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學士文集 (四部叢刊本)/卷第十三

卷第十二 蘇學士文集 卷第十三
宋 蘇舜欽 撰 清 河焯 撰校語 景上海涵芬樓藏白華書屋刊本
卷第十四

蘇學士文集卷第十三

   粹𨼆堂記

天之生蓄萬物紛綸渙散雖㑹四時之變而後成亦已

衆矣必役之以人然後無所棄百工衆技機智纎悉海

瀆之廣山壑之邃不能以自藏放乎其自然動乎其無

知祕怪異𩔖判然一出則必可羈括而就有爲是生之

而不使廢於世也至於人也蓋物之大者也而又自相

置次才者多不得其地皇皇於用者何哉此造物之意

不可以理通也故耿介剛直之士一不與細合則䬃然

逺舉遁名匿迹惟恐有聞於人也惟儼者爲浮屠徃來

京師三十年獨喜吾儒氏之書當年少時誦數百千言

經營世好嘗欲衣冠儒間搖撼當世取髙位以開所藴

知其聱牙不當平遂閉户不踐外庭謝絕過從有不樂

見者雖貴勢不肯一接與語務爲異衆之行求棄於時

自置其室爲粹𨼆堂雖在穰穰大衆之中一室截然斗

清無纖喧微塵之可入所與徃來相知言笑者不過三

二人觀其議論使盡用其才故將有補於世今乃退縮

沒沒以訖其身嗚呼其可傷也余謂造物之意不可理

通者以此道之也

   東京寶相禪院新建大悲殿記

京城之西南有佛廟曰寶相院中有層閣傑然以庇大

像其像髙數十百尺而閣又加是世傳隋大業中所爲

蓋亦可信矣大業於今年祀雖逺閣與像甚完是必少

壞後人隨而葺之也國朝祥符中有詔葺之完矣天聖

戊辰𡻕浮屠慶祥者又欲於閣之陰以鐵範像號大悲

而又閣焉事暴聞上上爲命入内押班江德眀入内供

奉官勾當御藥院德用入内髙品鄧惟素三人徃司之

又詔有司給鐵及薪炭十餘萬斤眀年夏五月慶祥卒

德淮嗣之⿸广⿸肀丶 -- 庚午秋始作巨冶大櫜一鼓而就手目千數

較無一闕侍衞跗坐嚴正森立如有神助陰爲之容雖

刻繪之工所不能及眀肅莊獻皇后崩閣廢不作已而


又命入内供奉官趙用志朱文用易閣以殿景祐元年

又罷之德淮隳懈自劾去衆以今智圓大師方益主之


三年入内都知王惟忠列章以白上旨可焉以諌官言

又罷之四年方益撾鼓以聞乃賜禁錢四百萬以入内

供奉官勾當御藥院張承吉入内黃門馮正已籍用之


踰年遂就予始聞之疑其久而後能成也及觀其閎豁


奥大然後歎息焉噫在昔聖人因人情而制禮也是故

宮室服用必有度上下等殺各安其分限而無流暴之

患此三代之所以爲盛也自漢以下無制作幸而識其

流風監以自足乎一世故頗亦有所放矣佛氏之敎入

中國當其無制之世其宮室服用之作隘者猶能上王

者一等後世奉之益熾今民逺於三代而但見隋唐之

事以爲古可法奔於夸勝之境莫知其紀是以朝廷殺

閣以室屋而又滯畱久之而不亟爲始於戊辰而訖於

景祐戊寅十餘年間三以廢格是亦監而有意焉爾非

中寺之贊方益之慤而事其事則烏能成之哉蓋欲識

其始以永於後故求予文琢於石云時慶曆二年四月

五日記

   并州新修永濟橋記

太原地括衆川而汾爲大控城扼𨵿與官亭民居相逼

切每漲怒則汨漱沙壤批步結齧廉岸勢躁豪頗爲人

憂今參政陳公前守是郡修巨防以障之乃西漸七廉

不復虞潰漏然而當數州之空道傳遽商役日徃來

挑達不暇自朝廷置守餘五十年無梁構得以直捷流

悍且淺復不勝方𣻜以爲濟行者苦於涉久矣徃徃中

道遇暴不善游則溺焉常𡻕秋冬之交陽曲誅民錢妄

三百萬役農人不翅數千權爲徒杠猶號便利春則撤

去以避奔衝蠹勞相纏觸寒瘃𨼢者十八九吏縁姦永

民則甚病衆謂當然不可改革⿸广⿸肀丶 -- 庚午𡻕天子輟諌議大

夫張公領鎭亦旣至止悉條政務訪覽物害者得聞斯

欲興逺謀黙有成算遣牙吏秦謙助浮屠輩以諭郡中

命行衆慝勇輸其有俾歸之縣官籍而領其事豪之頑

嗇者市語於人以謂邊氓騷之則急變生且礙詔

寖淫滿道路間公所守益慤掣摇不解未幾計其貨登

徒杠三倍矣公曰可矣乃卜期少者獻力老者餽餉斬

北山之材編連宛委塞川下流百𨕖堅直豎以爲楹長

踰六仞半植水下巨棟上偃密楯對走左右支翼神不

可拔中並四軌直亘百丈人忘劬瘽周𡻕吿就騰突軒

延蔚若變化民請徙市以落之絃竹歌謠舞手相交稚

耋走趨旣過復返賈販旁午以嗟以喜邑之叟 -- 臾 ?用歌曰

汾流湯湯不復濡我裘裳汾流濔濔武陵不復溺我攜

提不死不弔我公之造予聞子產爲鄭以乗輿濟溱洧

人孟子謂惠而不知政公之力是物也以佚道使民絕

子產逺甚故予敢琢文於石以監後眀道元年十一月

十六日記

   滄浪亭記

予以罪廢無所歸扁舟南遊旅於吳中始僦舎以處時

盛夏蒸燠土居皆褊狹不能出氣思得髙爽虚闢之地

以舒所懷不可得也一日過郡學東顧草樹鬱然崇阜

廣水不𩔖乎城中並水得微徑於雜花修竹之間東趨

數百步有棄地縱廣合五六十尋三向皆水也杠之南

其地益闊旁無民居左右皆林木相虧蔽訪諸舊老云

錢氏有國近戚孫承右之池館也坳隆勝埶遺意尚存

予愛而徘徊遂以錢四萬得之構亭北碕號滄浪焉前

竹後水水之陽又竹無窮極澄川翠榦光影㑹合於軒

户之間尤與風月爲相宜予時榜小舟幅巾以徃至則

灑然㤀其歸觴而浩歌踞而仰嘯野老不至魚鳥共樂

形骸旣適則神不煩觀聽無邪則道以眀返思向之汩

汩榮辱之場日與錙銖利害相磨戛隔此眞趣不亦鄙

哉噫情固動物耳情橫於内而性伏必外遇於物而後


遣寓久則溺以爲當然非勝是而易之則悲而不開惟

仕宦溺人爲至深古之才哲君子有一失而至於死者

多矣是未知所以自勝之道予旣廢而獲斯境安於沖

曠不與衆驅因之復能乎内外失得之原沃然有得笑


閔萬古尚未能㤀其所寓目用是以爲勝焉

   蘇州洞庭山水月禪院記

予乙酉𡻕夏四月來居吳門始維舟即登靈巖之顚以

望太湖俯視洞庭山嶄然特起霞雲采翠浮動於滄波

之中予時據䦨竦首精爽下墮欲乗清風跨落景以翶

翔乎其間莫可得也自爾平居𥾝然思於一到惑於險

說而未果行則常若有物腷塞於胷中是𡻕十月遂招

徐陳二君浮輕舟出橫金口觀其洪川蕩潏萬頃一色

不知天地之大所能并容水程泝𭰁七十里而逺初宿

社下踰日乃至入林屋洞陟毛公壇宿包山精舎又泛

眀月灣南望一山上摩蒼煙舟人指云此所謂縹緲峰

也即岸步自松間出數里至峰下有佛廟號水月者閣

殿甚古像設嚴煥旁有澄泉潔清甘涼極旱不枯不𩔖

他水梁大同四年始建佛寺至隋大業六年遂廢不存

唐光化中有浮屠志勤者歷游四方至此愛而不能去

復於舊址結廬誦經後因而屋之至數十百楹天祐四

年刺史曹珪以眀月名其院勤老且死其徒嗣之迄今

七世不絶國朝大中祥符初有詔又易今名予觀震澤

受三江吞齧四郡之封其中山之名見圖志者七十有

二惟洞庭稱雄其間地占三郷户率三千環四十里民

俗眞樸𠪱𡻕未嘗有訴訟至於縣吏之庭下皆以樹桑

梔甘柚爲常產每秋髙霜餘丹苞朱實與長松茂樹相

差間於巖壑間望之若圖繪金翠之可愛縹緲峰又居

山之西北深逺處髙聳出於衆山爲洞庭勝絶之境居

山之民已少事尚有𡻕時織紃樹蓺捕采之勞浮屠氏

本以清曠逺物事已出中國禮法之外復居湖山深逺

勝絶之地壤斷水懾人迹罕至數僧宴坐寂嘿於泉石

之間引而與語殊無纖介世俗間氣韻其視舒舒其行

于于豈上世之遺民者邪予生平病悶鬱塞至此喝然

破散無復餘矣反復身世惘然莫知但如蛻解俗骨傅

之羽翰飛出於八荒之外吁其快哉後三年其徒惠源

造予乞文識其居之廢興欣其見請攬筆直述且敘昔

遊之勝焉耳

   處州照水堂記

括蒼郡署冠山之椒林壑蔽翳故當暑有蒸鬱之煩至

者或神眀不開則事務隳廢咸平初楊文公起凝霜閣

下覽平曠得遥岑逺林之賞當時固已爲嘉處矣景祐

中孫公元規以言事南遷移守此郡者政之始衆務畢

舉乃𠪱訪雄勝之地以圖燕休又得西北隅絶巘之顚

剗去叢薉化出異境溪山之勢奔放坌來始規地命名

詔徙他郡後更三守泯然不尋李君然眀之來刷剔𨼆

滯綱條一新吏民曉然踰年甚便然後思有所以自適

且將以風迹畱遺乎後人景與意并止獲乎元規之地

遂構廣厦且以照水題之庨豁虚眀坐視千里雖甚盛

暑灑然如秋有長溪者源自閩來趨過檻下前向南眀

山蓋三平之舊𨼆也蒼峰古刹陰晴𨼆見又於東南創

月軒稍却爲燕閣閣之右又爲風亭亭前啓軒曰夕霏

是皆出於照水而出於斯意也華榱髹楯下上相煥易

去榛莽與政俱新蓋根於元規成於然眀使元規之久

則然眀樂其成矣然眀之去速則來者其謂斯何二君

黙契遂亾異趣是政之所起故自有乎後先一日然眀

書來求予文其事予慨然東望神爽坐馳恨不能劇飲

酣歌俯仰周覽於其上又不能具道其營建之勤山水

之勝徒胷中耿耿終日有所思然眀或能圖以爲貺使

予對而銷憂尚可更發詠歌以足其未至者矣

   浩然堂記

曽君將之杭官旅於蘇嘗登于滄浪之亭覽景四顧慨

然有棄紼冕相從之意予始未以其言爲信也君遂周

訪城中物境之嘉者又得閶南之圃焉罄囊中所有日

夜自營緝築堂其間取孟子養浩然之氣以命名一日

㑹予於堂求予文以道其意予觀世之仕禄者奔趨竭

蹷皇皇乎病日月之速亾須臾之閒以自放顧安肯棄

其貲裝易清泠深僻之地而爲適也又將均其志慮包

蓄誠議以自廣不亦庶乎君子之道焉至於環池以步

乗城以觀則竹樹江山之勝蕭然滿前表裏風物不可

勝道至者其將自得之予但嘉名堂之意且能實其言

故文以鑱於石

   漣水軍新牐記

古之障川有防豬庸遂列澮之法以旣見於經也塢埭

堤閼作棚樹柵之制見於舊史也然未聞爲牐之說

精思者縁古而作興於近世通漕最爲便惜乎無所述

焉被淮之邦襄賁爲之近有渠由郡 東海尾受於淮

其間縣官立四場幹鹽榷茗𡻕轉數十百萬民有鱻鱐

蟹稻之饒以是舟相銜不絶淮口北走一里有埭以壅

渠每潮汐暴至乃可過並海長落甚駛而又石沙塡潰

不可疏與淮等故多反壤以敗舟也至者必淹旬曠月

不得遽去或謂埭下切淮轄木爲之牐使渟洩啓閉相

潮上下則無復畱行矣前人視習絶不置論司勲貟外

郎劉君署郡之日竦然念之以地褊役大稍難之㑹轉

運使按部繼至令倡其利即時以聞上指可之於是規

括旁郡羨材穴兵興於慶曆三年二月丙午踰月而成

薪石一種之費不誅於民間東漢王景絶水立門去浚

渠之患號省費役猶以百億計當時増秩史氏與之今

三君之爲不勞於民而休於民事應古可紀表之宜無

媿也

   送外弟王靖敘

古之達者皆發於羈苦餓寒蓋必極困而後起孔夷之

不試孟荀之讒屈平之竄管夷吾之窮且囚司馬遷之

刑揚雄王仲淹之亂皆坎壈埋廢不自平然後極心窮

精以入乎道術之淵策書其言播灑奥大師監於後世

歷數千百年外道其名熇然可暴炙人今貴人之冑以

緹紈肥味澤厥身一無達者之困肆焉自以爲勝物也

習𨼢志覆安久質變不知誠性之日陷脫也雖瞬動言

息戴威爵坐署位對之殗殗如在九泉之下吁可憫也

外弟王君瞻叔者生相家未齔而官十𡻕而孤資性粹

愿不羣戲弄好學少言若有所負今年如長安逆婦李

以歸索言爲別故敢吿以古之達者之爲無習安以盜

性庶震搖乃心起聞於世以爲先榮則達而求用之之

榮不如不用之之達之榮也子其懷也

   送王緯赴𨕖敘

王氏世居雍並郭善田數百頃開第當衢宏邃靚嚴精

構琢榱釦之丹青前冠園圃嘉花美木奇石緐茂嵯峨

實皆可賞地形窊隆以機激水上下環囘無不通虚堂

曲榭琴觴圖史雅具悉僃中朝士大夫雖不識者亦寓

章句以道其勝奉親之餽腆而不煩營資身之術曠而

不須設故可任化而無係陶然天壤間以足一世顧髙

軒大冕安可蕩於中邪然而之子處之拘拘乎未嘗自

適也今日幸天子講盛禮即時俶裝走都下不畏道塗

之苦庶得投牒吏部調巴閩邊徼九品一職官噫州縣

之禄日百錢月廩脫粟兩斛晨夕趨郡將庭下與牛馬

並走寒暑不避食息失時視前佚勞之狀設庸童必知

之吾子舎彼而即是其亦有意焉爾予謂凡厥蓄康物

之才者雖湮沒負辱苟活而不恥雖靡衣鮮食宴安衍

逸而不恃是皆思發其藴以耀衆者矣苟若是則小官

何足羞其有以漸也

   石曼卿詩集敘

詩之作與人生偕者也人函愉樂悲鬱之氣必舒於言

能者財之傳於律故其流行無窮可以播而交鬼神也

古之有天下者欲知風敎之感氣俗之變乃設官采掇

而監聽之由是弛張其務以足其所思故能長久長久

弊亂無由而生厥後官廢詩不傳在上者不復知民志

之所嚮故政化煩悖治道亾矣嗚呼詩之於時蓋亦大

物於文字尤爲古尚但作者才致鄙迫不揚不入其奥

耳國家祥符中民風豫而泰操筆之士率以藻麗爲勝

惟祕閣石曼卿與穆參軍伯長自任以古道作之文必

經實不放於世而曼卿之詩又時震奇發秀蓋取古之

所未至託諷物象之表警時鼓衆未嘗徒役雖能文者

累數十百言不能率其意獨以勁語蟠泊㑹而終於篇

而復氣橫意舉灑落章句之外學者不可尋其屏閾而

依倚之其詩之豪者歟曼卿資性軒豁遇者輒詠前後

所爲不可勝計其逸亾而存者才四百餘篇古律不異

并爲一帙曼卿一日觴予酒作而謂予曰子賢於文而

又知詩能爲敘我詩乎予諾之因爲有作於篇前後觀

者知詩之原于古至於用而已矣

   送王規方叔序

天之生育於物運動不竭而無疾者氣一而已人生其

間百骸舉止營營有爲者亦氣也然有喜怒悲憂愛惡

之情變以激其氣故滯逆悖亂失其經而不平由是疾

痛生焉必當外假於物以養之養得其宜則無夭閼之

患焉先王之制禮也以飲食夫婦之法爲之大故民未

有不謹於禮而能安者此先王愛民之生也至矣今子

自幼好學識所謂先王之禮典長而不飲酒不茹葷無

嗣不再娶九年於兹果乎人之所難自是而不變反常

好異以爲甚衆予甚嗟之而又聞善而聳見惡而惡未

能寂泊於天爲徒使其心氣鬱律不寧而無所輔養索

索然趨乎病癘之場而不還欲其𠈃天年而立事功其

可得邪予惜夫親友不以禮義中庸之道勉之使移其

堅緻之心以學聖人之業徒奬其所難以傷厥生吁可

悲也予因其行而吿之以破異僞之迷

   符瑞

柳子厚作正符詩謂董仲舒司馬相如劉向揚雄班彪

固皆推古瑞物以配受命其言𩔖淫巫瞽叟 -- 臾 ?誑亂後代

不足知聖人立極之本堯舜禹湯文武皆以正德爲受

命之符至於陳大電大虹巨迹白浪流火之烏皆詭譎

闊誕其可羞也所言大槪如此夫天地漠然無所歸則

說勝矣至神冥冥獨運而成功則吾將辨焉夫二曜

五緯天地之精氣其本在下而大人統之出沒錯行晝

夜不渝赫然與國政相俯仰昧者視之習爲常然聖人

參考其順逆而自監焉故黃帝有神眀之官唐堯有羲

和之任舜之璇璣夏之清臺皆此道也故至治之世則

日星清眀各用其行及夫政化蕩𨼢虐戕下民刑罰熾

張頌聲寥寂則次躔吿凶鬭蝕陵昏水溢旱蝗𤯝妖出

焉是豈無尸之者乎蓋天不言以文象傳吉凶先儒爲

之符聖人之興必有非常之物人弗能致者出焉以眀

有屬授若諄諄而吿之非智力然也苟授而怠荒又下

變異丁寧戒吿以率之皆可名之符是天以吉凶之符

付王者王者奉之不敢墜厥命故曰天難諶命靡常常

厥德𠈃厥位唯聖人見異竦然引道德信惠以合之則

瑞物可𠈃而有也伏羲之圖禹之九疇周文之騶虞皆

是也故武王周公饗魚鳥之瑞君臣祗恐動色相戒至

於庸君覩之以爲德業已成懈於所修則雖瑞物化而

爲妖孽矣鄭之龍魯之麟漢之白雉莽之黃犀是也苟

逢凶而懼反躬自敕則孽可更而瑞也商之桑榖成王

之大風宋景之熒惑從可知也嗚呼天人相交氣應混

并密然相𨵿爲表裏其可誣哉若桑榖不出大風不作

熒惑不亂則三國安得𠈃有其永年乎周末謝其德帝

用降亂雖孔子生以聖而大命弗集於躬故有鳳鳥不

至河不出圖之歎焉是上下相報雖桴鼓之應鐵炭之

動不過也子厚謂受命不於天子其仁孔子何爲栖栖

旅人也予懼後世拘子厚之作棄天弗徴背大道以自

任顚迷無從靡所法則有瑞弗恭見妖弗警故定是論

   復辨

案復卦象曰復亨剛反動而以順行是以出入无疾朋

來无咎反復其道七日來復天行也利有攸徃剛長也

復其見天地之心乎王弼解云復者反本之謂天地以

本爲心凡動息則靜靜非對動者也語息則黙黙非對

語者也然則天地雖大富有萬物雷動風行運化萬變

寂然至無是其本也故動息地中乃天地之心見矣予

討其意而竊惑焉夫復也者以一陽始生而得名焉陽

之始生則有蘖育萬物之意故彖曰復其見天地之心

者是由陽生而見之也當羣陰隕剝極盡之際隂氣張

王漠然無有生生之兆則天地之心何見焉及夫剛長

天行陽氣下震初九之爻布而造物之意萌則天地之

心雖微而已顯矣若謂以本爲心寂然至無是其本則

變化之功何有焉彖曰剛反動而順行又曰朋來又曰

天行又曰剛長也安得謂寂然至無邪安得謂動息也

象曰雷在地中復蓋雷者陽物也動物也今旣名下地

中則是有陽動之象也輔嗣昧舉卦之體乃以寂然至

無爲復斯失之矣夫復者剛陽始萌陰物衰謝初包化

生之心潛而未運唯聖人知其太始而言之耳蓋神之

所爲至精至變非聖人孰能見之然而地雖以生萬物

爲心而萬物莫見其爲心之用是冥然無有經營之迹

也故繫辭云顯諸仁藏諸用鼓萬物不與聖人同憂此

之謂也及乎雷奮雨潤勾達甲坼其仁則著矣心則散

而莫見矣是則藴而妙用者之謂心行而成功者之謂

仁在聖人則爲幾深及乎通天下之志成天下之務則

深與幾何有焉象曰后不省方者是先王察見天地造

物之心而法象之不親煩務不專以沈謀研慮將以鼓

舞天下之民以行乎事業也若云靜其動止其行至於

無事則失之逺矣又云冬至陰之復夏至陽之復何冬

夏陰陽之不辨邪

   杜誼孝子傳

台之黃巖有至行之士曰杜誼誼性敦篤不苟惟信義

所在事父母極其孝其父剛狷獨不良於誼惴惴憂恐

不自容竊伺顏色更端而進進則訶逐笞擊而後已日

日如是而日益勤康定元年九月喪其母踰月又喪其

父號慟晝夜不絶勺水不入者累日卜葬於仙邨之山

下徒跣負土爲墳徃來十餘里日渡塘澗泥冰沒於骭

雖大雨雪未嘗少止手足皸裂血流則以漆塗之毎覆

一畚必三繞墳號而後去如是者三年旣葬遂築舎墓

旁人徃視之輒遣去日一飯不葷暮夜狼虎之迹交於

廬側誼獨不恐眀年吳越大水所在山皆發澤推巨石

走十數里台山與他山爲髙而水又至並山之民居廬

田墓畜牧漂壞者衆而獨不及誼邑人數千迹誼所爲

以詣郡郡爲上聞天子下詔書奬慰賜帛予謂衆父嚴

子孝人之常理又烏足道之哉後世寖薄乃有孝悌之

舉又廢禮義之敎不施於下爲下者不相師友而道義

榛焉所在泯泯無所取法率情放俗蕩軼不還時或有

至焉者則蕭然無所依歸朝廷不用州縣忽不爲念不

爲世人笑且非者幾希矣非自信至眀者故亦自疑其

所爲而怠焉耳不若古之士大夫聞一善則稱道而標

舉之使爲善者不怠下流聳激而慕向有所信而取正

焉越俗浮薄節行不堅務以華靡相馳逐誼生於今世

而且又在越非至性安能趨就此行故非敎之習之之

至者矣非掌於世尚以酤榮利者矣使聞而慕效篤於

親親者敎自誼始余得實於台人故爲作傳以俟史氏

之求

   題杜子美別集後

杜甫本傳云有集六十卷今所存者才二十卷又未經

學者編輯古律錯亂前後不倫蓋不爲近世所尚墜逸

過半吁可痛閔也天聖末昌黎韓綜官華下於民間傳

得號杜工部別集者凡五百篇予參以舊集削其同者

餘三百篇景佑僑居長安於王緯主簿處又獲一集三

本相從復擇得八十餘首皆豪邁哀頓非昔之攻詩者

所能依倚以知亦出於斯人之胷中念其亾去尚多意

必皆在人間但不落好事家未布耳今以所得雜錄成

一策題曰老杜別集俟尋購僅足當與舊本重編次之

又本傳云旅於耒陽永泰二年啗牛肉白酒一夕而卒

此詩中乃有大曆三年白帝城放船出瞿塘將適江陵

之作及大曆五年追酬髙蜀州見寄舊集亦大曆二年

調玉燭之句是不卒於永泰史氏誤文也覽者無以此

爲異景祐三年十二月五日長安題


蘇學士文集卷第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