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意伯文集 (四庫全書本)/卷17

巻十六 誠意伯文集 巻十七 巻十八

  欽定四庫全書
  誠意伯文集巻十七
  明 劉基 撰
  郁離子一
  千里馬第一
  郁離子之馬孳得駃騠焉人曰是千里馬也必致諸内廏郁離子悦從之至京師天子使太僕閲方貢曰馬則良矣然非兾産也寘之於外牧南宫子朝謂郁離子曰熹華之山實維帝之明都爰有紺羽之䧿菢而弗朋惟天下之鳥惟鳯為能徙其形於是道鳯之道志鳯之志思以鳯之鳴鳴天下爽鳩見而謂之曰子亦知夫木主之與土偶乎上古聖人以木主事神後世乃易以土偶非先王之念慮不周於今之人也茍求諸心誠不以貌肖而今反之矣今子又以古反之弗鳴則已鳴必有戾卒鳴之咬然而成音拂梧桐之枝入於青雲激空穴而殷巖㟅松杉栢楓莫不振柯而和之横體豎目之聽之者亦莫不蠢蠢焉熈熈焉鷔聞而大愓畏其挻已也使鷚讒之於王母之使曰是䧿而音其音不祥使䲰日逐之進幽昌焉䧿委羽於海濱鶝鶔遇而射之中脰幾死今天下之不内吾子之不為幽昌而為䧿也我知之矣郁離子憂湏麋進曰道之不行命也夫子何憂乎郁離子曰非為是也吾憂夫航滄溟者之無舵工也夫滄溟波濤之所積也風雨之所出也鯨鯢蛟蜃於是乎集夫其負鋒鋋而含鋩鍔者孰不有所俟今弗慮也旦夕有動予将安所適乎湏麋曰昔者太𡨋主不周河洩於其岫且𪵶老童過而惴之謂太𡨋曰山且𪵶太𡨋怒以為妖言老童退又以語其臣其臣亦怒曰山豈有𪵶乎有天地則有吾山天地𪵶山乃𪵶耳欲兵之老童愕而走無幾康囘過焉弗肅又弗防也康囘怒以頭觸其山山之骨皆冰裂土隤於淵沮焉太𡨋逃客死於崑崙之墟其臣皆亡厥家今吾子之憂老童也其若之何戚之次且謂郁離子曰子何為其埀埀也與子非有願欲於今之人也何為其然也郁離子仰天歎曰小子焉知予哉戚之次且曰昔周之婭冶子早喪其父政屬於家僮沸用賄於是家日迫将改父之舊其父之老不可僮羣訽而出之其母禁之僮曰老人不知死而弗自靖也夫以其父之老與其母之言且不聽也而况於䟽遠之人乎憂之何補秪自痗也郁離子曰吾聞天之將雨也穴蟻知之野之将霜也草蟲知之知之於将萌而避之於未至故或徙焉或蟄焉不虗其知也今天下無可徙之地可蟄之土矣是為人而不如蟲也詩不云乎匪鶉匪鳶翰飛戾天匪鱣匪鮪潜逃於淵言其無所往也吾何為而不憂哉戚之次且曰昔者孔子以天縱之聖而不得行其道㒹沛窮厄無所不至然亦無往而不自得不為無益之憂以毁其性也是故君子之生於世也為其所可為不為其所不可為而已若夫吉㓙禍福天實司之吾何為而自蘗哉
  郁離子謂執政曰今之用人也徒以具數與抑亦以為良而倚以圖治與執政者曰亦取其良而用之耳郁離子曰若是則相國之政與相國之言不相似矣執政者曰何謂也郁離子曰僕聞農夫之為田也不以羊負𩉴賈子之治車也不以豕驂服知其不可以集事恐為其所敗也是故三代之取士也必學而後入官必試之事而能然後用之不問其系族惟其賢不鄙其側陋今風紀之司耳目所寄非常之選也儀服云乎哉言語云乎哉乃不公天下之賢而悉取諸世胄昵近之都那豎為之是愛國家不如農夫之田賈子之車也執政者許其言而心忤之
  工之僑得良桐焉斷而為琴弦而鼓之金聲而玉應自以為天下之美也獻之太常使國工視之曰弗古還之工之僑以歸謀諸漆工作斷紋焉又謀諸篆工作古窽焉匣而埋諸土期年出之抱以適市貴人過而見之易之以百金獻諸朝樂官傳視皆曰希世之珍也工之僑聞之歎曰悲哉世也豈獨一琴哉莫不然矣而不早圖之其與亡矣遂去入於宕𠖇之山不知其所終
  王孫濡謂郁離子曰子知荆巫之鬼乎荆人尚鬼而崇祠巫與鬼爭神則隠而卧其偶鬼弗知其誰為之也乃𧕏於其郷鄊之老往祠見其偶之卧醮而起焉鬼見以為是卧我者也歐之踣而死今天下之卧弗可起矣而不避焉無益秖取尤耳
  郁離子曰一指之寒弗燠則及於其手足一手足之寒弗燠則周於其四體氣脈之相貫也忽於㣲而至大故疾病之中人也始於一腠理之不知或知而忽之也遂至於不可救以死不亦悲夫天下之大亡一邑不足以為損是人之常言也一邑之病不救以及一州由一州以及一郡及其甚也然後傾天下之力以救之無及於病而天下之筯骨䟽矣是故天下一身也一身之肌肉腠理血脈之所至舉不可遺也必不得已而去則爪甲而已矣窮荒絶徼聖人以爪甲視之雖無所不愛而損之可也非若手足指之不可遺而視其受病以及於身也故治天下者惟能知其孰為身孰為爪甲孰為手足指而不逆施之則庶幾乎弗悖矣
  楚太子以梧桐之實養梟而兾其鳯鳴焉春申君曰是梟也生而殊性不可易也食何與焉朱英聞之謂春申君曰君知梟之不可以食易其性而為鳯矣而君之門下無非狗偷鼠竊亡賴之人也而君寵榮之食之以玉食薦之以珠履将望之以國士之報以臣觀之亦何異乎以梧桐之實養梟而兾其鳯鳴也春申君不寤卒為李園所殺而門下之士無一人能報者
  周厲王使芮伯帥師伐戎得良馬焉將以獻於王芮季曰不如捐之王欲無厭而多信人之言今以師歸而獻馬焉王之左右必以子獲為不止一馬而皆求於子子無以應之則将嘵於王王必信之是賈禍也弗聽卒獻之榮夷公果使有求焉弗得遂譛諸王曰伯也隠王怒逐芮伯君子謂芮伯亦有罪焉爾知王之瀆貨而啓之芮伯之罪也
  燕王好烏庭有木皆巢烏人無敢觸之者為其能知吉凶而司禍福也故凢國有事惟烏鳴之聽烏得寵而矜客至則羣呀之百鳥皆不敢集也於是大夫國人咸事烏烏攫腐以食腥於庭王厭之左右曰先王之所好也一夕有鴟止焉烏羣睨而附之如其類䲭入謼於宫王使射之鴟死烏乃呀而啄之人皆醜之
  穆天子得八駿以造王母歸而伐徐偃王㓕之乃立天閑内外之廏八駿居天閑食粟日石其次乘居内廏食粟日八斗又次居外廏食粟日六斗其不企是選者為散馬散馬日食粟五斗又下者為民馬弗齒於官牧以造父為司馬故天下之馬無遺良而上下其食者莫不甘心焉穆王崩造父卒八駿死馬之良駑莫能差然後以産區焉故冀之北土純色者為上乘居天閑以駕王之乘輿其龎為中乘居内廏以備乘輿之閑戎事用之兾及濟河以北居外廏諸侯及王之公卿大夫及使於四方者用之江淮以南為散馬以遞傳服百役大事弗任也其士食亦視馬高下如造父之舊及夷王之季年盜起内廏之馬當服戎事則皆飽而驕聞鉦鼓而辟易望斾而走乃參以外廏二廏之士不相能内廏曰我乘輿之驂服也外廏曰爾食多而用寡其奚以先我爭而聞於王王及大臣皆右内廏既而與盜遇外廏先盜北内廏又先上以為功於是外廏之士馬俱懈盜乘而攻之内廏先奔外廏視而弗捄亦奔馬之高足驤首者盡没王大懼乃命出天閑之馬天閑之馬實素習吉行乃言於王而召散馬散馬之士曰戎事尚力食充則力彊今食之倍者且不克荷吾儕力少而恒勞懼弗肩也王内省而慙慰而遣之且命與天閑同其食而廩粟不繼虗名而已於是四馬之足交於野望粟而取農不得植其老羸皆殍而其壮皆逸入於盜馬如之王無馬不能師天下蕭然
  蜀賈三人皆賣藥於市其一人專取良計入以為出不虗賈亦不過取贏一人良不良皆取焉其賈之賤貴惟買者之欲而隨以其良不良應之一人不取良惟其多賣則賤其賈請益則益之不較於是争趨之其門之限月一易嵗餘而大富其兼取者趨稍緩再期亦富其專取良者肆日中如宵旦食而昬不足郁離子見而歎曰今之為士者亦若是夫昔楚鄙三縣之尹三其一廉而不獲於上官其去也無以就舟人皆咲以為癡其一擇可而取之人不尤其取而稱其能賢其一無所不取以交於上官子吏卒而賓富民則不待三年舉而任諸綱紀之司雖百姓亦稱其善不亦恠哉
  北郭氏之老卒僮僕爭政室壊不修且壓乃召工謀之請粟曰未間女姑自食役人告飢涖事者弗白而求賄弗與卒不白於是衆工皆憊恚執斧鑿而坐㑹天大雨霖步廊之桂折兩廡既圮次及於其堂乃用其人之言出粟具饔餼以集工曰惟所欲而與弗靳工人至視其室不可支則皆辭其一曰向也吾饑請粟而弗得今吾飽矣其一曰子之饔餲矣弗可食矣其三曰子之室腐矣吾無所用其力矣則相率而逝室遂不葺以圮郁離子曰北郭氏之先以信義得人力致富甲天下至其後世一室不保何其忽也家政不脩權歸下𨽻賄賂公行以失人心非不幸矣
  閼逢敦牂之嵗戎事大舉有薦瓠里子宓於外閫者曰瓠里先生實知兵可将也聘至瓠里子過郁離子辤且請言焉郁離子仰天歎曰嗟乎悲哉是舉也忠矣而獨不為先生計哉瓠里子曰何謂也郁離子曰昔者秦始皇帝東巡使徐市入海求三神蓬萊之山請舶弗予予之葦筏辭曰弗任秦皇帝使謁者讓之曰人言先生之有道也寡人聽之而必求舶也則不惟人皆可往也寡人亦能往矣而焉事先生為哉徐市無以應退而私具舟載其童男女三千人宅海島而國焉秦皇帝留連海濱待徐市不至不得三神山而歸殂於沙丘今之用事者皆肉食吾恐先生之請舶而得葦茷也既而果不用瓠里子
  郁離子曰治天下者其猶醫乎醫切脈以知證審證以為方證有隂陽虗實脈有浮沉細大而方有汗下補瀉針灼湯齊之法參苓薑桂麻黄芒硝之藥隨其人之病而施焉當則生不當則死矣是故知證知脈而不善為方非醫也雖有扁鵲之識徒嘵嘵而無用不知證不知脈道聽塗說以為方而語人曰我能醫是賊天下者也故治亂證也紀綱脈也道德政刑方與法也人才藥也夏之政尚忠殷承其敝而救之以質殷之政尚質周承其敝而救之以文秦用酷刑苛法以箝天下天下苦之而漢承之以寛大守之以寧壹其方與證對其用藥也無舛天下之病有不瘳者鮮矣
  郁離子以言忤於時為用事者所惡欲殺之大臣有薦其賢者惡之者畏其用颺言毁諸庭庭立者多和之或問和之者曰若識其人乎曰弗識而皆聞之矣或以告郁離子郁離子笑曰女几之山乾鵲所巢有虎出於樸蔌鵲集而噪之鴝鵒聞之亦集而噪鵯鶋見而問之曰虎行地者也其如子何哉而噪之也鵲曰是嘯而生風吾畏其顛吾巢故噪而去之問於鴝鵒鴝鵒無以對鵯鶋笑曰鵲之巢木末也畏風故忌虎爾穴居者也何以噪為
  郁離子曰民猶沙也有天下者惟能摶而聚之耳堯舜之民猶以漆搏沙無時而解故堯崩百姓如喪考妣三載四海遏宻八音非威驅而令肅之也三代之民猶以膠摶沙雖有時而融不釋然離也故以子孫傳數百年必有無道之君而後衰又繼而得賢焉則復興必有大無道如桀與紂而人有賢聖諸侯如商湯周武王者間之而後亡其無道未如桀紂者不亡無道如桀紂而無賢聖諸侯適丁其時而間之者亦不亡霸世之民猶以水搏沙其合也若不可開聚於一握然一旦消釋則渙然離矣其下者以力聚之猶以手搏沙拳則合放則散不求其聚之之道而以貴於民曰是頑而好叛嗚呼何其不思之甚也
  平原君患盜誅之不能禁或曰更賞之足則戢矣虞卿曰不可先王立賞罰以勸懲善惡衰世之政也雖微猶足以激其趨故賞禁僣罰禁濫縣衡以稱之猶懼其不平也而况敢逆施之乎夫民之輕禁以逞欲如水之决必有所自求而塞之斯可矣今此之不索而力遏其流至於不能制乃不省其闕而欲矯以逆先王之法度是猶欲止水而去其防也其庸有瘳乎夫民有欲而無厭者也節以制之猶或踰焉盜而獲賞利莫大矣利之所在民必趨焉趨而禁之是貳政也趨而不禁人盡盜矣是鼓亂也不臧孰甚焉平原君豁然而寤起再拜受教盡散其私財以濟貧乏申明舊章而重購以賞獲盜者於是趙盜皆走之燕道不拾遺虞卿之教也
  州之庸問於郁離子曰雲山出也而山以之靈煙火出也而火以之畜不亦異哉郁離子曰善哉問夫人之用智者亦猶是也夫智人出也善用之猶山之出雲也不善用之猶火之出煙也韓非囚秦鼂錯死漢煙出火也
  魯般第二
  郁離子之市見壊宅而哭之慟或曰是猶可葺與郁離子曰有魯般王爾則可也而今亡矣夫誰與謀之吾聞宅壊而棟不撓者可葺今其棟與梁皆杇且折矣舉之則覆不可觸已不如姑仍之則甍桷之未解者猶有所附以待能者茍振而摧之将歸咎於葺者弗可當也况葺宅必新其林間其蠧腐其外完而中潰者悉屏之不束椽以為楹不斵柱以為椽其取材也惟其良不問其所産楓柟松栝杉櫧柞檀無所不收大者為棟為梁小者為杙為栭曲者為枅直者為楹長者為榱短者為梲非空中而液身者無所不用今醫閭之大木竭矣䂓矩無恒工失其度斧鋸刀鑿不知所裁桂樟柟櫨剪為槱薪雖有魯般王爾不能輕施其巧而况於無之乎吾何為而不悲也
  青江之山九尾之狐居焉将作妖求髑髏而戴之以拜北斗而徼福於上帝遂往造共工之臺以臨九丘九丘十藪之狐畢集登羽山而人舞焉有老狽見而謂之曰若之所戴者死人之髑髏也人死肉腐而為泥枯骨存焉是為髑髏髑髏之無知與瓦礫無異而其腥穢瓦礫之所不有不可戴也吾聞鬼神好馨香而悦明徳腥臊穢惡不可聞也而况敢以瀆上帝帝怒不可犯也弗悔若必受烈禍行未㡬閼伯之虚獵人邀而伐之攅弩以射其戴髑髏者九尾之狐死聚羣狐而焚之沮三百仞三年而臰乃熄
  漢愍帝之季年東都大旱野草皆焦昆明之池竭洛巫謂其父老曰南山之湫有靈物可起也父老曰是故也弗可用也雖得雨必有後憂衆曰今旱極矣人如坐爐炭朝不謀夕其暇計後憂乎乃召洛巫與如湫禱而起之酒未畢三奠蛟蜿蜒出有風隨之颼颼然山谷皆殷有頃雷雨大至木盡拔彌三日不止伊洛瀍澗皆溢東都大困始悔不用其父老之言
  郁離子曰螢之為明㣲㣲也昬夜得之可以炤物取而寘諸燭下則黝然亡矣燭亦明矣哉而不能不晦於月也太陽出矣月之明又安在哉故狗制狐豹制狗虎制豹狻猊制虎魏呉晉宋齊梁陳隋之君惟其不當漢祖之時也使其在漢祖之時不敢與布越伍而况能南靣哉是故湯武不作而後有桓文桓文不作而後有秦秦之王適逢六國之皆庸君故有賢人弗能用而秦之間得行嗚呼豈秦之能哉
  或問勝天下之道曰在德何以勝德曰大德勝小德小德勝無德大德勝大力小德敵大力力生敵德生力力生於德天下無敵故力者勝一時者也德愈乆而愈勝者也夫力非吾力也人各力其力也惟大德為能得羣力是故德不可窮而力可困人言五伯之假仁義也或曰是何足道哉郁離子曰是非仁人之言也五伯之時天下之亂極矣稱諸侯之德無以加焉雖假而愈於不能故聖人有取也故曰誠勝假假勝無天下之至誠吾不得見矣得見假之者亦可矣
  郁離子曰甚矣仁義之莫彊於天下也五伯假之而猶足以維天下而獲天下之顯名而况於出之以忠行之以信者哉今人談仁義以口間取其一二無閡於其欲者時行焉將以賈譽也及其弗獲則舉仁義以為迂而舍之至於死弗寤哀哉
  齊湣王既取燕㓕宋遂伐趙侵魏南惡楚西絶秦交示威諸侯以求為帝平原君問於魯仲連曰齊其成乎魯仲連笑曰成哉臣竊悲其為象虎也平原君曰何謂也魯仲連曰臣聞楚人有患狐者多方以捕之弗獲或教之曰虎山獸之雄也天下之獸見之咸讋而亡其神伏而俟命乃使作象虎取虎皮蒙之出於牗下狐入遇焉啼而踣他日豕暴於其田乃使伏象虎而使其子以戈掎諸衢田者呼豕逸於莽遇象虎而反奔衢獲焉楚人大喜以象虎為可以皆服天下之獸矣於是野有如馬被象虎以趨之人或止之曰是駮也眞虎且不能當往且敗弗聽馬雷呴而前攫而噬之顱磔而死今齊實象虎而燕與宋狐與豕也弗戒諸侯其無駮乎明年望諸君以諸侯之師入齊湣王為淖齒所殺
  蟾蜍㳺於泱瀼之澤蚵蚾以其族見喜其類已也欲與俱入月使鼁𪓰呼之問曰彼何食曰彼宅於月中身棲桂樹之隂餐泰和之淳精吸風露之華滋他無所食也蚵蚾曰若是則予不能從矣予處泱瀼之中一日而三飽予焉能從彼單棲於泬漻枵其胃腸而吸飲風露乎問其食不對鼁𪓰復命使返而窺之則方據溷而食其蛆鹽糞汁而飲之滿腹然後出肭肭然鼁𪓰返曰彼之食溷蛆與糞汁也一日不可無也而焉能從子蟾蜍蹙額而咍曰嗚呼予何罪乎而生與此物類也
  郁離子曰豺之智其出於庶獸者乎嗚呼豈獨獸哉人之無知也亦不如之矣故豺之力非虎敵也而獨見焉則避及其朋之來也則相與掎角之盡虎之力得一豺焉未暇顧其後也而掎之者至矣虎雖猛其奚以當之長平之役以四十萬之衆投戈甲而受死惟其智之不如豺而已
  𤣥豹第三
  石羊先生謂郁離子曰嗚呼世有欲盖而彰欲抑而揚欲揜其明而播其聲者不亦異乎郁離子喟然歎曰子不見夫南山之𤣥豹乎其始也䵳䵳耳人莫之知也霧雨七日不下食以澤其毛而成其文文成矣而復欲隠何其蚩也是故縣黎之玉處頑石之中而潛於幽谷之㡳其夀可以與天地俱也無故而舒其光使人矚而駭之於是乎椎鑿來而扄鐍發矣桂樹之輪囷詰樛與栲櫪奚異而斧斤尋之不憚阻逺者何也以其香之逹也故曰欲人之不見莫若昒其明欲人之不知莫若瘖其聲是故鸚鵡縶於能言蜩蠠獲於善鳴樗以惡而免割𤬏以苦而不烹何如翳子之煜煜而返子之㝠㝠乎石羊先生悵然乆之曰惜乎予聞之晚
  南山之隈有大木羣蟻萃焉穿其中而積土其外於是木朽而蟻日蕃則分處其南北之柯蟻之垤瘯如也一日野火至其處南者走而北處北者走而南不能走者漸而遷於火所未至已而俱爇無遺者
  東南之美有荆山之麝臍焉荆人有逐麝者麝急則抉其臍投諸莽逐者趨焉麝因得以逸令尹子文聞之曰是獸也而人有弗如之者以賄亡其身以及其家何其智之不如麝耶
  子㳺為武城宰郭門之垤有鸛遷其巢於墓門之表墓門之老以告曰鸛知天将雨之鳥也而驟遷其巢邑其有大水乎子㳺曰諾命邑人悉具舟以俟居數日水果大至郭門之垤没而雨不止水且及於墓門之表鸛之巢翹翹然徘徊長唳莫知其所處也子㳺曰悲哉是亦有知矣惜乎其未遠也
  西郭子僑與公孫詭隨涉虚俱為㣲行昬夜踰其鄰人之垣鄰人惡之坎其往來之涂而置溷焉一夕又往子僑先墮於溷弗言而招詭隨詭隨從之墮欲呼子僑掩其口曰勿言俄而涉虚至亦墮子僑乃言曰我欲其無相咥也君子謂西郭子僑非人也已則不慎自取汚辱而包藏禍心以陷其友其不仁甚矣
  倉筤之山溪水合流入於江有道士築於其上以事佛甚謹一夕山水大出漂室廬塞溪而下人騎木乘屋號呼求救者聲相連也道士具大舟躬蓑笠立水滸督善水者絶以俟人至即投水索引之所存活甚衆平旦有獸身没波濤中而浮其首左右盼若求救者道士曰是亦有生必速救之舟者應言往以木接上之乃虎也始則矇矇然坐而䑛其毛比及岸則瞠目眡道士躍而攫之仆地舟人奔救道士得不死而重傷焉郁離子曰哀哉是亦道士之過也知其非人而救之非道士之過乎雖然孔子曰觀過斯知仁矣道士有焉
  豢龍先生采藥於山有老父坐石上揖之不起豢龍先生拱而立頃之老父仰而嘘俯而凝其神王如也頷而笑曰子欲采藥乎余亦采藥者也今子雖采藥而未知藥也知藥莫若我豢龍先生跪曰願受教老父曰坐吾語子中黄之山有藥焉龍鱗而鳯葩玉質而金英宵納月彩晨晞日精宅厚坤以為家澡沆𤅈之流榮其味不苦不酸其性不熱不寒淡如也淳如也其名曰芝得而服之夀考以康百病不生皡皡熈熈躋於泰寧而五百年一遇之太行之山有草焉丹荑而紫蕤根如伏龍葉如翠翹葱葱萋萋蔚茂以齊其名曰參得而服之老者少少者夀病者已尫者起而三百年一遇之南條之山有草焉性温而和味芳以辛馥馥芬芬香氣襲人其名曰术得而服之養精益神救死扶生去疾除根瘴癘莫干寢興以安而百年一遇之岣嶁之山有木焉碧幹而瓊枝緑葉菁菁上拂穹青下臨層崖霜雪灑之而不凝赤日過之而不炎其馨菲菲其味如飴鬼魅畏之避不敢窺其名曰桂煑而服之可以祛百邪消毒滛扶陽抑隂歛眞歸元岷山之隂有草焉葉如翠眊根如團金味如人膽稟性酷烈不能容物名曰黄良煑而服之推去百惡破㿂解結無穢不滌煩痾毒熱一掃無迹如司冦之殛殘賊之二物也有病乃服無病者不服也故有弗用用必中隂谷有草狀如黄精背陽而生入口口裂着肉肉溳名曰鉤吻雲夢之隰有草其狀如葵葉露滴人身流為瘡痍刻骨絶筋名曰㫁腸之草之二草者但有殺人之能而無愈疾之功吾子其慎擇之哉無求美弗得而為形似者所誤豢龍先生愀然而悲顧求老人已不知其所之矣
  梓謂棘曰爾何為乎脩脩而不揚櫹櫹而無所容幽樛於灌莽之中翳朽籜而不見太陽不已痗乎吾幹竦穹崖梢拂九陽根入九隂日月過而留其暉風雨㑹而流其滋鵷雛翠鸞朝夕和鳴暖靄晴嵐山蒸澤烘結為祥雲五色備象八音成聲絢為文章抱日浮光蔚兮若濯錦出蜀江粲兮若春葩曜都房是以匠石見而愛之期以為明堂之棟梁言既棘倚風而嘯振條而吟曰美矣哉吾聞之冶容色者侮之招䴡服飾者盜之招多才能者忌之招今子之美冠羣超倫名彰於時泰運未開構厦無人吾憂子之不得為明堂之棟梁而剪為黄腸與腐肉同歸於㝠㝠之鄉雖欲見太陽其可得乎吾長不盈尋大不踰指扶踈屈律不文不理天不畀之以材而賜之以刺使人不敢樵禽不敢萃故雖無子之美而亦無子之憂則吾之所得多矣吾又安所求哉
  宋王欲使熊蟄父為司馬熊蟄父辤宋王謂杞離曰薄諸乎吾将以為太宰杞離曰臣請試之旦日之熊蟄父氏不遇遇其僕於逵為道王之意其僕曰小人不能知也然嘗聞之南海之島人食蛇北㳺於中國腊蛇以為糧之齊齊人館之厚客喜侑主人以文镻之脩主人吐舌而走客弗喻為其薄也戒皂臣求王虺以致之今王與大夫無亦猶是與杞離慚而退
  郁離子學道於藐乾羅子𠖇授化鐵為金之術遂往入九折之山得躍治之鋼而錬之以左目取火於太陽右目取水於太隂驅役雷風收拾鬼神以集於黄中渾渾胚胚如珠在胎焜焜熒熒如日将升仙人皆仰之矣山鬼窺而慄焉嘯其徒謀之曰有怪女知之乎若不早圖而待其成悔無及矣乃使□與魃撓之百端不能破乃羣號而訴諸帝曰天生物而賦之形與性夀夭貴賤司命掌之弗可移也夫是謂之天常今彼将以智奪之以竊天權弗可假也帝怒命方伯宵鼓之以狵鞟之鞴鐵躍弗可止遂不能成金
  石羊先生謂郁離子曰子不知予之憂乎郁離子曰何為其不知也曰何以知之曰周人有好姣服者有不足於其心則忸怩而不置必易而後慊一日有所之袂涅而弗知也揚揚而趨樂甚其友半途而指之涅則惋而嗟攝而搔之涅去而跡在其心妯妯然五步而六視不成行而復鄭子陽好其妻其妻美而額靨蔽之以翟三年未之見一夕而禠其翟見焉則怏然不樂申旦而不寐其妻雖以翟蔽之終不好矣故隂谷之木生於嵌巖之下終年不見日月之光而不怨者不知天之有日月也梧丘之野人種稻以為食嵗儲舊而待新新未嘗不敢竭其舊旦日之畝視其禾皆穎而且栗喜而歸曰新可期矣則皆發其舊與其人飽之舊且盡而新未熟不勝其觖望與其子及妻更往而迭視蹊其畝而禾愈青是非禾之返青也望之者切也荆人有走虎而捐其子者以為虎已食之矣弗求矣人有見而告之曰爾子在盍速求之弗信從薪者以歸子之他日遇而争之其子弗識矣趙王之太子病召醫緩醫緩至曰病革矣非萬金之藥弗可問之曰是必得代之赭荆之玉岣嶁之沙禺同青蛉之空曽青崑崙之紫白英合浦之珠蜀之犀三韓之寶龜毉無閭之珣玕琪合求鉛而錬之一年而和二年而成三年而金粟生則取而埋諸土中又三年而服之斯可以起矣淳于公聞而笑之曰誠哉所謂醫緩矣荘子之齊見餓人而哀之餓者從而求食荘子曰吾已不食七日矣餓者吁曰吾見過我者多矣莫我哀也哀我者惟夫子向使夫子不不食其能哀我乎豢龍先生謂石羊子曰往子泝於江十日而風恒從西來及還而沿又十日而風恒從東來從者恚而泣予唏之曰天有風主為予汝乎何為泣也
  靈丘丈人第四
  靈丘之丈人善養蜂嵗収蜜數百斛蠟稱之於是其富比封君焉丈人卒其子繼之未期月蜂有舉族去者弗恤也嵗餘去且半又嵗餘盡去其家遂貧陶朱公之齊過而問焉曰是何昔者之熇熇而今日之凉凉也其鄰之叟對曰以蠭請問其故對曰昔者丈人之養𧒒也園有廬廬有守刳木以為𧒒之宫不鏬不⿴其置也䟽宻有行新舊有次坐有方牖有鄉五五為伍一人司之視其生息調其暄寒鞏其構架時其墐發蕃則從之析之寡則與之裒之不使有二王也去其⿰蟊蚍蜉彌其土蜂蠅豹夏不烈日冬不凝凘飄風吹而不搖淋雨沃而不漬其取蜜也分其贏而已矣不竭其力也於是故者安新者息丈人不出戸而收其利今其子則不然矣園廬不葺汙穢不治燥濕不調啓閉無節居處臲卼出入障礙而蜂不樂其居矣及其久也蛄蟖同其房而不知螻螘鑽其室而不禁鷯鳭掠之於白日狐狸竊之於昏夜莫之察也取蜜而已又焉得不凉凉也哉陶朱公曰噫二三子識之為國有民者可以鍳矣
  郁離子曰刑威令也其法至於殺而生人之道存焉赦德令也其意在乎生而殺人之道存焉書曰刑期于無刑又曰眚災肆赦此先王之心也是故制刑期於使民畏刑有必行民知犯之之必死也則死者鮮矣赦者所以矜惷愚宥過誤知罪不避而輙原焉是啓僥倖之心而教人犯也至於禍稔惡積不得已而誅之是以恩為穽也然則赦令卒不可行與曰法有二有古今之通禁有一代之私禁古今之通禁惡逆也殺人傷人及盜之類也而釋勿治是代之為則也一代之私禁茶鹽錢幣之類也民無以為生而官不能恤於是乎有犯雖難以為常原情而貸之可也
  濟隂之賈人渡河而亡其舟棲於浮苴之上號焉有漁者以舟往救之未至賈人急號曰我濟上之巨室也能救我予爾百金漁者載而升諸陸則予十金漁者曰向許百金而今予十金無乃不可乎賈人勃然作色曰若漁者也一日之獲幾何而驟得十金猶為不足乎漁者黯然而退他日賈人浮吕梁而下舟薄於石又覆而漁者在焉人曰盍救諸漁者曰是許金而不酬者也艤而觀之遂没郁離子曰或稱賈人重財而輕命始吾不信而今知有之矣張子房謂漢王曰秦将賈人子可啗也抑所謂習與性成者與此陶朱公之長子所以死其弟也孟子曰故術不可不慎也信哉
  衛懿公好禽見觝牛而恱之禄其牧人如中士甯子諌曰不可牛之用在耕不在觝觝其牛耕必廢耕國之本也其可廢乎臣聞之君人者不以欲妨民弗聽於是衞牛之觝者賈十倍於耕牛牧牛者皆釋耕而教觝農官弗能禁邶有馬生駒不能走而善鳴公又恱而納諸廏甯子曰是妖也君不寤國必亡夫馬齊力者也鳴非其事也邦君為天牧民設官分職以任其事廢事失職厥有常刑故非事之事君不舉焉杜其源也妖之興也人實召之自今以往衛國必多不耕之夫不織之婦矣君必悔之又弗聽明年狄伐衛衛侯将登車而御失其轡将戰士皆不能執弓矢遂敗於榮澤㓕懿公
  髬耏問於赤羽雕曰盜日殺而日多何也赤羽雕曰未也而今方多耳髬耏曰何若是甚也赤羽雕曰乘子之車楯子之軌天下之生将盡為盜髬耏曰請聞之赤羽雕曰昔者蠪蚔暴於岷嶓之間蜀王使相回帥師伐之畏弗進作土門而壁焉其士卒日食於民民瘵弗堪於是五丁鑿山以出於江之源擒蠪蚔殺之相回聞蠪蚔之死也毁壁而出取其尸以為功曰我之徒兵實殺之五丁怒殺相回排天彭而壅之江江水逆流覆王宫王升木而號化為杜䳌今天下之治盜者皆相回也民不甘餧肉於蠪蚔也能無洩五丁之怒者乎
  晉靈公好狗築狗圈於曲沃衣之繡嬖人屠岸賈因公之好也則夸狗以恱公公益尚狗一夕狐入於絳宫驚襄夫人襄夫人怒公使狗搏狐弗勝屠㟁賈命虞人取他狐以獻曰狗實獲狐公大喜食狗以大夫之俎下令國人曰有犯吾狗者刖之於是國人皆畏狗狗入市取羊豕以食飽則曵以歸屠㟁賈氏屠㟁賈大獲大夫有欲言事者不因屠㟁賈則狗羣噬之趙宣子将諫狗逆而拒諸門弗克入他日狗入並食公羊屠㟁賈欺曰趙盾之狗也公怒使殺趙盾國人救之宣子出奔秦趙穿因衆怒攻屠㟁賈殺之遂弑靈公於桃園狗散走國中國人悉禽而烹之君子曰甚矣屠㟁賈之為小人也譝狗以蠱君卒亡其身以及其君寵安足恃哉人之言曰蠧蟲食木木盡則蟲死其如晉靈公之狗矣
  瓠里子自呉歸粤相國使人送之曰使自擇官舟以渡送者未至於是舟泊於滸者以千數瓠里子欲擇之而不能識送者至問之曰舟若是多也惡乎擇對曰甚易也但視其敝篷折櫓而破颿者即官舟也從而得之瓠里子仰天歎曰今之治政其亦以民為官民與則愛之者鮮矣宜其敝也
  楚王好安陵君安陵君用事景睢激江乙使言于安陵君曰楚國多貧民請以雲夢之田貸之耕以食無使失所安陵君言於王而許之他日見景子問其人之數景子曰無之安陵君愕曰吾以子為利於王而言焉乃以與人而為恩乎景睢失色而退語其人曰國危矣志利而忘民危之道也
  衛靈公怒彌子瑕扶出之瑕懼三日不敢入朝公謂祝鮀曰瑕也懟乎子魚對曰無之公曰何謂無之子魚曰君不觀夫狗乎夫狗依人以食者也主人怒而抶之嘷而逝及其欲食也葸葸然復來忘其抶矣今瑕君狗也仰於君以食者也一朝不得於君則一日之食曠焉其何敢懟乎公曰然哉
  瞽聵第五
  郁離子曰自瞽者樂言己之長自聵者樂言人之短樂言己之長者不知己樂言人之短者不知人不知己者無所見不知人者無所聞無見者謂之瞽無聞者謂之聵人有耳目而見聞有所不及恒思所以聦明之猶懼其蔽塞也而况於自瞽自聵乎瞽且聵而以欺人曰予知且能然而不喪者蔑之有也
  郁離子曰諱者欺之媒乎矜者諂之宅乎媒以招之宅以納之姦其不至乎故舟必漏也而後水入焉土必濕也而後苔生焉姦人伺隙以圖進其身奚暇為人國家計哉故因其矜也而施之諂因其諱也而投以欺然後昭然知其為諂與欺而弗之拒也由是而貫貫而後寵生焉寵生慕慕生效夫姦人之得志於人國家也一旦不能堪也而况於慕效之相承乎腐肉之致蠅非特盡其肉而已也蠅生蛆而蛆復為蠅蠅蛆相生而不窮夫何以當之是故君子之脩慝辨惑如良醫之治疾也鍼其膏肓絶其根源然後邪淫不生茍知諂與欺之能喪人心亡人國也屏其媒壊其宅姦者熄矣
  瓠里子之艾謂其大夫曰日君之左服病獸人曰得生馬之血以飲之可起也君之圉人使求僕之驂僕難未與也大夫曰殺馬以活馬非人情也夫何敢瓠里子曰僕亦竊有疑焉雖然亦既知君之心矣願因而有所請僕聞有國者必以農耕而兵戰也農與兵孰非君之民哉故兵不足則農無以為衛農不足則兵無以為食兵之與農猶足與手不可以獨無也今君之兵暴於農而君不禁農與兵有訟則農必左耕者困矣是見手而不見足也今君之圉人見君之不可無服而不見僕之不可無驂也昔者陳胡公之元妃太姬好舞於是宛丘之人皆㧞其桑而植栁僕竊為君畏之
  宋王偃惡楚威王好言楚之非旦日視朝必詆楚以為笑且曰楚之不能若是甚矣吾其得楚乎羣臣和之如出一口於是行旅之自楚適宋者必搆楚短以為容國人大夫傳以達於朝狃而揚遂以楚為果不如宋而先為其言者亦惑焉於是謀伐楚大夫華犨諫曰宋之非楚敵也舊矣猶犪牛之於鼢鼠也使誠如王言楚之力猶足以十宋宋一楚十十勝不足以直一敗其可以國試乎弗聽遂起兵敗楚師於潁上王益逞華犨復諫曰臣聞小之勝大也幸其不吾虞也幸不可常勝不可恃兵不可玩敵不可侮侮小人且不可况大國乎今楚懼矣而王益盈大懼小盈祻甚至矣王怒華犨出奔齊明年宋復伐楚楚人伐敗之遂滅宋
  越王燕羣臣而言呉王夫差之亡也以殺子胥故羣臣未應大夫子餘起而言曰臣嘗之東海矣東海之若㳺於青渚禺彊㑹焉介鱗之從者以班見䕫出鼈延頸而笑䕫曰爾何笑鼈曰吾笑爾之蹻躍而憂爾之踣也䕫曰我之蹻躍不猶爾之䟤跛乎且我之用一而爾用四四猶不爾恃也而笑我乎故跂之則贏其肝曵之則毁其腹終日匍匐所行幾許爾胡不自憂而憂我也今王殺大夫種而走范蠡四方之士掉首不敢南顧越無人矣臣恐諸侯之笑王者在後也王黙然
  即且與蝁遇於疃蝁褰首而逝即且追之蹁旋焉繞之蝁迷其所如則呀以待即且攝其首身弧屈而矢發入其吭食其心齧其䏿出其尻蝁死不知也他日行於煁見蛞蝓欲取之蚿謂之曰是小而毒不可觸也即且怒曰甚矣爾之欺予也夫天下之至毒莫如蛇而蛇之毒者又莫如蝁蝁噬木則木翳齧人獸則人獸斃其烈猶火也而吾入其肮食其心葅鮓其腹腸醉其血而飽其膋三日而醒融融然夫何有於一寸之蜿蝡乎跂其足而凌之蛞蝓舒舒焉曲直其角喣其沫以俟之即且黏而顚欲走則足與須盡解解䏰䏰而卧為螘所食楚有養狙以為生者楚人謂之狙公旦日必部分衆狙於庭使老狙率以之山中求草木之實賦什一以自奉或不給則加鞭箠焉羣狙皆畏苦之弗敢違也一日有小狙謂衆狙曰山之果公所樹與曰否也天生也曰非公不得而取與曰否也皆得而取也曰然則吾何假於彼而為之役乎言未既衆狙皆寤其夕相與伺狙公之寢破柵毁柙取其積相携而入於林中不復歸狙公卒餒而死郁離子曰世有以術使民而無道揆者其如狙公乎惟其昏而未覺也一旦有開之其術窮矣
  䝉人衣狻猊之皮以適壙虎見之而走謂虎為畏己也返而矜有大志明日服狐裘而往復與虎遇虎立而睨之怒其不走也叱之為虎所食邾婁子泛於河中流而溺水渦喣而出之得壺以濟岸以為天祐已也歸而不事魯又不事齊魯人伐而分其國齊弗救君子曰無畏者禍之本乎惟有徳可以受天祥祥不妄集聖人實有之猶内省而懼畏其不能勝也而况敢自祥乎非祥而以為祥喪其心矣其能免乎
  郁離子謂姬獻曰吾嘗㳺汝泗之間見叢祠焉其中為天仙其左右為鬼伯天仙之祠香燭之外無物而鬼伯之祠擊鐘烹羶明膏火窮晝夜今子之庭無雨暘寒暑皆如市鵝羊鴨鷄之聲啞嚄嘈囋不得聞人語吾隠子之不能為天仙而為鬼伯也明年而敗於匏瓜之墟姬獻死焉
  有獻陵鯉於商陵君者以為龍焉商陵君大悅問其食曰螘商陵君使豢而擾之或曰是陵鯉也非龍也商陵君怒抶之於是左右皆懼莫敢言非龍者遂從而神之商陵君觀龍龍巻屈如丸倐而伸左右皆佯驚稱龍之神商陵君又大悦徙居之宫中夜穴甓而逝左右走報曰龍用壯今果穿石去矣商陵君視其跡則悼惜不已乃養螘以伺兾其復來也無何天大雨震電真龍出焉商陵君謂為豢龍來矢螘以邀之龍怒震其宫商陵君死君子曰甚矣商陵君之愚也非龍而以為龍及其見真龍也則以陵鯉之食待之卒震以死自取之也𡨋谷之人畏日恒穴土而居隂有蛇焉能作霧謹事之出入慿焉於是其國晝夜霧巫紿之曰吾神已食日矣日亡矣遂信以為天無日也乃盡廢其穴之居而處塏羲和氏之子之崦過焉謂之曰日不亡也今子之所翳者霧也霧之氛可以晦日景而焉能亡日日與天同其久者也惡乎亡吾聞之隂不勝陽妖不勝正蛇隂妖也鬼神之所詰雷霆之所射也今乘天之用否而逞其姦又因人之譌以憑其妖妖其能久乎夫穴子之常居也今以譌致妖而棄其常居蛇死霧必散日之赫其可當乎國人謀諸巫巫恐洩其紿遂沮之未期月雷殺其蛇蛇死而霧散冥谷之人相呴而槁
  粤人有采山而得𮏄其大盈箱其葉九成其色如金其光四照以歸謂其妻子曰此所謂神芝者也食之者仙吾聞仙必有分天不妄與也人求弗能得而吾得之吾其仙矣乃沐浴齊三日而烹食之入嚥而死其子視之曰吾聞得仙者必蜕其骸人為骸所累故不得仙今吾父蜕其骸矣非死也乃食其餘又死於是同室之人皆食之而死郁離子曰今之求生而得死者皆是之類乎故張罔以逐禽使無所逃而獲非不知而不避者也設食而機之則其獲也皆非知之而不避者也南方有鳥五采而象鳯名曰昭明其性好亂故出則天下起兵西方有獸斑文而象虎名曰騶虞其性好仁故出則天下偃兵其不知者莫不以為鳯與虎也今天下之人孰不曰予有知也由此觀之遠矣












  誠意伯文集巻十七
<集部,別集類,明洪武至崇禎,誠意伯文集>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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