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齋集 (四庫全書本)/卷0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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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欽定四庫全書
  誠齋集巻八十六
  宋 楊萬里 撰
  心學論
  聖徒論
  顔子論上
  論曰學至乎大足矣乎曰可以止未可以足也踰乎大則荒故欲止安乎大則忘故患足君子之學至乎大而止矣雖然止而未足者樂心誘之也葢至其大則見其大見其大則樂其大未見則未樂愈見則愈樂樂心之長足心之消也人之未有得而足心生者無怪也彼未嘗食熊掌也而强告之以熊掌之美彼固不肯以易膾炙也非安於膾炙而不願樂於熊掌也未有以誘其願而遷其安也人必食熊掌而後知天下之無味學必至大學而後知天下之無學甚矣道之能誘人也至則見見則樂人惟無所樂也有所樂則競而不厭故力焉而不倦非不倦也忘倦也競故禦焉而益勵挫焉而益振窒焉而益决奪焉而益悲夫如是奚其足且大學無淺深卑髙之序也有淺深卑髙之序者未離乎小學也何也見其卑則非卑無見見其淺則非淺無見見非卑則卑者不足照也見非淺則淺者不足臨也葢有隔而不得者矣未有不隔而不見見而有不見者也見則無不見矣而猶卑髙淺深之足存哉雖然至而後見耶吾以為至至焉見次焉平地而觀天以為山之端即天也至乎山之端而後見有山而無天聞京邑之麗者謂與里之市無異也至京邑而後見其異耳是故不至不見不見不樂顔淵之問仁夫子一語之間仆藩牆去陛級徹堂室而納之甚大之地付之以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之事何其大也此君子之所驚也及顔淵領其大請其目則不離於視聴言動之間儆於非禮而已又何其小也此君子之所忽也惟其大而不驚此顔子之所以獨往小而不忽此顔子之所以獨來何也已也者人之欲也禮也者天之理也仁也者性之覺也克而復復而覺人者盡而天者還則天髙地下吾性之湛也雲行雨施吾性之游也君臣父子仁義禮樂吾性之觸也一理徹而萬理融當是之時一者非寡萬者非衆徹者非唱融者非隨夫何故吾性之仁無寡也焉得衆無唱也焉得隨至則皆至不至皆不至見則皆見不見則皆不見至矣見矣頃刻而天下皆吾仁吾猶遲之而何驚於一日而天下歸仁也哉雖然夫子於此遺顔子以其憂者也何也顔子領之而樂既樂而憂憂也者樂之生也非樂之生憂也至其大見其樂而憂乎不得居也儆非禮於視聴言動之間顔子也其求所以居其大者歟孟子曰仁安宅也人有聞宅之安不得至則戚不得見則戚至矣見矣而又曰吾將卜日而後居則向之戚徒戚而已矣葢見而不居則宅自宅也於吾何有吾亦於宅何有夫子指是宅以居顔子顔子而少緩於居則一動目一搖足而失是宅矣得之之不易失之之不難豈不大哀耶是則顔子之憂也夫子曰吾見其進未見其止嗟乎顔子有憂而夫子無憂矣謹論
  顔子論中
  論曰道可遇而不可傳非真不可傳也遇則可傳不遇則不可傳矣何謂遇以吾道之有迎彼之有是謂遇遇則不相距而不遇則不相受不相受而求相傳是煮石以求其為粥也薪可盡釜可穿而粥不可成何也粥固石之所必無也天下之事從其有而迎其有則其功易取其無而納以有則其功難而況於以道傳人而人傳於不相受者耶葢不相受而求其傳吾雖絜然有以與之彼則茫然不知所以受之吾雖昭然有以示之彼則暗然不知所以覩之彼非不受不覩也彼固無以受無以覩也舉珠玉以授無指而責其不翫指日月以示無目而責其不仰可乎若夫手與目具者惟恐吾之不授不示也授則受示則覩矣不惟授而後受示而後覩也雖不授之猶將取之雖不示之猶將窺之何則彼固有以遇也手與珠玉遇則其取不可禁目與日月遇則其覩不可閉大哉遇乎聖人以道而傳於人不有遇之何以傳之雖然聖人之於人固不忍以不遇而不傳亦不可以不遇而必傳不遇而不傳天下將以吾為絶不遇而必傳天下將以吾為拂拂之則有所不勝而絶之則又有所不悦聖人於此難矣哉以夫子而傳顔子顔子之幸耶曰非顔子之幸也夫子之幸也何也夫子之無難也何也遇而非傳也夫惟遇而非傳是以傳而必遇吾嘗觀夫子與回言終日而回不違其契葢如此也契原於順順原於遇今夫日能消氷而不能消木豈日之樂乎氷而怯乎木哉氷與日相受而木與日相捍故也夫子之與回其日之與氷歟何其遇而順順而契也然則回與夫子之契豈夫子之言能啓人而顔子之聴能聴人也耶夫子之言能啓人也則難言之童子啓矣回之聴能聴人也則車馬輕裘之言入矣然則夫子之言言不以言回之聴也聴不以聴言不以言則言者天也聴不以聴則聴者亦天也以夫子之天觸回之天以回之天感夫子之天是惟無合合則遇矣夫何違之有當其未言回意已傳及其既言回意無外使夫子一言而已領矣而況與之言終日耶或者曰回何功於後學也參如回則無孝經矣門人皆如回則無論語矣有經有道猶不傳也回也日安於韶濩鐘磬之側而弗考弗擊使有耳者無聞焉非過歟違生疑疑生問問生道而回也不違也嗟乎道以言而通亦以言而塞非言之能塞道也聴之者塞之也一失而為訓詁再失而為辭章言之盛道之衰也不有回之學何以使學者知有妙學哉學者棄其學以學回之妙學則盛者衰衰者盛矣盛者未衰而衰者未盛則回之無功於後學也宜也謹論
  顔子論下
  論曰顔子勇者歟夫子曰顔氏之子有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復行也知不善而不能不行無勇也無勇而知知而不去是徒知而已矣是故知之不如勇勇者患不知而已顔子知不善則不復行非勇歟曰非也顔子知之極也勇足為顔子道哉今夫火樂於燥而怒於擊愈擊則愈怒愈怒則愈樂勃然發於一熒之初而欣然進於不可禦之勢此其勇非不俊也然勢方盛而雨驟至則一息之間至於熄滅寒棄而不能以復振有所勇者必有所怯也人之情初而勇久而習終則頽墮委靡而不可起何則情固有怠也使顔子之於不善勇於去其一怠於罷其二則勇不如怯勇足為顔子道哉是故勇於去不善不若安於去不善勇於去不善則必有所不去安於去不善則無所不去顔子之去不善非勇也安也然則顔子何以能安於去不善曰知之極也鴆之能殺人也明矣而遇鴆以死者夷然飲之而不悟非喜於鴆也非喜則曷為飲曰不知也知則不飲矣天下之善何以異於水之可飲天下之不善何以異於鴆之不可飲然人之於不善明憎之明踐之何也豈非天下之不善或有似於善者耶不善之似善如鴆之似於水者似而不知不知而不疑則夷然飲之而死爾甚矣君子之學急於致其知也知不善如知鴆則終身而不行其不行非有所勉而能亦非有所思而喻思而後喻則夫不喻者必出夫思之所不及勉而後能則夫不能者必乘夫勉之所不繼顔子之不為不善無所不及亦無所不繼去思去勉而惟照之以一知故不善之來迎者則敗過者則逝攻者則堅彼敗且逝故初不能欺而不能留吾堅故不可入夫使天下之不善雜至乎吾前而不能欺而不能留且不可入則不善之來曷嘗有而不知知而復行哉大學曰致知在格物知茍極其致矣物奚遁焉故曰顔子之知知之極矣知而不極猶未免不善之欺飛蟲之觸牖而求出也其身去牖之外無毫髮之間爾毫髮而有所隔則終日求達而不得達知而不極雖其不知者毫髮也而於聖賢之真知則千萬里之絶顔子之知極矣豈有毫髮之隔哉有毫髮之隔猶足以為顔子病無毫髮之隔斯足以為顔子賀夫子曰顔子有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復行所以賀顔子之無毫髮之隔也歟謹論
  曽子論上
  論曰道不可易言也真則詣差則離道之難言不差之難也夫子稱回之愚參之魯而聖人之傳乃愚與魯者傳之學者求其説不得則曰愚與魯道之資也智與慧性之翳也嗟乎言之似也而差也何也回之愚夫子葢嘗言其如愚矣則回之愚豈其真而學者猶以為真也若參也魯夫子之言未及盡也執夫子未及盡之言而以參為真魯參又何辭焉雖然參不病也學者病也右愚魯而左智慧則納天下之人於莊周之瓦礫佛老之寂滅也豈不病哉且參之魯豈其䝉然蚩暗然昧耶子曰吾道一以貫之門人相顧莫知所依據而參也領之以一唯䝉然蚩暗然昧者能之乎然則參非真魯者也非魯而曰魯乃言語之不給文學之未敏歟言語之給文學之敏君子非有廢也而非所先葢言語者道之級而級者非道也文學者道之寓而寓者非道也言語之不給曰魯可也文學之不敏曰魯可也曰非道之賊也非道之賊而亦非道之資人之資有所能能者事之資也明者道之資也參之魯短於能者也非事之資而已矣非事之資而移以為道之資道固無用於能亦何用於不能哉謂能可以入道者妄也謂不能入於道者大妄也道則有可以入道矣曰明是也參也能之短而門人卓則其為道之資者以其卓者也今也取其短者而謂為道之資又欲去其卓者而謂為性之翳不知其所謂翳者乃參之所以為資而其所謂資者乃參之無所用於道者也今夫錐之鋭刀之利此物之敏者也然其能不出於錐刀之用而已窮日之力以營焉曽不能以燭跬步至於鏡其規不盈尺而天地之大萬象之衆秋毫之微一照而洞見焉以為鏡往而鏡未始往以為物來而物未始來非往也而無拒也非來也而無逃也則明之功也錐刀有是哉雖然鏡之明也反而照焉則與錐刀何擇曽子之心鏡也曽子之心非明則一以貫之之妙何以一照而洞見也則其所謂魯者亦不能為錐刀之敏而已不能為錐刀之敏而以為道之資則錐刀之鈍者亦可以為鏡乎且人之學於道惟根於一明也去明則於道何徹焉謂智慧為性之翳則是欲反鏡以求照也豈不誤天下之後學哉故曰言之似也而差也子曰由之瑟奚為於丘之門門人不敬子路子曰由也升堂矣未入於室也門人之敬不敬於吾子路無所損益也而門人可憐也聖人之言不心造其微而貌執其粗聖人安能一一而盡也哉子曰參也魯夫子未及盡也而遂謂真魯也參何病哉學者不學參之非魯而學參之魯參誤學者耶學者自誤耶謹論
  曽子論中
  論曰學道者必有以用道也學之而無所用之則親見堯舜周孔而無所覿博極詩書禮樂易春秋而無所涉洞貫仁義忠信而無所歸何也堯舜周孔道之人也六經道之林也仁義忠信道之器也見其人極其林洞其器謂之不學不可也謂之不學道亦不可也學則學矣用則未有以用也布之可以温故人取之以衣其身粟之可以飽故人取之以實其腹今且有人積布而不衣藏粟而不食則雖積藏如山而夫人者不免於凍餒而死矣夫布與粟如丘山而不免於死非不富之罪也富而不用其富之罪也學道而不用安以道為哉曽子曰吾日三省吾身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此曽子之始學也彼固有所用之也然則曽子之用何所用用之者體之也體之者身之也學道而至於體之以身夫然後道為吾之有矣故夫世之學道者吾見其學道矣未見其有夫道也學而不能有則道自道我自我也夫惟道即我而我即道者可以言道為我之有以曽子之三省其身非省其身也省其身與道之一二也身與道果一也曽子之幸也若猶二也曽子其得不省乎省之則不二也且夫身與道為二者豈身非道而道非身哉道與身為一者又豈道自外至而身從中受哉謂身非道則身安得有夫道謂道非身則道安得有於身謂道自外至則有所至必有所見謂身從中受則有所受必有所盈迎其至而無見也及其受而無盈也則道非自外至而身非從中受也道非外而身非内則不可謂身非道而道非身也身與道本一也一而二者不察之過也二而一者察之功也子思曰鳶飛戾天魚躍于淵上下察也人之一心察之之妙上際於天下極於淵無一理之逃也而況於反是而用之於吾身之道乎匹夫有璧而櫝之於家既久而偶忘之不勝其困而假匄於其隣自以為天下之至貧也而不知其富也三年而忽憶其璧也出而鬻之一朝而獲千金夫千金非自外至也匹夫之所自有也有千金而困於貧既貧則富則察與不察也當其不察璧亦不亡及其既察璧固自若道也者吾身之璧也學者有璧而弗察弗察而忘者也曽子者有璧而日察之日察之而日憶之者也為人謀而忠與朋友而信傳道而必習學者豈無是哉有而不有者誰之過歟曽子一日而察者三豈有脱而不存也哉孟子曰萬物皆備於我矣反身而誠樂莫大焉知備而不知反宜學者之無所樂也曽子三省之學惟孟子傳之也歟謹論
  曽子論下
  論曰無聖人之天而求聖人之地其至者否也然則其孰為地孰為天仁也者聖人之地也力也者聖人之天也堯舜之所性湯武之所身孔顔之所傳惟此一事故夫仁也者聖人之地也學聖人而不求至其地是欲歸其家曽未及門而宿於牆之外也然則仁何事於力乎子曰仁之為器重舉者莫能勝其為道逺行者莫能至又曰有能一日用其力於仁矣乎而冉求亦曰非不説子之道力不足也故夫天下之重者莫重於不重之重而泰山為至輕天下之力者莫力於非力之力而烏獲為至羸仁也者不重之重也聖人也者非力之力也夫惟有非力之力者然後能舉不重之重不然子貢之辯子路之勇足以屈天下震諸子而一登聖人之門則寂然黙弛然廢舉其辯與勇納之懷而無所用之然則必有非力之力而後能舉此不重之重者也葢夫口易强而有辯也身易强而有勇也資難强而有力也非有其天其誰實能之故曰力也者聖人之天也無其天而求至其地無其力而求舉其仁此楚人之所以學烏獲而死也昔者楚人有慕烏獲之力而學之其里之父欲持千鈞之負而適秦者聞楚人之力而請焉楚人者欣然而試負之然肩之而不能勝勝之而不能步步之而不能秦强而趨焉不十步而絶筋折脛以死學者無聖人之力而求舉聖人之仁吾懼其肩而不勝勝而不步步而不秦也故夫烏獲可學而不可學也有烏獲之力而舉烏獲之負可也無烏獲之力而試焉可乎烏獲之力千鈞之負不可試也而況聖人之仁而可試乎哉有其力而堪其負其惟曽子歟曽子曰士不可以不𢎞毅任重而道逺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後已不亦逺乎曽子之力庶乎聖人之力者也何也其力𢎞然後肩之而能勝其力毅然後勝之而能步曽子之於仁𢎞以肩之毅以步之其至於秦無難也雖然輕天下之重者重而不之覺邇天下之逺者逺而不之慮曽子猶覺其重而慮其逺者也子曰仁者安仁安則重者輕夫何覺又曰我欲仁斯仁至矣至則逺者邇夫何慮此聖人之事也曽子未及也故曰曽子之力庶乎聖人之力者也雖然任重而能堪堪之而不釋道逺而能趨趨之而不息秦雖去楚逺矣其庸不可至乎而況吾仁非若秦之去楚也哉曽子也雖未能如聖人之不覺其重不慮其逺之安也仁以自任死而後已曽子其不至於仁乎子思曰或安而行之或利而行之或勉强而行之及其成功一也曽子之謂矣謹論

  誠齋集巻八十六
<集部,別集類,南宋建炎至德祐,誠齋集>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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