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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說寶珠備了一席,同紫雲對飲,紫雲道:「你今日真是慶賀筵席,多用一杯。」寶珠道:「許多時不同你樂,今日吃杯團圓酒,以補除日的屠蘇。」紫雲笑道:「我真被你拖死了。」寶珠笑道:「你可知道,虞美人都是隨營的。」紫雲道:「你不害羞。」寶珠低頭一笑。紫雲道:「記得去歲在家裡,我說你明年除夕,不知可在這屋子裡了,萬想不到今年到苗地來督兵。」寶珠笑道:「你的意思,不過說我要--」

  說到此處,自知失言,臉一紅就不說了。紫雲道:「我替你說罷,不過說你要嫁人家了,可是不是?」寶珠啐了一口,低聲說:「到時你也不免。」紫雲笑道:「我去幹什麼?」綠雲在旁侍立,接口道:「你是個姨太太,到處總不空的。」紫雲趕來打他,寶珠目視紫雲而笑,大家頑笑一回。

  次日天明,諸將進營,補賀叩喜,大犒三軍。第三日拔寨起行,派了大將眾兵把守獅子口,並管水軍船只,自己領著大隊前進。行了一百餘里,已到錦江,白浪接天,滔滔大水,江面上片板全無,一個苗兵不見。寶珠暗想:「難道都逃回去了?一隻船沒有,總得過去。」帶領松勇、劉斌護衛諸將,四面巡視,看看路逕。

  走到一處,對面有座大山,上邊竹子長滿,粗的一人抱不過來。寶珠大笑,用鞭梢虛指,對松勇道:「這不是過江的船只麼?」松勇點頭會意,差三千步兵伐竹,結成竹筏,分兩路進兵。防他擊我半渡,暗想這種險地,紫雲走是不便的。吩咐仍用山轎送他們回船。紫雲始而不肯,寶珠力勸,紫雲只得叮嚀再三,灑淚而別。又想墨卿帶去,也無用處,他膽子太小,在這賊窟裡,萬有一個失誤,更對不住姐姐,不如著他守船,催趕軍需糧餉。即日領兵上了竹筏,搖旗放炮,蔽江而來。

  到數十里江面,過了中流,就望見對岸旗幡招展,也有許多戰船停泊。苗兵見官軍結筏渡江,就開船來迎敵,寶珠傳令只顧前進。這些戰船,那裡當得起竹筏力大?一撞都翻掉了,刺斜裡又衝出一隊竹筏來,將戰船剪為兩段。靖海軍當先混戰,殺死溺水者不計其數,苗兵大敗,沒命奔進地戶關去了。寶珠收穫無數船只,擇了地勢安營,傳令明日攻關。

  這地戶關在山根底下,同個地穴一般,深不可測,關就在地穴裡邊,關門離穴口尚有半里之遙,穴外高山矗天,猶如屏障。寶珠親自至洞口,看了一遍,口面倒不下有十餘丈寬,深不見底,裡邊黑洞洞的,細看有些亮光。回營納悶,無計可施,雖欲開兵,沒處下手,想了一想,全無計較。忽然天又陰了,大雨如注,軍士都在泥泞中,苦不堪言,一連三天,雨還不止。寶珠夜裡睡不成寐,聽見雨聲,點點滴滴,好似滴在心裡一般,又聽錦江中風濤聒耳,驀然觸起機來,想到一個計策。

  次日天明,穿了雨衣,帶幾個親隨將士出帳上馬,沿江看了一回,見江水大漲,滾滾波濤,心中暗喜。進帳傳松勇吩咐決了各處水口,只說避雨,將營移在高阜處去,傳令靖海軍準備水器聽用。眾人不解其故,都說陸地相持,如何用著水軍器械?又不敢問,只得依他。寶珠見天陰久了,暫時必不得晴,多停幾天,候水漲足了,再用不遲。

  一日晚間,松筠、木都統求見,寶珠傳進入帳,二人稟道:「我二人商議一策,可抵百萬雄兵。」寶珠笑道:「莫非決水灌關麼?」松筠道:「連日風雨交加,錦江暴漲,不可失此機會。」寶珠道:「誰叫你獻策?」木納庵道:「是末將等的愚見。」寶珠笑道:「英雄所見,大略相同,本帥安排已定,爾等不必聲張。」

  又過三日,夜間風雨大作,如瓢潑盆傾。寶珠傳鼓聚將,支派一番,著水軍上船,自己穿了大紅披風,緊身服飾,上船督軍。二十四名都統,左右護定,喚松筠立在自己身後。就叫掘開水道,如萬馬奔騰,平地水深十丈。寶珠冒著大雨,親自擂鼓。松勇、劉斌各大將,領靖海軍在前開路,趁著幾丈高的水頭,直衝進口。再者水頭高過了關頭,此刻風雨更大,船上雖有燈火,都不甚明,黑暗之中,軍士亂撞。

  寶珠傳下號令,著五千靖海軍一齊水下,所坐船只,放火焚燒。頃刻火光映天,亮如白晝,但見白茫茫一望無際,可憐二十萬苗兵,一個個隨波逐浪。邱廉本是海賊,識得水性,手下兵將,也還勉強支持,只苦了花元帥,皇姪撒麻同些苗兵。殿齊來得快,抱了一片大板,隨著浪頭飄到一個山峰下,爬上去,得了性命,隻身奔到天門關去了。撒麻同幾個將士,濕淋淋的立在一個小山上,見一片汪洋,無路可走,有幾個水軍,架著一隻小船,船頭上立一個裨將,在山前過去。撒麻的護衛指揮遠洪,飛身躍上船,殺了裨將,又將軍士打落水下,奪了船只,眾將扶皇姪撒麻上船。

  行了兩箭之地,迎面木都統領著靖海軍,乘一號大戰船,直衝過來,趁勢一撞,船底朝天,靖海軍跳下水去,擒住捉了上船,一個沒有走脫,都捆起來,丟在艙板底下。寶珠領軍一直殺到天明,方才收兵。教人去開了各處水口,放水歸江。寶珠領眾拖泥帶水的進關,裡裡外外,死屍如山堆集,不知多少。

  這一仗,二十萬苗兵不曾逃去一半,還有邱廉部下以及地戶關人民,真死得不計其數。寶珠這個毒計,卻害了無數的生靈,雖是劫數使然,也覺傷心慘目。寶珠就在關中駐紮,諸將上來報功。木納庵解撒麻同諸苗將進來,撒麻等跪在地下,不敢抬頭。寶珠一笑,問道:「從來說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你們反幫扶邱廉,助紂為虐,如今天兵到此,尚不投降,還來抗拒,真是死有餘辜。」撒麻叩頭道:「元帥天恩,這是我皇伯主持,我等不得自主,還請元帥原情恕罪。」

  寶珠沉吟一會道:「本帥放你回去,傳諭你家皇伯,教他早早投誠,將邱廉獻出,自然不干他事。倘執謎不悟,本帥天兵一下,殺得你家雞犬不留。」吩咐放綁,都逐出去。皇姪同眾人抱頭而去,奔到天門關,會合邱廉、花帥,商量退敵。

  松勇對寶珠道:「撒麻是苗王的親姪,既被擒來,元帥為何放去?」寶珠笑道:「此等無用之徒,殺之無益,不如放他回國,傳播我等威德,以服其心。」眾人無不感歎。寶珠退回後帳,更換衣服,可憐連腳帶都濕透了,十分疼痛。他那裡吃過這種苦處?不覺長歎一聲,雙淚交下。

  且說花帥、邱廉等陸續逃到天門關,大家聚會,膽顫心驚,相對大哭,只得又教撒麻到國中求救。苗王無奈,差了丞相那延洪,添兵來助。寶珠已督大隊,浩浩蕩蕩的殺來。行了一程,迎面有一道溪河阻路。水清見底,卻不甚寬,前軍停住,松勇、劉斌來報寶珠。有些軍士,見水清可愛,就坐在溪邊,也有濯足的,也有飲水的,頃刻腹漲如鼓,口吐鮮血,有的雙足糜爛,寸步難行。寶珠正來看溪,見了這般光景,無法可施,只得回營,吩咐紮寨,教軍士去尋個土人來細問,不可驚嚇了他。

  去了幾個軍士,一刻工夫,領著三五個老者到來,叩見元帥。寶珠頗為優禮,請他們坐下,先舉手道:「本帥征蠻,驚憂你們,頗過意不去。」父老躬身答道:「元帥的軍士,約束嚴明,鄉村之地,雞犬無驚,我們鄉間人,都稱元帥為萬家生佛,將來生祠里長生祿位,供奉千秋。」寶珠大喜,謙了幾句,問道:「前面這道溪叫甚名字?」老者道:「叫做落花溪。」寶珠道:「溪名頗雅,為何水能毒人?」

  老者道:「元帥不知,待小的等細稟。這裡溪水通著楓山,本來並無毒氣,二十年前來了一條怪蟒,為患一方,土人無法治他,就立了一個蟒神廟在楓山背後,覺得平靜了些。每天子午二時,蟒神必到溪洗浴汲水,我本地人,俱皆知的,不敢取水溪中。或有外方不知利害,中了這個毒氣,三天卻死。」

  寶珠滿面嬌嗔,大怒道:「本帥兵權在手,殺人如麻,上至卿相,下及庶人,誰敢不敬?鬼神有靈,亦當畏我,是何妖神,敢傷本帥軍士?」就要傳令去毀蟒神廟,父老道:「元帥暫息虎威,小老等有個解救之法。此地楓山腳下天妃廟中,有位老神,仙術高妙,廣施符水濟人,但凡中毒的求他,無不立活。」寶珠道:「這位老神仙又是何人?」父老道:「是個道士,號為松鶴山人,也不知名姓,聽說修煉千年,望去不過七、八十歲,法力無邊,神通廣大。如今軍士既中毒氣,元帥何不枉駕去求他?」寶珠點頭。父老告退,寶珠厚賜眾人,親自送出營門,父老歡喜而去。

  寶珠騎馬,帶領兩名書童,八名家將,二十四名都統,前遮後擁,緊緊相隨。松筠、松勇騎著頂馬,在前開路,直奔楓山而來。不過十餘里路,已到山前,果然有座天妃廟。家將飛馬先去通報,就有兩個中年道士出來跪下,家將叫免。寶珠下了馬,吩咐眾人在外伺候,只帶了松筠、松勇及兩名書童,慢慢步進山門,屋字倒還宏敞,就是荒涼不堪。踱上大殿,見兩邊紅格子,東倒西歪,神龕供桌,都成了死灰色。

  道士點齊香燭,寶珠跪下默禱道:「女弟子松氏寶珠,奉命征蠻,求聖駕陰空保佑,早定南方,弟子回都,奏明聖上,請旨加封。」叩了幾個頭起來。兩個道士要請他到鶴軒裡獻茶,寶珠不肯道:「聞得有位松鶴山人在此,本帥潔誠前來,願求一見。」道士稟道:「這是小道的二十三世師祖,在內靜養,元帥一定要見,待小道通稟一聲,再來奉請。」寶珠道:「甚好。」就先容道士進去。

  一會出來說請,寶珠領松筠、松勇入內,走過一個小門,但見長松夾道,修竹成林,有幾間茅屋,裡邊走出一個老道士來,笑面相迎。寶珠看他不衫不履,飄然有出世之姿,明炯炯一雙三角眼,稀疏疏兩撒白髭須,滿面道氣,知道不是凡人,忙搶步上前見禮。老道士笑嘻嘻的道:「花史別來無恙,不知還識得山人否?」寶珠竟回答不來。讓了進去,分賓主而坐,松筠、松勇坐在下面。

  老道士笑道:「花史今日方來,到令山人久待。」寶珠聽這個稱呼,有些刺心,暗想這老道士真知未來過去,「花史」二字,明知我是個女郎。又聽老道士口裡朗吟道:

  「同是龍華會上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寶珠道了幾句仰慕的話。老道士道:「花史還記得本來面目麼?」寶珠認做譏誚,他臉一紅,低頭不語。道士大笑道:「少刻請花史後邊一看自知。」又對松筠、松勇道:「山人今日何幸,得兩位大貴人,可敬呀可敬!」寶珠就將溪水傷人求他救治的話說了。老道士笑道:「山人小術,只得濟渡個有緣的,既然花史前來,山人自當為力。」就在袖中取出個小葫蘆,遞與寶珠道:「任憑取用。」

  寶珠謝了,拔開蓋子,撲鼻馨香,又蓋起,恐身上不潔淨,忙交與松勇收好。寶珠道:「蟒蛇為患,老先生何不除他,以救一方百姓?」老道士道:「此非花史所知也。這孽障修煉有年,神通頗大,山人福薄,恐為所傷,必須大根本大福氣人,方能有濟。山人所以專候花史者,意欲稍助一臂之勞,同除此患。此方百姓安然,豈不念花史的大德?但此時軍務匆忙,不暇及此,候花史奏凱回來,再為商議罷。」

  老道士起身邀寶珠等隨喜,領進從殿,到了一處,門上有塊石頭,是「花神祠」三字。老道士引眾入內,三間小殿,塑著十二月花神,明眸皓齒,翠羽明,非常美麗。寶珠細看,吃了一驚,暗想這幾個,就是我夢中所見之人。內中一個年最少的垂髫仙女,手裡執著一朵蘭花,眼波若活,嬌韻欲流,同自己改妝時,一模一樣,雖不及我的丰韻,也覺嬌豔驚人。寶珠都看呆了,就連松筠、松勇也看得出來,大家詫異。

  老道士笑道:「花史只管賞鑒他什麼?他這朵蘭花,依然在手呢!這是山人十八年前畫出圖像來,請名手塑的,至今底稿尚存,花史既然愛他,不妨相贈。」寶珠一發相信他是個神仙,無心遊玩,又到茅屋裡來,問老道士後日的休咎。不知老道士說出什麼話來,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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