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錄 融堂四書管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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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者,不偏之名。庸者,平常之號。豈高深幽遠,荒忽誕漫而謂之道哉。虞書曰:典者,此也。禹曰:彛倫者,此也。乾坤曰:易簡者,此也。斯道不明,世教日壞。為楊為墨,而民性亂於兼愛為我;為儀為衍,而民性亂於朝縱暮衡;為申為韓,而民性亂於刑名;為鞅為斯,而民性亂於功利;為黃為老,而民性亂於槌提絕滅。浮屠晚出,其禍尤大。三綱九法,人道之所賴以立者,一切斷棄。鼓雄誕之說,以愚民幻眾,往往世俗安之若當然,而先王教法,生民日用之經,反視之以為異矣。中庸二字,古所未命,吾夫子揭而名之,示萬世大道之標準。而一書三十三章,又幸成於子思之手,此正後學之所宜汲汲也。為吾聖人之徒者,乃復支離傳註,轉相熒惑,然則中庸之德,民真鮮能矣夫。

第一章

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命,猶賦與也,率順也。)

天命者,天之與我之謂也。至善而無惡,至靈而不昧,所謂性也。順乎此性,斯之謂道,無所不在,無所不通,本何假於修哉。惟夫昏於意念,汨於情欲,動於血氣,蔽於物我,淪於習俗,而拂亂其所固有者焉,是故不可以不修也。修之如何?順其固有而已。《成湯》曰:「維皇上帝降衷於下民。若有恒性,克綏厥猷惟後。」降衷即天命之性也。若即順也。猷即道也。非君師則不能綏之性。何由?若聖人之教,所以闡斯道,覺斯民,而使之修以順其性者也。是教也,大經大法之所由以立。外是而曰修道雲者,君子不由也。

道也者,不可須臾離[去聲下同]也,可離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莫見[音現]乎隱,莫顯乎微,故君子慎其獨也。(隱者,未露。微者,未著。皆謂念慮方萌之始。不睹不聞,自心自知,故曰獨也。三個其字,皆指君子而言。)

道者,率性之謂。才不率性即為非道,安可須臾離乎此。君子所以戒謹恐懼於不睹不聞之時也,睹而後戒謹,聞而後恐懼,則已晚矣。此正是做不可須臾離工夫。一意之起,一念之動,便離了。方其不睹也,不聞也,自以為隱也而不知莫見於此焉,自以為微也而不知莫顯於此焉。隱即見,微即顯,非二事也,可不謹歟?故又申之曰:謹其獨。獨即是心之隱微不睹不聞處。舜之兢兢業業,文王之小心翼翼,吾夫子之顛沛造次,必於是,皆謹獨之謂也。所以修也,所以為教者也,所以率性而不離於道也。

喜怒哀樂[音洛]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去聲]節,謂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致,猶極也。位者,各安其位,無愆伏薄蝕震蕩之變,是也。育者,遂其生也。)

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寂然不動者也,故曰大本。發而皆中節,謂之和,感而遂通天下之故者也,故曰達道。中則和矣,和則無非中矣,非中之外別有所謂和也。觀大本二字,豈是尋流逐末者所可知哉。學者往往於喜怒哀樂未發之先,不知所以用力之地。而但求中節於既發之後,是猶無根之木,無源之水,望其流行而暢茂,無是理也。人性本善,本無非道,其走作處往往全在喜怒哀樂上。喜怒哀樂之發而偏焉,是以不能順耳。戒謹恐懼而謹其獨者,所以保是中,全是和,而順其固有之性者也。順固有之性,則無所不通矣,是達道也。天地廣大,我實範圍。萬物眾多,我實發育。天地萬物豈在吾性之外也哉。

右第一章,一書之大旨也。首論性道,教之次序,謹其獨以明斯道之所以修。次致中和,則極言斯道之功用。所謂中庸者如此。

第二章

仲尼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時中;小人之中庸也,小人而無忌憚也。」(此後節節援引夫子之語,故此章特書仲尼,以表之時中者,無時而不中也。)

中庸平常,初非奇異,百姓日用,匪高匪難。君子者順此者也,小人者反此者也。斯道也,無所不在,無所不通,必達乎權而後無須臾離耳。君子時中,所以中庸。而小人則以無忌憚為中庸者也,猶言以妄為常也。嗟夫,小人之為不義,不能自知其非,庶幾其或變焉,宜然妄行,自以為是,是以終身而不悔也。可勝嘆哉。異端邪說,是無忌憚之尤者。

右第二章。中庸二字,不必獨就中和上牽合說。曰性曰道曰教曰中曰和,名字雖不同,皆所以為中庸也。

第三章

子曰:「中庸其至矣乎!民鮮[上聲下同]能久矣!」(此章見《論語》多之為德也,四字無能字。至,極也,無以復加之謂也。)

世道衰微,以無忌憚為中庸者,皆是是以鮮能能者,鮮愈見其為至耳。三復久矣之嘆,可以想見三代之民。

右第三章。與上章反中庸之意相承。

第四章

子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去聲]者過之,愚者不及也;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賢者過之,不肖者不及也。人莫不飲食也,鮮能知味也。」(飲食,喻中庸。)

知者所見則失之過,愚者又暗淺而無識,其為不知一也,道如何行。賢者所行則失之過,不肖者又暴棄而不為,其為不行一也,道如何明。致知力行,未始偏廢,愚不肖固不足道,若大知則真知矣,大賢則中行矣,安得有過?然則此章所論,特世俗之所謂賢知,守其偏見,拘於俗學,自以為是,而實亦未嘗知味也。故曰:人莫不飲食鮮能知味。蓋言斯道人人共由,所謂誰能出不由戶,但日用而不知耳。一知字甚重,不知後安知道之不可須臾離哉。此致知在格物,大學所以先務也。

右第四章。承上章鮮能中庸之嘆,而發鮮能知味之旨。果知味則中庸矣。或曰:道不明故不行。此章先以不行歸咎於知愚,而後以不明歸咎於賢不肖。何也?曰:不然。人之於道必致其知而後能行,不知不可行也。故知之過,愚之不及,皆不知道者也。必見於行而後大明,不行無由明也。故賢之過,不肖之不及,皆不行道者也。行者行於一時,明可明於萬世,其實則原於知,知則行,行則明矣。

第五章

子曰:「道其不行矣夫[音扶]!」

知味者鮮,道之所以不行。夫子感時而嘆也。

右第五章。承上章不知味而言。

第六章

子曰:「舜其大知也與[平聲]!舜好[去聲下同]問而好察邇言,隱惡而揚善,執其兩端,用其中於民,其斯以為舜乎!」(察,明照也。邇言,左右及宮庭至近之言。兩端,即好問而又察邇言,隱惡而又揚善也。)

舜大知,所以能用中。安有所謂知者之過哉。好問即所聞者廣,幽遠無不上達矣,而或邇言之不察,則未免浸潤膚受之蔽。隱惡即所包容含覆者大矣,而有善不能揚,則未免遺逸阨窮之弊。舜好問又察邇言,既隱惡又揚善,執其兩端,無或偏廢,於是乃權衡中道而用之於民焉,此舜之所以為大知也。故曰:其斯以為舜乎!見得知字甚重。

右第六章。上章言道之不行病在不知。於此特引舜事以明知故能行。

第七章

子曰:「人皆曰予知[去聲],驅而納諸罟[音古]擭[胡化切]陷阱[疾郢切]之中,而莫之知辟[與避同]也。人皆曰予知[去聲],擇乎中庸而不能期[居之切]月守也。」(罟,網也。擭,機檻也。陷阱,坑坎也。皆所以掩取禽獸者。擇,辨別之也。期月,周足一月也。守,即仁能守之之守。)

人孰不自以為知,驅而納諸罟擭陷阱則不知辟,尚得謂之知乎?顛倒冥迷,反道敗德為,血氣是用,為物欲是從,所謂下愚不移者,皆罟擭陷阱之徒也。是固不足道。至於擇乎中庸,若可喜矣,則又不能期月守也。所謂知者,乃知此道之不行有以也。

右第七章。承上章大知而言。

第八章

子曰:「回之為人也,擇乎中庸,得一善,則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回,顏淵名。拳拳,《說文》:愛也,不忘也。服,猶著也。膺,胸也。)

顏子所謂擇乎中庸而能守者,擇善而固執之謂也。所以不遷怒,不貳過,而進於三月不違仁,與不能期月而守者異矣。

右第八章。承上章不能守而言。

第九章

子曰:「天下國家可均也,爵祿可辭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均,平也)

不偏不倚,日用平常,自然是道,何能之有。一起能之之意。即支即離,去道遠矣。故曰中庸不可能。自昔固有絕人之才,超世之識,天下種種難能之事無不能之,而欲庶幾於道而不可得,其病果安在哉。無他,能故也。凡倚聰明,逞智巧,皆道之祟也。真知其所以不可能,即能矣。故又曰:唯聖者能之。

右第九章。

第十章

子路問強。子曰:「南方之強與[平聲下同]?北方之強與?抑而強與?寬柔以教,不報無道,南方之強也,君子居之。衽金革,死而不厭,北方之強也,而強者居之。故君子和而不流,強哉矯!中立而不倚,強哉矯!國有道,不變塞焉,強哉矯!國無道,至死不變,強哉矯!」(子路,仲由也。而,汝也。寬柔以教者,優裕以為教也。不報無道者,橫逆之來受之而不報也。衽,衣系。金,兵戈也。革甲胄之屬也。矯,強貌。塞者,窮塞未通之時也。)

子路好勇而問強,其意可知矣。夫子未遽答也,逐一辨難而後條陳之,所以委曲成就之,意深矣。謂今所問是南方之強,是北方之強,抑汝之所謂強。若南方之強,則理義以自勝,君子之所居也,其事如此。北方之強,則血氣以為勝,強者之所居也,其事如彼。於斯二者,將安從乎?強者非所尚也。抑為君子之強而後為強耳。於是推明四節以告之:和易流也,君子則不流;中易倚也,君子則不倚;樂則行之,而窮塞之,所守者不變;憂則違之,雖至於死,而所守者不變。四者之下,每以強哉矯稱之,猶雲如此而後謂之強。正汝今日之所當勉者也。子路宜於此,惕然深省,而求其所以不流、不倚、不變者安在。則知平時行行之氣一無可恃,而中庸之不可能者可能矣。

右第十章。承上章中庸不可能而言。

第十一章

子曰:「素隱行[下孟切]怪,後世有述焉,吾弗為之矣。君子遵道而行,半塗而廢,吾弗能已矣。君子依乎中庸,遁世不見知而不悔,惟聖者能之。」(素,猶白也。素隱,言無可卷懷而慢隱也。述,稱述也。依,不離也。)

素隱行怪,不能擇乎中庸者也,夫子所弗為。半塗而廢,擇乎中庸而不能守者也,夫子所弗能。直是依乎中庸,遁世不見,知而不悔,方是無須臾離,然夫子於此則又不敢自居也。故曰:唯聖者能之。

右第十一章。自君子中庸而下,節節辨明,至此收拾在依乎中庸一句上,方結盡上十章之意。

第十二章

君子之道費而隱。夫婦之愚,可以與[去聲]知焉,及其至也,雖聖人亦有所不知焉;夫婦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雖聖人亦有所不能焉。天地之大也,人猶有所憾。故君子語大,天下莫能載焉;語小,天下莫能破焉。《詩》雲:「鳶[余專切]飛戾天,魚躍於淵。」言其上下察也。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婦;及其至也,察乎天地。(費,日用也。詩大雅旱麓篇。鳶,䲭類。戾,至也。察,明也。)

君子之道,初無費隱之異,初無至不至之分。子曰:哀樂相生。正明目而視之不可得而見也,傾耳而聽之不可得而聞也。哀樂有形有聲,曷為不可見聞?費而隱之謂也。自其費者言之,夫婦之愚可以知,夫婦之不肖可以行。自其隱者言之,則雖聖人有不知,有不能。非不欲知也,可知則止於知,非至也。非不欲能也,可能則止於能,非至也。聖人所以不知不能者,豈在愚夫愚婦日用之外也哉。且非特聖人不能盡也。天地之大,人猶有所憾,是天地之大亦有所不能盡,所以極言斯道之妙也。故語大,天下莫能載;語小,天下莫能破。舉凡天下之有形者無不載矣,所以莫能載者何物?舉天下之有形者皆可破矣,所以莫能破者何物?於鳶之飛,魚之躍,而有會焉。則其說昭昭矣。故曰上下察。處處呈露,焉可誣也。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婦,及其至也,明乎天地,如斯而已。

右第十二章。上章既言中庸不可能,又言唯聖者能之。於此又極言其至雖聖人亦有所不能。嗚呼!微哉!凡章首無「子曰」二字,皆「子思」之言。

第十三章

子曰:「道不遠人。人之為道而遠人,不可以為道。《詩》雲:『伐柯伐柯,其則不遠。』執柯以伐柯,睨[研計切]而視之,猶以為遠。故君子以人治人,改而止。」(為,即為之不厭之為。為道,猶言為仁也。《詩》,豳風伐柯篇。伐柯,木枝也。執柯,斧柄也。睨,邪視也。改,改過也。)

上章極言斯道之大如此,恐人或遂求之高遠而失之。於是繼發道不遠人之旨。子曰:仁者,人也。明人之即道,豈外乎吾身而他求乎?學者求致其知,而方支離乎事物之末,正所謂為道而遠人者。為道而遠人,不可以為道矣,猶言可離非道也。且如伐柯,其則可謂不遠,然而執斧以伐之,從旁邪視,猶以為遠者,猶有假於外爾。故君子之學,惟以人所固有者還以治之,吾之一身全體是道,只為有過始昏始虧,治之何如改過而已。過改則本心本,自無恙,何他求之有也。故曰:改而止。言改過之外無他道也。

忠恕違道不遠,施諸己而不願,亦勿施於人。(忠者不欺於心,恕者不偏於己。違,去也。)

上節既言改過,此則又謂當自忠恕求之,道本不遠於人也,惟不反求諸己,是以自離於道。子曰:參乎吾道,一以貫之。曾子曰:唯子出。門人問曰:何謂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忠恕即道也。於此用力則去道不遠,指初學者求道之方而言也,非謂別是一物也。茍忠恕矣,何違之可言哉。施諸己而不願,亦勿施於人,即所以用力於忠恕者。

君子之道四,丘未能一焉:所求乎子,以事父未能也;所求乎臣,以事君未能也;所求乎弟,以事兄未能也;所求乎朋友,先施之未能也。庸德之行,庸言之謹,有所不足,不敢不勉,有余不敢盡;言顧行,行顧言,君子胡不慥慥[七到切]爾!(庸,常也。慥慥,篤實貌,說文言行相顧也。)

此則又就人倫上發揮。忠恕,皆施於人之最大者。此正聖人之能事。而夫子曰未能。雖是謙辭,其實真有不能盡者。若己能即止矣,豈為之不厭之學也哉。然其大要全在言行上。此德,常德也,人皆有之,不能行耳。此言,常言也,人皆言之,不能謹耳。故德曰行,言曰謹。至於有所不足,則不敢不勉。不足而不勉,必不及非常也。有余則不敢盡,有余而盡,必有過非常也。直是言行相顧,不使有一毫之可愧,而道之不遠人者,庶乎其不須臾離也。然則君子胡可不慥慥務篤實乎。

右第十三章。

第十四章

君子素其位而行,不願乎其外。素富貴,行乎富貴;素貧賤,行乎貧賤;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難[去聲],行乎患難;君子無入而不自得焉。在上位不陵下,在下位不援[平聲]上,正己而不求於人則無怨。上不怨天,下不尤人。故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險以僥幸。子曰:「射有似乎君子;失諸正[音征]鵠[工毒切],反求諸其身。」(素,故素也。位者,其所居之地也。陵,陵慢也。援,攀援也。易,平易也。僥,求也。幸,冀其非所當得也。畫布曰正,棲皮曰鵠,皆侯之中射之的也。)

此章當看一「行」字,正是君子無入而不自得處,所以不願乎其外者也。若但碌碌,茍安素分,亦何足道。直是隨所遇而行焉,方是自得。孟子謂「令聞廣譽施於身,不願人之膏梁文繡」。所以不願,豈偶然哉。故曰:素富貴,行乎富貴;素貧賤,行乎貧賤,以至患難、夷狄,處處皆然,無入而不自得也。才不自得,便是不行。然其要只在正己。亦不陵下,亦不援上,但正己而不求於人,則自然無怨。無怨於天,無尤於人,故自得也。正己如何,居易而已。《洪範》曰:無黨無偏,王道平平,無反無側,王道正直。本易也,本無險阻艱難也。所謂行者,行此者也。有纖毫意念,便不是居易俟命,猶言一任乎天,非謂有所期待也。小人反是,長戚戚耳,如何自得。故又引正鵠之喻,以明正己之意。

右第十四章。

第十五章

君子之道,辟[與譬同]如行遠必自邇,辟如登高必自卑。《詩》曰:「妻子好[去聲]合,如鼓瑟琴;兄弟既翕,和樂[音洛]且耽[詩作湛];宜爾室家,樂爾妻帑。」子曰:「父母其順矣乎!」(詩小雅棠棣篇。翕者,翕然無異情也。耽者,和樂之至也。帑,謂子也。)

天地位,萬物育,只是一個順而已。妻子如此,兄弟又如此,以至室家妻帑皆如此。一家之中都是和氣,於父母分上方始是順。下面有纖毫不盡分處,上面和氣便有所傷,只為一家之心無非父母之心,能以父母之心為心,則骨肉之際安可纖毫不盡分乎?琴瑟和方可鼓,才一弦不和,便不成聲。妻子好合,雖雲和樂,而兄弟之情未能翕然,則一家和氣有虧多矣。兄弟既翕,不特和樂,而且又至於耽焉,此則極言人道必如此而後為順也。始於家邦,終於四海,全在這上。故曰自卑自邇。

右第十五章。自君子之道費而隱發揮,至此辭旨方足。

第十六章

子曰:「鬼神之為德,其盛矣乎!視之而弗見,聽之而弗聞,體物而不可遺。使天下之人齊[側皆切]明盛服,以承祭祀,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詩》曰:『神之格思,不可度[待洛切]思!矧可射[音亦,詩作斁]思!』夫微之顯,誠之不可掩如此夫。」(體物,言變化萬物而為之體。不可遺,言無物不具此妙也。齊者,齊戒也。明,猶潔也。洋洋,盛貌。詩大雅抑篇。格,至也。度,猶測也。射,厭也。思,語辭。此者,指鬼神而言也。)

武王曰:惟人萬物之靈。夫子曰:心之精神是謂聖。本心本聖,本心本靈。生而為人,死為鬼神,一也。無形之可見者,無聲之可聞也。而日月以此運行,風霆以此鼓舞。凡形色於兩間者,莫不以此發育,物物皆體,物物皆妙而不可遺焉。使天下之人莫不齊明盛服以承祭祀,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神之至也,不可測也,況可得而厭斁也,非盛德能爾乎?理雖微而實顯,吾心之誠,不聞不睹,而其不可掩之妙亦如是矣。本一故也。

右第十六章。此後專提誠字,發明中庸。而首以鬼神之德,形容誠之不可掩。

第十七章

子曰:「舜其大孝也與[平聲]!德為聖人,尊為天子,富有四海之內。宗廟饗之,子孫保之。故大德必得其位,必得其祿,必得其名,必得其壽。故天之生物,必因其材而篤焉。故栽者培之,傾者覆之。《詩》曰:『嘉[詩作假,音暇]樂[音洛]君子,憲憲[詩作顯]令德!宜民宜人,受祿於天。保佑命之,自天申之!』故大德者必受命。(子孫,謂虞思陳胡公之屬。舜年百有十歲,是得壽也。材,質也。篤,厚也。栽,植也。詩大雅假樂篇。假,即嘉也。言嘉樂君子之如此也。顯,著也。)

夫子論舜大孝,不指言克諧之事,而以德為聖人、尊為天子、富有四海、宗廟饗、子孫保五事稱之。嗚呼!此孝之所以大歟?曰位,曰祿,曰名,曰孝,非大德不足以得之也。天道福善禍淫,栽則培,傾則覆,焉可誣哉。假樂之詠可見矣,故大德者必受命。此舜之大孝所以通於神明者也。

右第十七章。承上章言舜之大孝,以發明所謂誠之不可掩者。

第十八章

子曰:「無憂者其惟文王乎!以王季為父,以武王為子,父作之,子述之。武王纘大王[大,音泰,下同]、王季、文王之緒。壹戎衣而有天下,身不失天下之顯名。尊為天子,富有四海之內。宗廟饗之,子孫保之。武王末受命,周公成文武之德,追王[去聲]大王、王季,上祀先公以天子之禮。斯禮也,達乎諸侯大夫,及士庶人。父為大夫,子為士。葬以大夫,祭以士。父為士,子為大夫。葬以士,祭以大夫。期[居之切]之喪達乎大夫,三年之喪達乎天子,父母之喪無貴賤一也。(纘,繼也。大王,王季之父也。緒,業也。戎衣,甲胄之屬。一戎衣,言一著戎衣而遂克商也。末,猶晚年也。追王者,追尊之以王號也。文王已受命稱王,故止追王大王、王季。先公組紺以上至後稷也,祀以天子之禮者。葬用死者之爵,祭用生者之祿。此禮達乎諸侯大夫及士庶人。一也,猶言父雖庶人而子為天子,亦以天子之禮祭之。喪服自期以下諸侯絕,大夫降,而父母之喪則上下皆同也。)

父作子述,文王處人道之常,何所憂乎。若舜則不能無憂。王季肇基,父作也。武王纘前王之緒,周公成前王之德,子述也。

右第十八章。此文王誠之不可掩者。

第十九章

子曰:「武王、周公,其達孝矣乎!夫[音扶]孝者,善繼人之誌,善述人之事者也。春秋修其祖廟,陳其宗器,設其裳衣,薦其時食。宗廟之禮,所以序昭[如字]穆也。序爵,所以辨貴賤也。序事,所以辨賢也。旅酬下為[去聲]上,所以逮賤也。燕毛,所以序齒也。踐其位,行其禮,奏其樂,敬其所尊,愛其所親,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孝之至也。」(達,通變之謂也。祖廟,天子七諸侯五大夫三適士二官師一。宗器,先世所藏之重器,若赤刀、大訓、天球、河圖之類也。裳衣,先祖之遺衣服,祭則設之以授屍也。時食,四時之食,各有其物也。宗廟之次,左為昭,右為穆,而子孫亦以為序也。序爵者,公侯卿大夫各以爵為差。事者,宗祝有司之職事,高下各以其所能任也。旅,眾也。酬,導飲也。旅酬於下,下亦得獻於上也。逮,及也。燕毛,祭畢而燕乃序齒尊老,毛發白位於上。踐,猶履也。其,指先王也。所尊所親,先王之祖考子孫臣庶也。始死曰死,既葬而反曰亡。)

達孝當就繼誌述事上看。誌不易,繼也,事不易,述也。若以無改父道為孝,則武王不宜伐商。若以友於兄弟為孝,則周公不當誅管蔡。未可與權者,未足與議也。故以達孝稱之,是其伐也,其誅也,乃其所以善繼誌述事者也。使武王忍於商而不伐,周公忍於管蔡而不誅,雖欲踐位行禮,如下文所述可得乎?所以盛言祖廟之修,宗廟之禮,而申言孝之至,在繼誌述事之後也。

「郊社之禮,所以事上帝也。宗廟之禮,所以祀乎其先也。明乎郊社之禮、禘嘗之義,治國其如示諸掌乎。」

上節既言宗廟之禮,於此又兼言郊社之禮。《孝經》稱周公郊祀後稷以配天宗,祀文王於明堂以配上帝。蓋其禮至周公而備,所以極繼誌述事之形容也。明乎郊社之禮、禘嘗之義,非特文物度數之末而已。所謂微之顯誠之不可掩者,果可以外求乎?明乎此,則推之天下國家,無他道也。與《論語》指其掌正同。一章之旨,歸宿在此。

右第十九章。此武王周公誠之不可掩者。三章皆承鬼神之德而發明聖人所以感通鬼神一貫之妙,天下國家由是而達之爾。故此章終之以治國,下章繼之以問政。

第二十章

哀公問政。子曰:「文武之政,布在方策。其人存,則其政舉;其人亡,則其政息。人道敏政,地道敏樹。夫[音扶]政也者,蒲盧也。故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仁者,人也,親親為大。義者,宜也,尊賢為大。親親之殺[去聲],尊賢之等,禮所生也。在下位不獲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先儒謂此句在下,誤重在此]故君子不可以不修身。思修身,不可以不事親。思事親,不可以不知人。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哀公,魯君,名蔣。方,版也。策,簡也。息,止也。敏,速也。蒲盧,蒲葦也。殺,隆殺之殺。等,等級也。)

政其具也,人者有其具者也。文武之政未嘗泯沒,人存則舉,人亡則息耳。人道之敏於政,猶地道之敏於樹。草木不自樹也,一元之氣運而不息,其生也勃然。政,猶蒲盧草之尤易生者也。為政在人,焉可誣哉。然盡一人字,則甚不易也。取人者,求人之所以為人者也。人之為人,非可外求,反諸身而已。身何以修,曰道而已。道何以修,曰仁而已。本心洞然,常覺常明,略無纖毫微累,人之所以為人者,以此。情昏意蔽,冥冥罔覺,則其與禽獸相近者幾希,於人何有。故曰:仁者人也。立人之道,曰仁與義,二者未嘗偏廢。故又曰:義者宜也。仁莫大於親親,義莫大於尊賢。親親而得隆殺之宜,尊賢而有等級之辨。此禮之所由生也,政安有不舉者乎。故君子不可以不修身。思修身,不可以事親。思事親,不可以不知人。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孟子謂「知性則知天」,是也。非人之外別有所謂天也,我固有之,有此者也。格物者,格此者也。先覺者,覺此者也。下文所謂明善者,明此者也。知所以為天,則知所以為人矣。知所以為人,則知所以事親而身亦修矣。聖人論為政在人,推而至於仁,又推而至於知天,方盡得一人字。若文武則真其人也。嗚呼!政哉,豈偶然也哉。

天下之達道五,所以行之者三。君臣也,父子也,夫婦也,昆弟也,朋友之交也,五者天下之達道也。知[去聲]、仁、勇,三者天下之達德也。所以行之者一也。或生而知之,或學而知之,或困而知之,及其知之一也。或安而行之,或利而行之,或勉強[上聲]而行之,及其成功一也。

此節承上文,知天而推明修身之旨也。五者天下達道而所以行之者三。三者何?知、仁、勇是也。三者天下之達德而所以行之者一。一者何?天是也。我固有之,非外鑠也。父子之有親者,此也。君臣之有義者,此也。夫婦之有別者,此也。長幼之有序者,此也。朋友之有信者,此也。名曰達道,非我所私有也。知此則謂之知,全此則謂之仁。勉勉乎此,自強而不息,則謂之勇。名曰達德,非我所獨得也。無間於知愚,無間於貴賤,無間於古今。此心同也,此理同也。但囿於形體,蔽於意念,是以日用而不知耳。不能知,安能行。然知有三等焉,有生而知者,有學而知者,有困而後學乃始知者。三者雖不同,及到知處則一而已。既知之而行亦有三等焉,有安而行者,有利而行者,有勉強而行者。三者雖不同,及到成功處則一而已矣。知即是知,行即是仁,其所以能行即是勇。知而不行,猶不知也。行而不至於成功,猶不行也。嗚呼!堯舜性之不可及己。人皆可以為堯舜,豈欺我哉。

子曰:「好學近乎知[去聲],力行近乎仁,知恥近乎勇。知斯三者,則知所以修身。知所以修身,則知所以治人。知所以治人,則知所以治天下國家矣。」

此節又承上文推明知、仁、勇用力之地也。知不自明也,由學而明。好學雖未便知,然近乎知矣。仁不自至也,行之則至。力行雖未便能盡仁,然近乎仁矣。勇不自勇也,知恥則果決。凡甘心於穿窬狗彘之行而不知反者,只是不知恥。知恥雖未便謂之勇,然近於勇矣。「近」字與違道不遠,語意正相似。三者同用,闕一不可。知斯三者,方知所以修身,知所以修身則所以治人,所以治天下國家亦若是而已。我之心即人之心,安有身不修而別有所謂治人之道也哉。

凡為天下國家有九經,曰:修身也,尊賢也,親親也,敬大臣也,體群臣也,子庶民也,來百工也,柔遠人也,懷諸侯也。修身則道立,尊賢則不惑,親親則諸父昆弟不怨,敬大臣則不眩,體群臣則士之報禮重,子庶民則百姓勸,來百工則財用足,柔遠人則四方歸之,懷諸侯則天下畏之。齊[側皆切]明盛服,非禮不動,所以修身也。去[上聲]讒遠色,賤貨而貴德,所以勸賢也。尊其位,重其祿,同其好[去聲]惡[去聲],所以勸親親也。官盛任使,所以勸大臣也。忠信重祿,所以勸士也。時使薄斂,所以勸百姓也。日省月試,既[許氣切]稟[力錦切]稱事,所以勸百工也。送往迎來,嘉善而矜不能,所以柔遠人也。繼絕世,舉廢國,治亂持危,朝聘以時,厚往而薄來,所以懷諸侯也。凡為天下國家有九經,所以行之者一也。(經,常也,治天下國家之常道也。體者,以身體之。子者,視之如子也。柔者,和柔之也。眩,亂也。報,報上也。勸,勉也。忠信,待之以誠。重祿,養之者厚也。既,讀曰餼。餼稟,稍食也。稱事,量其事功而上下其食也。往則為之授節以送之,來則豐其委積以迎之也。善者嘉之,不能者矜之。備見忠厚樂易之意,不矜,即慢忽失其心矣。朝謂諸侯朝於天子。聘謂諸侯使大夫來獻。厚往薄來,謂燕賜厚而納貢薄也。)

此節又承上文治天下國家而發明九經之旨,終其所以治之之說也。天下國家之本在身,故九者以修身為首,即所謂知修身則知所以治天下國家者也。修身也而下,言其目也。修身則道立而下,言其效也。齊明盛服而下,言其事也。齊明盛服,非禮不動,道自然立。去讒遠色,賤貨而貴德,心無所蔽,自然不惑。尊位重祿,同其好惡,親親之義篤矣,安得怨。官盛任使,大臣無不以之怨而朝廷之權一矣,安得眩。忠信重祿,以體群臣,則手足腹心相視一體,故報禮重。時使薄斂,則養生喪死可以無憾,故百姓勸。一人之身,百工之所為備。無以來之,則財用不足矣。日省月試,既稟稱事,所以來也。遠人不服,修文德以來之。無以柔之,則四方不歸矣。送往迎來,嘉善而矜不能,所以柔也。建國親侯,所以比天下。諸侯不懷,則天下不畏矣。絕廢亂危之有所賴,朝聘往來之有其節,所以懷也。雖然其事則九也,所以行之者非九也。天下國家如此其大,如此其廣且眾,所以感之而應,唱之而和者,孰使之然哉?一而已。上言達德所以行者一,而先之曰知天。此言九經所以行者一,而繼之曰明善。明善即知天也。所謂一也,不知不明,安知一之為何物哉。

凡事豫則立,不豫則廢。言前定則不跲[其刼切],事前定則不困,行[去聲]前定則不疚,道前定則不窮。在下位不獲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獲乎上有道:不信乎朋友,不獲乎上矣。信乎朋友有道:不順乎親,不信乎朋友矣。順乎親有道:反諸身不誠,不順乎親矣。誠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誠乎身矣。(凡事者,申言以發下文之義。豫者,先事而為之,即所謂前定也。跲,躓也,猶言蹉跌也。疚,病也。)

此節推原其所謂一也,曰言曰事曰行。不前定,皆有病,況道乎。道無窮也,端緒不明,大本不立,人自窮之耳。是故貴於前定也。且以在下位者言之,未有不獲乎上而能治民者。朋友而信,是獲上之道,前定也。不順乎親則朋友不信,事親而順,是信朋友之道,前定也。不誠乎身則親不順,反身而誠,是順親之道,前定也。不明乎善則身不誠,固有之善,洞然無蔽,是誠身之道,前定也。是善也,《大學》所謂止於至善者也。人自二三人至十百千萬,此無十百千萬,所謂一也,天也,故曰物格而後知至,知至而後意誠。意誠者,所以誠此者也。不明乎善而曰誠者,未之有也。此正曾子子思相傳之旨。茫茫千載不著不察,惜哉。

誠者,天之道也。誠之者,人之道也。誠者不勉而中[去聲下同],不思而得,從[七容切]容中道,聖人也。誠之者,擇善而固執之者也。

此節又承明善、誠身而分別二者言之。誠者,自然無妄,不勉而中,不思而得,從容中道。生知安行之事,純乎天也。故曰天之道。誠之者必勉必思而後至焉。學知困知之事,其用工則由乎人也。故曰人之道。道一而已,初無天人之間,擇善固執,方是做明善、誠身工夫。茍明矣,無待於擇矣。誠矣,無待於固矣。何天道、人道之可言哉。

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有弗學,學之弗能弗措也。有弗問,問之弗知弗措也。有弗思,思之弗得弗措也。有弗辨,辨之弗明弗措也。有弗行,行之弗篤弗措也。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矣,雖愚必明,雖柔必強。

此節則擇善固執之事也。博學,審問,是講求於人。慎思,明辨,是精研於己。皆所以擇善也。雖然不學不問,固無以思辨為也。學之徒博,問之徒審,而不能反求諸己,謹思而明辨之,則毫厘之差千里之謬,善如之何而可擇哉。異端邪說固不必論。蓋有終身學問汨沒乎章句文義之末,而於此事終不明白者,職此之由也。是故學不可以不問,問不可以不思,思不可以不辨,四者次序,工夫相承。性至於明而止耳。若篤行則既明,後事所以固執之也。雖然,豈悠悠泛泛茍焉之謂乎?不學則已,學則的然立誌,必期於能,不能不止也。不問則已,問則的然究心,必期於知,不知不止也。不思則已,思必期於得。不辨則已,辨必期於明。不行則已,行必期於篤。不得、不明、不篤,不止也。直是用功,常百倍於人焉。凡學問思辨而不明,氣餒誌腐而行之無力者,非果能故也。斷斷乎果能此道,則蔽解惑去,雖愚必明矣,況非愚者乎。矢去川決,雖柔必強矣,況非柔者乎。明即所擇者善,強即所執者固。擇善固執而身修矣。不失斯所以為人,而文武之政可舉矣。若乃悠悠泛泛,不自鞭勉,雖剛明之資,亦末如之何也。三復「果能」二字,令人悚然。

右第二十章。第十六章自鬼神之德發明誠字,繼之以舜之大孝,又繼之以武王周公之達孝,然後繼之以夫子之論政,廣大周流,無非此誠之運,而其大本則不外乎善。此人與天地鬼神一而不二者也。嗚呼至哉!孩提之童,知愛其親,善端方萌,真實無偽,其證莫明於此,其事莫大於此,故論仁必說親親,論知天必說事親,論明善必說順親,以至達道九經,往往而是。此大孝達孝之所以通乎神明,而此章之所以承乎其後者歟?

第二十一章

自誠明,謂之性。自明誠,謂之教。誠則明矣,明則誠矣。(自,由也)

誠,無妄也,固有之善,自然無蔽。生而知之者也,故曰性。其次必須知至,方能意誠。學而知之者也,故曰教誠,則自明矣。明則進於誠矣。質雖不同,及其知之,一也。曰性曰教,正合首章之旨。

右第二十一章。承上章誠者誠之者而發此義。

第二十二章

唯天下至誠,為能盡其性。能盡其性,則能盡人之性。能盡人之性,則能盡物之性。能盡物之性,則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則可以與天地參矣。(贊,猶助也。參者,與之參合而無間也。)

言誠足矣。又曰至誠,非於誠上更有加也。所以極言之也,天命之性,人人所同,虛靈湛然,本無欠闕,情偽相感,意蔽欲昏,是以冥冥妄行,不能全其所固有爾。至誠無妄,純德孔明,自然無所虧損,故曰能盡其性。盡者,洞徹底蘊,略無纖毫欠闕,非謂有加於其所固有也。譬之日月,而或蝕焉,有一分之未復即有一分之未盡,復之如故,全體全明,所謂能盡如斯而已。賢者覺其本性,雖己明徹,然未到知天命,未到從心所欲,不逾矩之地也,猶是工夫有欠,皆未可謂之能盡也。必聖人而後可也。我之性即人之性,即物之性,能盡其性,則能盡人之性矣。能盡人之性,則能盡物之性矣。有生之類同具此理。鳶飛魚躍,昭然灼然,不加揣量,不勞擬議,豈待逐一思索而後得哉。本心不明,處處窒礙,人物與我,了不相通,或者方囂囂然馳鶩於外,曰將盡物之性,而後可以盡吾之性也,不既倒置乎?天地萬物,皆我性也,能盡其性,能盡人物之性,則發育自我,而天地在範圍中矣。此致中和之極功也。曰贊曰參,殊不為過。「盡」字上六個「能」字,「贊」字下兩個「可以」字,宜細玩。

右第二十二章。又言誠者之事。

第二十三章

其次致曲,曲能有誠,誠則形,形則著,著則明,明則動,動則變,變則化,唯天下至誠為能化。(其次,謂至誠之次。致者,所以用工也。曲,委曲也。前明則誠,明其本心也。此著則明誠之不可掩也。)

誠者,自然而然,無待於致曲。致曲者,用功委曲,擇善而固執之者也。學之博,問之審,思之慎,辨之明,行之篤,以至不能不止,百倍其功,致曲之謂也。如此乃能有誠,誠則形矣,形則著矣,著則明矣。微之顯,誠之不可掩,自然發越,焉可強哉。孟子曰:至誠而不動者,未之有也。不誠,未有能動者也。人心到此,自然感動。感動者,轉移變化之機。變而至於能化,則功用與至誠等矣。所謂及其成功,一也。故繼之曰:唯天下至誠為能化。

右第二十三章。又言誠之者之事。

第二十四章

至誠之道,可以前知。國家將興,必有禎祥。國家將亡,必有妖孽。見[音現]乎蓍龜,動乎四體。禍福將至,善必先知之,不善必先知之。故至誠如神。(禎祥者,福之兆。妖孽者,禍之萌。蓍所以筮,龜所以卜。四體,先儒謂執玉高卑,其容俯仰之類。神,鬼神也。)

天下之至靈者莫如心。惟弗用靈,是以愚爾。今人稍稍虛靜,是非利害便能了了,況至誠乎。然所謂前知者,不過於朕兆之萌,見微而知著。國家興亡,必有禎祥妖孽見乎蓍龜四體之間,故其禍福將至,善與不善,必先知之。既曰必有,又曰必先,知惟其有,是以知非別有一種靈怪,如後世妖妄之說也。鬼神之德只是至誠,聖人亦只是至誠,故曰至誠如神,而易亦曰知幾其神。

右第二十四章。又言誠者之事。至誠前知,是明之極處。

第二十五章

誠者自成也,而道自道也。誠者物之終始,不誠無物。是故君子誠之為貴。誠者非自成己而已也,所以成物也。成己仁也,成物知[去聲]也。性之德也,合外內之道也,故時措之宜也。(物,對自而言,事物之物也。與下文成己、成物正相應。)

孟子曰:哭死而哀,非為生者也。誠者已分,當然之事,豈為人而誠哉。有一毫為人之心,即非誠矣。故誠乃自成,而其道乃自道也,非有假於外也,我固有之也。雖然舉天下事事物物所以能有終有始者,誠而已。一念不誠,隨即間斷,何有於物。只每日交際應酬之間便可見。故君子必貴於誠之也。然則誠固自成也,非自成己而已也。感動變化,於是乎在。是成己者,即所以成物也。修身而家齊,而國治,而天下平,非兩事也。於是就成己、成物上發明仁知,最宜深玩。仁者,不失其本心之謂。茍誠矣,則純明融一,無所蔽虧,而已成矣。故曰仁。成己固所以成物也。然非通乎人情,達乎世變,周乎物理,權乎事宜,妙用不窮,泛應曲當,則物亦未易成也。故曰知。子曰:知及之,仁能守之。知則進於仁矣,仁則無不知矣。茍謂之仁而知未足以成物,則是仁上猶有欠也。仁才成己,知便成物,性之德則然通,物與己一而不二,合外內之道也。故時指之而無不宜也。時措不宜,何以為道。此異端之學所以謬於經世,而為萬世大法之罪人歟?

右第二十五章。又言誠之者之事。

第二十六章

故至誠無息。不息則久,久則征,征則悠遠,悠遠則博厚,博厚則高明。博厚,所以載物也。高明,所以覆物也。悠久,所以成物也。博厚配地,高明配天,悠久無疆。如此者,不見[音現]而章,不動而變,無為而成。天地之道,可一言而盡也:其為物不貳,則其生物不測。天地之道:博也,厚也,高也,明也,悠也,久也。今夫[音扶下同]天,斯昭昭之多,及其無窮也,日月星辰系焉,萬物覆焉。今夫地,一撮土之多,及其廣厚,載華嶽而不重,振河海而不泄,萬物載焉。今夫山,一卷[平聲]石之多,及其廣大,草木生之,禽獸居之,寶藏[去聲]興焉。今夫水,一勺[市若切]之多,及其不測,黿鼉蛟龍魚鱉生焉,貨財殖焉。《詩》曰:「維天之命,於[音烏]穆不已!」蓋曰天之所以為天也。「於乎[音烏呼]不顯,文王之德之純!」蓋曰文王之所以為文也,純亦不已。(征,驗也。悠,亦遠也。悠久即悠遠也。見,猶示也。不測者,莫知其所以然也。昭昭,明也。以一撮之旨,類推之,則亦當是,言其小耳。振,撼也。卷,區也。詩周頌維天之命篇。於,嘆辭。穆,深遠也。不顯,猶言不見也。純,無間斷也。)

心之隱微,有罅隙滲漏便間斷。至誠則純明融一,自然無息。不息則自然可久,久則自然發露,故有征。征非若爝火之光暫作而遽輟也。有征而且悠遠也,非有征之能悠遠也,不息之運也。到此則自然博矣厚矣。博厚則自然高矣明矣。本無形之可度也,以其無不載不謂之博厚不可也,故配地。本無象之可睹也,以其無不覆不謂之高明不可也,故配天。然而化育之功參乎天地,又非悠久不可也,所謂悠久無疆界之限焉。夫如是者,豈有纖毫作用於其間哉。如萬象參錯於澄潭明鑒之上,人見其章也而實不見也,人見其變態萬狀也而實不動也,人見其無所不成也而實未嘗有所為也。舜受堯禪,庶務眾職,從頭整頓,若不勝其煩矣而曰無為。禹乘四載,八年於外,三過其門而不入,若不勝其多事矣而曰行其所無事。文王受命伐犬戎,伐密須,敗耆國,伐邗伐崇,而又作邑遷都,若不勝其擾矣而曰不識不知。嗚呼!此豈囿形泥象者所可知哉。雖然天地之道可一言而盡,亦曰其為物不貳而已。是物也,天之為天者,此也;地之為地者,此也;人之為人者,此也;萬物之為萬物,此也。自清濁未分以至無窮,迎之不見其首,隨之不見其後,無聲之可聞也,無形之可見也,即所以不見而章,不動而變,無為而成者也,是謂太極,是之謂一。夫是以生物而不測,若可測即貳矣。天自天,地自地,了無幹涉,而不足以為道矣。以是而論,則博厚不必曰地,高明不必曰天。天地之道,博也、厚也、高也、明也、悠也、久也,一也,本無貳也。仰觀於天,此昭昭之多爾,及其無窮而萬物無不覆焉。俯察於地,一撮土之多爾,及其廣厚而萬物無不載焉。人知其無窮也,不知其不貳者所以無窮也。人知其廣厚也,不知其不貳者所以廣厚也。天地雖大在此不貳中。特蕞爾之形象,以至卷石勺水所以生物不測者,莫不皆然。故於章末始發明之,曰:維天之命,於穆不已。天之所以為天也,於乎不顯。文王之德之純,文王之所以為文也。兩個「所以」字,指得極清切。天之命不已,文王之德亦不已。此聖人與天地之所以一而不貳者也。然則配天地而無疆,非至誠無息,孰能與於此哉。

右第二十六章。又言誠者之事。始論聖人如此。中論天地如此。終論天與聖人所以配合者如此。

第二十七章

大哉聖人之道!洋洋乎!發育萬物,峻極於天。優優大哉!禮儀三百,威儀三千。待其人而後行。故曰茍不至德,至道不凝焉。故君子尊德性而道問學,致廣大而盡精微,極高明而道中庸。溫故而知新,敦厚以崇禮。是故居上不驕,為下不倍[與背同],國有道其言足以興,國無道其默足以容。《詩》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其此之謂與[平聲]?(峻,高大也。優優,有余之意。禮儀,經禮也。威儀,曲禮也。其人者,指上文聖人而言。凝,聚也,不失之名也。道,由也。興者,興邦之興。詩大雅烝民之篇)

聖人於乾屢贊大哉。惟堯則之亦贊大哉。論聖人之道而以大哉稱之,極矣。洋洋乎!發育萬物,峻極於天。則天地萬物皆此道之變化矣。猶未盡也,復申之以優優大哉。其大無外,又不止於發育峻極矣。經禮,曲禮,皆道之用,必得斯人者而後行。茍非其人,不虛行也。是故茍不至德,至道不凝。道非外物,我固有之,放失於情偽,馳散於物欲,是以不凝爾。德者得也,得其所固有,則優優大哉。非外此而他有所謂大也。尊德性而下,是做至德工夫。德性即其所固有也。天、爵、良、貴、尊無與並。人自賤之,人自汙之,於德性而知所尊,大本立矣。然而非道問學,則不知其所以尊也。是物也,範圍天地非廣大乎,而其實則精微也。運行日月非高明乎,而其實則中庸也。曰致曰盡曰極,皆問學之功也。始由乎問學,終由乎中庸。道之所以凝也,溫故而知新,日新,又新新,所以不已也。敦厚以崇禮,經禮、曲禮,庶乎其可行也。夫如是,則不驕不倍,或語或默,何往而非道哉。明哲保身,是言其默足以容禮,非浮薄者之事,故敦厚以崇之。

右第二十七章。又言誠之者之事。

第二十八章

子曰:「愚而好[去聲下同]自用,賤而好自專,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如此者,烖[古災字]及其身者也。」非天子,不議禮,不制度,不考文。今天下車同軌,書同文,行同倫,雖有其位,茍無其德,不敢作禮樂焉。雖有其德,茍無其位,亦不敢作禮樂焉。子曰:「吾說夏禮,杞不足征也。吾學殷禮,有宋存焉。吾學周禮,今用之,吾從周。」(反者,與之相反也。今,指當時而言。軌,車轍也。倫,人文也。杞,夏之後。征,證也。宋,殷之後也。)

議禮、制度、考文三者,天子之事。況今天下車同軌,則度無用制也。書同文,則文無用考也。行同倫,則禮無用議也。雖有位無德,不敢作禮樂焉,愚而自用可乎?雖有德無位,不敢作禮樂焉,賤而自專可乎?考三代之禮,惟周制之從,吾聖人未嘗敢違乎今也,生今之世而反古可乎?

右第二十八章。承上章樂禮而言。

第二十九章

王[去聲]天下有三重焉,其寡過矣乎!上焉者雖善無征,無征不信,不信民弗從。下焉者雖善不尊,不尊不信,不信民弗從。故君子之道本諸身,征諸庶民,考諸三王而不謬,建諸天地而不悖,質諸鬼神而無疑,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質諸鬼神而無疑,知天也。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知人也。是故君子動而世為天下道,行而世為天下法,言而世為天下則。遠之則有望,近之則不厭。《詩》曰:「在彼無惡[去聲],在此無射[葉丁故切],庶幾夙夜,以永終譽!」君子未有不如此而蚤有譽於天下者也。(三重,三代之禮也,王天下以此三者為重,故曰三重。君子,指王天下者而言。建,立也。法,法度也。則,準則也。詩周頌振鷺篇。射,厭也,此指無惡無射也。)

上焉者,聖人之有位而已遠者也。雖善而其事無證,無證則民不信,故弗從。下焉者,聖人之無位而在下者也。雖善而其位不尊,不尊則民不信,亦弗從。惟三代之王,去今不遠,典章文物有證而尊。於斯三者而知所重焉,則可以寡過也。雖然上自羲農,下逮周孔,先聖後聖其揆則一也。事雖無證,而道未嘗泯,位雖不尊,而道未嘗卑,所以必貴於三重者,取其證於民而信從爾。故君子之道,本諸身,征諸庶民。本諸身,非外假也。征諸庶民,信從之謂也。考諸三王而果不謬,則建諸天地而不悖矣,質諸鬼神而無疑矣,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矣。於何而建也,天地即我也,非外於此而有所謂不悖也。於何而質也,鬼神即我也,非外此而有所謂無疑也。於何而俟也,百世聖人即我也,非外此而有所謂不惑也。於鬼神之無疑,系之曰知天。於聖人之不惑,系之曰知人。嗚呼!此豈區區文義所可求哉。如是則動而為道,行而為法,言而為則,遠之有望,近之不厭,特先得我心之同然,而天下之心自有不期然而然者耳。庶幾夙夜,以永終譽。奈之何違道而可以幹譽也。知天,知人,與問政章同義。

右第二十九章。承上章三代之禮而言。或曰子曰:夏禮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禮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此章所論上焉者雖善無征,疑此之謂。今謂三代而上已遠之事,安所據乎?曰以三重而知之也。征諸庶民,考諸三王而不謬,則雖善無征之,非三代無疑也。果無征矣,安所重乎?安所考而知其不謬乎?然則無征,非不足征之謂也。夏殷之不足征,特文獻不足,不能備耳。而君臣禮義之大經,典章文物之大體,固未始無也。不然則殷因於夏,周因於殷,而所謂損益者,又如之何而可知耶?或曰:三重固矣,夫子曷為而獨從周?曰:非天子不議禮三重王天下者之事。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夫子不為也。

第三十章

仲尼祖述堯舜,憲章文武。上律天時,下襲水土。辟[音譬下同]如天地之無不持載,無不覆幬。[徒報切]辟如四時之錯行,如日月之代明。萬物並育而不相害,道並行而不相悖,小德川流,大德敦化,此天地之所以為大也。(祖者,宗之也。憲章,法度也。律,法也,齊也。襲,因也。錯,參錯也。悖,猶背也。)

祖述堯舜,道統傳也。憲章文武,治其備也。上律天時,健也。下襲水土,順也。是故與天地合其德,與四時合其序,與日月合其明。廣大無疆,萬物同體,自然不相害。變通不窮,無非大順,自然不相悖。小德大德,非德之有二也。自其日用言之,則如百川之分流。自其大原言之,則如造化之醇厚。源泉混混,不舍晝夜,盈科而後進放乎四海,豈二物哉。持載而下,皆天地之所以為大。吾夫子實似之。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此中庸之極效也。嗚呼盛哉!

右第三十章。前此論中庸之德無所不備,於此獨盛稱仲尼以明之,此所謂集大成,而子思之所以傳道也。故孟子亦曰:乃所願則學孔子。

第三十一章

唯天下至聖,為能聰明睿知[去聲],足以有臨也。寬裕溫柔,足以有容也。發強剛毅,足以有執也。齊[側皆切]莊中正,足以有敬也。文理密察,足以有別[彼列切]也。溥博淵泉,而時出之。溥博如天,淵泉如淵。見[音現]而民莫不敬,言而民莫不信,行而民莫不說[音悅]。是以聲名洋溢乎中國,施[去聲]及蠻貊。舟車所至,人力所通,天之所覆,地之所載,日月所照,霜露所隊[音墜],凡有血氣者,莫不尊親,故曰配天。(臨,臨下也。文,文章也。理,條理也。密,詳密也。察,明辨也。溥,大也。淵泉,澄徹也。)

此足以形容集大成之妙矣。溥博如天,大無不包也。淵泉如淵,澄然不動也。喜怒哀樂,未發之先,安有許多名號,溥博而已,淵泉而已。及其時出之,則曰有臨,曰有容,曰有執,曰有敬,曰有別,互見叠出,變化無方,參錯縱橫,自然中節,非是聰明睿知而下五者臨時逐項安排出來也。人皆有是心,心皆具是理。惟至於聖方盡此妙。所謂配天,於是乎在,非待到莫不尊親處,方謂之配天也。下面是其效自如此。

右第三十一章。此章之首言惟天下至聖為能雲雲。下章之首又言惟天下至誠為能雲雲。二章實與上章相承,皆仲尼之能事也。

第三十二章

唯天下至誠,為能經綸天下之大經,立天下之大本,知天地之化育。夫焉[於虔切]有所倚?肫肫其仁!淵淵其淵!浩浩其天!茍不固聰明聖知達天德者,其孰能知之?(經綸,治絲之名。經,常也。大經,言人倫也。知,乾知大始之知。肫肫,純一也。淵淵,深澄也。浩浩,廣大也。固,猶實也。)

大經即和者,天下之達道也。大本即中者,天下之大本也。天地之化育,即天地位、萬物育也。此正中庸之至德,唯至誠而後能經綸,能立,能知,夫焉有所偏倚也哉。亦曰肫肫其仁而已。肫肫其仁,日用純一,虛明變化,無體無方,澄然不動,淵淵其淵矣。殆不止於如淵也。大無不包,浩浩其天矣,殆不止於如天也。此至誠之妙也。一有偏倚,便失其仁,必不淵淵,必不浩浩,何以立大本,經大經,知化育也。惟覺知覺,惟聖知聖,非聰明聖知達乎天德,烏足以知此。

右第三十二章。《中庸》之書自十六章發明誠字,於此復以至誠之道終焉。嗚呼!盡之矣!上章言至聖,此章言至誠。非聖自聖,誠自誠也。誠而無息則聖矣,且安有聖而不誠者哉。故上章以溥博如天,淵泉如淵,言至聖之事。此章以淵淵其淵,浩浩其天,言至誠之功。

第三十三章

詩曰:「衣[去聲]錦尚絅[口迥切]」,惡[去聲]其文之著也。故君子之道,闇[於感切]然而日章。小人之道,的然而日亡。君子之道,淡而不厭,簡而文,溫而理,知遠之近,知風之自,知微之顯,可與入德矣。(詩衛風碩人篇。鄭豐篇絅皆作褧,與絅同,襌衣也。尚,加也。)

君子務晦藏,其道日章。小人事表襮,其道日亡。無他,務內與馳外之異耳。此衣錦尚絅所以惡其文之著也。是故曰淡曰簡曰溫,文若不著,若易厭也,若不文且理也。而其淡則不厭,雖簡而有文,雖溫而實理,此君子之道所以闇然而日章者也。學者有味乎此,而知遠之由近,知風之所自出,知微之所以自顯,則反諸吾身而不假乎其外矣。此正明善第一節工夫。故曰可與入德。語入德之始而首嚴尚絅之戒,甚有味。

《詩》雲:「潛雖伏矣,亦孔之昭[詩作灼]!」故君子內省不疚,無惡[去聲]於誌。君子之所不可及者,其唯人之所不見乎。(詩小雅正月篇。疚,病也。無惡於誌者,不使其誌有可惡之萌也。)

既知之矣,卻要謹獨,曰疚曰惡,皆心之害也。省於內,用力於誌,正是人所不見,所謂毋自欺也。

《詩》雲:「相[去聲]在爾室,尚不愧於屋漏。」故君子不動而敬,不言而信。(詩大雅抑之篇。相,視也。屋漏,室西北隅也。)

敬信於不動不言之時,則自然無疚惡矣。兩節工夫相承。

《詩》曰:「奏[詩作鬷]假[與格同]無言,時靡有爭。」是故君子不賞而民勸,不怒而民威於鈇[音夫]鉞。(詩商頌烈祖篇。奏,進也。假,感格也。靡爭,和平也。威,畏也。鈇,莝斫刀也。鉞,斧也。)

惟不言而信,故奏假無言,時靡有爭。信孚於民而有不賞不怒之效也。

《詩》曰:「不顯惟德!百辟其刑之。」是故君子篤恭而天下平。(詩周頌烈文篇。不顯,所以明不動之義。刑,儀刑也。)

惟不動而敬,故不顯惟德,百辟其刑之。敬達於諸侯而有篤恭天下之效也。

《詩》雲:「予懷明德,不大聲以色。」子曰:「聲色之於以化民,末也。」《詩》曰:「德輶[由酉二音]如毛」,毛猶有倫,「上天之載,無聲無臭」,至矣。(詩大雅皇矣篇。又德輶下二句烝民篇。輶,輕也。又上天下二句文王篇。載,事也。)

上兩節既言不動不言之效,於是又引三詩以形容之。如曰不大聲以色,雖不大是猶有聲,非不言也,猶有色非不動也。不若德輶如毛,庶乎其可也。然毛雖極細,猶是有物之可比也。又不若上天之載無聲無臭,而後為至也。所以極贊不動不言之妙,而不可以形容盡者也。

右第三十三章。前章既極言至聖至誠之功用,所謂中庸之德,無以復加於此矣。至於篇末,復自入德之始謹獨之功,推不動不言之化,而極於無聲無臭之妙,與首章修道之教不可須臾離之旨,實相發揮。所以指萬世之迷途,續先聖之絕學,至深至切矣。人莫不飲食也,鮮能知味也。嗚呼!其果不知味也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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