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坡集/卷二十八
困得編下
编辑栗谷先生曰。古人自能食能言。便有敎。動罔或悖。思罔或踰。其所以養其良心。尊其德性者。無時無事而不然。故格物致知工夫。據此有所湊泊。今者自少無此工夫。徑欲從事於窮理修身。則方寸昏擾。擧止踰違。其所用功。若存若亡。決無有成之理。故先正敎人靜坐。且以九容持身。此說於初學用力處。最緊切眞。所謂正當門戶朴實路頭也。有志於學者。宜深體之。○言多則非但害德。亦能損氣。蓋所謂多言者。不必鄙俚閒雜之言而後爲多言也。雖文字義理有益之言。多而不節。則便不可不可不察也。
凡事不粗率。則敬便在這裏。
聞謗自辨。只是無爲己之誠故也。若果能誠於爲己。則人言之有無。於我何與焉。栗谷先生曰。人有毀謗我者。則必反而自省。若我實有可毀之行。則自責內訟。不憚改過。若我過甚微。而增衍附益。則彼言雖過。而我實有受謗之苗脈。亦當剗鉏前愆。不留毫末。若我本無過而捏造虛言。則此不過妄人而已。與妄人何足計較虛實哉。夫如是則毀謗之來。有則改之。無則加勉。莫非有益於我也。此言宜深味而服膺也。中字命名之意。卽中於理之中也。非上中下之中也。蓋所謂無過不及者。特言其調停秤當而十分恰好也。非謂其必處於兩者之中也。然則所謂中者。卽天下之第一義也。若以上中下之義言之。則可謂之上也。不可謂之中也。朱子曰。中之爲義。固非專爲剛柔相半之謂。然當剛則剛。當柔則柔。當剛柔相半。則相半亦皆自有中也。旨哉言乎。非知道者。孰能識之。疰忤之類蓋由於天地間或有邪沴凶穢之氣而自家眞神不完。故感而成疾者也。此與風寒瘴濕。理無差別。而世人昧於此理。以爲鬼能操人死生之柄而主張之。故眩迷惶惑。恇怯怵迫。崇奉之祈禳之。不遺餘力。而反忽於奉先追遠之道。其亦不仁不知之甚矣。
聖人之喜怒在物。故已不與云者。特言其聖人之心。至公無私。所以喜所以怒者。惟觀其事理之如何。不拘於有我之偏私。故可喜者喜之。而喜已則止。可怒者怒之。而怒過則休。非如衆人之一任喜怒。不能循理者也。非謂喜怒在於物上。故此心則寂然頑然都無所干涉也。而世之學者。執此而謂之聖人之心則絶無喜怒。甚可笑也。所謂喜怒。自是天理之所固有。人情之所不無者也。若遇可喜可怒之事。而此心全無喜怒。則非沒氣底死人。釋氏之空無而後可也。天下豈有如許聖人乎。舜之怒。固在於四凶。而舜不與焉。方其誅殛之時。則舜之心。亦必赫然而怒矣。孟子之喜。在於樂正子之用於齊。而孟子不與焉。方其不寐之時。則孟子之心。亦必油然而喜矣。
大學正心章有所忿懥云者。卽心之體不得其虛之謂也。不得其正云者。卽心之用不得其正之謂也。此章主意。只是體若不立。則無以正其用。故敎人不可不立個主宰也俗儒多以爲此章言意都在於用而不及於體。此不過見其章句中有用字無體字。而殊不知其敬以直之存心直內等語專爲體而發也。此眞皮膜之見也。蓋大學一篇。皆說應用處而不及於體矣。只此正心一章。以存心直內爲主。而中庸涵養意思。在於不言之中矣。若曰此章之意。都在於用而不及於體。則是大學工夫。遺却立大本一款矣。天下豈有不立大本而能明明德者乎。
一學者論大學正心章曰。有所忿懥云者。固是體之不虛矣。不得其正云者。方是用之不正矣。然則敬以直之等語。果皆爲立體而言也。正心章不及體之說。誠皮膜之論也。但其所以虛其體者。本欲正其用也。故其立言主意。則在於用而不在於體也。此言似矣。而實不然。何以明之。今有一人。敎一人掘井而人有問者曰。某人敎某人掘井。將欲何爲云。則必將應之曰。將欲汲水也。彼如曰然則某人之所敎。乃汲水也。非掘井也云。則必將應之曰不可。掘井。警則虛其體也。汲水。譬則正其用也。包而言之。則掘井者。本欲汲水也。虛其體者。本欲正其用也。不可謂截然不相干也。分而言之。則掘井自是掘井。汲水自是汲水。虛其體自是虛其體。正其用自是正其用。分明是兩截事。蓋此章之意。只是體若不正。則無以正其用。故敎人不可不正其體也。若曰其所以正其體者。將欲正其用云。則固無不可。執此而謂之所主而言者。在用而不在體。則是無異於以掘井爲汲水也。大抵正心以下諸章。每於一章。連了二件工夫。故下章之首底意思。便是上章之尾底意思也。蓋以欲修身者。不可不先正其心。欲齊家者。不可不先修其身。欲治國者。不可不先齊其家。欲平天下者。不可不先治其國。故觀其論議歸屬。則似若以下面爲重。而語其名義主宰。則正心自主正心。修身自主修身。齊家自主齊家。治國自主治國。平天下自主平天下。若以爲此之意。在於爲彼之故。不以此爲主而必以彼爲主。則正心章主意。在於修身。修身章主意。在於齊家。齊家章主意。在於治國。治國章主意。在於平天下。而平天下章。則獨爲無主意之章矣。天下豈有無主意之文乎。然則正心章主用之說。誠不滿一哂矣。
凡人情。責之以所不能。則雖或厭聞。猶且愧屈。若責之以所已能。則必懣然不平。尤其不相悉。此無他。只是量不弘故也。量苟弘焉。則只當以加勉之義。處之而已。何不平之有。張谿谷之言曰。言出於人。雖有狂瞽之失。善歸於我。皆有瞑眩之益。此眞切至之論也。可以爲法。
先儒所謂未發之前。知覺不昧云者。非謂未發之前已有所知所覺之事也。特言其有所以知所以覺之體也。以卦體配之。則坤卦中潛伏之陽也。非復卦之萌動者也。若復卦。則及其事至物來。而知其爲某物。覺其爲某事。然後方是復也。此處雖無間可容息。然其界分。則各有配屬。不可毫忽混雜說也。朱子初年。亦以復卦屬未發。晩始改之。此等處。何可草草思繹而便曉也。
退溪先生答鄭子中書曰。心氣之患。若就心上求去。愈去而愈攖。不勝其勞撓而成大病矣。且公於此學。已略見得路脈入頭處。不須更加許多強探索許。多閒安排。所謂操存省察工夫。權且勿上念。只看日用平常明白處。寬著意思。游泳其間。虛閒恬愉以自養。及夫歲月積久之餘。非徒於心恙自然有效收斂操存之實。亦不能無得力於此矣。所云操存省察勿上念之說。非學者常法爲然。只是心恙必如此。然後可安也。滉當時無引喩之人。不知此理。徒畏心恙而遂全然放下了。坐失數十年光陰。是所恫恨。公當視以爲戒也。誠哉是言也。眞所謂養德養病合而爲一者也。余亦不是無意於此學者。而昧古聖躐等之戒。妄意高遠。過費思索。得此病最重。而苦未曉治法。遂至因此廢學者殆六七年矣。不覺感發於此。特書以自勉。
孔子謂子夏曰。汝爲君子儒。無爲小人儒。蓋所謂小人儒者。非必以肆於爲惡。無所忌憚者爲小人儒也。纔涉徇外爲人。則便是小人儒。雖以子夏之賢。夫子尙慮其文勝。而以此戒之。則況其下此者乎。古今爲學而不涉於此者甚少。苟非十分篤實深造自得者。其孰能免此。有志於學者。宜深致意焉。
謹獨。則仲尼,顏回樂處可見矣。
敬便豎立。怠便放倒。八箇字。便是生死路頭。
主忠信三字。終身用之。有不能盡矣。凡欲速之患。甚於怠惰。怠惰雖不能做事。却無大段災害。欲速則不但所欲之事不成。心氣忙擾。不得寧靜。仍致成疾不難。最可戒也。
朱子答徐子融書曰。此事若理會未得。且闕所疑而徐思之。所謂此事。卽性道之本源。學問之頭顱而猶且云然。則古人寬以居之之義。可以見矣。余則纔有一小小疑端。而求之未通。則心緖荒擾不定。却有萬事都不做底氣象。此不過中無主宰。急迫私已。轉成心疾之所致。必須猛省。知其爲心疾而不與俱往可也。否則非但有妨於入道。失心不難。最可戒也。
朱子曰。飭身則循規矩。讀書則謹訓說。除却許多懸空閒說。始得平穩。此言非但切於爲學。亦是治心恙之妙法。
葉氏之言曰。外無物欲之撓。則心境淸。內有涵養之素。則明睿生。若非躬自體驗者。孰知斯言之有味也。○牛溪先生曰。議論不同。則輒有不悅之意。而因生不平之氣。此物情之常事。君子或不免焉。況今日之人物乎。只應平心處之。虛心從善。不自失己可也。此言是聽言接人要法。
牛溪先生示邊慶胤書曰。今之爲士者。不嗜讀書。學而時習之功。無聞焉。師友之間。但欲其蒙恩受惠。望德祈功而已。自家用力。則不肯下手焉。安有一人成就耶。爲士者。閉門獨學可也。窮經自得可也。此說不是爲慶胤道也。正指今日所謂學者而戒礪也。
先儒云。不要作貴人要作好人。誠哉是言也。蓋作好人底。其機在我。作貴人底。其機不在我。在我者。可以求而得之也。是求。孟子所謂有益於得者也。不在我者不可以求而得之也。是求。孟子所謂無益於得者也。無益於得者。則人皆以誠求之。而有益於得者。則求之者絶少。吁亦可歎也已。
朱子曰。隨處提撕。隨處收拾。隨時體究。隨事討論。一日之間。整頓得三五次。理會得三五事。牛溪先生曰。日間讀書。立定課程。熟讀精思體認切至。常使志氣淸明。而所事專一。操持篤實。通貫動靜。初學不須許多安排。只以此數說。常常留意。則於日用工夫。大有力矣。
朱子曰。讀書。始讀未知有疑。其次則漸漸有疑。中則節節是疑。橫渠先生曰。不知疑者。只是不便實作。旣實作則須有疑。必須躬親經歷。然後可知斯言之眞切也。
朱子曰。氣之異者。粹駁之不齊。理之異者。偏全之或異。蓋粹駁云者。必待有形象。然後可謂之粹駁。故以氣言之。而非謂粹駁不由於理也。偏全云者。雖無形象。而亦可謂之偏全。故以理言之。而非謂偏全不由於氣也。合而言之。氣之粹駁。亦理之所使。理之偏全。亦氣之所爲。此所謂元不相離。無各用之苗脈也。栗谷先生曰。氣之一本者。理之通故也。理之萬殊者。氣之局故也。斯言盡之矣。
一學者云。朱子所謂理之偏全者。特言其所以偏所以全之故也。豈眞以偏全爲理也。若曰雖無形象。猶可謂之偏全。則恐乖於周子無極之旨矣。旣謂之偏。旣謂之全。則顯有形象矣。天下豈有無形象之偏全也。此言極精到。而猶有未達一間處。周子所謂無極者。特言其無形象之可見也。豈都無妙理之謂也。此所謂不言太極。則無極淪於空寂者也。蓋粹駁則顯有淸濁之定質。故誠不可以理言也。偏全則卽多少之謂也。理雖無極。旣是有理。則豈無多少之可言也。人心則咸具萬理。萬非多乎。萬物則各具一理。一非少乎。故曰雖無形象。猶可謂之偏全也。朱子若只以所以偏所以全之故。謂之偏全。則所謂粹駁者。亦有所以粹所以駁之故矣。何必分別言之。而一屬於理。一屬於氣也。大抵所以偏所以全者。偏全者之所以然也。此段所云偏全者。所以然者之偏全也。此所以異也。此等分數。正在蠶絲牛毛之間。苟非十分深造者。其何能辨得到也。
風水禍福之說。出於郭璞,李淳風之徒牽強傅會之論。而世之主其說者。必以爲父子一氣幽明一理。故彼安此安。感應不爽。此說似矣。而實有所不然者。何以言之。設令未死之親。有飢寒疾痛之苦。爲其子者。以其心言之。則其憂傷切迫之情。固不翅由己之飢由己之寒也以其形氣言之。則固已分離。不相干涉。故萬無父飢則子隨而飢之理。父寒則子隨而寒之理。況可以葬地之吉凶。占其禍福乎。蓋地固有美惡之異。故在人子。無所不用其極之至情。必欲十分愼擇。爲父母萬歲之安宅者。此固天理之所不容已也。所謂彼安此安者。亦此之謂也。豈世俗所謂禍福之云乎。觀世之人惑於其說者。則朝遷暮移。大乖安厝之義。其不惑者。則全然不擇。殊欠愼終之道二者俱極寒心。而究其心術源。頭則一則忽於奉先而急於利後者也。此則自利者也。一則厭於勤勞而安於簡便者也。此則自便者也。要之皆自爲之意厚。爲親之意薄故也。誠可痛歎。程子曰。曷謂地之美者。土色之光潤。草木之茂盛。乃其驗也。而拘忌者。或以擇地之方位。決日之吉凶。甚者不以奉先爲計。而專以利後爲慮。尤非孝子安厝之用心也。又曰。惟五患者。不得不愼。須使異日不爲道路。不爲城郭。不爲溝池。不爲貴勢所奪。耕犂所及。朱子曰。惟拱揖環抱。無欠缺處則可也。栗谷先生曰。地之爲美。惟在藏風向陽。土厚水深而已。不係於方位水破之說。此背不可易之至訓也。葬親者。當以此爲法。
神無方云者。道妙無形。故無著落之處所云也。易無體云者。氣化無窮。故無始初之源頭云也。此等處。不可混淪說也。若非深於窮理者。何能分別得也。
天人之道。一而已矣。曷嘗有二致哉。然其所以有異者。雖曰相須。而亦有不能相兼處故也。何以言之。至於雨暘燠寒人物生成之功。則聖人雖能贊之。而非天則聖人不可獨任。此則天之所能。而聖人之所不能也。至於禮樂刑政修齊治平之功。則雖曰本之天道。而非人則天不可獨任。此則聖人之所能。而天之所不能也。蓋天亦聖也。聖亦天也。而天之所能。聖人或有時而不能矣。聖人之所能。天亦有時而不能矣。此所謂相須。而亦有不能相兼者也。嗚呼。世道日汚。治日常少。而此豈天之所欲也哉。特其氣數之所推敓。勢不得不然。而其變而通之之機。在人而不在天。故天固無如之何耳。此豈天之所欲也哉。爲人君者。苟能以堯舜之心爲心。以堯舜之政爲政。則堯舜之治。斯爲可復。而天必遂其願矣。此眞所謂天之所不能。聖人有時而能者。而其所不能者。亦理也。其所能者。亦理也。彼俗儒之以治亂爲天之所爲。而非人力之可及云者。無他。見理不明故也。孟子曰。小國七年。大國五年。必爲政於天下矣。程子曰。自是無人。豈是無時。斯言豈架虛之高談也哉。
以易無體之無體。爲無源頭之說。泛看則似近於無本矣。深看則無源頭云者。正所以有本而有源頭云。則反爲無本矣。所謂無源頭者。非謂無生物之源頭也。特言其極本窮源而無統體一定之源頭也。蓋自物上看。則人心爲萬事之源頭。而天地又爲人心之源頭。豈可謂之無源頭也。但極本窮源而求一定之源頭。則天地又生於陰陽矣。不可以天地爲源頭也。天地所生之陰陽。又是前天地旣滅之後也。不可以陰陽爲源頭也。大抵一陰一陽。循環不已。陰前又是陽。陽前又是陰。故源頭之前。又有源頭源頭之上。又有源頭。此所以無統體一定之源頭也。周子曰。一動一靜。互爲其根。程子曰動靜無端。陰陽無始。豈非以此歟。若曰必有統體一定之源頭。則必須此源頭之前更無源頭。然後方可謂之有統體一定之源頭也。然則所謂一定之源頭者。亦從何而出乎。若是從無自出。則便是無本矣。故曰無源頭云者。正所以有本。而有源頭云者。反爲無本矣。
求名比求利。雖有淸濁之分。其爲害於心德則一也。氣淸而有志於學者。則求利之心。却易制。求名之心。最難制。尤不可不察。朱子曰。纔有心要人知。要人道好。雖所爲皆善。便是利了。此言宜深味之。
收斂凝定四箇字。是爲學坏子。若無這個坏子。則眼目雖高。議論雖精。無頓放著落地矣。
害於窮理之病有二端。聰明者。自謂誠於好學。而必躐等欲速。未及見效而先成心恙。厚重者。自謂循序致精。而遲畏等待。不肯大段用心。終至退轉。二者俱無以造道矣。易曰。寬以居之。所謂寬以居之者。卽平心闕疑不求遽通之謂也。夫子曰。敏以求之。所謂敏以求之者。卽發憤勇往。進進不已之謂也。合二說而爲法。則寬敏合宜。自無偏重之患矣。
朱子曰。此學。以尊德性求放心爲本。而講於聖賢親切之訓。以開明之。此爲要切之務。若通古今考世變。則亦隨力所至。推廣增益。以爲補助耳。不當以彼爲重而反輕凝定收斂之實。少聖賢親切之訓也。必如此說。則爲學之道。不在於己而在於書。不在於經而在於史。爲子思則孤陋狹劣而不足觀。必爲司馬遷班固,范曄,陳壽之徒。然後可以造於高明正大簡易明白之域也。誠哉是言也。讀書爲學者。當以此爲法。觀世之所謂爲史學者。外謂經史不可不兼治。而其微意。則自負其辯博。欲別立門庭而以絀吾學。多見其不知量也。
余受氣甚疏闊。故凡於世間嗜慾。無甚難制。惟怒一款爲最難制。尋常爲怒所使而錯了事。故朝悔其行。而暮已復然。苦未能克去矣。及見薛氏所謂三十年治一怒字。尙未銷磨得盡之語。然後始知古人亦以怒爲難制也。特感而書之。以自勉勵。
所謂體用者。亦非一例。有形而上之體用。有形而下之體用。形而上之體用。則不問統體與發用。而理爲體而氣爲用也。形而下之體用。則氣之統體者爲體。而其發用者爲用也。朱子曰。自形而上者言之。則沖漠者固爲體。而其發於事物之間者爲之用。若以形而下者言之。則事物又爲體。而其理之發見者爲之用。正謂此也。
栗谷先生曰。天姿寡慾。不被物誘。而坦率自樂。以爲但當內正其心。不必拘拘於外貌者。亦不可入道。終爲俗中好人而已。況外貌不莊。中心亦懈。未可保其不流於放蕩也哉。此所以旣正其心。又不可不檢其身也。此言正中余之病痛。故特書以自礪。
夜臥。平身正體。齊手斂足。不作思惟。晨起梳洗。正衣冠。無事則拱手危坐。使此心澄然無物。有事則思其義理。尋個十分是處而處之。讀書則專心致精。體認玩味。步則必要安詳。立則必要凝重。日用間。如此不已。則便是古人所謂存養省察無時間斷者也。
聖字。本非玄妙奇特之稱。特見得事無不十分明白處。得事無不十分正當之稱。然則所謂聖者。只是盡人道者也。孟子曰。惟聖人然後可以踐形。信哉言乎。○朱子曰。能居敬則窮理工夫日益密。能窮理則居敬工夫日益進。薛氏曰。窮理有得。則居敬愈固。居敬有力。則窮理愈精。惟以身體驗者。可知其言之有味。○所謂理者。雖曰至微至妙。實則至平至順至簡至易。初非難曉之物也。只是心爲欲所蔽。故不能推得去耳。無欲則便在目前矣。
天地之所以爲天地。聖人之所以爲聖人。只是一箇實字。故子思子曰。不誠無物。爲學之道。只要事事務實。
朱子曰。爲學。不厭卑近。愈卑近而工夫愈實。所得愈高遠。其直爲高遠者反是。若非見理之深者。孰知斯言之眞切有味也。
務爲崖異。輕自標榜。外竊爲學之名。而內無爲學之實。則其害於心德。反不若全然放倒者之爲坦率近眞也。朱子曰。挾詐欺人。是乃敬之賊。栗谷先生曰。修飾容儀而內無操存之功者。此固穿窬之比。其旨可謂嚴矣。有志於學者。宜深體之。
程子曰。迫切不中理。則反不誠。知此則知敬之理矣。○凡人雖疾革垂死之時。尙有一箇知覺。不至全昧。則猶謂之不死。而必須知覺全然泯絶。然後謂之死耳。然則人之死不死。只是知覺之滅不滅。而世俗皆謂人雖死。知覺則不昧云。所謂知覺者。未知爲甚知覺乎。若是生時所謂知覺。則方其死時。旣已泯絶矣。豈有死猶不昧之理乎。蓋天地之化。只是往者過而來者續。故已往之氣。磨滅銷盡。都無所在矣。所謂知覺者。是甚麽物。而獨能把弄撐柱。死而不死乎。決知其無是理也。朱子曰。聖人之制祭祀也。設主立尸。焫蕭灌鬯。或求之陰。或求之陽。無所不用其極。而猶只曰庶或享之而已。豈曰一受其成形。則此性遂爲吾有。雖死而猶不滅。截然自爲一物。藏乎寂然之中。以俟夫子孫之求而時出以饗之耶。必如此說。則其界限之廣狹。安頓之處所。必有可指言者。自開闢以來。其重倂積疊。計已無地之可容矣。誠哉是言也。知乎此。則死生之說。祭祀之理。庶乎可以見矣。
內則曰。雖父母歿。將爲善。思貽父母令名。必果。將爲不善。思貽父母羞辱。必不果。朱子答王近思書曰。銘先夫人之墓。以未嘗習爲之。無以應命。亦自念君子之事親。正不在此。但能篤志力行。使人謂之君子人之子。則其爲親榮也大矣。人子之終天永感者。當書紳觀省也。
朱子答呂伯恭書。有數日來。蟬聲益淸。聽之未嘗不懷高風之語。而退溪先生抄而錄之於節要中。南時甫曰。如此歇後語。取之何用。退溪先生答曰。人之所見不同。所好亦異。滉平日極愛此等處。每夏月綠樹交蔭。蟬聲滿耳。心未嘗不懷仰兩先生之風也。觀於此說。則足以見先生所養之深矣。此等境界。不可以言語形容。惟利慾淺而天機深者。見之。
朱子答呂子約書曰。聖賢之遺言。無非存心養性之事。決不應反至生病。今一向耽著文字。令此心全體都奔在冊子上。更不知有已。便是個無知覺不識痛癢之人。雖讀得書。亦何益於吾事耶。況以子約平日氣體不甚壯實。豈可直以耽書之故。遂忘飢渴寒暑。使外邪客氣。得以乘吾之隙。此說不但爲子約道也。正是爲余道也。特感以書之。以自勉勵。
命字命名之意。卽天所賦之謂也。貴賤壽夭智愚賢不肖。均由於天之所賦之氣如何耳。俱可謂之命也。但智愚賢不肖。則在我有可爲之機。故屬之於人事。貴賤壽夭。則在我無可爲之機。故屬之於天命。惟其如此。故孟子曰。口之於味也。目之於色也。鼻之於臭也。四肢之於安佚也。性也。有命焉。君子不謂性也。仁之於父子也。義之於君臣也。智之於賢者也。聖人之於天道也。命也。有性焉。君子不謂命也。知此說者。可與語命之理矣。蓋所謂命者。雖曰天之所賦。而然非天有所厚薄於其間而作意主張之也。特其造化之自然。故凡物之智愚之別。夭壽之分。雖於賦與之初。已有氣稟之一定而然亦不可執一論也於其中有由於氣稟之一定而不容人力者。有隨其人事之如何而變易者。有不由於氣稟不由於人事而由於時勢者。其曰由於氣稟之一定而不容人力者。如聖人之所以生知。下愚之所以不移。朝菌之所以不知晦朔松柏之所以隆寒不衰之類是也。其曰隨其人事之如何而變易者。如孔子所謂習相遠也。程子所謂養形而可得長生。孟子所謂桎梏非正命之類是也。其曰不由於氣稟不由於人事由於時勢者。如伊,傅周,召,孔,顏,思,孟所稟者。同是聖賢之姿。所行者。同是聖賢之事。而或所遇之時利。故達而行道於一時。或所遇之時不利。故窮而傳道於萬世之類是也。是三者。一則由於天賦之自然。一則由於人事之當然。一則由於時勢之適然。而合而言其所以然之故。則其所以自然者。固自然也。其所以當然者。亦自然也。其所以適然者。亦自然也。自然而自然。自然而當然。自然而適然。無非自然而然。非有某物各操其柄而迭相勝負也。命之理。雖曰微矣。論其大要。則不出於此。若其所生之年月日時。則求之於天賦。考之於人事。參之以時勢。都無所干涉之苗脈。而李虛中,袁天之徒。倡爲無理之說。牽強而傅會之。張皇而眩惑之。而其說或不無新奇精妙。可以動人處。故雖高明之士。不能不動。至於鼓天下之衆而靡然趨之。可勝歎哉。
先儒多以心之體用。譬於木之根枝。此固好矣。但譬喩。可以活看。不可泥著於譬喩也。蓋木之枝。本自根中生出。故其形氣。固爲相連矣。其脈絡。固爲相貫矣。但以方所言之。則根則在此。枝則在彼。分明是別樣物。而心之體用則不然。所謂體者。是用之靜定者。所謂用者。卽體之發用者。只是一塊物也。特隨其動靜之時分而異其名耳。惟其如此。故頃刻之間。寂而還感。感而還寂。寂則用反爲體。感則體反爲用。非如木之根枝之一則在此。一則在彼。根長爲根。枝長爲枝。而各有一定之方所。一定之形分也。明道先生曰。若以己性爲有內外。則方其在外時。何者爲在內乎。若眞如木之根枝。則枝雖在外。根固在內矣。何可以枝之在外之故。爲無在內者也。由此觀之。心之體用之異於木之根枝者。可謂大煞分明矣。故曰譬喩可以活看。不可泥著於譬喩也。不特吾心之體用爲然。凡天地造化之所以一本萬殊者。亦然。所謂一本者。卽萬物之貫乎一理者也。非於萬殊之外。別有所謂一本者著在萬殊上面。爲萬殊之本。如根之於枝也。所謂萬殊者。卽一理之散於萬物者也。非於一本之外。別有所謂萬殊者落在一本下面。爲一本之末。如枝之於根也。昔呂子約以當然之理爲達道。沖漠無眹。爲道之本原。朱子非之曰。只此當然之理。是沖漠無眹。非此理之外。別有一物沖漠無眹。若眞如木之根枝。則所謂根者。分明在枝之裏面。所謂枝者。分明在根之外面矣。何可直以枝便爲根也。此等處。極微妙。最宜細玩也。
世俗皆以瘧疾爲間日。而殊不知實未嘗有間也。蓋瘧之爲疾有循環之度數。故其痛勢盛極則便歇。歇極則便盛。其所以有一日之間者。特已往之痛勢未及頓歇也。非有一刻間斷也。或有日日痛者。而此則痛勢頗輕。輕故速歇。速歇故速盛。而實未嘗有異也。世俗昧於此理。以爲有連日間日之異。殊可笑也。善觀則於此最可驗陰陽剝復之妙。故特書以自玩。
困得編書後雜錄
编辑自二月始錄。而所錄不特此也。但餘存者不多。且有粗率未盡處。故今姑止焉。而異日當繼此而爲之耳。
自七月十六日始書。至二十六日畢書。其間纔十日。而偶得善寫者。故如是速書。殊可幸。
所錄。皆於觀書之際。遇有會心處。則信手箚錄而已。非構思運意而爲。故文字必多荒率矣。但置之暗草。則閪失不難。而余本不能書。他手不易得。故偶得善手。而急於繕寫。不能點檢删潤。殊可恨也。但此書。只爲自備觀省。本非立言曉人之比。則無甚關重。雖有文字上些少未盡處。庸何傷乎。
所論之說。或頗有敷衍處。而蓋於義理肯綮及前人病敗處。則不可不明辨。故欲爲該暢詳盡。而不自覺其言之長耳。非用意而排比。如作文之爲也。○其稱一學者云處。非故設爲問答也。曾有所論難。而於觀書玩索之際。益覺其言之謬。故書以辨之。
其論世俗謬見處。自前心以爲不然。而或考古而有證。或因思而益契。感而記之也。非創意立論爲救世之計也。
其論性命理氣等處。非倉卒看書之所得。自五六年前已窺此端。而今於靜中看書時。取聖賢說。以相準則。頗覺有契合處。故特書以識之。以爲異日學進後參考訂定之地爾。非敢自信己見。以爲定論也。
所錄凡一百二十二條。直以己見論說處。八十條。抄先儒要語。而以己說結末處四十二條。
錄己見處。蓋欲備自家遺忘。錄先儒說處。蓋欲資自家警省。此書本意槩不出此。實未有以著述自居之意也。
此等事。本爲自修之地也。苟不能自修。則徒爲文節說話之歸而已。如此則便是儒之賊耳。反不如不爲之爲愈。此余所當十分惕念處也。
困得編跋
编辑困得編者。故太學士西坡吳公之所述也。自古聖賢以至吾東方儒先所論理氣性命之說及爲學肯綮之處。無不精硏而契悟焉。隨手箚錄。以至成卷。而其中有切於己病者。則表出而致警省之意。其用功。可謂篤矣。且攷其編錄。在庚戌之歲。則公於是時。纔踰弱冠矣。其透徹之早。乃如此。昔亡弟在時。每言公初爲松谷趙。公之壻。松谷嘗嘖嘖稱其絶才。今以此編觀之。其天才之絶人者。宜乎爲松谷之欣賞如彼也。余與公相慕用不淺。而公在京洛。余蟄鄕曲。僅識面耳。一不得同處而從容焉。不知公之有此編也。今者公之諸子。出而相示始知公之所造至此。而恨余平日不能盡公之所有也。間有一二欲更討者。而無所及矣。獨公旋出世路。卒不能沒身從事於學。以實其所知。退翁所謂當其未出而早決其志。則學可專道可得。豎赤幟而倡絶學。蔑不可矣者。豈獨爲奇明彥之歎哉。遂書所感於卷末如此。以爲以卷中公之所自訟者觀之。使公而知此意。亦未必以余言爲不然也。歲辛卯日長至。坡平尹拯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