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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回說到松筠到任,年紀雖幼,頗有政聲。一則松勇的父親辦事明白,二則他是有錢,一錢不要,自然格外清正。奉到上諭,已知升授府尹,心中娛樂。日前看見京報,又接到兄弟家信,寶珠的事,早已知道,才曉得大哥哥是姐姐,大為詫異。想到公主之事,懊悔已極,怪道大姐姐說一團美意呢!總是我見識低微,不知好歹。

  細想起來,兩個姐姐真是好人,如同慈母,我家富貴功名,全出他二人手內。他們如今已要出閣,留下現成基業,讓我兄弟受用,越想越見好處,不覺感激淚零。再想公主身上,又愁又喜,暗想此事有些不妥了,二姐姐出閣,自然帶了他去。許文卿是個好色之徒,樂得快活,除非要同二姐姐先討過來,才得穩妥。但我回絕了不要的,此刻怎麼說出個要來?心裡著急。又想好在是自家姐姐,有何妨礙?我設有不是,任憑姐姐責備一番,也不甚要緊。況且二姐姐為人最溫和,平日待我弟兄最好,斷不作難。倒是大姐姐不好說話,知道我要公主,他必定不依,著實有氣受呢!他不答應,莫說二姐姐不敢作主,連母親都拗他不過,不如去先求大姐姐,預備辱罵一場,只要他肯了事,就可以成功。

  心裡想得停停當當,卻好接到這道恩旨,樂不可支,吩咐速辦交盤事件,趕忙交印,束裝起行,到京面聖。就回家見母,夫人甚歡喜。松筠接印到任,理理公事,也忙了好幾天。那天晚間二更以後,走進寶林房中,外間高燒紅燭,到裡間玻璃屏邊探身一望,見寶林卸了晚妝,雲鬟膩綠,粉面搓酥,耳朵上換了一對小金墜兒,上身穿件綠洋縐小袖皮䙞,下面單穿著大紅緞褲子,盤腿坐在炕上,手中捧個銀手爐,用銅火箸夾火。彩雲立在炕旁裝水煙,面前銅火盆內,火光燄燄。

  松筠偷看一會,才要進去,早被寶林看見,問道:「誰在這裡?」松筠忙應道:「姐姐在家呢。」寶林道:「要來就來,鬼頭鬼腦的幹什麼?」松筠道:「恐怕姐姐有事,瞧一瞧才敢進來。」寶林教他坐下,問道:「半夜三更闖進來,有甚話講?」松筠只是笑。寶林道:「誰同你嘻皮笑臉的,好沒正經,有甚話快說。」松筠道:「有件事要拜求姐姐。」寶林道:「我從來不替人多事。」松筠道:「自家兄弟,又不是外人,況這件事也非姐姐不可。」寶林道:「你且說來,為什麼事?」

  松筠欲言又止。寶林道:「有話快講,吞吞吐吐的我不耐煩。」松筠笑道:「就是公主事。」寶林笑道:「公主你不要罷了,還待怎樣呢?」松筠笑嘻嘻的道:「原是此刻想要呢。」寶林怒道:「不愛臉,虧你說得出口,一會兒不要,一會兒又要,還由不得你的性兒!」松筠道:「好姐姐,全仗你成全,兄弟就感恩不盡。」寶林道:「你不必要,你沒有這個福分。」松筠道:「兄弟挺撞姐姐,如今知罪了,姐姐賞我罷。」寶林道:「這才是無緣無故的人。是他帶回來,我怎能作主?」松筠道:「只要姐姐吩咐一句,誰敢不依?」

  寶林道:「就是你也不肯依我的話,如果早依我,人到久已是你的了,如今有甚挽回呢?」松筠道:「姐姐不肯賞我,也是便宜別人,還是成全兄弟好。」寶林道:「你別纏我,只要他肯,我都不作難。」松筠連連作揖。寶林回頭對彩霞道:「你去請二小姐來。」彩霞答應,笑著去了。

  一刻工夫,寶珠帶著綠雲、紅玉,移步進房,松筠搶步上前道:「二姐姐沒有睡呢。」寶珠點點頭。寶林讓他上炕對坐,彩雲等幾個送茶裝煙,一旁恃立。寶林笑道:「筠兒來求我,想要公主,同我纏不清。我所以請妹妹進來,肯不肯,你當面回他,免得和我胡鬧。」寶珠會意,冷笑道:「沒有這種容易事,今日又想了,當日也該給人留點體面。」松筠只是陪笑陪罪。

  寶珠道:「你不要他,我倒不氣,這種殘花敗柳的,可不要你領我白情!」松筠道:「二姐姐也挖苦夠了,饒了我罷。」寶林道:「誰教你當日挖苦人呢?」松筠道:「我再不敢。」寶珠道:「此刻假小心,未免遲了。」松筠歎道:「我原知道遲了,二姐姐不過替姐夫留著,何不分惠把兄弟?況且姐夫已有了三、四個,過多也用不著。」

  寶珠臉頰通紅,用手摸著繡鞋,低頭無語。寶林喝道:「你有求於人,還敢挺撞人,我不依你!」,松筠連忙陪笑道:「我不過取笑的話,姐姐們倒當真了。」寶林道:「誰和你取笑!」松筠道:「從此不取笑就是了。」寶林道:「很不顧體面。」松筠道:「請教姐姐,要怎樣作難才肯賞給兄弟?」寶林道:「你自己著意。」松筠道:「負荊請罪,好不好?」就取了一枝門閂,走到寶珠面前,請了一個安,寶珠到笑了。

  松筠又到寶林面前請過安,彩雲等大笑。寶林道:「不識羞的東西,你還沒有挨過打嗎?今天做出這種醜態來。」松筠道:「真的,從小到如今,不知挨過多少打,二姐姐更狠,還要殺我。」寶林也笑道:「虧你好意講出來,為個小老婆,也合配這麼求人?」松筠道:「家裡姐姐,我才這樣的,如果別人,我肯去求他呢!」寶林道:「別人怎樣,可以倒使蠻勁兒了?」松筠笑著,謝了一聲出去。寶林笑道:「也取笑他夠了。」寶珠閒談一會,也回房安息。次日就將公主給松筠收房,兩情歡洽。

  轉瞬寶林吉期將到,合家忙亂,陳設妝奩,批了一千頃田,撥了四個莊頭,其餘物件,不能細載。各處張燈結綵,掛紫懸紅。新房裡翠繞珠圍,花團錦簇,真是屏開孔雀,褥設芙蓉,說不盡風流富貴。三日前李府送官誥到來,笙簫迭奏,彩緞橫披,熱鬧已極。頭一天暖房,就有許多親友來賀,松筠弟兄接待。松勇又回來了。內裡夫人備了酒席,請出寶林,母女兩個,大哭一場,寶林略坐,寶珠勸慰,飲了兩杯就散席。寶珠選了二十名美女,送給寶林。

  正日這一天,文武百官,都來道喜,擁擠不開。黃昏時分,大媒先到,是兩位朝貴,松學士同年。少刻墨卿擺齊全副執事,開鑼鳴道而來,門前下轎,請親發出來,迎接上廳,大家見禮,音樂齊作。送過三道茶。墨卿繡衣玉帶,骨秀神清,好個風流佳婿,親友個個稱羨。請新人出堂,同拜天地,坐牀撤帳,吃百子湯,飲交杯酒。墨卿偷看一眼,寶林美麗如仙,格外歡喜。廳前酒席擺齊,諸客入座,墨卿當中一席,階下粗細樂吹吹打打,飲到更鼓後席散,送入洞房,女貌郎才,真不知幾生修到!二人同入羅幃,如魚得水,果然千般恩愛,萬種風情。

  次日早起,拜見姑母,隨同二位阿舅平拜了。又請見阿姨,寶珠羞澀澀的,同墨卿見禮,墨卿對他微微而笑。墨卿禮畢,寶珠頭一低,忙走進去。夫人含笑,就請墨卿房中坐了一會。三期倒回門,李公夫婦見了媳婦,非常眾喜,請了多少親友,好些女客陪新,到晚雙雙回家。第四日,松府請會親,又熱鬧一日。從此朝歡暮樂,你貪我愛,一個是才人魁首,一個是仕女班頭,或評花醉月,覓句裁詩,更有彩雲、彩霞,在房中助興,好不快樂。

  時光易過,已到臘月初一,皇上就有恩旨,賜了許多珍奇,還有珠冠蟒服,玉帶袞裳,八對宮燈,兩對金蓮寶炬,傳旨文武百官,都要去賀喜。夫人的陪奩,早已齊備,也是一千頃田,四房家人媳婦,紫雲、綠雲、紅玉之外,又選二十四個美女。松筠立意定要將直隸四個當鋪,陪送兩個姐姐,每人兩個。至於珠玉珍奇,陳設鋪垫,以及衣服、被褥、箱籠、桌椅、器皿物件,不計其數。

  送奩那一天,用五千名人夫。松夫人猶以為薄,對不住女兒,於鋪箱時又添了十萬白銀,五萬黃金,十串明珠,還要將征南帶來的好寶物,並羅華島的貲材與寶珠帶去。寶珠立意不受,說留在家裡,要用來取。夫人就著墨卿同幾個內親送奩,一路大吹大擂,好不風光。五千名人夫,也就同出兵一樣,擠滿了街道。到了許府,有些親友迎接新親,墨卿等進去,眾家人領著夫頭,紛紛搬運,整忙了一天,將新房鋪設得錦天繡地,金碧交輝,珠箔銀屏,鸞衾鴛被。新房就在左手副宅子裡,共是九進,預備他弟兄做洞房的,此刻已擺滿了。

  墨卿辭了眾人回來。晚間夫人備酒席,同寶珠談了半夜,寶珠十分傷心,母女相抱痛哭,合家陪去多少眼淚。到了吉期,賀客盈門,貂裘滿座,門外全副儀仗執事排滿。午後,文卿行親迎禮,松筠弟兄同眾親友接待,文卿一品服,寶石頂,雙眼花翎,就用寶珠的品級,更顯得骨格清高,丰神都雅,珠光寶氣,鳳舉霞軒,真正是持重如金,溫潤如玉,人中鸞鳳,正好配這個女中丈夫。

  家人相陪坐了一會起身,張山人、李榮書兩位大媒,領著出門上轎,紫雲、綠雲、紅玉等同二十四個侍女,前走一步,排開執事,好不威光!當先一對奉旨完姻的金牌,鳴鑼開道,玉棍攔街,單是銜牌,共有幾百對。寶珠自己的官銜,也就不少,闊不可言。其餘並著寫的,如祖孫宰相,父子尚書,弟兄督撫,叔姪翰林,還有些舉人進士,主考試官的牌科,分總寫在一起,再加上許府迎親的全副儀仗,排了三、五里長。

  又有京營許多將帥,掛刀護衛,松勇騎著頂馬,背上一匹黃緞子,繫著上方寶劍,一對對黃執事,擁著誥亭子,龍鳳旌旗,白旄黃鉞,排列森嚴。八對宮燈,十六對提爐,引著八人花轎,笙簫鼎沸,儀從紛紜。一路車填馬塞,錦簇花團。進了府門,轎子登堂,請出新人,同拜花燭。洞房中寶炬光搖,金爐香裊,燈彩鮮麗,照耀生輝,說不盡風流香豔,富貴榮華。坐牀撤帳,文卿心花都開了。

  外面文武百官,衣冠劍佩,東廳上是張山人、李榮書兩位大媒,同慶宮保、劉中堂、周尚書、趙侍郎、朱祝山、吳子梅一班老輩﹔二廳上是翰詹科道,六部九卿﹔花廳上是些旗員,同些提鎮官並京營將帥,正廳上王公大臣,侯伯駙馬﹔花園裡都是文卿、寶珠的同年相好。酒席不計其數,內裡也有好些女客。用過酒席,桂柏華、雲竹林等人拉了文卿來,同看新人,又吩咐移過一桌酒席進房。

  柏華等走進內間,見寶珠坐在玻璃屏外,花冠繡帔,玉帶袞裳,凝重不佻,清華尊貴,越顯得千嬌百媚,國色天香,果然仙子臨凡,花神降世,人間無其麗也!覺得容光射人,不可逼視。一群侍女,分列兩旁。諸同年上前,也有叫年兄的,也有稱宮保的,大家狂笑起來。柏華道:「松年兄,今天為什麼不理我們?難道忘了年家情分了?」竹林笑道:「此刻同秀卿講不得交情,文卿在這裡,就不依你。」

  眾人取過一枝紅燭,一定要看新人。文卿道:「你們不混鬧,難道沒有見過他麼?」眾人道:「那不能,平日不如今日好看。」洪鼎臣笑道:「他又是誰?你怎麼不叫秀卿了?」柏華笑道:「如今要叫芳卿、可卿才是。」文卿道:「胡說什麼。」眾人看了又看,個個目定口呆,神魂顛倒。

  桂柏華憨跳異常,定要掀起繡裙,看看小腳,羅襪一鉤,瘦不盈指,還被柏華在腳尖上捻一把。文卿弟兄上前,拖了眾人入席,傳杯弄盞。椿榮道:「松年兄何不來用一杯?」竹林道:「人也沒理你,真正沒意思。」椿榮道:「你不必忙,松年兄時常同我們會飲,我敬他的酒,必定肯賞臉。」說著,便要起身。文卿一把扯住道:「多謝盛情,我代飲罷。」椿榮道:「干你甚事?都是同年,何分厚薄出來越俎。」又庵笑道:「世叔這說,未免有些上當了。」眾人大笑。椿榮道:「好嗎?你倒取笑我了,莫怪我們給你馬桶蓋頂。」眾人又笑起來。

  眾人道:「我們行個吉慶酒令,熱鬧些也好。」柏華道:「要行令,還是那個《紅樓夢》的故事,倒很有趣。」竹林道:「說起那個令,秀卿那天也夠受用了,氣得了不得,連面都不肯吃,只管說要走。」柏華道:「事由前定,偏偏叫他抽到那幾個故事,做出好模樣來給人瞧,竟弄假成真了。」正在說笑,家人通報,李宮保進來。不知墨卿進來怎樣,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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