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西漢年紀卷五
文帝
作者:王益之 南宋
卷六

太宗孝文皇帝,諱恒,高帝中子也。《漢書》註云︰高祖第四子。母曰薄姬,《漢書》、荀《紀》。父吳人,與故魏王宗女魏媼烏老反,下同。通,而生薄姬。及諸侯叛秦,魏豹立爲王,而魏媼内其女於魏宮。許負相薄姬,當生天子。是時項羽方與漢王相距滎陽,天下未有所定。豹初與漢擊楚,及聞許負言,心喜,因背漢。漢虜魏王豹,而薄姬輸織室。豹已死,漢王入織室,見薄姬,有詔内後宮,歲餘不得幸。始姬少時,與管夫人、趙子兒相愛,約曰:「先貴毋相忘。」已而管夫人、趙子兒先幸漢王。漢王四年,坐河南城臯靈臺,此兩美人侍,相與笑薄姬初時約。漢王問其故,兩人俱以實告。漢王心悽然,憐薄姬。是日,召欲幸之。對曰:「昨暮夢龍據妾胸。」上曰:「是貴徵也,吾爲汝成之。」遂幸,有身,歲中生文帝。自有子後,希見。《外戚傳》。

帝年八歲,立爲代王。十七年七月,高后崩。九月,諸呂欲危劉氏,大臣共誅之,相與陰謀曰:「少帝及梁、淮陽、常山王,皆非惠帝子。呂后以計詐名他人子,殺其母,養之後宮,令孝惠子之,立以爲後,用彊呂氏。今已滅諸呂,少帝即長用事,吾屬無類矣。不如視諸王賢者立之。」《周勃傳》。或言:「齊悼惠王,高帝長子,今其適子爲齊王,推本言之,高帝適長孫,可立也。」《史記‧高后紀》。琅邪王及大臣曰:「齊王母家駟鈞,惡戾,虎而冠者也。方以呂后故,幾亂天下,今又立齊王,是欲復爲呂氏也。」《史記‧齊悼惠王世家》。 《考異》曰:此《史記》所載也。《漢書‧高五王傳》削去「琅邪王」三字,以爲大臣所議如此。按,琅邪王劉澤既爲齊王所欺,不能反國,乃說齊王曰:「大王,高皇帝適長孫也,當立。今諸大臣狐疑未有所定,而澤於劉氏最爲長年,大臣固待澤決計。」齊王以爲然,乃益具車送琅邪王。然則齊王之不得立,其琅邪王之力爲多,此謀出於琅邪王無疑。《漢書》削去「琅邪王」三字,非是。今從《史記》。欲立淮南王,以爲少,母家又惡,《史記 ‧高后紀》。迺曰:「代王母家薄氏,君子長者,且代王又親高帝子,於今見在,且最爲長,以子則順,以善人則大臣安。」《史記‧齊悼惠王世家》。迺相與共陰使人召代王。《史記‧高后紀》。

後九月晦日己酉,此七字據《史記‧高后紀》增。代王至長安。《考異》曰:《史記‧呂后紀》所載如此。荀《紀》以爲閏月朔,非是。今從《史記》。遂即天子位,羣臣以禮次侍,《史記》、《漢書》二《紀》。迎帝於邸,報曰:「宮謹除。」帝即夕入未央宮。有謁者十人,持戟衛端門曰:「天子在也,足下何爲者而入?」帝迺謂太尉,太尉往諭,謁者十人皆掊兵而去,帝遂入。夜,拜代中尉宋昌爲衛將軍,鎮撫南北軍。《考異》曰:《漢書》作「領南北軍」,《史記》作「鎮撫南北軍」。今從《史記》。代郎中令張武爲郎中令,行殿中。代太中大夫薄昭爲車騎將軍。有司分部誅滅梁、淮陽、常山王及少帝於邸。《史記‧紀》。

元年冬十月辛亥,皇帝即阼,謁高廟。《史記‧紀》。

十一月,封太尉周勃、丞相陳平。陳平欲讓周勃位,迺謝病。帝初立,怪平病,問之。平曰:「高帝時,勃功不如臣;及誅諸呂,臣功亦不如勃。願以相讓勃。」辛巳,以太尉勃爲右丞相,位第一;平徙爲左丞相,位第二。《王陵傳》。「辛巳」兩字,據《史記‧大事記》。 《考異》曰:《史記‧本紀》書周勃拜相於益封之前。按,益封詔内尚稱太尉勃,則拜相在益封後,明矣。潁陰侯灌嬰爲太尉。《史記‧大事記》。周勃爲丞相,朝罷趍出,意得甚,上禮之恭,常目送之。郎中安陵袁盎進曰:「丞相何如人也?」上曰:「社稷臣。」盎曰:「絳侯所謂功臣,非社稷臣。社稷臣,主在與在,主亡與亡。方呂后時,諸呂用事,擅相王,劉氏不絶如帶。是時絳侯爲太尉,本兵柄,弗能正。呂后崩,大臣相與共誅諸呂,太尉主兵,適會其成功,所謂功臣,非社稷臣。丞相如有驕主色,陛下謙讓,臣主失禮,竊爲陛下不取也。」後朝,上益莊,丞相益畏。已而絳侯望盎曰:「吾與而兄善,盎嘗爲呂祿舍人,兄噲任盎爲郎中。[1]今而廷毀我?」盎遂不謝。《袁盎傳》。

十二月,立趙幽王子遂爲趙王。《考異》曰:《史記‧呂后紀》書遂王於高后已死之後、文帝未立之前。按,《漢書‧文帝紀》︰「元年十二月,立趙幽王子遂爲趙王。」又《趙王傳》曰︰「孝文即位,立遂爲王。二年,有司請立皇子爲王。上曰:『趙幽王幽死,朕甚憐之,已立其長子遂爲趙王。』」如此,則遂之王趙,其在文帝即位之後,明矣。《史記‧呂后紀》所書未免差誤。今從《漢書》。徙故琅邪王爲燕王。《考異》曰:澤爲齊王所詐失國,自歸長安,故《史記‧本紀》書「故琅邪王」。《漢書》削「故」字,非也。但《史記‧紀》及《表》皆書於冬十月庚戌,《漢書‧表》、《紀》書於十二月。以《史》考之,文帝以己酉夜入未央宮,猶未謁見高廟,不應次日便封燕、趙也。蓋班氏修《史記》以爲《漢書》,其間失子長之大意者固多,至於考計年月,其一日之長,固不可盡廢也。今「故」字從《史記》,封拜年月從《漢書》。 按,劉澤雖爲齊王所詐失國,而漢朝並未除其封,是王爵現存,不得稱「故」。《漢書》削去「故」字,自屬有見。《考異》反斥其非,未爲允當。呂氏所奪齊之城陽、琅邪、濟南郡及楚地皆歸之。《漢書‧紀》、《高五王傳》。

詔丞相、太尉、御史,盡除收律相坐法。《刑法志》、《史記》、《漢書‧紀》。 《考異》曰:《漢書‧刑法志》以爲文帝二年。按,《史記》、《漢書》二《紀》並載於元年。今從之。

班固曰:「其後,新垣平詐謀覺,復行三族之誅。由是言之,風俗移易,人性相近而習相遠,信矣!夫以帝之仁,平、勃之知,猶有過刑謬論如此甚也,而況庸材溺於末流者乎?」

春正月,立子啓爲太子,以張相如爲太子太傅。《石奮傳》。爲太子立思賢苑,以招賓客。《考異》曰:《黃圖》、《雜記》皆不載年,今附於立太子之後。」

尊薄太后爲皇太后。乙巳,封弟昭爲軹音只。侯,食萬戶。「萬戶」兩字據《侯表》。 按,昭爲太后之弟,「弟昭」上應有「太后」二字,於文方明。疑原本脫去。初,太后父死,葬山陰,母亦前死,葬櫟音樂。陽北。迺追尊太后父爲靈文侯,會稽郡置園邑三百家,長丞以下吏奉守寢廟,上食祠如法。櫟陽亦置靈文夫人園,令如靈文侯園儀。太后蚤失父,其奉太后外家魏氏有力,迺召復方目反。魏氏,賞賜各以親疏受之。《外戚傳》。

三月,有司請立皇后。薄太后曰:「諸侯皆同姓,立太子母爲皇后。」皇后姓竇氏,《史記‧本紀》。孝惠時以良家子選入宮。《考異》曰:《史記‧外戚世家》、《漢書‧外戚傳》并作「呂太后時入宮」。按,竇氏以孝惠七年生景帝,不應至呂太后時方入宮也。荀氏《漢紀》作「孝惠時」爲是。今從之。太后出宮人以賜諸王各五人,竇姬與讀曰豫。在行中。家在清河,願如趙,近家,請其主遣宦者吏「必置我籍趙之伍中」。宦者忘之,誤置籍代伍中。籍奏,詔可。當行,竇姬涕泣,怨其宦者,不欲往。相彊,迺肯行。至代,代王獨幸竇姬,生女嫖、匹昭反。子啓。及啓爲太子,竇姬爲皇后,女爲館陶長公主。竇皇后親蚤卒,葬觀津。於是薄太后迺詔有司追封竇氏父爲安成侯,母曰安成夫人,令清河置園邑二百家,長丞奉守比靈文園法。竇后兄建,字長君。《三輔決錄》。弟廣國,字少君,年四五歲時,家貧,爲人所略賣,傳十餘家。聞皇后新立,家在觀津,姓竇氏,廣國去時雖少,識其縣名及姓,又嘗與其姊採桑,墮,用爲符信,上書自陳。皇后言帝,召見問之,具言其故,果是。於是竇皇后持之而泣,侍御左右皆悲。迺厚賜之,家於長安。絳侯、灌將軍等曰:「吾屬不死,命乃且縣此兩人。此兩人所出微,不可不爲擇師傅,又復放呂氏大事也。」於是乃選長者之有節行者與居,竇長君、少君由此爲退讓君子,不敢以富貴驕人。《外戚傳》。上爲立后故,賜天下。《史記‧本紀》。 按,《史記》原文「賜天下」下尚有「鰥寡孤獨窮困及年八十已上、孤兒九歲以下,布帛米肉各有數」二十五字,蓋原本誤脫。

夏四月,令民賦四十,丁男三年而一事。如淳曰:「常賦,歲百二十,歲一事。時天下民多,故出賦四十,三歲而一事。」時有獻千里馬者,詔曰:「鸞旗在前,屬車在後,吉行日五十里,師行三十里。朕乘千里馬,獨先安之?」於是還馬,與道里費,而下詔曰:「朕不受獻也,其令四方毋求來獻。」《賈捐之傳》。 按,《賈捐之傳》載「孝文皇帝閔中國未安,偃武行文,則斷獄數百,民賦四十」云云,無月日。《本紀》「令郡國毋來獻」屬六月,疑即還千里馬時事。此作夏四月,未知何據?

與匈奴復和親。《匈奴傳》。帝施惠天下,填撫諸侯,四夷遠近驩洽,乃修代來功。封宋昌爲壯武侯,衛尉定等十人四百戶。《考異》曰:《漢書》作「足」,《史記》作「定」,今從《史記》。辛未,封淮南王舅父趙兼爲周陽侯,齊王舅父駟鈞爲靖自省反。郭侯。六月丙寅,封故常山丞相蔡兼爲樊侯。《史記‧紀》。 《考異》曰︰《漢書‧本紀》四人之封,並作六月。按,《史記‧侯表》、《漢書‧功臣表》、《恩澤侯表》,宋昌封在四月辛亥,趙兼、駟鈞封在四月辛未,蔡兼乃六月丙寅耳。當是《漢書‧紀》誤。又《史記‧紀》以蔡兼之封在秋,亦誤。今並從《表》。

上益明習國家事,朝而問右丞相勃曰︰「天下一歲決獄幾何?」勃謝不知。「天下錢榖一歲出入幾何?」勃又謝不知,汗下洽背,愧不能對。上亦問左丞相平。平曰︰「各有主者。」上曰︰「主者爲誰乎?」平曰︰「陛下即問決獄,責廷尉;問錢糓,責治粟内史。」上曰:「茍各有主者,而君所主何事也?」平謝曰︰「主臣!陛下不知其駑下,使待罪宰相。宰相者,上佐天子理陰陽,順四時,下遂萬物之宜,外填撫四夷諸侯,内親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職也。」上稱善。勃大慚,出而讓平曰︰「君獨不素教我乎?」平笑曰︰「君居其位,獨不知其任邪?且陛下即問長安盜賊數,又欲强對邪?」於是絳侯自知其能弗如平遠矣。《王陵傳》。居頃之,人或說勃曰︰「君既誅諸呂,立代王,威震天下,而君愛厚賞,處尊位,久之即禍及身矣。」勃亦自危,乃謝病請歸相印,上許之。《勃傳》。秋八月辛未,右丞相勃免,《百官表》。而平顓爲丞相。《王陵傳》。

初,高后崩,即罷南越兵。趙佗因此以兵威財物賂遺閩粤、西甌駱,役屬焉,東西萬餘里。迺乘黃屋左纛,稱制,與中國侔。帝初鎮撫天下,使告諸侯四夷從代來即位意,諭盛德焉。迺爲佗親冢在真定置守邑,歲時奉祀。召其從昆弟,尊官厚賜寵之。詔丞相平舉可使粤者,平言陸賈先帝時使粤。上召賈爲太中大夫,謁者一人爲副使,賜佗書曰︰「皇帝謹問南粤王︰甚苦心勞意!朕高皇帝側室之子,棄外奉北藩于代,道里遙遠,壅蔽樸愚,未嘗致書。高皇帝棄羣臣,孝惠皇帝即世,高后自臨事,不幸有疾,日進不衰,以故誖布内反。暴乎治。諸呂爲變故亂法,不能獨制,迺取他姓子爲孝惠皇帝嗣。賴宗廟之靈,功臣之力,誅之已畢。朕以王侯吏不釋之故,不得不立,今即位。乃者聞王遺將軍隆慮侯書,求親昆弟,請罷長沙兩將軍。朕以王書罷將軍博陽侯。周聚。親昆弟在真定者,已遣人存問,修治先人冢。前日聞王發兵於邊,爲寇災不止。當其時,長沙苦之,南郡尤甚,雖王之國,庸獨利乎!必多殺士卒,傷良將吏,寡人之妻,孤人之子,獨人父母,得一亡十,朕不忍爲也。朕欲定地犬牙相入者,以問吏,吏曰︰『高皇帝所以介長沙土也。』朕不得擅變焉。吏曰︰『得王之地,不足以爲大;得王之財,不足以爲富。服領以南,王自治之。』雖然,王之號爲帝。兩帝並立,亡一乘之使以通其道,是爭也;爭而不讓,仁者不爲也。願與王分棄前患,終今以後,通使如故。故使賈馳諭告王朕意,王亦受之,毋爲寇災矣。上褚竹呂反。五十衣,中褚三十衣,下褚二十衣,遺王。願王聽樂娛憂,存問鄰國。」

陸賈至,南粤王恐,乃頓首謝,願奉明詔,長爲藩臣,奉貢職。於是下令國中曰:「吾聞兩雄不俱立,兩賢不並世。漢皇帝,賢天子。自今以來,去帝制、黃屋左纛。」因爲書稱:「蠻夷大長老夫臣佗昧死再拜上書皇帝陛下:老夫故粤吏也,高皇帝幸賜臣佗璽,以爲南粤王,使爲外臣,時内貢職。孝惠皇帝即位,義不忍絶,所以賜老夫者厚甚。高后自臨用事,近細士,信讒臣,别異蠻夷,出令曰︰『毋予蠻夷外粤金鐵田器;馬、牛、羊即予,予牡,毋予牝。』老夫處辟,馬牛羊齒已長,自以祭祀不修,有死罪,使内史藩、中尉高、御史平凡三輩上書謝過,皆不反。又風聞老夫父母墳墓已壞削,兄弟宗族已誅論。吏相與議曰:『今内不得振於漢,外亡以自高異。』故更號爲帝,自帝其國,非敢有害於天下也。高皇后聞之大怒,削去南粤之籍,使使不通。竊疑長沙王讒臣,故敢發兵以伐其邊。且南方卑濕,蠻夷中西有西甌,其衆半羸,南面稱王;東有閩粤,其衆數千人,亦稱王;西北有長沙,其半蠻夷,亦稱王。老夫故敢妄稱帝號,聊以自娛。老夫身定百邑之地,東西南北數千萬里,帶甲百萬有餘,然北面而臣事漢,何也?不敢背先人之故。老夫處粤四十九年,于今抱孫焉,然夙興夜寐,寢不安席,食不甘味,目不視靡曼之色,耳不聽鐘鼓之音者,以不得事漢也。今陛下幸哀憐,復扶目反。故號,通使漢如故,老夫死骨不朽,改號不敢爲帝矣。謹北面因使者獻白璧一雙,翠鳥千,犀角十,紫貝五百,桂蠧丁故反。一器,生翠四十雙,孔雀二雙,昧死再拜以聞皇帝陛下。」陸賈還報,帝大說。讀曰悅。遂時稱臣遣使入朝請,才性反。然其居國,竊如故號;其使天子,稱王朝命如諸侯。《南粤王傳》。

齊哀王襄薨,子則嗣。《高五王傳》。

帝聞河南守吳公治平爲天下第一,故與李斯同邑,而嘗學事焉,徵以爲廷尉。廷尉迺言:「雒陽賈誼,年少,頗通諸家之書。」帝召以爲博士。是時,誼年二十餘,最爲少。每詔令議下,諸老先生未能言,誼盡爲之對,人人各如其意所出,諸生以爲能。帝說之,超遷,歲中至太中大夫。誼以爲漢興二十餘年,天下和洽,宜改正朔,易服色制度,定官名,興禮樂。迺草具其儀法,色上黃,數用五,爲官名,悉更秦之法。帝謙讓未皇也。《賈誼傳》。 《考異》曰:《漢書‧本傳》作「爲官名悉更,奏之」;《史記‧傳》云「爲官名,悉更秦之法」,其義爲長。今從《史記》。

是歲,蕭何夫人酇侯同罷,更封小子延爲酇侯。《本傳》。

二年冬十月,丞相曲逆獻侯陳平薨。荀氏《漢紀》。

太史公曰:「陳丞相平少時,本好黃帝、老子之術。方其割肉俎上之時,其意固已遠矣。傾側擾攘楚魏之間,卒歸高帝。常出奇計,救紛糾之難,振國家之患。及呂后時,事多故矣,然平竟自脫,定宗廟,以榮名終,稱賢相,豈不善始善終哉!非知謀,孰能當此者乎?」

十一月癸卯晦,日有食之。詔「舉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者,以匡朕之不逮」。潁陰侯騎潁川賈山上書言治亂之道,借秦爲諭,名曰《至言》,其辭曰:

臣聞爲人臣者,盡忠竭愚,以直諫主,不避死亡之誅者,臣山是也。臣不敢以久遠諭,願借秦以爲諭,唯陛下少加意焉。
夫布衣韋帶之士,修身於内,成名於外,而使後世不絶息。至秦則不然。貴爲天子,富有天下,賦歛重數,百姓任罷,讀曰疲。赭衣半道,羣盜滿山,使天下之人戴目而視,傾耳而聽。一夫大謼,火故反。天下嚮讀曰響。應者,陳勝是也。秦非徒如此也。起咸陽而西至雍,離宮三百,鐘鼓帷帳,不移而具。又爲阿房之殿,殿高數十仞,東西五里,南北千步,從車羅騎,四馬騖馳,旌旗不撓。女教反。爲宮室之麗至於此,使其後世曾不得聚廬而託處焉。爲馳道於天下,東窮燕齊,南極吳楚,江湖之上,瀕海之觀畢至。道廣五十步,三丈而樹,厚築其外,隱以金椎,樹以青松。爲馳道之麗至於此,使其後世曾不得邪徑而託足焉。死葬乎驪山,吏徒數十萬人,曠日十年,下徹三泉,合采金石冶銅錮其内,漆塗其外,被以珠玉,飾以翡翠,中成觀游,上成山林。爲葬薶之侈至於此,使其後世曾不得蓬顆口果反。蔽冢而託葬焉。秦以熊羆之力,虎狼之心,蠶食諸侯,并吞海内,而不篤禮義,故天殃已加矣。臣昧死以聞,願陛下少留意而詳擇其中。竹仲反。
臣聞忠臣之事君也,言切直則不用而身危,不切直則不可以明道。故切直之言,明主所欲急聞,忠臣之所以蒙死而竭知也。地之磽口交反。者,雖有善種,不能生焉;江臯河瀕,雖有惡種,無不碩大。按,「碩」,《漢書》作「猥」,師古曰︰「盛也。」昔者,夏商之季世,雖關龍逢、箕子、比干之賢,身死亡而道不用。文王之時,豪俊之士皆得竭其智,芻蕘採薪之人皆得盡其力,此周之所以興也。故地之美者善養禾,君之仁者善養士。雷霆音廷。之所擊,無不摧折者;萬鈞之所壓,無不糜滅者。今人主之威,非特雷霆也;勢重,非特萬鈞也。開道而求諫,和顏色而受之,用其言而顯其身,士猶恐懼而不敢自盡,又迺況於縱欲恣行暴虐,惡聞其過乎!震之以威,壓之以重,則雖有堯舜之智,孟賁音奔。之勇,豈有不摧折者哉!如此,則人主不得聞其過失矣;弗聞,則社稷危矣。
古者,聖王之制,史在前書過失,工誦箴之林反。諫,瞽誦詩諫,公卿比諫,士傳言諫過,庶人謗於道,商旅議於市,然後君得聞其過失也。聞其過失而改之,見義而從之,所以永有天下也。天子之尊,四海之内,其義莫不爲臣。然而養三老於太學,親執醬而餽,與饋同。執爵而酳,祝䭇古饐字。在前,祝鯁在後,公卿奉杖,大夫進履,舉賢以自輔弼,求修正之士使直諫。故以天子之尊,尊養三老,視讀曰示。孝也;立輔弼之臣者,恐驕也;置直諫之士者,恐不得聞其過也;學問至於芻蕘者,求善無饜也;商人庶人誹謗己而改之,從善無不聽也。
昔者,秦政力并萬國,富有天下,破六國以爲郡縣,築長城以爲關塞。秦地之固,大小之勢,輕重之權,其與一家之富,一夫之彊,胡可勝計也!然而兵破於陳涉,地奪於劉氏者,何也?秦王貪狠暴虐,殘賊天下,窮困萬民,以適其欲也。昔者,周蓋千八百國,以九州之民,養千八百國之君,用民之力不過歲三日,什一而藉,君有餘財,民有餘力,而頌聲作。秦皇帝以千八百國之民自養,力罷讀曰疲。不能勝其役,財盡不能勝其求。一君之身耳,所以自養者馳騁弋獵之娛,天下弗能供也。勞罷者不得休息,飢寒者不得衣食,亡罪而死刑者無所告訴,人與之爲怨,家與之爲讎,故天下壞也。秦皇帝身在之時,天下已壞矣,而弗自知也。秦皇帝東巡狩,至會稽、琅邪,刻石著其功,自以爲過堯舜統;縣石鑄鐘虡,音鉅。篩土築阿房之宮,自以爲萬世有天下也。古者,聖王作謚,三四十世耳,雖堯舜禹湯文武絫古累字。世廣德以爲子孫基業,無過二三十世者也。秦皇帝曰︰「死而以謚法,是父子名號有時相襲也。以一至萬,則世世不相復扶目反。也。」故死而號曰始皇帝,其次曰二世皇帝者,欲以一至萬也。秦皇帝計其功德,度大各反。其後嗣,世世無窮。然身死纔音財。數月耳,天下四面而攻之,宗廟滅絶矣。
秦皇帝居滅絶之中而不自知者,何也?天下莫敢告也。其所以莫敢告者,何也?亡養老之義,亡輔弼之臣,亡進諫之士,縱恣行誅,退誹謗之人,殺直諫之士,是以道讀曰導。諛媮與偷同。合茍容,比其德則賢於堯舜,課其功則賢於湯武,天下已潰而莫之告也。《詩》曰︰「匪言不能,胡此畏忌,聽言則對,譖言則退。」此之謂也。又曰︰「濟濟多士,文王以寧。」天下未嘗亡士也,然而文王獨言以寧者,何也?文王好仁則仁興,得士而敬之則士用,用之有禮義。故不致其愛敬,則不能盡其心;不能盡其心,則不能盡其力;不能盡其力,則不能成其功。故古之賢君於其臣也,尊其爵祿而親之;疾則臨視之亡數;死則往弔哭之,臨其小歛大歛;已棺工喚反。塗而後爲之服錫衰麻絰,而三臨其喪;未歛不飲酒食肉,未葬不舉樂;當宗廟之祭而死,爲之廢樂。故古之君人者於其臣也,可謂盡禮矣,服法服,端容貌,正顏色,然後見之。《考異》曰:《漢書》無「正」字,此據《後漢‧禮儀志》註。蜀本亦有「正」字。 按,今本《漢書》有「正」字。故臣下莫敢不竭力盡死,以報其上,功德立於後世,而令聞不忘也。
今陛下念思祖考,術追厥功,圖所以昭光洪業休德,使天下舉賢良方正之士,天下皆訢訢讀與欣同。焉,曰︰「將興堯舜之道、三王之功矣。」天下之士莫不精白以承休德。今方正之士皆在朝廷矣,又選其賢者使爲常侍諸吏,與之馳敺與驅同。射獵,一日再三出。臣恐朝廷之解讀曰懈。弛,百官之墮於事也,諸侯聞之,又必怠於政矣。陛下即位,親自勉以厚天下,損食膳,不聽樂,減外徭衛卒,止歲貢;省廐馬以賦縣傳,張戀反。去諸苑以賦農夫,出帛十萬餘匹以振貧民;禮高年,九十者一子不事,八十者二算不事;賜天下男子爵,大臣皆至公卿;發御府金賜大臣宗族,亡不被澤者;赦罪人,憐其亡髮,賜之巾,憐其衣於既反。赭書其背,父子兄弟相見也,而賜之衣。平獄緩刑,天下莫不說讀曰悅。喜。是以元年膏雨降,五榖登,此天之所以相陛下也。刑輕於他時而犯法者寡,衣食多於前年而盜賊少,此天下之所以順陛下也。臣聞山東吏布詔令,民雖老羸癃疾,扶杖而往聽之,願少須臾毋死,思見德化之成也。今功業方就,名聞方昭,四方鄉讀曰嚮。風,而從豪俊之臣、方正之士,直與之日日獵射,擊兔伐狐,以傷大業,絶天下之望,臣竊悼之。《詩》曰:「靡不有初,鮮克有終。」臣不勝大願,願少衰射獵,以夏胡雅反。歲二月,定明堂,造太學,修先王之道。風行俗成,萬世之基定,然後唯陛下所幸耳。古者大臣不媟,息列反。故君子不常見胡電反。其齊嚴之色、肅敬之容。大臣不得與讀曰豫。宴游,方正脩絜之士不得從射獵,使皆務其方以高其節,則羣臣莫敢不正身修行,盡心以稱大禮。如此,則陛下之道尊敬,功業施於四海,垂於萬世子孫矣。誠不如此,則行日壞而榮日滅矣。夫士修之於家,而壞之於天子之廷,臣竊愍之。陛下與衆臣宴游,與大臣方正朝廷論議。夫游不失樂,朝不失禮,議不失計,軌事之大者也。《賈山傳》。

帝躬修儉節,思安百姓。時民近戰國,皆背本趨末。賈誼說上曰:

與管同。子曰:「倉廪實而知禮節。」民不足而可治者,自古及今,未之嘗聞。古之人曰:「一夫不耕,或受之飢;一女不織,或受之寒。」生之有時,而用之亡度,則物力必屈。其勿反。古之治天下,至孅與纖同。至悉也,故其畜積足恃。今背本而趨末,食者甚衆,是天下之大殘也;淫侈之俗,日日以長,是天下之大賊也。殘賊公行,莫之或止;大命將泛,方勇反。莫之振救。生之者甚少而靡音縻。之者甚多,天下財產何得不蹶!音厥。漢之爲漢,幾鉅依反。三十年矣,《考異》曰:《漢書‧食貨志》作「四十年」。按,《志》云「上感誼言,開籍田」,《紀》載籍田詔於二年,自漢興至文帝二年,才二十九年耳,誼云「幾四十年」,恐誤,今易作「三十年」。 按,今本《漢書》作「三十年」。公私之積,猶可哀痛。失時不雨,民且狼顧;歲惡不入,請賣爵、子。既聞耳矣,安有爲天下阽音閻,又丁念反。危者若是而上不驚者?
世之有飢穰,人常反。天之行也,禹、湯被之矣。即不幸有方二三千里之旱,國胡以相恤?卒讀曰猝。然邊境有急,數十百萬之衆,國胡以餽之?兵旱相乘,天下大屈,有勇力者聚徒而衡擊,罷讀曰疲。夫羸老易子而齩五巧反。其骨。政治未畢通也,遠方之能疑讀曰擬。者並舉而爭起矣,迺駭而圖之,豈將有及乎?
夫積貯者,天下之大命也。茍粟多而財有餘,何爲而不成?以攻則取,以守則固,以戰則勝。懷敵附遠,何招而不至!今敺與驅同。民而歸之農,皆著直略反。於本;使天下各食其力,末伎游食之民轉而緣南畮,古畝字。則畜積足而人樂其所矣。可以爲富安天下,而直爲此廪廪也,竊爲陛下惜之!

於是上感誼言。春正月丁亥,詔曰:「夫農,天下之大本也。其開籍田。朕親率耕,以給宗廟粢音咨。盛。民讁作縣官及貸土戴反。種食未入、入未備者,皆赦之。」《食貨志》、《本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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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兄噲任盎爲郎中 《四庫》本「郎中」作「中郎」,據《史記》、《漢書‧袁盎傳》及《金華叢書》本乙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