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修河第三狀

論修河第三狀
作者:歐陽修 北宋
本作品收錄於《廬陵文鈔/07

右臣伏見朝廷定議開修六塔河口,回水入橫壟故道。此大事也,中外之臣皆知不便,而未有肯為國家極言其利害者,何哉?蓋其說有三:一曰畏大臣,二曰畏小人,三曰無奇策。今執政之臣用心於河事亦勞矣,初欲試十萬人之役以開故道,既又舍故道而修六塔,未及興役,遽又罷之。已而終為言利者所勝,今又復修,然則其勢難於復止也。夫以執政大臣銳意主其事,而又有不可復止之勢,固非一人口舌可回。此所以雖知不便,而罕肯言也。李仲昌小人,利口偽言,眾所共惡。今執政之臣既用其議,必主其人。且自古未有無患之河,今河浸恩、冀,目下之患雖小,然其患已形;回入六塔,將來之害必大,而其害未至。夫以利口小人為大臣所主,欲與之爭未形之害,勢必難奪。就使能奪其議,則言者猶須獨任恩、冀為患之責,使仲昌得以為辭,大臣得以歸罪。此所以雖知不便,而罕敢言也。今執政之臣用心太過,不思自古無不患之河,直欲使河不為患。若得河不為患,雖竭人力,猶當為之。況聞仲昌利口詭辯,費物少而用功不多,不得不信為奇策,於是決意用之。今言者謂故道既不可復,六塔又不可修,詰其如何,則又無奇策以取勝。此所以雖知不便,而罕肯言也。眾人所不敢言而臣今獨敢言者,臣謂大臣非有私仲昌之心也,直欲興利除害爾。若果知其為患愈大,則豈有不回者哉?至於顧小人之後患,則非臣之所慮也。且事欲知利害,權重輕,有不得已則擇其害少而患輕者為之,此非明智之士不能也。況治水本無奇策,相地勢,謹堤防,順水性之所趨爾,雖大禹不過此也。夫所謂奇策者,不大利,則大害。若循常之計,雖無大利,亦不至大害,此明智之士善擇利者之所為也。今言修六塔者,奇策也,然終不可成而為害愈大;言順水治堤者,常談也,然無大利亦無大害。不知為國計者欲何所擇哉?若謂利害不可必,但聚大眾,興大役,勞民困國以試奇策,而僥幸於有成者,臣謂雖執政之臣亦未必肯為也。臣前已具言河利害甚詳,而未蒙采聽。今復略陳其大要,惟陛下詔計議之臣擇之。臣謂河水未始不為患,今順已決之流,治堤防於恩、冀者,其患一而遲。塞商胡復故道者,其患二而速。開六塔以回今河者,其患三而為害無涯。自河決橫壟以來,大名金堤埽歲歲增治,及商胡再決,而金堤益大加功。獨恩、冀之間,自商胡決後,議者貪建塞河之策,未嘗留意於堤防,是以今河水勢浸溢。今若專意並力於恩、冀之間,謹治堤防,則河患可禦,不至於大害。所謂其患一者,十數年間,今河下流淤塞,則上流必有決處。此一患而遲者也。今欲塞商胡口使水歸故道,治堤修埽,功料浩大,勞人費物,困弊公私,此一患也。幸而商胡可塞,故道復歸,高淤難行,不過一二年間上流必決。此二患而速者也。今六塔河口雖云已有上下約,然全塞大河正流,為功不小。又開六塔河道,治二千餘里堤防,移一縣兩鎮,計其功費,又大於塞商胡數倍。其為困弊公私,不可勝計,此一患也。幸而可塞,水入六塔而東,橫流散溢,濱、棣、德、博與齊州之界咸被其害。此五州者,素號富饒,河北一路財用所仰,今引水注之,不惟五州之民破壤田產,河北一路坐見貧虛,此二患也。三五年間,五州凋弊,河流注溢,久又淤高,流行梗澀,則上流必決。此三患也,所謂為害而無涯者也。今為國誤計者,本欲除一患而反就三患,此臣所不諭也。至如六塔不能容大河,橫壟故道本以高淤難行而商胡決,今復驅而注之,必橫流而散溢,自澶至海二千餘里,堤埽不可卒修,修之雖成,又不能捍水。如此等事甚多,士無智愚,皆所共知,不待臣言而後悉也。

臣前未奉使契丹時,已嘗具言故道、六塔皆不可為,惟治堤順水為得計。及奉使往來河北,詢於知水者,其說皆然,雖恩、冀之人今被水患者,亦知六塔不便,皆願且治恩、冀堤防為是。下情如此,誰為上通?臣既知其詳,豈敢自默?伏乞聖慈特諭宰臣,使更審利害,速罷六塔之役,差替李仲昌等不用。選一二精幹之臣與河北轉運使、副及恩、冀州官吏,相度堤防,並力修治,則今河之水,必不至為大患。且河水天災,非人力可回,惟當順導防捍之而已,不必求奇策立難必之功,以為小人僥冀恩賞之資也。況功必不成,後悔無及者乎!臣言狂計愚,惟陛下裁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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