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蜃樓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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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申觀察遇恩復職 蘇佔村聞劫亡身 编辑

  仕途何用苦排擠,自有淩空照夜犀。
  百折性存猶桂辣,九重天近豈雲迷。
  新遷官職唐觀察,舊著山川越會稽。
  老我封疆慣傳舍,一琴一鶴過江西。
  恩怨由來刻骨深,百年身世要捫心。
  桃蟲有力飛難制,蜂蠆無情毒不禁。
  苞竹已教從楚炬,洞房那復擁香衾。
  可憐枉死陶朱子,碧海茫茫自古今。

  話說蘇笑官自與小喬分別回去,心頭那裏放得下,奈父親嚴厲,不許他進城,只得叫家人暗暗打聽。後來曉得已經送去,自然流淚傷心,幸得海關未曾試出破綻,卻還自己寬慰。因端節著人進城中去各家送禮,回來說:「學裏老爺于十三日合學月課,務必請相公走走。」笑官稟過父親,萬魁道:「這個極該前去。這十八日不是廣糧申公的生日麼,你須備禮進去拜賀,並問你先生有無音信寄來,一直至十九日回來罷。只是不要又去叨扰親友,就住在自己宅裏也好。枴柑蘇興經手的賬目,你也不小了,來年替你娶親,這家中便是你的事,我也勞碌不來。」笑官答應了。

  十三日清早進城,月課已畢,便到溫家探望,宿過一宵。

  史氏提起施家的話,笑官覺得同病相憐,就有個替他填補的意思,卻未曾說出口。明日飯後,坐轎回豪賢街舊宅而來,到門前下轎,聽得對門哭聲徨慘,便問門上道:「這對面向來無人居住,如何有此哭聲?」那門上小子名喚阿旺,稟道:「是新搬來的施家,向來是當海關口書的。因這施口書被海關逼勒自盡,家中沒有棺木,要賣女兒,一時又無主顧,母子哭了好半天了。大相公做些好事罷。」笑官道:「你不曉得,他與我們有親,快過去說,我去探望。」那小子去了,笑官也便踱將過去。

  見有一間門面,裏頭大約不過三間,甚不成模樣。早施延年接將出來,笑官執手慰問,便請他母親相見。笑官敘了一番親情,他母子訴了一番苦楚。笑官便吩咐阿青去問蘇興要三百花錢,並著他尋一口好些的棺木,即刻就來。這史氏便拽了兒子、女兒,一同拜謝,笑官一一扶起,也不覺的淌下淚來。又見小霞雖則淚容憔悴,卻是哀豔動人,笑官因觸著心事,惑痛之餘,不大留意。須臾,銀子取到,交與延年。延年謝了,即央蘇邦置辦一切。笑官說道:「昨晚在敝岳處,他家還未知凶問,也須送一信去。」即叫蘇邦撥幾個人過來伺候,自己卻告辭回去。想起海關怨毒,未免又傷感一回。

  不多時,只見春才走到,因他母親得信之後,叫他同家人過來探問,又送了兩擔米、十兩銀子過來。兩人相見,春才道:「那邊不是人住的地方,可惜我那霞妹妹,髒死了,叫他搬到這裏來住罷。」笑官道:「人家有了喪事,不是頑意兒的時候。」春才道:「我有一句話問你,你又是同窗,又是妹丈,須要教導我纔好。」笑官道:「什麼事?」春才道:「我聽得我媽說,明年替我娶媳婦。我想,一個陌生人有什麼好頑,我心上很不願意,他們已經說妥了。這第一天怎麼一個法兒?」笑官道:「這也沒甚法兒,只要同他睡覺就是了。」春才道:「你不肯教我罷了,怎說混話?我見人家生男子、生女兒是怎樣的?」笑官道:「你同他睡了,他自然會教給你,不要別人教的。」春才道:「原來妻子又是一個先生!只是我家馨姐姐,嫁了兩個多月了,還沒有生出什麼來,難道他就不會做先生的麼?」

  笑官笑道:「這個連我也不曉得了。」這裏正在閑話,蘇邦稟道:「那邊一切都辦妥了,施相公說,沒有寄放靈柩之處,還求大相公指點一個地方。」笑官道:「城外指月庵是我們的家庵,叫人先去說一聲,就寄放那邊罷。」又喚蘇興吩咐道:「十八日是申大老爺壽誕,你曉得,申大老爺是不要十分豐盛的,須要酌量備一份賀禮。」蘇興答應了。

  笑官留春才住了一夜,明日又到施家。早已成殮停妥,一家子都穿著孝衣孝巾。笑官同春才備了吊禮,拜奠一番。可笑那施材,非無許多朋友交情,這日開喪,剛剛只得兩人吊奠,其餘都是幫吃飯的鄰居,草草的出城安頓。回家之後,春才已經回去,笑官又過去安慰一番,因見房子窄小,請房東進來,叫他再騰出兩間,房錢問蘇興支取,又拿二百銀子為他們日用之費,這三人的感激自不必說。

  到了十七晚上,延年備了酒席,請笑官過去申謝。先是史氏拜倒,延年、小霞也都跪著,慌得笑官也忙跪倒,平磕了頭,然後入席。史氏請笑官上坐,延年主位相陪,自已關席,小霞執壺勸飲。酒過三巡,史氏說道:「先夫在日,相交的朋友頗多,不料禍到臨頭,並無一人照應,只有溫姐夫借了二百銀子。

  先夫自經之後,殯殮無計,只得欲將此女賣了,葬他父親。承大相公格外施仁,歿存均感。願將此女奉為婢妾以報厚恩,望相公俯納。」笑官道:「姨母這話,只怕太重了。不要說你我親情,理該照應;就是陌路旁人,見了此等傷心之事,也要幫補些。只是小侄進城遲了幾天,送了姨丈的性命,已經抱愧,何敢言恩?表姐閥閱名媛,豈可軔為妾媵?這事斷不敢領命!」

  史氏道:「此是老身肺腑之言。小女雖然醜陋,也還認得幾字,相公若使喚他,未必至于倒捧筆硯。」延年道:「小弟向來遊蕩,因受了此番景況,纔見人心。妹子得進蘇門,自然終身有靠,倘若執意不收,我母子三人豈不原是活活餓死?」笑官道:「但且放心,雖則小弟未知日後如何,目下自當照應,只是親事斷難從命。」說畢,即起身告別。母子再三挽留,小霞紅著臉,執壺斟酒遞上,笑官只得立飲三杯而去。又叫人送了許多米炭吃用之物過來。

  看官聽說,笑官風流年少,難道不愛著小霞?只因此番周濟,出于一片惻隱之心,並無私念,不忍收他,況他與小喬的一段情腸還未割斷,這都是笑官的好處。只是施家母子放不下笑官,那小霞素曉蕙若的性情,也十分情願。

  笑官到了次日,進廣糧廳祝壽,申公因他是兒子的同窗、匠山的親戚,而且笑官又非惹厭之人,所以十分優待,他的禮全數收了,回敬了十匣湖筆、百幅松箋、十匣徽墨、一部詩稿,又說:「匠山一路平安,在南昌有信寄來,順候令尊,刻下想已到家了。世兄得便不時進來走走。近得京中來信,我大約不能久任于此,以後就會少離多了。」笑官應諾,稟辭回去。

  因無甚事,即日出城回家。將申公所送之物呈上父親,稟明申公說話,又告訴施家之事:「因見他同我們一樣受累,所以幫助他些,他要將女兒送與孩兒,是孩兒已經回絕的了。」

  萬魁大悅,道:「我只說你年小,還懂不得事,這幾件卻辦得很是,將來守了李先生之訓,成我之志,便是你一生受用。」正是:

  失足回頭晚益難,人情滄海任君看。
  榮枯得失何須計,自有天公算一盤。

  再說申別駕原是翰林外補,觀察降調,內裏與他不合的宰臣姓沖名抑,本是微員,一言契合,二年中升至中極殿大學士之職。他受這等恩遇,就該竭力報效才是,不料大權在手,黜陟自由,睚皆必報,婪髒舞弊,軸負聖朝,擢發難數。各大臣箝口不言,還賴皇上聖明,赫然震怒,抄籍賜死,妻子戍邊。

  依在下的村見,那沖抑一生干沒,半刻消亡,落得個財命兩失,就算是天理國法昭彰,分毫不爽的了。可笑那班科道,平時不見風力,到了沖抑賜死之後,拿著一張綿紙搓就的弓、燈心做好的箭,左手如抱嬰兒,右手似托泰山,對著那死虎亂射,說有什麼依附的小妖,又說有什麼伏戎的餘莽,乞亟賜誅殛,以彰公道。幸聖恩寬大,將所抄一切趨奉乞憐、送禮饋銀的書稟付之祝融,教這些內外大小臣僚,慚于心而不必慚于面,無非要他改過自新,勉圖報稱的意思。內有一個湖廣道監察御史,姓高名鳳,從前也曾參過老沖,此時他偏不肯亂道,上了一疏,卻與眾不同:湘廣道監察御史臣高鳳為奏聞事:臣聞,刑賞明而天下勸,善惡別而公道彰,此五刑、五用、五服、五章,所以並著于《虞書》也。伏見皇上乾綱獨運,一怒安民,罷沖抑而賜之死,籍其家而戌其孥。從惡之尤者,並賜斥革;附惡之次者,豚令自新。聖謨獨斷,刑期無刑,臣職忝諫臺,不勝欣躍,特是沖抑既已伏軻,而從前觸其怒而革職、違其指而降調者,未蒙恩復,臣竊傷之。夫一夫不獲,恐傷仁聖之明,況眾譽攸歸,宜錫褒崇之典。伏乞詔部枴核,奏請施行。

  奉旨,這御史所奏是,

  該部核實具奏。已故者賜銜賜諡,其現在革職降調者,以原官擢用。

  此旨一下,這廣糧通判申晉,放了浙江金衢嚴兵備道。朝報到了廣東,各官都至糧廳道喜。

  此時八月初旬,那蘇吉士進城伺候鄉試,得了此信,連忙進署恭賀。申公待茶送出,又告訴他道:「這裏還有經手事件,大約十月纔可起身,爾時還要到府一敘。」吉士謝了出來。

  轉瞬三場已畢,那溫家備酒接場,延年又請晚敘。原來,他母親因受恩深重,必欲以小霞送他。與延年商議,廷年道:「我見他屢次偷看我家霞妹,心上未必不願依,只是礙了親情,怕干物議。如今趁他在此,留他飲醉,叫妹子去打動他,但不知妹子肯否?」史氏對小霞道:「這是你終身大事,你須自己拿定主意;不是我叫你無恥,不過要你報恩,而且我母子將來有傍。」小霞道:「女孩兒家羞人答答的,教我怎樣?他不收我,我只永世不嫁人就是了。」史氏道:「不是這等說,我原不要你怎樣,不過叫你伏侍他。」小霞道:「這伏侍原是應分的。」主意已定,即沽了上好的紹興酒,整備精潔餚饌,待他晚上回來。

  這笑官在岳家飲酒,巳是半酣的光景。傍晚辭回,廷年母子早已恭候多時,擁了進去,就在這後邊兩間,小霞臥房外,點了燭,熏了香,恭恭敬敬的請笑官坐下。史氏道:「大相公曉得,我們小人家備不出什麼酒菜,先到那好的人家去了。只是這裏所有,雖然都是大相公的,難為我們一片誠心。」笑官道:「姨母怎說此話,自當盡量痛飲。姐姐呢?」史氏道:「這裏只有一個小丫頭,沒有動得手的人,我叫他自己上灶,雖沒甚萊,也還乾淨些。」笑官道:「這個越發不當了,停一日,我叫人尋一個會動手的老媽子來。」史氏謝了。母子二人殷勤遞酒,史氏又替笑官寬了衣服。

  一會兒菜已上齊,那小霞穿著一身素服,越顯得粉面油頭。

  來至席前,吉士即忙立起,史氏捺住了說道:「大相公正在這裏贊你手段,你來勸相公飲一杯。」小霞道:「奴做的菜那能可口,相公不要笑話,只是這裏同家中一樣,相公須要暢飲幾杯。」笑官道:「怎麼姐姐這樣稱呼?」小霞道:「這叫做各言其志。」即斟滿一大杯,雙手遞上。笑官道:「這酒我不敢飲,須要改了稱呼纔好領命。」小霞以目流盼,低低的叫了一聲「哥哥」。笑官欣然飲了,即回敬一杯。小霞道:「妹子量淺,小杯奉陪罷。」此時延年已經躲過,史氏只說照應廚房,也自去了。笑官已有八分酒意,拿著大杯強勸小霞。小霞只得乾了,夾著一箸蒸透的春鴨送過去,又斟上一杯酒,接膝挨肩,殷勤相勸。這笑官又不是本來的道學,見了這花兒一般的人,怎麼不愛?一面的握他纖腕,躡他蓮鉤,漸漸的接脣偎臉,摩乳捫膚,竟丟了酒杯,進房安寢。這一宵歡愛,不過是笑官得些甜頭,小霞吃些痛苦。

  次早起來,謝了史氏,說道:「承姨母厚情,當圖報效,只是妹妹還須暫居于此,俟明春娶了溫氏,再稟過父母,然後來迎。」史氏允了。笑官又叫人買了兩個丫頭、一個老媽伺候。一連住了四五夜,方纔回鄉。到放榜之期,又進城歇宿。

  那榜發無名,也算是意中之事,不過多吃了幾席解悶酒而已。

  直至十月初旬,申公已定行期,萬魁在家拱候,叫笑官進城拜送、敦請,伺候了兩日,方纔起身。那碼頭上官員鹽商等類,都各設公帳餞行;總督巡撫供差,家人持帖候送;關部更獨設一帳,親自餞行。申公各處領情言謝,又與老赫執手叮嚀了一會,直到挨晚,方纔點鼓開船。

  笑官一同在船,到花田上岸。這裏燈籠火把轎馬之類,齊齊的擺了一岸。申公同笑官來到蘇家,那萬魁早已穿了公服,在門首迎進,廳中燈綵照耀輝煌。申公請萬魁換了公服,安席坐定。申公道:「屢叨盛賜,渴欲到府申謝,奈為職守所羈。如今不是這裏的官,就可以往來任意,無奈欽限甚迫,有負厚情。」萬魁道:「職荷大人覆載之恩,未能報答于萬一,自分永當結草于來生,再命職子芳銜環于畢世。」申公道:「忝關親誼,這話不無已甚了。令郎天姿誠篤,溫厚和平,可卜將來大器。令婿已掇高魁了,可喜可賀。只是匠山落落不遇,又落孫山,深為扼腕。」萬魁道:「便是李親家一去,音問杳然,職時時掛念,未知可有書信來否?」申公道:「尚未接到。昨閱制臺轅門小錄,知令婿已中十二名經魁,折桂童年,將來正未可量。」廚役上了三湯四割,申公起身告辭,又囑笑官將來便道枉顧,萬魁父子送出大門,人役簇擁而去。

  萬魁知道女婿中了,暗暗的喜歡,又定了來年正月替笑官娶親,先行請期禮。到了年底,果然接著江蘇來信,說:「小兒既中之後,定于冬月跟我進京,俟會試之後,再當赴廣行騁完婚。」這合家的歡慰,更不必說。

  萬魁打點各家的年禮,命笑官進城,各處算帳、辭年。

  笑官依舊施家居住。久離乍會,態有餘妍,小霞囑他:「乘間告訴父親,娶奴回去。你明年娶了蕙妹,奴自然做妾,但不可戀新棄舊,使奴白首無歸。」笑官安慰一番。逐日到各家去辭年、算賬,收下利銀都交蘇興承管。

  這日在洋行算賬回來,偶從海關經過,觸著心事,想道:「我聽得延年說,靖海門內天妃宮新來一個異憎,未知怎樣,今日順便去訪他一訪。」便叫轎夫住下,自己同阿青步至天妃廟前,只見圍繞著許多人,觀看那盤膝而坐的和尚:髮垂蓋耳,宛然菩薩低眉;鼻聳遮脣,還像金剛怒目。合著一雙空手,硬骨橫生;赤著兩隻毛腿,紫筋暴露。提籃內,攤幾個不倫不類的丹方;葫蘆中,藏數顆無據無憑的丸藥。雖似西方佛子,還同海島強梁。

  笑官分開眾人,高聲喝道:「和尚,你坐在這裏,還是參禪,還是化齋?」那和尚開眼一看,答道:「禪雖不參,卻參透無邊的心事;齋雖不化,也化些有眼的英雄。」笑官見他答得靈異,便道:「弟子雖然肉眼,未知可能借方丈一談否?」

  那僧籃中取出一紙,暗暗寫了幾字,付與笑官回去拆看,他依舊坐好。笑官只得回來,在轎中拆看,上寫著:「蘇居土可于今晚至五層樓下候談心事。」笑官大驚,想道:「他如何曉得我姓蘇?這僧有些異樣,不可錯過。」回家到了黃昏,帶了阿青上街,家人只道他對門過夜,再不阻他誰料他到了施家,吩咐眾人:「不必守候,我還有事耽擱。」便同阿青出了倉邊街,望北而行。阿青不知原故,提著燈跟著。走出了街口,笑官叫阿青住了:「我去去就來。」阿青道:「相公,使不得,此刻夜靜更深,一個人到那裏去?還是小的跟去好。相公要訪什麼情人,橫豎小的再不敢學舌的。」笑官道:「胡說!你懂得什麼!只要你在此等候,多隻二更,少則一更,我就來的。」阿青拗他不過,只得由他。

  這笑官走到五層樓邊,那和尚已席地坐候。笑官忙拜倒在地,說道:「弟子不知活佛臨凡,有失回避。」那和尚扶起道:「老僧西藏人氏,來此結一善緣,那裏是什麼活佛。」笑官道:「師父若非活佛,何以曉得弟子姓蘇,又知弟子有心事?」和尚道:「這是偶然遊戲,但居士有何疑難,老僧或能解脫。」

  吉士道:「真人面前怎說假話!弟子父親無軻被豚,恨之一也;弟子年幼,不善于御女,失去一妻,恨之二也;貞妾被豪強奪去,恨之三也。師父果能設法搭救,弟子定當頂禮終身。」和尚道:「第二事不難,傾刻可以見效。第三事的對頭,卻是何人?」

  笑官道:「師父慈惑為本,諒來不肯害人,弟子切齒之人,關部赫廣大便是。」和尚道:「原來就是此公,我還要化他一分大大的齋糧。要趁汝心,須依我計。」

  笑官道:「齋糧弟子盡能措辦,只是計將安出?」和尚道:「也不用什麼大計,居士回去,只要四布謠言,說新到番僧善能祈子,傾刻間傳入關部之耳,就可報命了。」笑官依允。和尚即于囊中取出丸藥三枚,說道:「服之不但為閨房良將,並可卻病駐顏。尊壞姓名須要說明,此後不必再會。」笑官拜受了,又告訴他小喬姓名,和尚揮之使去。

  笑官轉來,已是三更時候。街坊寂靜無人,阿青在街口哀哀的哭。笑官喝住了,跟著同行。到了施家,敲門而入,那小霞還挑燈坐守。笑官要叫丫頭出來燙酒,小霞道:「不必支使他們,這裏有現成的,原是我預備著候你的。你到那裏去了這好一會?」笑官道:「不過算賬罷了。」小霞搬出幾個碟子,兩人接膝飲酒。笑官暗暗將先天丸噙化入口,覺得氣爽神清,那一股熱氣從喉間降至丹田,直透尾閭,覺腿間岸然自異,即摟住小霞,叫他以手捫弄,小霞以手摸去早吃了一驚,解開看時,較前加倍。小霞細細盤問,笑官一一告訴,囑他不可泄漏機關。又吃了幾杯急酒,解衣就枕。太阿出匣,其鋒可知,慢慢的挨了一回,方覺兩情酣暢。從此,笑官已成偉男,小霞視為尤物,落得夜夜受用。

  各處賬目俱已算明,大約洋行、銀店、鹽商的總欠三十萬餘,民間莊戶、佃戶及在城零星押欠共二十餘萬。笑官收了五六萬利銀,交蘇興收貯,又支一千銀子與小霞過年,自己急急回去,將城中買回之物,分派與母親、妹子、姨娘等,家人、丫頭、僕婦俱有賞賜。萬魁見他辦事清楚,十分放心。

  臘盡春回,吉期已到,萬魁吩咐將笑官所住的內書房改為新房,將花氏搬出另居。這院子改做外房,添了六個丫頭、四個僕婦伺候,一切鋪墊都已停妥。這溫家的嫁資十分豐厚,爭光耀日,擺有數裏之遙。蘇家叫了幾班戲子、數十名鼓吹,家人一個個新衣新帽,婦女一個個豔抹濃妝,各廳都張著燈綵,鋪著地毯,真是花團錦簇。到了吉日,這迎娶的綵燈花轎,更格外的豔麗輝煌。晚上,新人進門,親友喧鬧,笙歌繚繞,把一個笑官好像抬在雲霧裏一般,接寶迎龍,催妝卻扇。酒闌客散,婿入新房,吩咐眾人退出,親手替蕙若卸去濃妝,笑道:「妹妹久不會面,越發嬌豔了。」一面調笑,一面寬衣就寢,羅襴甫解,貫革維艱,蕙若則丐君徐徐,笑官則憐卿款款,但小行者的金箍棒,終敵不過不老婆婆的玉火鉗,那點點猩紅,早換去霏霏玉屑。日上三竿,新人睡起,那新來的丫頭僕婦,進來磕頭,笑官一一賞過。三朝之後,見過公姑。萬魁因兒子新婚,不忍叫他出門,但新年並未至各家賀節,只得自己進城一走。從來說,謾藏誨盜。這萬魁的豪富久已著名,前日迎親,又不該招搖耳目,那鄉間地方,眼孔小的多,何曾見過這樣嫁娶?就有一班從前欠租欠債、吃過萬魁虧的小人,糾合著與盜為夥的汛兵、沿塘的漁戶,伺著萬魁不在,四十餘人明火執仗前來。到了門首,幾個上屋,幾個放火,幾個劈門,吶聲喊擁將進來。家人們睡夢裏醒來,正不知有多少人殺進,各各尋頭躲避。眾盜卻不知庫房係家人經營,在中門外邊,一直擁至上房,殺死了兩個丫頭。這毛氏躲在床後。眾盜擄掠一空,各處尋新人房子。

  這笑官正與蕙若取樂一番,交頸睡去。忽聽喊聲大起,情知有變,急起身下床,至天井中一望,火光沖天,喊聲震地,便欲開門出去。蕙若赤著身,一把拖住道:「強盜放火,不過掠取財物,並不想殺人,你這一出去,不是碰到刀頭上去麼?快些躲避為是。」

  笑官道:「那邊復壁之中,可以躲得;只是他若放起一把火來,不是我們活活的燒死?」蕙若道:「他在外邊放火,不過是唬嚇人,到了裏頭,他要照顧自己性命,再不放火的。」正在商議,聽得門外人聲聒耳,慌得兩人穿衣不及,笑官忙扯一件自己的皮套,替他披上,好好的躲在壁中,也照應不來丫頭僕婦。不一時,那班強盜劈門擁進,倒籠翻箱,直到五更纔去。這夫妻兩口,抖做一塊,天明還不敢出來。

  那些躲過的家人,天明進來看視,先到上房亂喊,毛氏纔從床底下鑽出,所有房中之物已都拿去。忙擁到笑官房中,只見箱籠也是一空,丫頭們房內卻分毫未動。一個個爬將出來,只不見了少爺少奶奶,翻床倒架,那裏尋得出來。笑官已明知是自已家人,但蕙若身上只披著一件大褂,下體赤條條的,自己也未嘗穿褲,所以不敢做聲。嚇得家人喊道:「不好了,少爺少奶奶都被強盜搶去了!」收拾的收拾,進城報信的報信,忙個不了。

  再說萬魁進城,住在舊宅,清早起來洗面,只見蘇興氣喘吁吁的跑進來說道:「老爺,不好了,花田院子被強盜打劫了,大門大廳都燒了!」萬魁這一驚不小,忙問道:「可曾傷人麼?」

  蘇興道:「殺了一個蘇伯伯、兩個丫頭,還沒有枴出名字。」

  萬魁正在徨痛,又見家人董茂跑來說道:「不好了,家中各房搶劫一空,少爺少奶奶都搶去了!」萬魁一聞此言,霎時昏倒在地。家人們連忙扶到床上,灌進薑湯,萬魁微微蘇醒,只叫得兩聲:「罷了。」,已是嗚呼哀哉。

  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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