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遊錄注
耶律楚材

盛如梓刪略

順德李文田

李若農先生西逰錄注 門人江標謹校刻 丁酉二月成

中書令國初時扈從西征,行五六萬里,畱西域六七年,有《西遊錄》述其事,人所罕見,因節略於此。

公戊寅春三月,

元太祖十三年也。

出雲中,

《湛然居士集》有《過雲中贈李尚書詩》。

抵天山,

《漢書‧西域傳》︰「卑陸國,王治天山東乾當國。」晉灼《武帝紀注》曰︰「天山近蒲類國,去長安八千餘里。」師古曰︰「天山卽祁連山。」 祁太史韻士《西陲要畧》曰︰「哈密之山,卽天山。山之北三百餘里爲巴里坤,柳谷水在城東北,源出天山,藉資灌田焉。」

涉大磧,

宋程大昌《北邊備對》曰︰「大漠,言沙磧廣莫,望之漠漠然。漢以後史家變稱爲磧。磧者,沙積也。其義一也。」 《大唐西域記》︰「龜茲西行六百里,經小磧,至跋祿伽國。」

踰沙漠,

祁韻士《萬里行程記》云︰「安西州,舊名大灣,後復設安西府,今改爲州。出北門五里許,過一涸河,卽入沙磧。土人呼爲戈壁,卽古瀚海也。地以沙石爲骨,如鎔鍊而成膚。」

達行在所。

此指元太祖和林之行在,邱處機《西遊記》所云「皇帝舊兀里多」者也。《西遊記》︰「辛巳六月廿八日,泊窩里朶,漢語行宮也。」又稱爲乃滿國兀里朶,葢太祖滅乃蠻後,卽置行在於此,以便西伐也。

明年,

己卯年也,是爲元太祖十四年。

大舉西伐,道過金山。

《北邊備對》曰︰「金山,隋唐間突厥阿史那氏,得古匈奴北部之地,居金山之陽。」案︰《湛然居士集》卷一有《過金山用人韻詩》。 《西域釋地》云︰「烏魯木齊博克達山,三峯峭拔入雲,山腰有潭,周十餘里,土人稱海子。山南有俗所呼七箇達坂者,卽此。」按︰《唐書》西州交河縣,北行經柳谷,度金沙嶺,至北庭都護城。又按︰杜甫詩注︰「自交河北行八十里,至龍泉館,北入谷百三十里,經柳谷,度臺沙嶺,百六十里,經石會漢戍,至北庭都護府。」今烏魯木齊爲唐北庭都護故治,土魯番爲西州古治,以相距道里攷之,此達坂卽所謂金沙嶺。今嶺畔有陟坡,沙子細碎,滑馬足,「金沙」、「臺沙」之名當以此。 《皇輿西域圖志》云︰「按今阿勒坦爲古金山,《唐書》稱阿史那氏居金山之陽,裴羅西超金山者,是也。」

時方盛夏,雪凝冰積,斲冰爲道。松檜參天,花草彌谷。金山而西,水皆西流入海。

金劉祁《北使記》︰「出北界,行西北向,地浸高,並夏國前七八千里,山之東,水盡東;山之西,水亦西,地浸下。」 祁韻士《西陲要畧》云︰「新疆諸水,分流異趨,南路之水皆東流,出自南北山中,若喀什喀爾之烏蘭烏蘇、葉爾羗之玉河,和闐之哈喇哈什、玉隴哈什二河,烏什之瑚什奇,阿克蘇之渾巴什,庫車之渭干,喀喇沙爾之開都,悉東會於土魯番之羅卜淖爾。凡南北山積雪融化之水,皆入之。奫淪渟蓄,伏流地中,卽古蒲昌海也。北路之水,若伊犂諸河多西流,塔爾巴哈台之額爾齊斯諸河多東流,烏魯木齊之瑪納斯河多北流,或歸入淖爾,或流經葦湖,或伏入沙磧,以及雪融會合之水甚多。」

其南有囘鶻城,

《元史‧西北地附錄》曰︰「畏兀兒地。至元二十年,立畏兀兒四處站及交鈔庫。」《明世法錄》曰︰「火州,元號畏兀兒。東七十里,距柳陳城西百里,爲土魯番,卽古高昌國治。」 案︰《遼史‧兵衛志》︰「屬國軍有囘鶻,有甘州囘鶻,有沙州囘鶻,有和州囘鶻。」此和州囘鶻城也。宋洪皓《松漠紀聞》曰︰「囘鶻,甘、涼、瓜、沙舊皆有族帳,惟居四郡外地者,頗自爲國,有君長。」

名別石把,

《西使記》曰︰「龍骨河復西北行,與別失八里南以相直,近五百里。」 《元史‧西北地附錄》曰︰「別失八里。至元十五年,授八撒察里虎符,掌別失八里畏吾城子里軍站事。十七年,以萬戶綦公直戍別失八里。十八年,從諸王阿只吉請,自太和嶺至別失八里,置新站三十。二十年,立別失八里和州等處宣慰司。二十三年,遣侍衞新附兵千人屯田別失八里,置元帥府。」 《明史‧西域傳》云︰「別失八里,西域大國也。南接于闐,西抵撒馬兒罕,東抵火州,北連瓦剌。元世祖議宣慰司。」 《西遊記》作「鼈思馬大城」。 歐陽玄《高昌偰氏家傳》︰「北庭者,今之別失八里城。」

有唐碑。

《西遊記》曰︰「北庭端府。景龍三年,楊河大都護有德政,有龍興西寺二石刻在,功德煥然可觀。寺有佛書一藏,唐之邊城往往尚存。」 《槐西雜志》︰「特納格爾,爲唐金滿縣地,尚有殘碑。」 《西域釋地》曰︰「庫車丁谷山在城北,有古寺,多唐碑,浮圖高數十丈。」 《西域水道記》︰「巴爾庫勒淖爾四源,東南源曰招摩多沙烏魯木齊,治曰鞏甯城。城南阻阿拉癸山,東扼博克達山,山之陰爲阜康縣。又東,並山行一百九十里,爲唐沙鉢鎭,卽阿史那賀魯所處之莫賀城。又東五十里,爲濟木薩西突厥之可汗浮圖城,唐爲庭州金滿縣,又改後庭縣,北庭都護治也。元于別失八里立北庭都元帥府,亦治于斯。故城在今保惠城北二十餘里,地曰護堡子。破城有唐金滿縣殘碑,碑石立爲二,俱高八寸,廣六寸,一石七行,一石六行。」

所謂瀚海軍。

元劉郁《西使記》曰︰「瀚海地極高寒,雖酷暑,雪不消。」今之所謂瀚海者,卽古金山也。 《唐書‧地理志》︰「北庭大都護府,本庭州。貞觀十四年,平高昌。置有瀚海軍,長安二年置。」

瀚海去城數百里,

《西域釋地》云︰「哈密東至安西州,西至土魯番,俱有沙磧,乏水草,不毛之地數百里,謂之瀚海,今呼爲戈壁。」

海中有嶼,其上皆禽鳥所落羽毛。

《史記‧匈奴傳》︰「驃騎將軍去病封於狼居胥山,禪姑衍,臨翰海而還。」如淳曰︰「翰海,北海名。」張守節《正義》曰︰「按︰翰海自一大海名,羣鳥解羽伏乳於石,因名也。」 李光廷《西域圖攷》曰︰「按︰文正《西遊錄》云『戊辰,達行在所,至卽唐之高昌』云云,此以今濟木薩爲瀚海,與劉郁《西使記》殊,且言蒲類海,亦未確也。」 《西域釋地》云︰「巴里坤名會寧城。有海子,卽古蒲類海,一名婆悉海,俗呼爲海子,在城北沙山之下。東西袤一百餘里,對岸廣數十里。《後漢書》張璫言呼延王常展轉蒲類、秦海之閒,《元和志》言伊州納職縣北直抵蒲類海。唐之伊州,卽今哈密,距巴里坤相近,而巴里坤又爲漢蒲類國地。是此海子爲蒲類海無疑。」

城西二百里,有輪臺縣,

《新唐書‧地理志》︰「庭州西延城西至輪臺縣,共三百二十里。」 《西遊記》︰「鼈思馬大城,其東數百里,有府曰西涼。其西三百餘里,有縣曰輪臺。師問曰︰『有幾程得至行在?』皆曰︰『西南更行萬餘里,卽是。』」

唐碑在焉。

《西域水道記》有說。

城之南五百里,有和州,

《元史‧耶律希亮傳》︰「由苦先至哈剌火州。」 《元史‧西北地附錄》,阿里麻里之下有合剌火者。

卽唐之高昌,

《遼史‧兵衞志》︰「屬國軍有高昌。」 《明史》︰「火州,其地多山,青紅若火,故名。火州東有荒城,卽高昌國都,漢戊己校尉所治。西北連別失八里,後爲土魯番所併。」

亦名伊州。

《湛然居士集‧十二懷古詩》︰「瀚海過西伊。」自注云︰「伊州之西北有瀚海,伊州又謂之西州。」 《西域釋地》曰︰「《元和志》言伊州納職縣北直抵蒲類海。唐之伊州,卽今哈密。」

高昌西三四千里,有五端城,卽唐之于闐國。

《元史‧西北地附錄》作「忽炭」者是也。《曷思麥里傳》作「斡端」,《拜延八都魯傳》亦作「斡端」,《憲宗紀》則作「擴端」,均此五端二字之聲轉。今稱和闐者,是其地也。《明史》作「阿端」,又沿古名作「于闐」,均非兩地。 《西域釋地》云︰「葉爾𦍑,漢莎車國地。唐以後併入于闐,又曰和闐。漢于闐國,唐置于闐都督府於此。囘人謂漢人爲『黑台』,和闐卽『黑台』之訛。相傳漢任尚棄其眾於此。」

河出烏白玉。

《西陲要略》云︰「葉爾羗之山,則有密爾迪山,在城南二百餘里,產玉。有瑪爾瑚盧克山,在城西南四百餘里,產玉。又有一大山,在葉爾𦍑西南,與密爾迪山相連。囘人呼爲塔什達巴罕,疑卽所謂蔥嶺者是也。水則有玉河,自密爾迪山流出,南分支入和闐。和闐境內一帶山皆積雪,水則有哈喇哈什河,有玉隴哈什河,有哈琅圭塔克河,俱多產玉,且資灌田。」

過瀚海千餘里,有不剌城。

《西北地附錄》作「普剌」。 《耶律希亮傳》︰「至不剌城。」 李光廷《西域圖考》曰︰「不剌城,卽《西使記》『孛羅城』之轉音,城南有陰山,卽松樹頭嶺。山頂有池。今賽喇木泊在四山之中,卽池也。」

不剌南有陰山,東西千里,南北二百里。

《西遊記》曰︰「初在沙陀北,南望天際,若銀霞。問之左右,皆未詳。師曰︰『多是陰山。』翌日,過沙陀,遇樵者,再問之,皆曰然。」 《湛然居士集》卷一有《過陰山和人韻詩六首》。

山頂有池,周圍七八十里。

《西陲要略》曰︰「伊犂之水,有賽里木淖爾,在城東北,隔山二百餘里。凡境內之水,皆朝宗於伊犂河,惟賽里木淖爾不與焉。」 《西域釋地》︰「賽里木諾爾,在伊犂城東北二百餘里,塔爾奇嶺之東。其北有川,名博羅塔拉。」

池南地皆林檎,樹陰蓊鬱,不露日色。 出陰山,有阿里馬城。

《西使記》曰︰「出關至阿里麻里城,市井皆流水交貫。」 《西使記》云「出關至阿里麻里城」,當云「出關至阿里麻城」,衍一「里」字。此卽《湛然集》之「阿里馬城」,非《西北地附錄》之「阿力麻里」也。

西人目林檎曰「阿里馬」,附郭皆林檎園,故以名。附庸城邑八九。

《至元譯語》曰︰「蒙古語梨曰『阿里馬』。」

多蒲萄、梨果。播種五穀,一如中原。 又西有大河,曰亦列。

劉祁《北使記》曰︰「興定四年十二月,出北界行,地浸高。前七八千里。又前四五千里,地甚燠,𢟍城百餘,皆非漢名。又幾萬里,至囘紇國之益離城,卽囘紇王所都。」云云。案「益離」卽「亦列」之聲轉,葢以亦列水得名也。《西遊記》曰︰「沿天池正南,下阿里馬城,又西行四日,至答剌速沒輦。沒輦,河也。」徐松跋云︰「阿里馬城者,卽今西阿里瑪圖河,在拱宸城東北,出塔勒奇山口,西南至阿里瑪圖河,僅百里。又西行四日,至荅剌速沒輦,是今伊犂河。以西行四日計之,當在今察林渡之西渡河。」 亦列河,李光廷曰︰「當是今瞻德城西之察罕烏蘇河,以伊犂統名之耳。」 《西域釋地》︰「伊犂河在伊犂城南一里許,源出哈什、空吉斯二河,洪流深廣,境內之水皆歸焉。過城南,折而西北流七百餘里,入哈薩克界,遇沙而伏。」按︰《唐書》︰「貞觀中,西突厥分其部爲二,以伊列水爲界。顯慶二年,蘇定方爲伊麗道行軍總管,討西突厥。」所稱伊麗,卽今伊犁,以水爲名。「犁」與「麗」同名,「列」則音相近耳。

其西有城,曰虎司窩魯朶,卽西遼之都。

明陳士元《諸史譯語》云︰「斡耳朶,華言『帳房』也。《遼史》稱『斡魯朶』,音之轉也。」《西使記》云︰「過六[左土右屠]兩山閒,土平民夥,溝洫映帶,多故壘壞垣。問之,葢契丹故居也。計其地,去和林萬五千里而近。」《遼史‧天祚本紀》︰「耶律大石建都城,號虎思斡魯朶。」又《遼史‧兵衞志》︰「屬國軍有胡母思山蕃。」胡母思,卽《本紀》之「虎思」矣。又《部族表》,遼太祖天贊二年,破胡母思山蕃。又《諸部表》有忽母思部。均卽此《錄》之「虎司」,自大石建都後稱爲「斡耳朶」者也。 《遼史‧營衞志》︰「居有宮衞,謂之斡魯朶。」 《金史‧百官志》︰「斡里朶,官府治事之所也。」

附庸城數十。 又西數百里,有塔剌思城。

《西使記》曰︰「二十八日,過塔剌寺。」案︰《西遊記》有「荅剌速沒輦」。原注︰「沒輦,河也。」是「塔剌思」卽「荅剌速」之對音。此城以河得名,其上遊已名爲荅剌速河,此《錄》稱爲亦列河,在西遼河中府都之東也。此河西行數百里,繞此城,卽此《錄》之塔剌思城,又卽劉郁所過之塔剌寺矣。

又西南四百餘里,有苦盞城、

《西使記》曰︰「四日,過忽章河,渡船如公鞋然。土人云︰『河源出南大山,地多產玉。』疑爲崑崙山。」

八普城、

《元史‧西北地附錄》有「巴補」,卽此《錄》「八普」之音同字異也。

可傘城、

《西北地附錄》作「柯散」,卽此《錄》「可傘」之異文也。《曷思麥里傳》作「可散城」。

芭欖城。

《西遊記》︰「壬午之春正月,杷欖始華,類小桃。俟秋,採其實食之,味如胡桃。」 《湛然集‧記西遊事詩》︰「親嘗芭欖甯論價,自釀蒲萄不納官。」其他詩言杷欖、蒲萄者,不可枚舉。

苦盞多石橊,其大如栱,甘而差酸。凡三五枚,絞汁盈盂,渴中之尤物也。

苦盞,《元史‧西北地附錄》作「忽氈」,《明史‧西域傳》作「火占」。《元史‧薛塔剌海傳》「從征虎忽纏諸國」,卽此苦盞城地矣。 又《元史,郭寶玉傳》曰︰「收別失八里、別失蘭等城,次忽章河。」據此《傳》,知「苦盞」與「忽章」同音,蓋以河得名。

芭欖城邊皆芭欖園,故以名。 其花如杏而微淡,葉如桃而差小。冬季而花,夏盛而實。 八普城西瓜大者五十斤,

《松漠紀聞》曰︰「西瓜形如匾蒲而圓,色極青翠,經歲則變黃,其瓞類酣瓜,中有汁,尤冷。」明張翼《清賞錄》引耶律楚材《西遊錄》云︰「八普城西瓜大者重五十斤,可以容狐。」今此文無「可以容狐」四字,爲《老學叢錄》刪節。

長耳僅負二枚。 苦盞西北五百里,有訛打剌城,

《元史‧本紀》「十四年,取訛荅剌城」,卽此「訛打剌」三字之對音也。《西北地附錄》作「兀提剌耳」。又《本紀》「十五年秋,攻斡脫羅兒城,克之」,與此亦音近,疑所採不一書,故致重複。且西域强悍,未必非取後復叛,故兩次征克也。 李光廷《西域圖考》云︰「龜茲,入元爲別失八里,西境城曰苦先,卽今『庫車』之對音。《元史‧耶律希亮傳》云『從征至渾八升城』。今阿克蘇南有渾巴什莊。世祖自二王所召還,由苦先城至哈剌火州,出伊州,涉大漠還,亦曰苦盞。文正《西遊錄》云︰『苦盞西北五百里,有訛打剌城。』皆是地也。」

附庸城十數。此城渠酋嘗殺命吏數人、商賈百數,盡掠其財貨。西伐之舉由此也。

《元史‧本紀》︰「太祖十四年夏六月,西域殺使者,帝帥師親征,取訛荅剌城,擒其酋哈只兒只蘭禿。」

訛打剌西千餘里,有大城曰尋斯干。

《西使記》曰︰「過撏思干,城大而民繁。」《元史‧太祖本紀》曰︰「十五年,克尋思干城。」又曰︰「十六年,攻薛迷思干城。」今案:太祖克此城,後復叛,故十六年再攻之。「薛迷思干」卽「尋斯干」也。《西北地附錄》作「撒麻耳干」。 《元史‧按竺邇傳》曰︰「太祖西征尋斯干。」《郭寶玉傳》曰︰「下撏思干城。」又曰︰「引兵據撏思干,入鐵門,屯大雪山。」《耶律阿海傳》曰︰「下尋斯干等城。」《明世法錄》曰︰「撒馬兒干,古罽賓國,在懸度山西。唐以其地爲修鮮都督府,拜其五都督。元駙馬帖木兒主其國。東有養兒、沙鹿海牙、賽蘭、達失干,西有渴石、迭里迷諸城,並隸焉。」

尋斯干者,西人云肥也,以地土肥饒,故名。

《西遊記》曰︰「尋思干城,萬里外囘紇國國最佳處。」 杜環《經行記》曰︰「薩末建,土沃,人富,國小,有神祠,名拔諸。」 《湛然集‧十二懷古詩》︰「感恩承聖敕,寄信到尋罳。」自注︰「尋思䖍,西域城名。西人云︰『尋罳,肥也。䖍,城也。』通謂之肥城。」

甚富庶。 用金銅錢,無孔郭。 環城數十里皆園林, 飛渠走泉,方池圓沼,花木連延,誠爲勝槩。 瓜大者如馬首。 穀無黍、糯、大豆,盛夏無雨。 以蒲萄釀酒。 有桑不能蠶。 皆服屈眴。

《湛然集》卷七《戲作二首》︰「屈眴輕衫裁鴨綠,蒲萄新酒汎鵝黃。」 卷五《乞扇詩》︰「屈眴圓裁白玉盤,幽人自翦素琅玕。」 《元史‧輿服志》曰︰「質孫,華言一色服也。勳戚大臣近侍,賜則服之,下至樂工、術士,皆有此服,精粗之制不同,總曰質孫。」

以白衣爲吉,以青衣爲䘮服,故皆衣白。

陳誠《使西域記》︰「哈烈國主以白布纏頭,辮髮後髢。男子髡首,纏以白布。婦人以白布蒙首。」

尋思干西六七百里,有蒲華城,土產更饒,城邑稍多。

《元史‧太祖本紀》︰「十五年,克蒲華城。」《耶律阿海傳》︰「下蒲華城。」《西北地附錄》「忒耳迷」之下有「不花剌」,似卽《本紀》之蒲華。《明世法錄》曰︰「卜花兒在撤馬兒罕西七百里。」以道里計之,撒馬兒干卽尋思干,則卜花兒卽蒲華矣。 《耶律阿海傳》︰「從帝攻西城,下蒲華、尋斯干等城。」 《湛然集》卷五《贈蒲察元帥詩》其七︰「閑乘羸馬過蒲華,又到西陽太守家。」又卷六有《蒲華城夢萬松老人詩》。

尋思干乃謀速魯蠻種落梭里檀所都,

《北使記》曰︰「有沒速魯蠻囘紇者,性殘忍,肉必手殺而噉,雖齋亦酒脯自若。」《西遊記》曰︰「至阿里馬城,鋪速滿國王來迎,㝛於西園。」「鋪速滿」及「沒速魯蠻」,皆「謀速魯蠻」之轉聲也。 又按《遼史‧諸部表》有普速完部,《金史》羣牧十二處有蒲速斡,此云「謀速魯蠻種」,似一類也。 《湛然集》卷十二《懷古一百韻》注云︰「大石林牙,遼之宗臣,挈眾而亡。不滿二十年,克西域數十國,幅員數萬里。傳數主,凡百餘年。頗尚文敎。西域至今思之,廟號德宗。」 卷五《河中春遊詩》注云︰「尋斯干有西域梭里檀,故宮在焉。」

蒲華、苦盞、訛打剌城皆隸焉。

《西域圖考》云︰「《元太祖紀》︰『十四年己卯,西域殺使,帝親征,取訛荅剌城。』訛荅剌,卽阿克蘇城。也石的石河,卽烏什之畢底爾河也。」

蒲華之西,有大河入於海。

《太祖本紀》︰「十五年夏五月,駐蹕也石的石河。」但是時克蒲華城及尋思干城,此大河非也石的石河,卻是今阿母河。以《元秘史》及《西遊記》知之矣。

其西有玉里犍城,

《元史‧本紀》︰「十六年秋,皇子朮赤、察合台、窩闊台分破玉龍傑赤等城,下之。」玉里犍,卽「玉龍傑」三字之對音。蒙古謂「官」曰「赤」,故名玉龍傑赤也。 《元秘史》曰︰「過阿梅河,至兀籠格赤城下營。」「兀籠格」尤與「玉里犍」聲近矣。 《元史‧曷思麥里傳》作「月戀揭赤之地。」 《耶律希亮傳》︰「五月,西行至孛劣撒里。六月,至換札孫。又西行九百里,至也里䖍城。又從二王還,至不剌城。」案︰孛劣撒里,卽不剌城。換札孫,卽「虎司」之聲轉,此西遼都也。「九百里至也里䖍城」,卽「玉龍傑」之轉聲,此卽玉龍傑赤也,又卽「玉里犍」三字之對音。「還至不剌城」,又卽「孛劣撒里」。葢翻譯本一人,而前後不相照,作傳者又不相照,作傳者又不識蒙古語,故使讀者茫然耳。

梭里檀母后所居,富庶又盛於蒲華。

此母后當是直魯古之妻,其時乃蠻篡直魯古之國,而尊其后爲皇太后也。

又西瀕大河,有班城。

《元史‧本紀》︰「十六年辛巳夏四月,駐蹕鐵門關。秋,帝攻班勒紇等城。」 《白察罕傳》︰「察罕,西域板勒紇城人。初,察罕生于河中,其夜天氣清肅,月白如晝,西域謂白爲察罕,故名察罕。」案︰河中,卽尋思干城;板勒紇,卽班城也。

又西有甎城。

《西遊記》曰︰「鐵門南岸西有山寨,名團八剌,山勢險固。」此「甎城」與「團城」聲轉也。故《記》云︰「由此東南行三十里,過班里城。」則此城在班里之西,故知「甎城」卽彼《記》之「團八剌」也。 《大唐西域記》曰︰「羯霜那國西南行二百餘里,入山。山路崎嶇,谿徑危險,旣絕人里,又少水草。東南山行三百餘里,入鐵門。鐵門者,左右帶山,山極峭峻,雖有峽徑,加之險阻,兩旁石壁,其色如鐵,旣設門扇,又以鐵錮,多有鐵鈴,懸諸門扇,因其險固,遂以爲名。出鐵門,到覩貨羅國。」云云。此「甎城」葢唐之吐火羅國故也。

自此而西,直抵黑色印度城,亦有文字,

劉祁《北使記》曰︰「有印都囘紇者,色黑而性愿。其書契約束,並囘紇字,筆葦其管,言語不與中國通。」 《西使記》曰︰「印毒國去中國最近,軍民一千二百萬戶,卽漢身毒也。」 艾儒略《職方外紀》曰︰「中國之西南曰印弟亞,卽天竺五印度也,在印度河左右。」 《漢書‧西域傳》︰「無雷國北與捐毒接。」師古曰︰「捐毒,卽身毒、天篤也。本皆一名,語有輕重耳。」臣召南案︰「天篤,卽天竺。《後漢書‧傳》之天竺,卽此《傳》之捐毒,而後世又曰印度國也。」

與佛國字體聲音不同。佛像甚多。

《西使記》曰︰「乞石迷西,葢傳釋迦氏衣鉢者。」《松漠記聞》曰︰「囘鶻奉釋氏最甚,共爲一堂,塑佛像其中,每齋必刲羊。或酒酣,以指染血塗佛口,或捧其足而鳴之,謂之親敬。誦經則衣袈裟,作西竺語。」 《大唐西域記》︰「迦溼彌羅國,舊曰罽賓,訛也。」

不屠牛羊,但飲其乳。 土人不識雪。歲二熟麥。 盛夏置錫器於沙中,尋卽鎔鑠。 馬糞墮地沸溢,月光射人如夏日。 其南有大河,冷如冰雪,湍流猛峻,注於南海。

《新唐書‧地理志》曰︰「天竺西境小國五,至提䫻國。其國有彌蘭大河,一曰新頭河,自北渤崑山來,西流至提䫻國,北入于海。」 《職方外紀》曰︰「東印度有大河,名安日。國人謂經此水一浴,所作罷業,悉得消除。」

土多甘蔗,取其液釀酒、熬糖。 印度西北行,有可弗义國,

《元史‧郭寶玉傳》︰「辛巳,可弗义國惟算端罕,破乃滿國,引兵據撏思干,聞帝將至,棄城南走,入鐵門,屯大雪山。寶玉追之,遂奔印度。」 《舊唐書‧西戎傳》︰「波斯國東與吐火羅、康國接,北鄰突厥之可薩部。」按︰所云可薩者,葢卽今俄羅斯之可薩斯克,此《錄》之可弗义國也。

數千里皆平川,無復丘垤,不立城邑。

《職方外紀》曰︰「亞細亞西北之盡境,有大國,曰莫斯哥未亞,東西徑萬五千里,南北徑八千里,中分十六道。有窩兒加河最大,支河八十,皆以爲尾閭,而以七十餘口入北高海。」 《大唐西域記》︰「從信度國西南行千五六百里,至阿黠婆翅羅國,國周五千餘里。自阿黠婆翅羅國北行七百餘里,至臂多勢羅國,屬西印度境,國周三千餘里。從此東北行三百餘里,至阿軬荼國,屬西印度境,國周二千四五百里,國大都城周二十餘里,無大君長,役屬信度國。從此東北行九百餘里,至伐剌拏國,周四千餘里。復從此西北踰大山,涉廣川,𢟍小城邑,行二千餘里,出印度境,至漕矩吒國。」

民多羊馬,以蜜爲釀。 此國晝長夜促,羊膊熟,日已復出,正符《唐史》所載骨利斡國事,

《元史‧土土哈傳》︰「欽察去中國三萬餘里,夏夜極短,日暫沒卽出。」 《地理志‧西北地附錄》曰︰「卭可剌者,因水爲名,附庸於吉利吉思。去大都二萬五千餘里。晝長夜短,日沒時,炙羊肋熟,東方已曙。卽《唐史》所載骨利斡國也。」 《新唐書‧地理志》曰︰「仙娥河北岸有富貴城,又正北如東,過雪山松樺林及諸泉泊千五百里,至骨利斡。又西十三日,行至都播部落。又北六七日,至堅昆部落,有牢山、劒水。骨利斡、都播二部落北有小海,冰堅時馬行八日可渡。海北多大山,其民狀貌甚偉,風俗類骨利斡,晝長而夜短。」 又《囘鶻列傳》︰「骨利斡處瀚海北,勝兵五千。草多百合。產良馬,首似橐它,馳數百里。其地北距海,去京師最遠。又北度海則晝長夜短,日入烹羊胛,熟,東方已明,葢近日出處也。」

但國名不同,豈非歲時久遠,語音訛舛?

《庶齋老學叢談》曰︰「許獻臣僉事說盎吉剌日不落,只一道黑氣遮日,煮羊膊熟,日又出也。保定劉敬之往任斷事官,親見之。此亦符《唐史》骨利斡國事,但地名又不同,或有沿革。觀此,則日月不出入乎地中,繞北極之下以爲晝夜,信而有證。」

尋思干去中原幾二萬里。 印度去尋思干又等,可弗义去印度又等,

《西使記》曰︰「《新唐書》載︰『拂菻去京師四萬里,在西海上。』所產珍異之物,與今日道里正同,葢無疑也。」

雖縈迂曲折,不爲不遠,不知幾萬里也。

《雙溪集‧丁零詩》注︰「聖朝太宗嘗詔和瑞等入北海,往復數年,得日不落之山。」

俞浩《西域考古錄》引《西遊錄》︰

戊寅春三月,出雲中,抵天山,涉大磧,踰沙漠,達行在所。明年,大舉西伐,道過金山。時方盛夏,雪凝冰積,斲冰爲道,松檜參天,花草彌谷。金山而西,水皆西流入海。其南有囘鶻城,名別石把,有唐碑,所謂瀚海軍也。卷十引。

俞注云︰「《唐書‧囘鶻傳》云︰『囘鶻之亡,其遺帳伏山林閒,狙盜諸蕃以自給。懿宗時,大酋僕固俊自北庭擊吐蕃,斬尚恐熱,傳首京師。於是西、庭二州俱恢復,遣使請命於朝,其後史亡其傳。然其國卒不振,時以羊馬至邊互市云。』此囘鶻五城之所由也。瀚海軍在北庭,景龍初,郭元振所置。別石把,卽別失八里之轉。元有別失八里行中書省。」

瀚海去城數百里,海中有嶼,其上皆禽鳥所落羽毛。城西二百里,有輪臺縣,唐碑在焉。城之南五百里,有和州,卽唐之高昌,亦名伊州。

李注云︰「《西域圖志》曰︰『唐伊州爲今哈密。』又曰︰『今鎭西府,古伊州。闢展,古高昌。』」

考《元和郡縣志》、《太平寰宇記》,唐北庭都護府所管三軍,防制突騎施、堅昆,統瀚海、天山、伊吾、瀚海軍,在城內兵一萬二千人,是也。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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