説苑 (四庫全書本)/卷05

卷四 説苑 卷五 卷六

  欽定四庫全書
  説苑卷五
  漢 劉向 撰
  貴徳
  聖人之於天下百姓也其猶赤子乎飢者則食之寒者則衣之将之養之育之長之唯恐其不至於大也詩曰蔽芾甘棠勿翦勿伐召伯所茇傳曰自陜以東者周公主之自陜以西者召公主之召公述職當桑蠶之時不欲變民事故不入邑中舎于甘棠之下而聼斷焉陜間之人皆得其所是故後世思而歌詠之善之故言之言之不足故嗟歎之嗟歎之不足故歌詠之夫詩思然後積積然後滿滿然後發發由其道而致其位焉百姓歎其美而致其敬甘棠之不伐也政教惡乎不行孔子曰吾於甘棠見宗廟之敬也甚尊其人必敬其位順安萬物古聖之道㡬哉仁人之徳教也誠惻隱於中悃愊於内不能已於其心故其治天下也如救溺人見天下强陵弱衆暴寡㓜孤羸露死傷係虜不忍其然是以孔子歴七十二君冀道之一行而得施其徳使民生於全育烝庶安土萬物熈熈各樂其終卒不遇故睹麟而泣哀道不行徳澤不洽於是退作春秋明素王之道以示後人思施其惠未嘗輟忘是以百王尊之志士法焉誦其文章傳今不絶徳及之也詩曰載馳載驅周爰咨謀此之謂也聖王布徳施惠非求報於百姓也郊望禘嘗非求報於鬼神也山致其髙雲雨起焉水致其深蛟龍生焉君子致其道徳而福禄歸焉夫有隂徳者必有陽報有隱行者必有昭名古者溝防不修水為人害禹鑿龍門闢伊闕平治水土使民得陸處百姓不親五品不遜契教以君臣之義父子之親夫婦之辨長㓜之序田野不修民食不足后稷教之闢地墾草糞土樹榖令百姓家給人足故三后之後無不王者有隂徳也周室衰禮義廢孔子以三代之道教導於後世繼嗣至今不絶者有隱行也周頌曰豐年多黍多稌亦有髙廩萬億及秭為酒為醴烝畀祖妣以洽百禮降福孔偕禮記曰上牲損則用下牲下牲損則祭不備物以其舛之為不樂也故聖人之於天下也譬猶一堂之上也今有滿堂飲酒者有一人獨索然向隅而泣則一堂之人皆不樂矣聖人之於天下也譬猶一堂之上也有一人不得其所者則孝子不敢以其物薦進
  魏武侯浮西河而下中流顧謂吳起曰美哉河山之固也此魏國之寳也吳起對曰在徳不在險昔三苗氏左洞庭右彭蠡徳義不修而禹滅之夏桀之居左河濟右太華伊闕在其南羊腸在其北修政不仁湯放之殷紂之國左孟門而右太行常山在其北太河經其南修政不徳武王伐之由此觀之在徳不在險若君不修徳船中之人盡敵國也武侯曰善
  武王克殷召太公而問曰将奈其士衆何太公對曰臣聞愛其人者兼屋上之烏憎其人者惡其餘胥咸劉厥敵使靡有餘何如王曰不可太公出邵公入王曰為之奈何邵公對曰有罪者殺之無罪者活之何如王曰不可邵公出周公入王曰為之奈何周公曰使各居其宅田其田無變舊新唯仁是親百姓有過在予一人武王曰廣大乎平天下矣凡所以貴士君子者以其仁而有徳也
  孔子曰里仁為美擇不處仁焉得智夫仁者必恕然後行行一不義殺一無罪雖以得髙官大位仁者不為也夫大仁者愛近以及逺及其有所不諧則虧小仁以就大仁大仁者恩及四海小仁者止於妻子妻子者以其知營利以婦人之恩撫之飾其内情雕畫其偽孰知其非真雖當時䝉榮然士君子以為大辱故共工驩兠符里鄧析其智非無所識也然而為聖王所誅者以無徳而苟利也豎刁易牙毁體殺子以干利卒為賊於齊故人臣不仁簒弑之亂生人臣而仁國治主榮明主察焉宗廟太寧夫人臣猶貴仁况於人主乎故桀紂以不仁失天下湯武以積徳有海土是以聖王貴徳而務行之孟子曰推恩足以及四海不推恩不足以保妻子古人所以大過人者無他焉善推其所有而已
  晏子飲景公酒令器必新家老曰財不足請斂於民晏子曰止夫樂者上下同之故天子與天下諸侯與境内自大夫以下各與其僚無有獨樂今上樂其樂下傷其費是獨樂者也不可
  齊桓公北伐山戎氏其道過燕燕君逆而出境桓公問筦仲曰諸侯相逆固出境乎筦仲曰非天子不出境桓公曰然則燕君畏而失禮也寡人不道而使燕君失禮乃割燕君所至之地以與燕君諸侯聞之皆朝於齊詩云靖恭爾位好是正直神之聼之介爾景福此之謂也景公探爵鷇鷇弱故反之晏子聞之不待請而入見景公汗出愓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然晏子曰君胡為者也景公曰我探爵鷇鷇弱故反之晏子逡廵北面再拜而賀之吾君有聖王之道矣景公曰寡人探爵鷇鷇弱故反之其當聖王之道者何也晏子對曰君探爵鷇鷇弱故反之是長幼也吾君仁愛禽獸之加焉而况於人乎此聖王之道也景公覩嬰兒有乞於途者公曰是無歸夫晏子對曰君存何為無歸使養之可立而以聞
  景公遊於壽宫覩長年負薪而有飢色公悲之喟然歎曰令吏養之晏子曰臣聞之樂賢而哀不肖守國之本也今君愛老而恩無不逮治國之本也公笑有喜色晏子曰聖王見賢以樂見不肖以哀不肖今請求老弱之不養鰥寡之不室者論而供秩焉景公曰諾於是老弱有養鰥寡有室
  桓公之平陵見家人有年老而自養者公問其故對曰吾有子九人家貧無以妻之吾使傭而未返也桓公取外御者五人妻之筦仲入見曰君之施惠不亦小矣公曰何也對曰公待所見而施惠焉則齊國之有妻者少矣公曰若何筦仲曰令國丈夫三十而室女子十五而嫁
  孝宣皇帝初即位守廷尉吏路温舒上書言尚徳緩刑其詞曰陛下初即至尊與天合符冝改前世之失正始受之統滌煩文除民疾存亡繼絶以應天徳天下幸甚臣聞往者秦有十失其一尚存治獄吏是也昔秦之時滅文學好武勇賤仁義之士貴治獄之吏正言謂之誹謗謁過謂之妖言故盛服先王不用於世忠良切言皆鬱於胸譽諛之聲日滿於耳虚美薫心實禍蔽塞此乃秦之所以亡天下也方今海内賴陛下厚恩無金革之危飢寒之患父子夫婦戮力安家天下幸甚然太平之未洽者獄亂之也夫獄天下之命死者不可生斷者不可屬書曰與其殺不辜寧失不經今治獄吏則不然上下相驅以刻為明深者獲公名平者多後患故治獄吏皆欲人死非憎人也自安之道在人之死是以死人之血流離於市被刑之徒比肩而立大辟之計嵗以萬數此聖人所以傷太平之未洽凡以是也人情安則樂生痛則思死捶楚之下何求而不得故囚人不勝痛則飾誣詞以示之吏治者利其然則指道以明之上奏恐却則鍛煉而周内之蓋奏當之成雖臯陶聼之猶以為死有餘罪何則成鍊之者衆而文致之罪明也是以獄吏專為深刻殘賊而無極偷為一切不顧國患此世之大賊也故俗語云畫地作獄議不可入刻木為吏期不可對此皆疾吏之風悲痛之辭也故天下之患莫深於獄敗法亂政離親塞道莫甚於治獄之吏此臣所謂一尚存也臣聞鳥鷇之卵不毁而後鳯皇集誹謗之罪不誅而後良言進故傳曰山藪藏疾川澤納汚國君含垢天之道也臣昧死上聞願陛下察誹謗聼切言開天下之口廣箴諌之路改亡秦之一失遵文武之嘉徳省法制寛刑罰以廢煩獄則太平之風可興於世福履和樂與天地無極天下幸甚書奏皇帝善之後卒於臨淮太守晉平公春築臺叔向曰不可古者聖王貴徳而務施緩刑辟而趨民時今春築䑓是奪民時也夫徳不施則民不歸刑不緩則百姓愁使不歸之民役愁怨之百姓而又奪其時是重竭也夫牧百姓養育之而重竭之豈所以定命安存而稱為人君於後世哉平公曰善乃罷䑓役
  趙簡子春築䑓於邯鄲天雨而不息謂左右曰可無趨種乎尹鐸對曰公事急厝種而懸之䑓夫雖欲趨種不能得也簡子惕然乃釋䑓罷役曰我以䑓為急不如民之急也民以不為䑓故知吾之愛也
  中行獻子将伐鄭范文子曰不可得志於鄭諸侯讐我憂必滋長郤至又曰得鄭是兼國也兼國則王王者固多憂乎文子曰王者盛其徳而逺人歸故無憂今我寡徳而有王者之功故多憂今子見無土而欲富者樂乎哉
  季康子謂子游曰仁者愛人乎子游曰然人亦愛之乎子游曰然康子曰鄭子産死鄭人丈夫舎玦珮婦人舎珠珥夫婦巷哭三月不聞竽瑟之聲仲尼之死吾不聞魯國之愛夫子奚也子游曰譬子産之與夫子其猶浸水之與天雨乎浸水所及則生不及則死斯民之生也必以時雨既以生莫愛其賜故曰譬子産之與夫子也猶浸水之與天雨乎
  中行穆子圍鼓鼓人有以城反者不許軍吏曰師徒不勤可得城奚故不受曰有以吾城反者吾所甚惡也人以城來我獨奚好焉賞所甚惡是失賞也若所好何若不賞是失信也奚以示民鼓人又請降使人視之其民尚有食也不聼鼓人告食盡力竭而後取之克鼓而反不戮一人
  孔子之楚有漁者獻魚甚强孔子不受獻魚者曰天暑市逺賣之不售思欲棄之不若獻之君子孔子再拜受使弟子掃除将祭之弟子曰夫人将棄之今吾将祭之何也孔子曰吾聞之務施而不腐餘財者聖人也今受聖人之賜可無祭乎
  鄭伐宋宋人将與戰華元殺羊食士其御羊斟不與焉及戰曰疇昔之羊羮子為政今日之事我為政與華元馳入鄭師宋人敗績
  楚王問莊辛曰君子之行奈何莊辛對曰居不為垣墻人莫能毁傷行不從周衛人莫能暴害此君子之行也楚王復問君子之富奈何對曰君子之富假貸人不徳也不責也其食飲人不使也不役也親戚愛之衆人喜之不肖者事之皆欲其壽樂而不傷於惠此君子之富也楚王曰善
  丞相西平侯于定國者東海下邳人也其父號曰于公為縣獄吏决曹掾决獄平法未嘗有所寃郡中離文法者于公所决皆不敢隱情東海郡中為于公生立祠命曰于公祠東海有孝婦無子少寡養其姑甚謹其姑欲嫁之終不肯其姑告鄰之人曰孝婦養我甚謹我哀其無子守寡日乆我老累丁壯奈何其後母自經死母女告吏曰孝婦殺我母吏捕孝婦孝婦辭不殺姑吏欲毒治孝婦自誣服具獄以上府于公以為養姑十年以孝聞此不殺姑也太守不聼數爭不能得於是于公辭疾去吏太守竟殺孝婦郡中枯旱三年後太守至卜求其故于公曰孝婦不當死前太守强殺之咎當在此於是殺牛祭孝婦冢太守以下自至焉天立大雨嵗豐熟郡中以此益敬重于公于公築治廬舎謂匠人曰為我髙門我治獄未嘗有所寃我後世必有興者令容髙蓋駟馬車及子封為西平侯
  孟簡子相梁并衛有罪而走齊筦仲迎而問之曰吾子相梁并衛之時門下使者㡬何人矣孟簡子曰門下使者有三千餘人筦仲曰今與㡬何人來對曰臣與三人俱仲曰是何也對曰其一人父死無以葬我為葬之一人母死無以葬亦為葬之一人兄有獄我為出之是以得三人來筦仲上車曰嗟兹乎我窮必矣吾不能以春風風人吾不能以夏雨雨人吾窮必矣
  凡人之性莫不欲善其徳然而不能為善徳者利敗之也故君子羞言利名言利名尚羞之况居而求利者也周天子使家父毛伯求金於諸侯春秋譏之故天子好利則諸侯貪諸侯貪則大夫鄙大夫鄙則庶人盗上之變下猶風之靡草也故為人君者明貴徳而賤利以道下下之為惡尚不可止今隱公貪利而身自漁濟上而行八佾以此化於國人國人安得不解於義解於義而縱其欲則災害起而臣下僻矣故其元年始書螟言災将起國家将亂云爾
  孫卿曰夫鬬者忘其身者也忘其親者也忘其君者也行須臾之怒而鬭終身之禍然乃為之是忘其身也家室離散親戚被戮然乃為之是忘其親也君上之所致惡刑法之所大禁也然乃犯之是忘其君也今禽獸猶知近父母不忘其親也人而忘其身内忘其親上忘其君是不若禽獸之仁也凡鬭者皆自以為是而以他人為非己誠是也人誠非也則是己君子而彼小人也夫以君子而與小人相賊害是人之所謂以⿰犭? -- 狐白補犬羊身塗其炭豈不過甚矣哉以為智乎則愚莫大焉以為利乎則害莫大焉以為榮乎則辱莫大焉人之有鬬何哉比之狂惑疾病乎則不可面目人也而好惡多同人之鬬誠愚惑失道者也詩云式號式呼俾晝作夜言鬬行也
  子路持劍孔子問曰由安用此乎子路曰善古者固以善之不善古者固以自衛孔子曰君子以忠為質以仁為衛不出環堵之内而聞千里之外不善以忠化冦暴以仁圍何必持劍乎子路曰由也請攝齊以事先生矣樂羊為魏将以攻中山其子在中山中山懸其子示樂羊樂羊不為衰志攻之愈急中山因烹其子而遺之樂羊食之盡一杯中山見其誠也不忍與其戰果下之遂為魏文侯開地文侯賞其功而疑其心孟孫獵得麑使秦西巴持歸其母隨而鳴西巴不忍縱而與之孟孫怒而逐秦西巴居一年召以為太子𫝊左右曰夫秦西巴有罪於君今以為太子傅何也孟孫曰夫以一麑而不忍又将能忍吾子乎故曰巧詐不如拙誠樂羊以有功而見疑秦西巴以有罪而益信由仁與不仁也
  智伯還自衛三卿燕于藍䑓智襄子戯韓康子而侮段規智果聞之諌曰主弗備難難必至曰難将由我我不為難誰敢興之對曰異於是夫郤氏有車轅之難趙有孟姬之讒欒有叔祁之訴范中行有凾冶之難皆主之所知也夏書有之曰一人三失怨豈在明不見是圖周書有之曰怨不在大亦不在小夫君子能勤小物故無大患今主一謀而媿人君相又弗備曰不敢興難毋乃不可乎嘻不可不懼蚋蟻蜂蠆皆能害人况君相乎不聼自是五年而有晉陽之難段規反而殺智伯于師遂滅智氏
  智襄子為室美士茁夕焉智伯曰室美矣夫對曰美則美矣抑臣亦有懼也智伯曰何懼對曰臣以秉筆事君記有之曰髙山浚源不生草木松柏之地其土不肥今土木勝臣懼其不安人也室成三年而智氏亡


  説苑卷五
<子部,儒家類,說苑>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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