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蜃樓志
第二十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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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授中書文士從軍 擒護法妖人遁土 编辑

  富埒王侯,貌欺潘、宋,恂恂儒雅溫存。輕財好客,豪氣欲干雲。爭羨風流張緒,誰知是、年少終軍。持文檄,三城納款,五曰立功勳。紛紛回首處,魚蝦戢浪,虎豹潛氛。看旌旄靜卷,抃舞歡欣。丹詔飛來海嶠,授爾職、郎署修文。篆煙裹,嵩呼叩首,瑞靄漾氤氳。
  試眺城樓,飛不盡,塵煙羽檄。多半是,科頭跣足,蛙聲紫色。老稚已教填鬼籙,丁男更復攖鋒鏑。待何時,洗滌舊山川,歸圖籍。命將帥,膺旄鉞。擒元惡,除餘孽。奈賊氛甚熾,風還六鷁。小醜遊魂隨鐵棒,渠魁遁土歸槽櫪。逞兇頑,縱火煽妖風,誇無敵。

  摩刺從殺退胡成、任恪之後,日以聲色自娛。後聞霍武辱他使人,勃然大怒,定要興兵吞併,那海元等再三勸他不可再樹一敵,也就罷了。因在府中大興土木,造起「任意樓」、「迷心閣」、「解脫軒」之類,將燈市中所選良家女子充實其中,自己肆意鯨吞,恣情狼藉,恃著他會默運元功,納龍吞吐。誰料精神有限,美色無窮,漸漸運氣之法不靈,放而不能復納,禁不起那眾女子的吸髓收精。因想起從前有許多先天丸藥,可惜失落省城,此時再要合起來,偏少了那海島中許多奇鳥異獸。

  後來聽得探卒報說姚霍武全師歸降,曉得自己孤立無依,將來定有一番廝拚。因思三軍未動,糧草先行。近日用度浩繁,無甚剩餘的糧餉,吩咐海元等四人,各領二千兵卒,四路攻城,一則取些倉庫,一則多取幾城以自輔。奈各城城守都受了任提督密諭,緊緊守城,不許出戰,四護法無功而還。摩刺只得叫他們到鄉間去問這些富戶借糧,為自守之計。

  這日正在任意樓中取樂,伺候的稟說:「孟將軍領著一個京裏人要見,說是向來伺候過王爺,特來投誠的。」摩刺吩咐:「傳他後殿進見。」頑了一會,踱將出來,正面坐下。兩邊排著百來名刀斧手,那人上前叩見。摩刺喝問道:「你是那裏人?叫什麼名字?可是從廣州來做奸細的麼?」杜壟道:「小的杜壞,向在關部中跟隨包進才的。佛爺升了王爺,就不認得小的了麼?小的只曉得伺候主人,卻不曉得什麼奸細。」摩刺道:「你那關部已經壞事的了,你到這裏做什麼?」杜壟道:「小的自赫大人柑抄之後,無處投奔,因拾了王爺的兩件法寶,即要送來。因官兵阻住了來路,打從惠州轉折,又被姚霍武手下兵卒拿住,禁了一年。目下姚霍武投降,小的纔能到此。」說畢,忙向懷中取出一個金漆葫蘆、一個包袱,雙手呈上。摩剌一見兩種舊物,心中大喜,吩咐杜壟站起,說道:「好孩子,很難為你了!你如今到這裏,要做什麼官?」杜壞道:「小的動不得刀槍,懂不得筆墨,不敢做官,情願伏事王爺,求王爺收用。」

  摩刺道:「很好。我這裏便少了個把守內宮門的人,就派了你罷。你原是關部舊人,那四品王妃宮中不妨出入傳話,只不許走進任意樓、迷心閣等處裏邊去。」杜壟磕頭謝了,就在宮門外三間側房居住。便有許多伺候的過來磕頭參見,稱他老爺。

  又有許多受偽職的文武官前來賀他,倒很熱鬧。次日,伺候摩刺早朝已畢,他便跟進裏邊,到品娃等宮中叩見。四人都問了一回舊話,纔走出來。到各文武官家中回拜,也有留茶留酒的,至晚方回。

  卻好摩刺傳出一枝令箭,著他傳諭周于德,催促各路糧餉繳令。杜壞便持了令箭上馬,至周頭目府中吩咐明白,回來已是一更天氣。走進宮來,要回摩刺的話,打聽摩刺在解脫軒中夜飲,不敢進去,叫侍女傳稟。回說:「王爺知道了。」杜壟慢慢的走將出來,打從品娃等院門前走過。那品娃等因摩刺棄舊憐新,整月不來外院,未免生怨悔之心,今早見杜壞到來,反覺十分親熱。況且杜壟是個標致小官,那一種風流神采,婀娜豐姿,令人慕愛。正在倚門斜立,盼望摩刺到來,卻好杜壞走過,便喚他進來,問道:「你到那裏去來?」杜壟道:「小的回王爺的話,在解脫軒外伺候了一回纔來了。」品娃道:「王爺在那裏做什麼?」杜壞道:「小的沒有進去,不曉得,像是同眾夫人飲酒的一般。」那品娃歎了一口氣,便吩咐侍女們:「將各處的門都關鎖上了,這杜老爺是我們的舊人,快請三位娘到來,一齊賞他酒飯。」侍女答應去了。

  杜壟道:「小的雖蒙娘娘抬舉,只是小的不敢領賞。」品娃笑道:「是我們賞你的,你怕什麼?這裏比不得關部中,沒有人敢泄漏的,就是王爺知道,也禁不住我們。你放大了膽子。」

  一頭說,一頭進內。那侍女們已把杜壞扯拽將來。一時那品嬌等三人都到,酒已擺上,山珍海錯,羅列滿前。四人叫杜壟旁坐,侍女斟上酒來,各人勸飲。這酒是摩刺用藥制過的,十分洌切。杜壞本來無甚酒量,竭力推辭,那禁他四人再三不准,不覺的頭重腳輕,睡倒席上。品娃吩咐撤去酒席,四人將他洗剝上床。這杜壟因服過摩刺的先天丸,厥物苗條,光彩奪目,四妃開門揖盜,輪流大嚼,以解渴懷。原來這樣做局,從前非止一回,亦非一人,那侍女們都是司空見慣的,只有杜壞,一覺醒來,未免栗栗危懼。四人熨貼慰諭,杜壟稍覺放心。況箭在弦上,有不得不發之勢,因與四人盡力盤桓,四人都贊他少年勇猛。從此,杜壞與品娃等打成一局。眾侍女一來恨摩刺的殘虐,二來又得了杜壟的甜頭,那肯泄漏?杜壞日日伺候傳諭摩刺的言語,頗有威權。按下不表。

  再說卞如玉外面雖甘淡泊,乃心銳意功名,因見李薇省奉旨完婚,十分榮耀,自己立意上進。是歲又值正科鄉試,在蘇府目不窺園,手不釋卷,竭力揣摩。曉得匠山是江蘇名宿,因將制藝請教他。匠山讚不絕口,只叮囑他說:「格局不必謹嚴,心思不必曲折,典故只好用習見,切不可引《荀》、《列》諸書。文章只要合時宜,斷不可學歐、蘇一派。這便是命中之技了。大約房考試官都以此種得科名,即以此種取士子。小弟文戰二十餘年,自己吃了虧,自分青衿沒世,老世臺當視為前車之覆轍。」如玉心領神會,後來另用了一番功夫。

  正值薇省已經滿月,匠山叫他帶了媳婦還鄉,侍奉祖父母半年,也算代父盡孝。薇省因拜辭各官及諸親友,擇日還鄉。

  那阿珠與母親、生母、諸嫂、妹子離別之情,真是難分難捨。

  無奈出嫁從夫,萬難自主。過了端節,夫婦二人帶了許多僕從,竟是飄然去了。吉士送行回來,他母親還淚流不止,因勸道:「珠妹妹隨著李妹丈回鄉,夫榮妻貴,乃大喜之事。過了二三年,妹妹思家,可以歸甯的,母親何必徨傷?」毛氏道:「我原曉得女生外向,像我這樣年紀,何嘗還想著家中,也因路遠了些,四五年不通音信,倒也罷了,這珠丫頭熱刺刺的整千里路去了,教我那裏割捨得來!美兒的事,你須打定主意,贅在家中,斷不可又叫他遠去。」吉士道:「這個容易。卞妹丈家橫豎近這裏,可以不時往來的,只怕卞妹丈也做了官,這就拿不定了。」毛氏道:「我聽得他們說,卞家女婿日夜用功,你還勸他將就些罷。做了官有什麼好處?你看屈大人做了巡撫,還被強盜拿去受罪哩。」吉士笑了一笑,正要回言,只聽丫頭稟道:「外邊廳上有許多報喜的,說大爺做了官了,請大爺出去討賞。」吉士笑道:「纔說做官不好,又鬧起官來了,那個去做他!」走出外邊,原來是督撫會奏本已批下:「姚霍武准以參將用。其附從十四人,著該督撫以守備、千總等官酌用,克日領兵征剿潮匪。生員李國棟著以五品京堂用,貢生蘇芳著以內閣中書即補,俱隨軍參贊。總督慶喜加一品銜。巡撫申晉加二品銜。」吉士看了京報,賞眾人。即有督撫處差人來說:「明日齊集撫署,會議事件。」遞上傳單。吉士說聲「知道」,即吩咐備轎,先往督撫轅門致謝,並到匠山公館及姚參將署中。

  回來,那督撫、司道已都差家人持帖道喜,府縣文武各官賀喜者紛紛不絕,吉士一一打發家人繳帖謝步,忙亂了一天。明早親往各衙門拜見。

  那中書雖係七品京官,卻很有體面,寫著拳頭大字的字帖子拜人,見大學士只稱門生,見六部不過長揖,督撫、司道等官俱從中門出入。當日吉士回拜了各官,便往撫署,會議征剿潮州之事。議得權以姚霍武為大將軍,李國棟、蘇芳為參謀,督標副將巴布為左軍,潮鎮總兵官鍾毓為右軍,都受霍武節制。撥督標兵馬四千、提標二千、撫標四千,又潮鎮鎮標二千,共一萬兩千,馮剛等將佐二十員,一同征進。拜本後,飛催鍾毓,只在潮州會齊,定于五月二十日起程。

  吉士順路拜望親友回家,他母親、妻妾聽得奉旨從軍,未免心驚膽戰。他母親先于內廳擺酒,算是賀喜送行。吉士雖則心上坦然,但他母親既懷著鬼胎,惠若等又面有憂色,飲酒自然不樂。有時人《從軍行》一首,道得逼真:

  古來戎馬間,軀命常草草。
  一身既從軍,生死那得保。
  此意暗自憐,未敢向人道。
  作氣自振厲,命酒豁懷抱。
  妻妾則已知,顧勿忍深考。
  聞出一語商,似預籌未了。
  亂之以他辭,中心各如搗。

  吉士在蕙若房中宿了一夜。次日,那些送賀禮的還擁擠不堪,吉士吩咐家人一總收下,登簿記明,候潮州回來張筵請客。

  至各官各家餞行酒席,一概致謝。天天領這班妻妾們的盛情。

  過了幾天,姚參戎挑選兵卒已足,回明督撫,會同李參軍、蘇參軍一併起行。慶、申兩公同了文武各官出城遠送。姚霍武拜受了將軍印劍,督撫、司道都遞酒三杯,又遞了兩參軍的酒,犒賞了眾軍,方纔回城。霍武升帳,與兩位參軍坐定,各將佐參見已畢,便傳下號令:命秦述明、呂又逵、何武領二千鐵騎為前部先鋒;巴布為左軍,以王大海、褚虎為副;鍾毓為右軍,以蔣心儀、穀深為副。中軍副將便是馮剛、尤奇、楊大鶴、曹志仁四員,許震、戚光祖、韓普督運糧草。祭旗放炮,浩浩蕩蕩殺奔潮州而來。

  此時正當溽暑之候,山川盡赤,天地如爐,軍士們焦額汗顏,十分苦楚。幸得姚中軍愛惜軍兵,與同甘苦,天明早起,晚上多行,午間暫駐。李匠山又制《六月從軍歌》教眾軍習唱。

  十日之內,抵潮州。

  那摩刺正在瓊樓避暑,璇室迎涼,忽然接了緊報,大笑道:「六、臘不交兵,姚霍武徒有虛名,不知兵法,不到一月,他那幾個兵將都做了火焰山的鬼了。」即發下令箭,傳諭四護法:「各領本部兵先出城下寨,緊守寨門,不許交戰,候咱到日定奪。」秦述明打聽得潮州已有兵馬出城,便離城四十里屯住,伺候大軍到來。

  次日早晨,姚中軍等三軍已至,秦述明便稟明:「前有賊兵下寨,我們也未索戰,他們也未挑兵,候主帥定奪。」霍武吩咐討戰,二人一聲答應,即領本部兵直抵賊營。叫罵了半天,並無一人答應。悶悶回營,至中軍稟明。霍武十分疑異,吉士道:「聞得賊禿狡猾異常,慣用劫寨之計,出人不意,胡制府因此致敗。他日間不肯出戰,想必晚上纔來。」霍武點頭道:「是。」即叫尤奇持了令箭,吩咐各營不許卸甲安睡,一營有緊,三營齊出救應。

  卻說摩刺正于是日晚上出城,吩咐杜壞緊守宮門,留周于德、周于利、李翻江、殷好勇四員頭目守城,帶了夏叱吒,孟飛天、帶安、顧信四人出戰。一更時分,進得營來,四護法接住,稟明日間之事。摩刺道:「他日間勞碌了一天,夜裏必定貪涼安睡,你四人快領兵劫寨,倘有準備,只須退回,我自遣兵接應。」海元等各各上馬,領著六千人馬,悄悄地殺向前營。

  幸得秦述明等未睡,連忙接戰。無奈潮州兵馬推山倒海而來,眾兵立腳不牢,三將死戰得脫,比及三營救應兵來,海元等已經退去了。秦述明折了三百餘人馬,來到中軍請罪,霍武道:「是我防備不周,先鋒無罪。」次早,四營並起,直抵摩刺寨前,摩刺亦麾兵出戰。秦述明因遭挫敗,咬牙切齒,飛出陣前,海亨接住廝殺。約三十餘合,海亨漸漸力怯。海元便拍馬夾攻,呂又逵早又接住。海貞、海利並力上前,這邊鍾毓、巴布接住。王大海、穀深等亦與四頭且捉對酣鬥。秦述明狼牙棒緊處,早把海亨打下馬來,仍復一棒結果了性命。摩刺一見大怒,便飛起禪杖,劈面打來。秦述明雙手舉棒一架,覺得沉重。

  那摩刺左手戒刀又懸腰截來,述明又往下一掠,惡狠狠的戰了十餘合。馮剛看見秦述明面赤耳紅,非摩刺對手,便目視曹志仁,兩馬齊出。摩刺力敵三將,前擋後護,左遮右懺,只有招架之功,沒有還兵之力。何武又提著鐵棒飛騎上前,摩刺支持不住,忙虛幌一刀退下,口中不知念誦了些什麼,霎時一陣狂風卷地飛來,吹得人翻馬仰,那邊兵將乘勢滾將進來。秦述明等曉得是他的妖法,正思退避,卻只見風響沙飛,不見別樣。那風又時大時小的,便不怕他,奮勇上前,將他圍住。摩刺回身接戰,就不能使法,連風都沒有了,依舊是赤日青天。

  眾將士得了這陣風,倒覺涼快,一個個鼓勇爭先。孟飛天、帶安又被褚虎、王大海殺了。摩刺的戰馬著了何武一捧,把他撞下馬來,眾人正要擒他,卻已影兒不見。海元等忙收兵敗下,姚霍武亦暫且收軍。上了秦述明、褚虎、王大海、何武的功績。

  呂又逵左臂著了海元一箭,及五百餘帶傷兵卒,都發往後營調養。

  當夜擺宴賀功。霍武與眾人商議道:「他的妖法也不見得十分利害,只是方纔落馬逃去,只怕他善于五遁之法,這就難擒了。」匠山道:「落馬不見,自然是土遁去了。這五遁俱全的,後世絕無其人,他也不過知道一兩樣罷了。明日出戰,眾將仍是輪流戰他,主帥可隱在門旗之下,賞他一箭,看他可能金遁去,這便非刀箭所能傷害,殊為費手。」霍武道:「就依計而行。」誰料次日摩刺出兵,並不交戰,他使了妖法,刮起大風,叫眾軍乘風縱火。霍武等出于不意,敗了一陣,退三十里下寨。因天氣過于炎熱,兩下暫且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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