規魏元忠書
作者:袁楚客 
本作品收錄於《全唐文/卷0176

今皇帝新服厥德,任官惟賢才,左右惟其人。君為元首,臣作股肱,可布大化以利朝廷,存古道以正天下,去邪佞使小人之道消,進忠良使君子之道長,豈得安其榮寵守其循默者哉?若以此為常,非所以愛人治國矣。《傳》曰:「苟利社稷,專之可也。君侯念之哉!」昔漢成帝時,王氏擅權,劉向諫曰:「臣聞公族者國之枝葉,枝葉落,本根無所庇蔭。」方今同姓疏遠,母黨專政,排擯宗枝,孤弱公族,非所以保守社稷,安固國嗣也。其言甚切,多所稱引。成帝雖悲傷歎息,而不能用,此非常不知之,而不讚者,臣之罪也。其後王氏竟假周公之事,而起田常之亂,此乃大臣循默之失也。惟君侯戒之哉!

夫利萬物者道也,惟君子能行之;害萬物者邪也,惟小人固為之。以道心濟物,則上天祐之,雖履危而必安矣;以邪心害物,則明神殛之,雖居安而必危矣。何則?勢使之然也。故濟物者其心廣矣,害物者其心褊矣。心廣者所務不專於身,心褊者所利不及於物。哲人知其若此,必守道以廣其心,屈已以利其物,行道於身而必全其身,行道於國而必全其國。帝王失疲乏之正,大臣必以道化之。昔伊尹有言曰:「予弗克俾厥後為堯舜,其心愧恥,若撻於市。」獲覽伊尹之說,非堯舜之君,但以道佐之,亦可致之堯舜也。既食人主之祿,而憂人主之事,光讚其美,規救其惡,建功於當年,可謂無負於天下,惟君侯誌之哉!

夫欲安天下者先正其本,本正則天下必固,不正其本則天下必危,國之興亡,實在此矣。師丹曰:「太子者天下之本也。譬之大樹,無本則枝葉零瘁,國無太子,則朝野不安。先王必立之者,以儲君有次立之勢,故令師保教以君人之道,用蘊崇其德,所以重宗社而安天下也。今皇子既長而未定嗣,是天下無本,可謂危矣。猶大樹無枝葉,何以存乎?」願君侯以清宴之間,而盡言於上,擇其賢者而立之,此乃安天下之道也。《書》曰:「一人元良,萬邦以貞。」斯之謂也。而使春宮久曠,豈謂宜乎?此則朝廷之失,君侯不正,誰正之哉!

又聞古之封子弟建侯伯者,將以藩屏王室,安固邦基,垂永代之業,為磐石之宗也。又聞女有內則,男有外傅,男女有別,剛柔分矣。內外斯隔,陰陽著矣。豈可濫哉?然而幕府者,丈夫之職,非婦人之事。今諸公主並開建府僚,崇置法官,秩若親王,以女處男職,所謂長陰而抑陽也。而望陰陽不愆,風雨無爽,其可得乎?竊謂非致遠之計,乖久長之策。《書》曰:「事不師古,以克永代,匪說攸聞。」此之謂也。此則朝廷之二失。君侯不正,誰正之哉?又聞人之生也,有禍有福,有貴有賤,此並稟之於前業,當受之於此身。然崇佛教者,特以資彼來生,鮮有益於見報,若求之理國,恐不在此矣。然三教俱設,各有所務,而行之者,不可過也。行釋教者,修身之本;行儒教者,理國之源。修身是來生之資,理國乃即代之務。然則即代至近,來生至遠,舍近求遠,不亦乖乎?存彼棄此,不亦謬乎?今度人既多,緇衣滿路,率無戒行,寧有經業?空齎重寶,專附權門,取錢奏名皆有定價。昔之賣官也,錢入公府;今賣度也,錢入私家。以茲入道,實非履正。詭情不變,徒為遊食,使法侶有失,而流俗生厭,名曰度人,其實頹矣。今主上雖希心聖教,專想泯空,柰社稷何?柰蒼生何?君侯不以中庸之義,悟大聖之誌,但能致一代於仁壽之域,斯亦至尊之道也。此則朝廷之三失。君侯不正,誰正之哉?

又聞古人有言曰:「唯名與器,不可以假人。」《書》曰:「天工人其代之。」故知代天工,非才不可。若有所濫,必失天意,而無患禍者,未之有也。今不專精庶政,而留心於奇伎,至於倡優之輩,因其耳目之好,遂升之以位,授之以官,豈非輕朝廷而亂正法邪?然人君無私賞,此上天之化人,私怒者害物,私賞者恐費財,古人此之尤慎,豈得私人以官乎?若以此為政,何以答皇天之命也?此則朝廷之四失。君侯不正,誰正之哉?

又聞賢者邦家之光也。任之可以致理,棄之足能生亂。三仁去而殷亡,百里入而秦霸,有國家者,固須擇也。昔者戰國之代,得士者昌,失士者亡,莫不以求賢為急務。霸者仗之,以命諸侯。況巍巍唐國明天子,苟存斯道,則三皇五帝,可緩步而越也。近者有制搜揚,廣求賢俊,戔戔束帛,賁於邱園;翹翹車乘,訪及山穀,此我皇勤之之至也。雖有好賢之名,竟無得賢之譽,非皇情之不眷,諒有司之過也。何則?聖主求賢,訪諸草澤。及有司選士,多是親黨,若非有賄,必以勢求。上失天心,下違人望,既非為官擇吏,所謂為人擇官,蠹政之源,敗國之甚。《書》曰:「治亂在庶官。」孔安國曰:「得人則理,失人則亂。」葛洪曰:「舉秀才不知書,察孝廉濁如泥,高第賢良吝如蠅。」古人規職勤誦經,今人圖家勉營生,引之謂也。此則朝廷之五失。君侯不正,誰正之哉?

又閹豎者,給宮掖之事,供掃除之役。上古皆備此職,但以奴隸畜之,豈及於官次?中古以來,大道乖喪,不重賢哲,唯親近習,或委以事,或授以權,遂使豎刁亂齊,伊戾敗宋。君側之人,眾所畏懼,葛洪所謂鷹頭之蠅,廟垣之鼠,無拳無勇,職為亂階者也。洎乎後漢,用事尤甚,時君乃不知其失,大臣又畏罪不言,所以害及生靈,毒流天下。至於晚節,竟亂中朝,各相黨餘,屠害良善。此時也,忠臣義士,睹斯慷慨,不得不權行殺戮,至於無須而橫死者,不可勝言。豈非結禍之深,自危之速。《易》曰:「小人用壯。」斯之謂屯,自大君受命,中興成務,獨有閹豎,坐昇班秩,既無正闕,多授員外,舉其全數,向滿千人,苟綰青紫,蠶食府庫,既非致理之道,實為長亂之階。《書》曰:「人無於水鑒,當於人鑒。」觀往古之成敗,亦可見今之得喪。故曰前事之驗,後事之師,此則朝廷之六失。君侯不正,誰正之哉?

又聞自古聖帝,卑宮菲食,茅茨不翦,采椽不斫,將以儉約遺子孫,亦所以愛惜人力也。《書》曰:「酣酒嗜音,峻宇彫牆,有一於此,未或不亡。」況於臣下,安得以肆屠為務乎?若有僭濫,必生患禍,患禍之來,可翹足而待也。今之公王,凡有所賞,將以傾府庫。所造私宅,皆是官供。觀其疏鑿池亭,崇峻廊宇。山無木石,必他山以致之;木無因近,必窮遠以采之。珍館出雲,畫堂赫日。造之竟歲,功用不絕,自開泰以來,未之有也。而行者見之,僉曰:非國戚不得如此,非貴人不得若斯。仆每聞斯言,將有以譏於君矣。何者?為君所以養人,非所以害人。今外戚不助養人,反害於人,豈有益於吾君乎?然堂上遠於百里,君門隔於九重,人主既不知之,君侯又不言之,豈使人主虛受謗於天下也?此則朝廷之七失。君侯不正,誰正之哉?

又聞官者將以理人,將以安人,非以亂人,非以害人。故先王欲人理,必選材以理之;欲人安,必省事以安之;不欲人於亂,必撥亂以整之;不欲人有害,必去害以全之。若此,誠欲於天下同憂矣。人有樂,君共之;君有樂,人慶之,可謂同樂矣。如此,則上下無間,君臣合德,同於一體也。若下有懷憂之人,上無同憂之主,欲求人理,不可得也。今天下窮困,海內虛耗,複以州牧縣宰,選授多不得人,自餘僚佐,鮮有稱職,不務公謹,專於割剝,人不聊生,安肯懼死?既不懼死。是能生變,下有憂而上不知也。比之馬也,必除其害牧;狀之羊也,必去其亂群。此道尚有所闕,而反更員外置官,所謂助桀為虐,足以速禍也。夫人之情自知,員外恐人不畏,必峻法以懼之;恐財之不足,必枉道以奪之。以有限之物,供無厭之用,欲其不亂,豈可得哉?古人有言:「十羊九牧,羊既不得食,人亦不得息。」唐虞之代,建官惟百,夏商官倍,亦克用乂。《書》曰:「官不必備惟其人。」孔子譏管仲曰:「官事不攝,焉得儉?」據此,雖正員之官,猶不欲其備,況其員之外更置員外乎?此則朝廷之八失。君侯不正,誰正之哉?

又聞英主開基以定天下者,將以傳之於萬代也。繼明之帝,豈得隳之哉?有所下廢,則政出多門;政出多門,大亂之漸也。近封數夫人者,皆先朝之宮女,賞其勤勞,加之邑號。若備內職,則不當知外;不備內職,自可居外。安得出入內外,往來宮掖者哉?若下創革,內言必出,外言必入,內外互言,禁衛何施?必弄君之法,縱而不禁,非所以重宗廟固國家也。孔子曰:「彼婦之口,可以出走;彼婦之謁,可以死敗。戒之哉!戒之哉!」此則朝廷之九失。君侯不正,誰正之哉!

又聞以正道事君者,將以安天下也;以非道事君者,所以危天下也。臣不可不任之正道者,行仁義以補君之過,非道者行蠱媚以成君之惡。補過者國之幹也,成惡者國之賊也。今代或有不修忠正以事君,引鬼神而惑主,然則鬼神之事,冥寞難知,故非道之人,因此自致其詐,售其賂遺,必據非材之位,必食非德之祿,此國賊也。《書》曰:「官不及私昵,惟其能。爵罔及惡德,惟其賢。」又曰:「與治同道罔不興,與亂同事罔不亡。」傳曰:「國之將興,聽於人,將亡;聽於神,豈近是乎?」此則朝廷之十失,君侯不正,誰正之乎?

此十失者,誠國之巨蠹。粗而言之,以有言於君侯者,將以扶危去蠹,救蒼生之命。願君侯稍垂意,微有所采,此亦君侯自安之道也。庶幾無忽。

本唐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遠遠超过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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