京師,從事禁中,不凋寄示長篇,僅能記一聯,云:“舊菊籬邊又開了,故人天際未歸來。”陳二叔忘其名,金陵人,號為陳角梳,有《石榴》詩云:“金刀劈破紫穰瓢,撒下丹砂數百粒。”諸公篇章富有,皆曾編集。僕以攜家南奔避寇,往返萬餘里,所藏書畫厄於兵火。今屈指當時詩社集六十餘載,諸公佳句,可惜不傳。今僅能記其一二,以遺寧川好事者,欲為詩社,可以效此,不亦善乎?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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