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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回 第八回 深心叵測好計通同 一味歪纏作法自斃 下一回▶

  如今說到劉三公子在家思念寶珠,倒弄出相思病來,因為岳翁休致,常去替老人家解個悶兒。那天趙璞請到書房坐下,談了一回閒話,趙璞道:「老爺子年來頑小老婆頑昏了,皇上說他昏庸,是不錯的。但小李兒我恨他極了,恨不得我拿刀子砍他!他老人家好好的個官,被他奪了去,如今很少些出息呢!小李兒臉蛋子好,皇帝老兒歡喜他呢!」劉公子道:「皇帝應了《隋唐》上兩句話:『惡老成,喜少年。』」趙璞道:「怎麼不是!你看小許兒,小松兒,都是美貌,所以個個升官。」

  這句話提起劉三公子的心事來,說道:「小松兒真愛煞人!他那種媚態,令人銷魂!你知他是誰?他是個女子!」趙璞道:「你如何知道呢?」劉公子眼都笑細了,說道:「你不要聲張,我告訴你。那天我同他們幾個在南小街翠紅家吃酒,我同他取笑,他那光景,害羞的了不得。我先踹他的腳,他那神情真好了,我也形容不來。」

  劉公子說到此處,竟笑得攏不起口來。笑了好一會,又說道:「我又捏他的腳,竟是一雙瘦小金蓮,我就同他飲酒取樂,他倒很有情於我。正有點意思,誰知我家柏忠這奴才上來說了幾句混話,弄決裂了,大約因人多,臉上下不來了。我次日去會他,沒有會著,一連去過幾次,他總不見我。請他又不來,不知為著何事心裡惱了。把我真想壞了!」趙璞道:「原來如此。我看他一團姑娘腔,我也疑心,你說破了,一點不錯。前天我同他在小李兒家拜壽,我心裡還想的,就帶相公,也沒有這種妙人。那天酒席真快樂,你要見他麼?」劉公子道:「怎麼不想他?心都想空了!」趙璞道:「不難!在我身上。」劉公子道:「吾兄有何妙計?」

  趙璞附耳說了幾句,劉公子樂得了不得,連聲道:「好計好計!全仗玉成。事成之後,當有厚報!」趙璞道:「你我至親,莫講套話。」又談了一會,劉三公子辭去。

  次日,趙璞坐車到松府拜會,沒有會見。午後又來,說有要話面見大人,門上傳進去,寶珠想:他有甚話說?著門子請了進來,到二廳坐下。寶珠出來相見,趙璞先道了喜,笑嘻嘻的恭維一番。談到劉三公子,趙璞佛然道:「年兄不知,我們雖是至親,卻不是同調。不知什麼緣故,性氣大合不來。而且他的行為,小弟也看不入眼,所以不大往來。」又道:「年兄高升,小弟尚未盡情。明日姑蘇會館備一兩樣小菜,萬望賜光。日間恐年兄有公幹,申刻候教罷!」寶珠道:「你我也不拘俗套,明日家母舅約定了,吾兄的盛意,心領罷。」趙璞道:「年兄說那裡話!弟就知道年兄不賞臉,所以親來奉請,務必成全薄面。明日不得閒,就是後日。」

  說著,又打了兩恭。寶珠見他出於至誠,只說他是巴結意思,況且面情難卻,問道:「同席還有何人?」趙璞道:「不敢另請外人,致撓清興。」寶珠問這句,是怕席上有劉三公子。今見他說沒有一個外人,就慨然允了道:「年兄既勉諭諄諄,後日定來叨擾。」趙璞心裡歡喜,又打一恭,告別而去。

  隔了一日大早,趙璞就有帖來邀過兩次,午後又有人來。至五點鐘,寶珠上車,到姑蘇會館,趙璞遠接出來,邀了進去,直到後邊一個玻璃房裡敘禮坐下。寶珠道:「此地倒還幽靜。」趙璞道:「在外邊恐有俗客闖進來,所以內裡覺得好清雅些。」有家人送上茶來,二人寒溫幾句,排上酒來。趙璞定席,喜孜孜一團和氣,不住的說長說短,想出些話來恭維。約有上燈的時候,只聽外面一陣腳步進來,喊道:「那一處不尋到,原來在此請客呢!」

  寶珠一看,見是劉三公子,心中大驚,只得起身讓坐。劉公子道:「松年兄,你把我想煞了!」說著,送上一杯酒來,道:「年兄滿飲此杯,也不枉我一番情意!」寶珠頗為動氣,明知兩人同謀作祟,暗想:「今日落他圈套,如何是好呢?」

  劉公子吩咐家人暖一壺酒來,說:「你們眾人都退出去,不奉呼喚,不許進來!有人來偷瞧,我少爺是不依的!」家人答應,趕忙出去。寶珠見他喝退家丁,心中格外害怕,粉面上紅一陣,白一陣,低頭不語,轉一念道:「不可亂了方寸!憑著胸中謀略,對付他就是了。」

  劉公子見無人在面前,笑道:「前天柏忠不知輕重,得罪了你,我倒很過不去。你也打過他了,可以出氣。你千萬別要怪我,你同我是最好的!」寶珠故意笑了一笑,道:「他也太孟浪了,不怪我惱他,人稠眾廣的,象個什麼意思呢!」劉公子心花都開了,笑道:「我的人兒!我說你不惱我,我就知道你的心。」寶珠道:「我惱你幹什麼?」

  遂斟一大杯酒,送到劉三公子面前,微微笑道:「你飲了罷!」劉公子心裡喜歡,接過來一口飲盡,還把杯照了一照,道:「乾!」寶珠又送一杯與趙璞,趙璞道:「我量淺,半杯都不能。」劉公子道:「人家的好意,你也不能下人面子!」逼著他飲乾。劉公子道:「你也吃一杯。」寶珠道:「我吃,你要陪我吃呢!」劉公子道:「很好。」自己斟上一杯,又代趙璞斟酒,先催趙璞吃乾,自己也就吃盡。寶珠將酒吃了一口,遞與劉公子道:「你吃我這杯殘酒。」說著,嘻嘻的笑了一笑。

  劉公子大樂得當不得,又吃盡了。寶珠又送上一大杯道:「你把這杯吃了,我有話對你講。」劉公子道:「你先講。」寶珠把眼睛一笑道:「我不依。」劉公子見他媚態橫生,真是見所未見,身子如提在雲端裡,心裡早已就醉了,又加上四大杯急酒,心內有些糊塗,說道:「該吃,該吃。」倒把一大壺酒,抱在懷裡,也不要人灌,左一杯,右一盞,只管吃了不住,大叫:「來人!送上十壺暖酒進來!你們就出去,不許在房裡伺候!」家人送酒,隨即走開,劉公子還叫把門閉上。

  此時,劉公子已有八九分酒意,說道:「我的人兒,你有話,可以講了。」寶珠在劉三公子耳邊說道:「我怕趙年兄聽見呢,你再進他兩鐘酒,我就講了。」趙璞見他兩人頑得有趣,呆呆的望著。劉公子執著一大杯酒過來道:「你再吃一杯。」趙璞道:「萬萬不能!」劉公子也不多言,直送到他唇邊一灌。趙璞這杯熱酒下去,頃刻天旋地轉,癱在椅上。寶珠笑道:「他酒量就不如你,你的量好,我倒要瞧你能吃多少!」

  遂將酒壺取在手中,走了幾個俏步,到劉公子身邊坐下。劉公子喜得骨軟筋酥,笑不攏口。寶珠撒嬌撒癡的,將酒壺套在他嘴上,只顧往下灌。劉公子道:「慢的也好。」寶珠道:「我喜歡看人吃爽快,看你不吃,我就惱了!」劉公子骨都骨都一口氣吃下大半壺去,已有十分大醉,還說道:「我的﹍﹍人兒,愛你﹍﹍我﹍﹍不」一把將寶珠扯到膝頭上坐下。

  寶珠究竟柔媚,掙扎不得,心裡著急,反笑道:「你把趙年兄送上牀去睡,我們再頑。他睜著眼看我呢,我不喜歡他。」劉公子聽見寶珠說話,如父命一般,賣了若干力氣,將趙璞拖上炕去,又替他拉了靴。寶珠道:「我同你替他蓋上衣服,別叫涼著。」劉公子才爬上去,寶珠在後用力一推,劉公子一個頭眩,滾進去了,再也不得起來,倒反睡著了。

  寶珠看見好笑,說道:「何苦如此!我得罪了,讓你二位同上陽台罷!」走出來,將門仍然閉上,一直到外邊,吩咐套車,又對劉、趙家人道:「你們不奉呼喚,進去不得的。我有正事,一會子還來呢!」眾家人答應,又不敢多問,不知他們什麼意思,只得在外伺候。寶珠上車回去,進房將此事述與紫雲聽,心裡氣極,倒反笑了一回。紫雲道:「你以後處處要留神,不是當耍的!」寶珠道:「這些庸才,又何足懼!」紫雲道:「不是這等講,惡人有造禍之才,外邊物議也是難聽的。」

  不題寶珠回家,再說劉、趙二人,睡到二更以後,家人又不敢進來,燭也滅了,一盞殘燈,半明半暗。劉公子先醒,坐起身來,呆呆的想,不知在什麼地方。又要撒尿,下牀來摸夜壺,摸了半日,摸著趙璞一隻靴,撒了一泡大黃尿,倒又上炕來坐下,心裡模模糊糊,記不得在何處吃酒的。再看旁邊有個人睡著,細細看了一會,再認不出誰來。想想又看,看看又想,倒被他想起來了:「我今日用計賺小松兒的,被我弄上了手,這睡的是--是小松兒了。」

  此時心裡一喜,遂將趙璞急急抱住,口口聲聲:「我的人兒,我少爺樂得受不得了!」用手去扯他衣服,扯也扯不下來。格外用力,趙璞一件衣裳,撕得粉碎,一片片掛將下來。劉公子見尋不出門戶,把住趙璞只管抖,又將舌頭伸在他嘴裡,倒把趙璞抖醒了,酒氣上擁,嘴一張,一陣醃醬東西隨口吐出來。劉公子正將舌頭伸在他嘴裡,卻好對準吐了一臉,滿滿敬人一個皮杯,花花綠綠,堆有半寸多厚,一股臭味,聞不下去。

  劉公子把頭兩邊搖,口裡亂吐道:「這個丫頭,了不得!倒了馬桶了。」此刻趙璞己醒,見人摟著他,罵道:「誰在少爺炕上!」劉公子道:「你還假充少爺呢!你這作怪的丫頭,我識破你了,你還敢強麼?」趙璞聽見人口口聲聲叫丫頭,心中大怒,道:「誰是丫頭!你這王八蛋是誰?」劉公子道:「你還賴呢,快些從我少爺,跟我回去做小!」

  趙璞大怒,一手打去,正打在劉公子臉上,倒把手沾得濕搭搭的,聞了一聞道:「這王八羔子,好個臭臉蛋子!」劉公子笑道:「你這丫頭,怎麼就打起少爺來?我少爺想升官發財呢!」趙璞急了,極力用手一推,劉公子不提防,一跤跌下炕來,坐在地下大罵。趙璞喊道:「我的人在那裡呢?放這王八羔子在少爺炕上胡鬧,快些替我打出去!」

  眾家人在外,聽見主人叫喚,大家進來,見這兩個好模樣,忍不住好笑。將燭台點起,見地下坐著一個花臉,指手畫腳,還在那裡罵人。炕上一個就同花子一般,身上披一片,掛一片,也在那裡亂罵。眾家人不知是何緣故,只得站立一旁。趙璞道:「你們進來,還不把他磝出去!」家人回道:「奴才們不敢。」趙璞問道:「他究竟是誰?」家人道:「姑老爺。」趙璞道:「他又怎麼來的?只怕未必真,你們細看看。」劉公子道:「我少爺誰認不得?你裝不認識,才好打我呢!你這怪丫頭,不要支吾罷。」家人道:「沒有什麼丫頭,這是我們少爺。」劉公子道:「那個少爺?」家人道:「趙二少爺。」劉公子道:「我不信!你們充他來嚇我麼?」

  爬起來,向趙璞臉上一認,趙璞也在劉公子臉上細望,這副齷齪臉,看不下去,七孔都堆平了,只見兩個眼睛在裡頭翻來翻去,二人不覺好笑起來,問家人道:「松大人呢?」家人道:「一晚去了,說有正事,一會就來的。少爺吩咐不許進來,只好在外伺候。不是我家少爺叫,還不敢來呢。」劉、趙二人說不出苦來,只有暗暗會意。家人送上水來,劉公子洗了臉。

  趙璞見炕上糟踏得同毛廁一樣,看看身上,撕得不成人形,也不好開口。坐在炕邊,將靴子取來一蹬,只聽咕吱一聲,套褲襪子都浸透了,一股騷氣,衝得人都要嘔了。趙璞恨道:「這是怎麼的!糟了糕子了!」家人上來,趕忙褪下,只見腳上濕淋淋的。

  劉公子想了一想,不覺大笑。趙璞又好笑,又好氣,說道:「我真被你坑死了!」劉公子道:「我還怪你呢,是你的妙計!」彼此埋怨一番,不免又好笑起來。家人同看會館的借了一雙靴襪,把趙璞換了。趙璞道:「諒來不得成,丟了這條腸子罷!」劉公子道:「今日怪我大意了。這個冤家,他不上我手,我也不見你!」看表上已有兩點多鐘,二人只得上車回去。正是乘興而來,敗興而返。不知劉三公子可肯罷休,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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