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意伯劉文成公文集 (四部叢刊本)/卷第二
| 誠意伯劉文成公文集 卷第二 明 劉基 撰 景烏程許氏藏明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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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師誠意伯劉文成公集卷之二
後學䴡水何鏜編校
郁離子
千里馬
郁離子之馬孳得駃騠焉人曰是千里馬也必致諸内廐郁
離子悦從之至京師天子使太僕閱方貢曰馬則良矣然非
冀産也寘之扵外牧南宮子朝謂郁離子曰熹華之山寔維
帝之明都爰有紺羽之䧿菢而弗朋惟天下之鳥惟鳳爲
屣其形扵是道鳳之道志鳳之志思以鳳之鳴鳴天下爽鳩
見而謂之曰子亦知夫木主之與𡈽偶乎上古聖人以木主
事神後世乃易以土偶非先王之念慮不周扵今之人也苟
求諸心誠不以貌肖而今反之矣今子又以古反之弗鳴則
巳嗚必有戾卒鳴之咬然而成音拂梧桐之枝入扵青雲激
空穴而𣪞巖𡹕松杉栢楓莫不振柯而和之横體竪目之聽
之者亦莫不蠢蠢焉熈熈焉鷔聞而大愓畏其挻巳也使鷚
䜛之于王母之使曰是䧿而竒其音不祥使䲰日逐之進幽
昌焉䧿委羽于海濵鶝鶔遇而射之中脰幾死今天下之不
内吾子之不爲幽昌而爲䧿也我知之矣
郁離子憂湏麋進曰道之不行命也夫子何憂乎郁離子曰非爲是
也吾憂夫航滄溟者之無舵工也夫滄溟波濤之所積也風雨之所岀
也鯨鯢蛟蜃扵是乎集夫其
鋒鋋而含鋩鍔者孰不有所
俟今弗慮也且夕有動子将安所適乎湏麋曰昔者太𡨋主
不周河
于其岫且𪵶老童過而惴之謂太𡨋曰山且𪵶太
𡨋怒以為妖言老童退又以語其臣其臣亦怒曰山豈有𪵶
乎有天地則有吾山天地𪵶山乃𪵶耳欲兵之老童愕而走
無幾康回過焉弗肅又弗防也康回怒以頭觸其山山之骨
皆水裂𡈽隤于淵沮焉太𡨋逃客死于崑崙之墟其臣皆亡
厥家今吾子之憂老童也其若之何戚之次且謂郁離子曰
子何為其垂垂也與子非有願欲扵今之人也何為其然也
郁離子仰天歎曰小子焉知予㢤戚之次且曰昔周之婭冶
子早䘮其父政屬于家僮沸用賄扵是家日迫将改父之舊
其父之老不可僮群詢而出之其母禁之僮曰老人不知死
而弗自靖也夫以其父之老與其母之言且不聽也而况扵
䟽逺之人乎憂之何𥙷秪自痗也郁離子曰吾聞天之将雨
也穴蟻知之野之将霜也草蟲知之知之扵将萌而避之扵未至
故或徙焉或蟄焉不虚其知也今天下無可徙之地可蟄之
𡈽矣是為人而不如
也詩不云乎匪鶉匪鳶翰飛戾天匪
鱣匪鮪潜逃于淵言其無所徃也吾何為而不憂㢤戚之次
且曰昔者孔子以天縱之聖而不得行其道㒹沛窮厄無所
不至然亦無徃而不自得不為無益之憂以毀其性也是故
君子之生扵世也為其所可為不為其所不可為而巳若夫
吉㐫禍福天實司之吾何為而自孽㢤
郁離子謂執政曰今之用人也徒以具數與抑亦以為良而
𠋣以圖治與執政者曰亦取其良而用之耳郁離子曰若是
則相國之政與相國之言不相似矣執政者曰何謂也郁離
子曰僕聞農夫之為田也不以羊𩉴賈子之治車也不以
豕驂服知其不可以集事恐為其所敗也是故三代之取士
也必學而後入官必試之事而然後用之不問其系族惟
其賢不鄙其側陋今風紀之司耳目所𭔃非常之選也儀服
云乎㢤言語云乎㢤乃不公天下之賢而悉取諸世胄昵近
之都那豎為之是愛國家不如農夫之田賈子之車也執政
者許其言而心忤之
工之僑得良桐焉斵而為琴弦而鼓之金聲而玉應自以為
天下之美也獻之太常使國工視之曰弗古還之工之僑以
歸謀諸
工作㫁紋焉又謀諸
工作古窽焉匣而理諸土
朞年出之抱以適市貴人過而見之易之以百金獻諸朝樂
官傳視皆曰希世之珍也工之僑聞之歎曰悲㢤世也豈獨
一琴㢤莫不然矣而不早圖之其與亡矣遂去入于宕𡨋之
山不知其所終
王孫濡謂郁離子曰子知荆巫之
乎荆人尚而崇祠巫
與爭神則隱而卧其偶弗知其誰為之也乃𧕏于其郷
郷之老徃祠見其偶之卧醮而起焉見以為是卧我者也
歐之踣而死今天下之卧弗可起矣而不避焉無益秪取
耳
郁離子曰一指之寒弗燠則及扵其手足一手足之寒弗燠
則周扵其四體氣
之相貫也忽扵㣲而至大故疾病之中
人也始扵一腠理之不知或知而忽之也遂至于不可救以
死不亦悲夫天下之大亡一邑不足以為損是人之常言也
一邑之病不救以及一州由一州以及一郡及其甚也然後
傾天下之力以救之無及扵病而天下之筋骨䟽矣是故天
下一身也一身之肌肉腠理血之所至舉不可遺也必不
得巳而去則𤓰甲而巳矣窮荒絶徼聖人以𤓰甲視之雖無
所不愛而捐󠄂之可也非若手足指之不可遺而視其受病以
及于身也故治天下者惟知其孰為身孰為𤓰甲孰為手
足指而不逆施之則庶幾乎弗悖矣
楚太子以梧桐之實養梟而兾其鳳鳴焉春申君曰是梟也
生而殊性不可易也食何與焉朱英聞之謂春申君曰君知
梟之不可以食易其性而為鳯矣而君之門下無非狗偷䑕
𥨸亡賴之人也而君寵榮之食之以玉食薦之以珠履将望
之以國士之報以臣𮗚之亦何異乎以梧桐之實養梟而兾
其鳯鳴也春申君不寤卒爲李園所殺而門下之士無一人
報者
周厲王使芮伯帥師伐戎得良馬焉将以獻于王芮季曰不
如捐󠄂之王欲無厭而多信人之言今以師歸而獻馬焉王之
左右必以子獲爲不止一馬而皆求扵子子無以應之則将
嘵于王王必信之是賈禍也弗聽卒獻之榮夷公果使有求
焉弗得遂譛諸王曰伯也隠王怒逐芮伯君子謂芮伯亦有
罪焉爾知王之瀆貨而啓之芮伯之罪也
燕王好烏庭有木皆巢烏人無敢觸之者爲其知吉凶而
司禍福也故凡國有事惟烏鳴之聽烏得寵而矜客至則群呀
之百鳥皆不敢集也扵是大夫國人咸事烏烏攫腐以食腥
于庭王厭之左右曰先王之所好也一夕有鴟止焉烏群聣
而附之如其𩔖鴟入謼于宫王使射之鴟死烏乃呀而啄之
人皆醜之
穆天子得八駿以造王母歸而伐徐偃王㓕之乃立天閑内
外之廐八駿居天閑食粟日石其次乗居内廐食粟日八斗
又次居外廐食粟日六斗其不企是選者爲散馬散馬日食
粟五斗又下者爲民馬弗齒于官牧以造父爲司馬故天下
之馬無遺良而上下其食者莫不𠂀心焉穆王崩造父卒八
駿死馬之良駑莫差然後以産區焉故兾之北土純色者
為上乗居天閑以駕王之乗輿其厖為中乗居内廏以備乗
輿之𨶕戎事用之兾及濟河以北居外廏諸侯及王之公卿
大夫及使于四方者用之江淮以南為散馬以遞傳服百役
大事弗任也其士食亦視馬高下如造父之舊及夷王之季
年盗起内廏之馬當服戎事則皆飽而驕聞鉦鼓而辟易望
斾而走乃參以外廏二廏之士不相内廏曰我乗輿之
服也外廄曰爾食多而用寡其奚以先我爭而聞于王王及
大臣皆右内廏既而與盗遇外廏先盗北内廏又先上以為
功扵是外廏之士馬俱
盗乗而攻之内廏先奔外廏視而
弗捄亦奔馬之高足𩦪首者盡没王大懼乃命出天閑之馬
天閑之馬實素習吉行乃言于王而召散馬散馬之士曰戎
事尚力食充則力彊今食之倍者且不克荷吾儕力少而恒
勞懼弗肩也王内省而慙慰而遣之且命與天閑同其食而
廪粟不
虚名而巳扵是四馬之足交于野朢粟而取農不
得植其老羸皆殍而其壮皆逸入于盜馬如之王無馬不
師天下蕭然
蜀賈三人皆賣藥于市其一人專取良計入以為出不虚價
亦不過取嬴一人良不良皆取焉其價之賤貴惟買者之欲
而隨以其良不良應之一人不取良惟其多賣則賤其價請
益則益之不較扵是爭趨之其門之限月一易𡻕餘而大富
其兼取者趨稍緩再朞亦富其專取良者肆日中如宵旦食
而昬不足郁離子見而歎曰今之為士者亦若是夫昔楚鄙
三縣之尹三其一廉而不獲于上官其去也無以僦舟人皆
咲以為癡其一擇可而取之人不其取而稱其賢其一
無所不取以交于上官子吏卒而賔富民則不待三年舉而
任諸綱紀之司雖百姓亦稱其善不亦恠㢤
北郭氏之老卒僮僕爭政室壞不修且壓乃召公謀之請粟
曰未間女姑自食役人告飢涖事者弗白而求賄弗與卒不
白扵是衆工皆憊恚執斧鑿而坐㑹天大雨霖歩廊之柱折
兩廡既圯次及于其堂乃用其人之言出粟具饔餼以集工
曰惟所欲而與弗靳工人至視其室不可支則皆辭其一曰
向也吾飢請粟而弗得今吾飽矣其二曰子之饔餲矣弗可
食矣其三曰子之室腐矣吾無所用其力矣則相率而逝室
遂不葺以圯郁離子曰北郭氏之先以信義得人力致富甲
天下至其後世一室不保何其忽也家政不脩𫞐歸下隷賄
賂公行以失人心非不幸矣
閼逢敦牂之𡻕戎事大舉有薦瓠里子宓扵外閫者曰瓠里
先生實知兵可将也聘至瓠里子過郁離子辤且請言焉郁離
子仰天歎曰嗟乎悲㢤是舉也忠矣而獨不為先生計㢤瓠
里子曰何謂也郁離子曰昔者秦始皇帝東巡使徐市入海
求三神蓬萊之山請舶弗予予之葦筏辭曰弗任秦皇帝使
謁者譲之曰人言先生之有道也寡人聽之而必求舶也則
不惟人皆可徃也寡人亦徃矣而焉事先生爲㢤徐市無
以應退而𥝠具舟載其童男女三千人宅海島而國焉秦皇
帝留連海濱待徐市不至不得三神山而歸殂于沙丘今之
用事者皆
食吾恐先生之請舶而得葦茷也旣而果不用
瓠里子
郁離子曰治天下者其猶醫乎醫切以知證審證以爲方
證有隂陽虚實有浮沉細大而方有汗下𥙷瀉針灼湯齊
之法參苓薑桂麻黄芒硝之藥隨其人之病而施焉當則生
不當則死矣是故知證知而不善為方非醫也雖有扁鵲
之識徒嘵嘵而無用不知證不知道聽塗説以為方而語
人曰我醫是賊天下者也故治亂政也紀綱也道徳政
刑方與法也人才藥也夏之政尚忠殷承其敝而救之以質
殷之政尙質周承其敝而救之以文秦用酷刑苛法以箝天
下天下苦之而漢承之以寛大守之以寜壹其方與證對其
用藥也無舛天下之病有不瘳者鮮矣
郁離子以言忤于時為用事者所惡欲殺之大臣有薦其賢
者惡之者畏其用颺言毀諸庭庭立者多和之或問和之者
曰若識其人乎曰弗識而皆聞之矣或以告郁離子郁離子
𥬇曰女几之山乾鵲所巢有虎出于樸蔌鵲集而噪之鴝鵒
聞之亦集而噪鵯鶋見而問之曰虎行地者也其如子何㢤
而噪之也鵲曰是嘯而生風吾畏其顛吾巢故噪而去之問
扵鴝鵒鴝鵒無以對鵯鶋𥬇曰鵲之巢木末也畏風故忌虎
爾穴居者也何以噪為
郁離子曰民猶沙也有天下者惟摶而聚之耳堯舜之民
猶以摶沙無時而解故堯崩百姓如䘮考妣三載四海遏
宻八音非威驅而令肅之也三代之民猶以膠摶沙雖有時
而融不釋然離也故以子孫傳數百年必有無道之君而後
衰又而得賢焉則復興必有大無道如桀與紂而人有賢
聖諸矦如啇湯周武王者間之而後亡其無道未如桀紂者
不亡無道如桀紂而無賢聖諸侯適丁其時而間之者亦不
亡覇世之民猶以水摶沙其合也若不可開猶水之氷然一
旦消釋則渙然離矣其下者以力聚之猶以手摶沙拳則合
放則散不求其聚之之道而以責于民曰是頑而好叛嗚呼
何其不思之甚也
平原君患盗誅之不禁或曰更賞之足則戢矣虞卿曰不
可先王立賞罰以𭄿懲善惡衰世之政也雖㣲猶足以激其
趨故賞禁
罰禁濫縣衡以稱之猶懼其不平也而况敢逆
施之乎夫民之輕禁以逞欲如水之决必有所自求而塞之
斯可矣今此之不塞而力遏其流至于不制乃不省其闕
而欲矯以逆先王之法度是猶欲止水而去其防也其庸有
瘳乎夫民有欲而無厭者也節以制之猶或踰焉盜而獲賞
利莫大矣利之所在民必趨焉趨而禁之是貳政也趨而不
禁人盡盗矣是鼓亂也不臧孰甚焉平原君豁然而寤起再
拜受敎盡散其𥝠財以濟貧之申明舊章而重購以賞獲盗
者扵是趙盗皆走之燕道不拾遺虞卿之敎也
州之庸問扵郁離子曰雲山出也而山以之靈煙火出也而
火以之畜不亦異哉郁離子曰善哉問夫人之用智者亦猶
是也夫智人出也善用之猶山之出雲也不善用之猶火之
出煙也韓非囚秦鼂錯死漢煙出火也
魯般
郁離子之市見壞宅而哭之慟或曰是猶可葺與郁離子曰
有魯般王爾則可也而今亡矣夫誰與謀之吾聞宅壞而棟
不撓者可葺今其棟與梁皆朽且折矣舉之則覆不可觸巳
不如姑仍之則甍桷之未解者猶有所附以待者苟振而
摧之将歸咎于葺者弗可當也况葺宅必新其材間其蠧腐
其外完而中潰者悉屏之不束椽以為楹不斵柱以為椽其
取材也惟其良不問其所産楓柟松栝杉櫧柞檀無所不𭣣
大者為棟為梁小者為杙為栭曲者為枅直者為楹長者為
榱短者為梲非空中而液身者無所不用今醫閭之大木竭
矣䂓矩無恒工失其度斧鋸刀鑿不知所裁桂樟柟櫨剪為
槱薪雖有魯般王爾不輙施其巧而况扵無之乎吾何為
而不悲也
青丘之山九尾之狐居焉将作妖求髑髏而戴之以拜北斗
而儌福于上帝遂徃造共工之臺以臨九丘九丘十藪之狐
畢集登羽山而人舞焉有老狽見而謂之曰若之所戴者死
人之髑髏也人死肉腐而為泥枯骨存焉是為髑髏髑髏之
無知與瓦礫無異而其腥
瓦礫之所不有不可戴也吾聞
神好馨香而悦明徳腥臊惡不可聞也而况敢以瀆上
帝帝怒不可犯也弗悔若必受烈禍行未至閼伯之墟獵人
邀而伐之攅弩以射其戴髑髏者九尾之狐死聚羣狐而焚
之沮三百仞三年而臰乃熄
漢愍帝之季年東都大旱野草皆焦昆明之池竭洛巫謂其
父老曰南山之湫有靈物可起也父老曰是蛟也弗可用也
雖得雨必有後憂衆曰今旱極矣人如坐爐炭朝不謀夕其
睱計後憂乎乃召洛巫與如湫禱而起之酒未畢三奠蛟蜿
蜓出有風隨之颼颼然山谷皆殷有頃雷雨大至木盡㧞弥
三日不止伊洛𤁄澗皆溢東都大困始悔不用其父老之言
郁離子曰螢之為明㣲㣲也昬夜得之可以炤物取而寘諸
燭下則
然亡矣燭亦明矣哉而不䏻不晦扵月也太陽出
矣月之明又安在哉故狗制狐豹制狗虎制豹狻猊制虎魏
吳晋宋齊梁陳隋之君惟其不當漢祖之時也使其在漢祖之
時不敢與布越伍而况䏻南面哉是故湯武不作而後有桓
文桓文不作而後有秦秦之王適逢六國之皆庸君故有賢
人弗䏻用而秦之間得行嗚呼豈秦之䏻㢤
或問勝天下之道曰在徳何以勝徳曰大徳勝小徳小徳勝
無徳大徳勝大力小徳敵大力力生敵徳生力力生扵徳天
下無敵故力者勝一時者也徳愈乆而愈勝者也夫力非吾
力也人各力其力也惟大徳為䏻得羣力是故徳不可窮而
力可困人言五伯之假仁義也或曰是何足道哉郁離子曰
是非仁人之言也五伯之時天下之亂極矣稱諸侯之徳無
以加焉雖假而愈扵不故聖人有取也故曰誠勝假假勝
無天下之至誠吾不得見矣得見假之者亦可矣
郁離子曰甚矣仁義之莫彊扵天下也五伯假之而猶足以
維天下而獲天下之顯名而况扵出之以忠行之以信者㢤
今人談仁義以口間取其一二無拂扵其欲者時行焉将以
賈譽也及其弗獲則舉仁義以為迂而舍之至于死弗寤哀
哉
齊湣王既取燕㓕宋遂伐趙侵魏南惡楚西絶秦交示威諸
侯以求為帝平原君問于魯仲連曰齊其成乎魯仲連𥬇曰
成哉臣𥨸悲其為象虎也平原君曰何謂也魯仲連曰臣聞
楚人有患狐者多方以捕之弗獲或敎之曰虎山獸之雄也
天下之獸見之咸讋而亡其神伏而俟命乃使作象虎取虎
皮蒙之出于牗下狐入遇焉啼而踣他日豕𭧂于其田乃使
伏象虎而使其子以戈掎諸衢田者呼豕逸于莾遇象虎而
反奔衢獲焉楚人大喜以象虎為可以皆服天下之獸矣扵
是野有如馬
象虎以趨之人或止之曰是駮也真虎且不
䏻當徃且敗弗聽馬雷呴而前攫而噬之顱磔而死今齊實
象虎而燕與宋狐與豕也弗戒諸侯其無駮乎明年望諸君
以諸侯之師入齊湣王為淖齒所殺
蟾蜍㳺于泱瀼之澤蚵蚾以其族見喜其𩔖巳也欲與俱入
月使鼁𪓰呼之問曰彼何食曰彼宅于月中身棲桂𣗳之隂
餐㤗和之淳精吸風露之華滋他無所食也蚵蚾曰若是則
予不從矣予處泱瀼之中一日而三飽予焉從彼單棲
于泬漻枵其胃腸而吸飲風露乎問其食不對鼁𪓰復命使
返而窺之則方據溷而食其蛆𬐱糞汁而飲之滿腹然後出
肭肭然鼁𪓰返曰彼之食溷蛆與糞汁也一日不可無也而
焉䏻從子蟾蜍蹙額而咍曰嗚呼予何罪乎而生與此物𩔖
也
郁離子曰𧲣之智其出扵庶獸者乎嗚呼豈獨獸哉人之無
知也亦不如之矣故𧲣之力非虎敵也而獨見焉則避及其
朋之來也則相與掎角之盡虎之力得一𧲣焉未暇顧其後
也而掎之者至矣虎雖猛其奚以當之長平之役以四十萬
之衆投戈甲而受死惟其智之不如𧲣而巳
玄豹
石羊先生謂郁離子曰嗚呼世有欲盖而彰欲抑而
欲揜
其明而播其聲者不亦異乎郁離子喟然歎曰子不見夫南
山之玄豹乎其始也䵳䵳耳人莫之知也霧雨七日不下食
以澤其毛而成其文文成矣而復欲忌何其
也是故縣黎
之玉處頑石之中而潜于幽谷之底其壽可以與天地俱也
無故而舒其光使人矚而駭之扵是乎椎鑿來而扄鐍發矣
桂𣗳之輪囷詰樛與栲
奚異而斧斤尋之不憚阻逺者何也
以其香之達也故曰欲人之不見莫若䀛其明欲人之不知
莫若瘖其聲是故鸚鵡縶于䏻言蜩蠠獲于善鳴樗以惡而
免割𤬏以苦而不烹何如翳子之燁燁而返子之㝠㝠乎石
羊先生悵然乆之曰惜乎予聞之晚也
南山之隈有大木羣蟻萃焉穿其中而積土其外扵是木朽
而蟻日蕃則分處其南北之柯蟻之垤瘯如也一日野火至
其處南者走而北處北者走而南不走者漸而遷于火所
未至巳而俱𬋖無遺者
東南之美有荆山之麝臍焉荆人有逐麝者麝急則抉其臍
投諸莾逐者趨焉麝因得以逸令尹子文聞之曰是獸也而
人有弗如之者以賄亡其身以及其家何其知之不如麝耶
子㳺為武城宰郭門之垤有
遷其巢扵墓門之表墓門之
老以告曰知天将雨之鳥也而驟遷其巢邑其大水乎子
㳺曰諾命邑人悉具舟以俟居數日水果大至郭門之垤沒
而雨不止水且及于墓門之表之巢翹翹然徘徊長唳莫
知其所處也子㳺曰悲㢤是亦有知矣惜乎其未逺也
西郭子僑與公孫詭隨渉虚俱為㣲行昬夜踰其鄰人之垣
鄰人惡之坎其徃來之涂而置溷焉一夕又徃子僑先墮于
溷弗言而招詭隨詭隨從之墮欲呼子僑掩其口曰勿言俄
而渉虚至亦墮子僑乃言曰我欲其無相咥也君子謂西郭
子僑非人也巳則不慎自取汚辱而包藏禍心以䧟其友其
不仁甚矣
蒼筤之山溪水合流入于江有道士築于其上以事佛甚謹
一夕山水大出漂室廬塞溪而下人𮪍木乗屋號呼求救者
聲相連也道士具大舟躬蓑笠立水滸督善水者繩以俟人
至即投木索引之所存活甚衆平旦有獸身没波濤中而浮
其首左右盻若求救者道士曰是亦有生必速救之舟者應
言徃以木接上之乃虎也始則矇矇然坐而舐其毛比及岸
則瞠目眂道士躍而攫之仆地舟人奔救道士得不死而重
傷焉郁離子曰哀㢤是亦道士之過也知其非人而救之非
道士之過乎雖然孔子曰𮗚過斯知仁矣道士有焉
豢龍先生采藥于山有老父坐石上揖之不起豢龍先生拱
而立頃之老父仰而嘘俯而凝其神玉如也頷而𥬇曰子欲
采藥乎余亦采藥者也今子雖采藥而未知藥也知藥莫若
我豢龍先生跪曰願受敎老父曰坐吾語子中黄之山有藥
焉龍鱗而鳳葩玉質而金英宵納月彩晨晞日精宅厚坤以
為家澡沆𤅈之流榮其味不苦不酸其性不𤍠不寒淡如也
淳如也其名曰芝得而服之壽考以康百病不生皥皥熈熈
躋于泰寜而五百年一遇之太行之山有草焉丹荑而紫㽔
根如伏龍葉如翠翹葱葱萋萋蔚茂以齊其名曰參得而服
之老者耉少者壽病者巳尫者起而三百年一遇之南條之
山有草焉性温而和味芳以辛馥馥芬芬香氣襲人其名曰
术得而服之飬精益神救死扶生去疾除根瘴癘莫干𥨊興
以安而百年一遇之岣嶁之山有木焉碧幹而瓊枝綠葉菁
菁上拂穹青下臨層崖霜雪灑之而不凝赤日過之而不炎
其馨菲菲其味如飴魅畏之避不敢窺其名曰桂煑而服
之可以祛百邪消毒滛扶陽抑隂歛眞歸元岷山之隂有草
焉葉如翠眊根如團金味如人膽禀性酷烈不䏻容物名曰
黄良煑而服之推去百惡破㿂觧結無不滌煩痾毒𤍠一
掃無迹如司㓂之殛殘賊之二物也有病乃服無病者不服
也故有弗用用必中隂谷有草状如黄精背陽而生入口口
裂着肉肉潰名曰鉤吻雲夣之隰有草其状如葵葉露滴人
流為瘡痍刻骨絶筋名曰㫁腸之草之二草者但有殺人之
而無愈疾之功吾子其慎擇之㢤無求美弗得而為形似
者所誤豢龍先生愀然而悲頋求老人巳不知其所之矣
梓謂𣗥曰爾何為乎脩脩而不掦櫹櫹而無所容幽樛扵
莾之中翳朽籜而不見太陽不巳痗乎吾𠏉竦穹崖梢拂九
陽根入九隂日月過而留其暉風雨㑹而流其滋鵷雛翠鸞
朝夕和鳴暖靄晴嵐山蒸澤烘結為祥雲五色備象八音成
聲絢為文章抱日浮光蔚𠔃若濯錦出蜀江粲𠔃若春葩曜
都房是以匠石見而愛之期以為明堂之棟梁言既𣗥𠋣風
而嘯振條而吟曰美矣哉吾聞之冶容色者侮之招麗服飾
者盗之招多才䏻者忌之招今子之美冠群超倫名彰于時
泰運未開構厦無人吾憂子之不得為明堂之棟梁而剪為
黄腸與腐同歸于𡨋𡨋之鄉雖欲見太陽其可得乎吾長
不
㝷大不踰指扶踈屈律不文不理天不𢌿之以材而賜
之以刺使人不敢樵禽不敢萃故雖無子之美而亦無子之
憂則吾之所得多矣吾又安所求哉
宋王欲使熊蟄父為司馬熊蟄父辭宋王謂𣏌離曰薄諸乎
吾将以為太宰𣏌離曰臣請試之旦日之熊蟄父氏不遇遇
其僕于逵為道王之意其僕曰小人不䏻知也然嘗聞之南
海之島人食蛇北㳺于中國腊蛇以為糧之齊齊人館之厚
客喜侑主人以文镻之修主人
舌而走客弗喻為其薄也
戒皂臣求王虺以致之今王與大夫無亦猶是與𣏌離慚而
退
郁離子學道于藐乾羅子𡨋授化鐡為金之術遂徃入九折
之山得躍冶之鋼而錬之以左目取火于太陽右目取水扵
太隂驅役雷風𭣣拾神以集于黄中渾渾肧肧如珠在胎
焜焜熒熒如日将升仙人皆仰之矣山窺而慄焉嘯其徒
謀之曰有怪女知之乎若不早圖而待其成悔無及矣乃使
𤢖與�撓之百端不䏻破乃羣號而訴諸帝曰天生物而賦
之形與性壽夭貴賤司命掌之弗可移也夫是謂之天常今彼
将以智奪之以竊天𫞐弗可假也帝怒命方伯宵鼓之以狵
鞟之鞴鐡躍弗可止遂不成金
石羊先生謂郁離子曰子不知予之憂乎郁離子曰何為其
不知也曰何以知之曰周人有好姣服者有不足扵其心則
忸怩而不置必易而後慊一日有所之𬒮𣵀而弗知也揚揚
而趨樂甚其友半途而指之𣵀則惋而嗟攝而搔之𣵀去而
跡在其心妯妯然五歩而六視不成行而復鄭子陽好其妻
其妻美而額靨蔽之以翟三年未之見一夕而禠其翟見焉
則快然不樂申旦而不𥧌其妻雖以翟蔽之終不好矣故隂
谷之木生于嵌巖之下終年不見日月之光而不怨者不知
天之有日月也梧丘之野人種稻以爲食𡻕儲舊而待新新
未嘗不敢竭其舊旦日之畝視其禾皆頴而且栗喜而歸曰
新可期矣則皆發其舊與其人飽之舊且盡而新未熟不勝
其觖望與其子及妻更徃而迭視蹊其畝而禾愈青是非禾
之返青也望之者切也荆人有走虎而捐其子者以爲虎巳
食之矣弗求矣人有見而告之曰爾子在盍速求之弗信采
薪者以歸子之他日遇而爭之其子弗識矣趙王之太子病
召醫緩醫緩至曰病革矣非萬金之藥弗可問之曰是必得
代之赭荆之玉岣嶁之沙禺同青蛉之空曽青崑崙之紫白
英合浦之珠蜀之犀三韓之寳龜毉無閭之珣玕琪合永鉛
而錬之一年而和二年而成三年而金粟生則取而埋諸土
中又三年而服之斯可以起矣淳于公聞而𥬇之曰誠㢤所
謂醫緩矣荘子之齊見餓人而哀之餓者從而求食荘子曰
吾巳不食七日矣餓者吁曰吾見過我者多矣莫我哀也哀
我者惟夫子向使夫子不不食其哀我乎豢龍先生謂石
羊子曰徃予泝于江十日而風恒從西來及還而沿又十日
而風恒從東來從者恚而泣予唏之曰天有風主為予汝乎
何為泣也
靈丘丈人
靈丘之丈人善養𧊵𡻕收
數百斛蠟稱之扵是其富比封
君焉丈人卒其子之未朞月𧊵有舉族去者弗恤也𡻕餘
去且半又𡻕餘盡去其家遂貧陶朱公之齊過而問焉曰是
何昔者之熇熇而今日之凉凉也其隣之
對曰以蠭請問
其故對曰昔者丈人之養𧒒也園有廬廬有守刳木以為蠭
之宫不鏬不�其置也䟽宻有行新舊有次坐有方牖有鄉
五五為伍一人司之視其生息調其暄寒鞏其構架時其墐
發蕃則從之析之寡則與之裒之不使有二王也去其�蟊
蚍蜉彌其土𧊵蠅豹夏不烈日冬不凝澌飄風吹而不摇淋
雨沃而不漬其取也分其蠃而巳矣不竭其力也於是故
者安新者息丈人不出户而收其利今其子則不然矣園廬
不葺汙不治燥濕不調啓閉無節居處臲卼出入障礙而
𧊵不樂其居矣及其乆也蛅蟖同其房而不知螻螘鑚其室
而不禁鷯鳭掠之于白日狐狸竊之于昬夜莫之察也取
而巳又焉得不凉凉也哉陶朱公曰噫二三子識之為國有
民者可以鍳矣
郁離子曰刑威令也其法至于殺而生人之道存焉赦徳令
也其意在乎生而殺人之道存焉書曰刑期于無刑又曰眚
災肆赦此先王之心也是故制刑期于使民畏刑有必行民
知犯之之必死也則死者鮮矣赦者所以矜惷愚宥過誤知
罪不避而輙原焉是啓僥倖之心而敎人犯也至于禍稔惡
積不得巳而誅之是以恩為穽也然則赦令卒不可行與曰
法有二有古今之通禁有一代之𥝠禁古今之通禁惡逆也
殺人傷人及盗之𩔖也而釋勿治是代之為則也一代之𥝠
禁茶塩錢幣之𩔖也民無以為生而官不恤扵是乎有犯
雖難以為常原情而貸之可也
濟隂之賈人渡河而亡其舟棲于浮苴之上號焉有漁者以
舟徃救之未至賈人急號曰我濟上之巨室也捄我予爾
百金漁者載而升諸陸則予十金漁者曰向許百金而今予
十金無乃不可乎賈人勃然作色曰若漁者也一日之𫉬幾
何而驟得十金猶為不足乎漁者黯然而退他日賈人浮吕
梁而下舟薄干石又覆而漁者在焉人曰盍救諸漁者曰是
許金而不酬者也立而觀之遂沒郁離子曰或稱賈人重財
而輕命始吾不信而今知有之矣張子房謂漢王曰秦将賈
人子可㗖也抑所謂習與性成者與此陶朱公之長子所以死
其弟也孟子曰故術不可不慎也信㢤
衞懿公好禽見觝牛而悦之祿其牧人如中士寗子諌曰不
可牛之用在耕不在觗觝其牛耕必廢耕國之本也其可廢
乎臣聞之君人者不以欲妨民弗聽扵是衞牛之觗者賈十
倍扵耕牛牧牛者皆釋耕而敎觝農官弗禁𨚍有馬生駒
不䏻走而善鳴公又悦而納諸廐寗子曰是妖也君不窹國
必亡夫馬齊力者也鳴非其事也
君為天牧民設官分職
以任其事廢事失職厥有常刑故非事之事君不舉焉杜其
源也妖之興也人實召之自今以徃衞國必多不耕之夫不
織之婦矣君必悔之又弗聽明年狄伐衞衞侯将登車而御
失其轡将𢧐士皆不䏻執
矢遂敗于滎澤㓕懿公
髬耏問于赤羽雕曰盜日殺而日多何也赤羽雕曰未也而
今方多耳髬耏曰何若是甚也赤羽雕曰乗子之車循子之
𮜿天下之生将盡為盗髬耏曰請聞之赤羽雕曰昔者蠪蚳
暴扵岷嶓之間蜀王使相回帥師伐之畏弗進作土門而壁
焉其士卒日食于民民瘵弗堪扵是五丁鑿山以出于江之
源擒蠪蚳殺之相回聞蠪蚳之死也毀壁而出取其尸以為
功曰我之徒兵實殺之五丁怒殺相回排大彭而壅之江江
水逆流覆王宫王升木而號化為杜䳌今天下之治盜者皆
相回也民不甘餧肉于蠪蚳也無五丁之怒者乎
𣈆靈公好狗築狗圈于曲沃衣之繡嬖人屠岸賈因公之好
也則夸狗以悦公公益尚狗一夕狐入于綘宮驚㐮夫人㐮
夫人怒公使狗摶狐弗勝屠㟁賈命虞人取他狐以獻曰狗
實獲狐公大喜食狗以大夫之爼下令國人曰有犯吾狗者
刖之扵是國人皆畏狗狗入市取羊豕以食飽則曵以歸屠
岸賈氏屠岸賈大獲大夫有欲言事者不因屠岸賈則狗羣
噬之趙宣子将諌狗逆而拒諸門弗克入他日狗入𫟍食公
羊屠岸賈欺曰趙盾之狗也公怒使殺趙盾國人救之宣子
出奔秦趙穿因衆怒攻屠岸賈殺之遂弒靈公于桃園狗散
走國中
人悉禽而烹之君子曰甚矣屠岸賈之為小人也
譝狗以蠱君卒亡其身以及其君寵安足恃㢤人之言曰蠧
蟲食木木盡則蟲死其如晉靈公之狗矣
瓠里子自吳歸粤相國使人送之曰使自擇官舟以渡送者
未至扵是舟泊于滸者以千數瓠里子欲擇之而不識送
者至問之曰舟若是多也惡乎擇對曰甚易也伹視其敝蓬
折櫓而破颿者即官舟也從而得之瓠里子仰天歎曰今之
治政其亦以民為官民與則愛之者鮮矣宜其敝也
楚王好安陵君安陵君用事景睢邀江乙使言于安陵君曰
楚國多貧民請以雲夣之田貸之耕以食無使失所安陵君
言于王而許之他日見景子問其入之數景子曰無之安陵
君愕曰吾以子為利扵王而言焉乃以與人而為恩乎景雎
失色而退語其人曰國危矣志利而忘民危之道也
衞靈公怒彌子瑕抶出之瑕懼三日不敢入朝公謂祝鮀曰
瑕也懟乎子魚對曰無之公曰何謂無之子魚曰君不觀夫
狗乎夫狗依人以食者也主人怒而抶之嘷而逝及其欲食
也葸葸然復來忘其抶矣今瑕君狗也仰扵君以食者也一
朝不得扵君則一日之食矌焉其何敢懟乎公曰然㢤
瞽瞶
郁離子曰自瞽者樂言巳之長自瞶者樂言人之短樂言巳
之長者不知巳樂言人之短者不知人不知巳者無所見不
知人者無所聞無見者謂之瞽無聞者謂之瞶人有耳目而
見聞有所不及恒思所以聦明之猶懼其蔽塞也而况扵自
瞽自瞶乎瞽且聵而以欺人曰予知且䏻然而不䘮者蔑之
有也
郁離子曰諱者欺之媒乎矜者謟之宅乎媒以招之宅以納
之姦其不至乎故舟必漏也而後水入焉土必濕也而後苔
生焉姦人伺𨻶以圖進其身奚暇為人國家計㢤故因其矜
也而施之謟因其諱也而投以欺然後昭然知其為謟與欺
而弗之拒也由是而貫貫而後寵生焉寵生慕慕生效夫姦
人之得志扵人國家也一且不䏻堪也而况扵慕效之相承
乎腐肉之致蠅非特盡其肉而巳也蠅生蛆而蛆復為蠅蠅
蛆相生而不窮夫何以當之是故君子之修慝辨惑如良醫
之治疾也鍼其膏肓絶其根源然後邪
不生茍知謟與欺
之䏻䘮人心亡人國也屏其媒壊其宅姦者熄矣
瓠里子之艾謂其大夫曰日君之左服病獸人曰得生馬之
血以飲之可起也君之圉人使求僕之僕難未與也大夫
曰殺馬以活馬非人情也夫何敢瓠里子曰僕亦竊有疑焉
雖然亦既知君之心矣願因而有所請僕聞有國者必以農
耕而兵𢧐也農與兵孰非君之民㢤故兵不足則農無以為
衞農不足則兵無以為食兵之與農猶足與手不可以獨無
也今君之兵暴扵農而君不禁農與兵有訟則農必左耕者
困矣是見手而不見足也今君之圉人見君之不可無服而
不見僕之不可無驂也昔者陳胡公之元妃大
好舞扵是
宛丘之人皆㧞其桑而植桞僕竊為君畏之
宋王
惡楚威王好言楚之非旦日視朝必詆楚以為𥬇且
曰楚之不䏻若是甚矣吾其得楚乎群臣和之如出一口扵
是行旅之自楚適宋者必搆楚短以為容國人大夫傳以達
于朝狃而遂以楚為果不如宋而先為其言者亦惑焉扵
是謀伐楚大夫華犨諌曰宋之非楚敵也舊矣猶犪牛之扵
鼢䑕也使誠如王言楚之力猶足以十宋宋一楚十十勝不
足以直一敗其可以國試乎弗聽遂起兵敗楚師于頴上王
益逞華犨復諌曰臣聞小之勝大也幸其不吾虞也幸不可
常勝不可恃兵不可玩敵不可侮侮小人且不可况大國乎
今楚懼矣而王益大懼小祻其至矣王怒華犨出奔齊
明年宋復伐楚楚人伐敗之遂㓕宋
越王燕群臣而言吳王夫差之亡也以殺子胥故群臣未應
大夫子餘起而言曰臣甞之東海矣東海之若㳺于青渚禺
彊㑹焉介鱗之從者以班見䕫出鼈延頸而𥬇䕫曰爾何𥬇
鼈曰吾𥬇爾之蹻躍而憂爾之踣也䕫曰我之蹻躍不猶爾
之䟤跛乎且我之用一而爾用四四猶不爾持也而𥬇我乎
故
之則贏其肝曵之則毀其腹終日匍匐所行幾許爾胡
不自憂而憂我也今王殺大夫種而走范蠡四方之士掉首
不敢南顧越無人矣臣恐諸侯之𥬇王者在後也王黙然
即且與蝁遇于疃蝁褰首而逝即且追之蹁旋焉繞之蝁迷
其所如則呀以待即且攝其首身弧屈而矢發入其肮食其
心齧其䏿出其尻蝁死不知也他日行扵煁見蛞蝓欲取之
蚿謂之曰是小而毒不可觸也即且怒曰甚矣爾之欺予也
夫天下之至毒莫如蛇而蛇之毒者又莫如蝁蝁噬木則木
翳齧人獸則人獸斃其烈猶火也而吾入其肮食其心𦵔鮓
其腹腸醉其血而飽其膋三日而醒融融然夫何有扵一寸
之虵蝡乎鼔其足而凌之蛄蝓舒舒焉曲直其角煦其沬以
俟之即且黏而顛欲走則足與湏盡解解䏰䏰而卧為螘所
食
楚有養狙以為生者楚人謂之狙公旦日必部分衆狙于庭
使老狙率以之山中求草木之實賦什一以自奉或不給則
加鞭箠焉群狙皆畏苦之弗敢違也一日有小狙謂衆狙曰
山之果公所樹與曰否也天生也曰非公不得而取與曰否
也皆得而取也曰然則吾何假扵彼而為之役乎言未既衆
狙皆窹其夕相與伺狙公之寢破柵毀柙取其積相携而入
于林中不復歸狙公卒餒而死郁離子曰世有以術使民而
無道揆者其如狙公乎惟其昏而未覺也一旦有開之其術
窮矣
蒙人衣狻猊之皮以適壙虎見之而走謂虎為畏巳也返而
矜有大志明日服狐裘而徃復與虎遇虎立而睨之怒其不
走也叱之為虎所食邾婁子泛于河中流而溺水渦喣而出
之得壼以濟岸以為天祐巳也歸而不事魯又不事齊魯人
伐而分其國齊弗救君子曰無畏者禍之本乎惟有徳可以
受天祥祥不妄集聖人實有之猶内省而懼畏其不勝也
而况敢自祥乎非祥而以為祥䘮其心矣其免乎
郁離子謂獻曰吾甞㳺汝泗之間見叢祠焉其中為天仙
其左右為伯天仙之祠香燭之外無物而伯之祠擊鐘
烹羶明膏火窮晝夜今子之庭無雨
寒暑皆如市鵝羊鴨
雞之聲啞嚄嘈囋不得聞人語吾隱子之不為天仙而為
伯也明年而敗于匏𤓰之墟獻死焉
有獻陵鯉于啇陵君者以為龍焉啇陵君大悦問其食曰螘
啇陵君使豢而擾之或曰是陵鯉也非龍也啇陵君怒抶之
扵是左右皆懼莫敢言非龍者遂從而神之啇陵君𮗚龍龍
卷屈如丸倐而伸左右皆佯驚稱龍之神啇陵君又大悦徙
居之宫中夜穴甓而逝左右走報曰龍用壮今果穿石去矣
啇陵君視其跡則悼惜不巳乃飬螘以伺兾其復來也無何
天大雨震電真龍出焉啇陵君謂為豢龍來矢螘以邀之龍
怒震其宮啇陵君死君子曰甚矣啇陵君之愚也非龍而以
為龍及其見真龍也則以陵鯉之食待之卒震以死自取之
也
𡨋谷之人畏日恒穴𡈽而居隂有蛇焉䏻作霧謹事之出入
憑焉扵是其國晝夜霧巫紿之曰吾神巳食日矣日亡矣遂
信以為天無日也乃盡廢其穴之居而處塏羲和氏之子之
崦過焉謂之曰日不亡也今子之所翳者霧也霧之氛可以
晦日景而焉䏻亡日日與天同其乆者也惡乎亡吾聞之隂
不勝陽妖不勝正蛇隂妖也神之所詰雷霆之所射也今
乗天之用否而逞其姦又因人之譌以憑其妖妖其乆乎
夫穴子之常居也今以譌致妖而棄其常居蛇死霧必散日
之赫其可當乎國人謀諸巫巫恐其紿遂沮之未朞月雷
殺其蛇蛇死而霧散𡨋谷之人相呴而槁
粤人有采山而得菌其大箱其葉九成其色如金其光四
照以歸謂其妻子曰此所謂神芝者也食之者仙吾聞仙必
有分天不妄與也人求弗得而吾得之吾其仙矣乃沐浴
齊三日而烹食之入嚥而死其子視之曰吾聞得仙者必蜕
其骸人為骸所累故不得仙今吾父蜕其骸矣非死也乃食
其餘又死扵是同室之人皆食之而死郁離子曰今之求生
而得死者皆是之𩔖乎故張罔以逐禽使無所逃而獲非不
知而不避者也設食而機之則其獲也皆非知之而不避者
也南方有鳥五采而象鳳名曰昭明其性好亂故出則天下
起兵西方有獸斑文而象虎名曰騶虞其性好仁故出則天
下偃兵其不知者莫不以為鳳與虎也今天下之人孰不曰
予有知也由此觀之逺矣
太師誠意伯劉文成公集卷之二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