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國聯大會的兩件事
9月17日国际联盟的大会,决议请苏俄加入国联,赞成者三十九国,反对者三国,弃权者七国;又决议选苏俄为国联行政院常任理事,赞成者四十国。同日大会改选行政院非常任理事,中国要求连任,赞成者只有二十一国,不足三分二的法定票数,就失败了;本年当选非常任理事的三国,土耳其得四十八票,智利得五十二票,西班牙(连任)得五十一票。
苏俄加入国联,是世界国际关系史上的一件最大事。其意义的重大,约有两点:第一,苏俄的参加国联可以减除世人对于国联的许多误解。即如近年中国刊物上诋毁国联为“世界资本主义国家用来压迫国际社会主义运动的工具”,大都是从共产党的口头禅里学来的,从今以后,因苏俄的参加,也不能不抛弃了。此类误解的减除,不仅消极的可以塞反对国联者之口,积极的还可以抬高联的声望。从前有人说,1917年俄国的二月革命把帝制推倒了,威尔逊总统方才坦然无愧的决心参加欧战,因为他知道美国有许多人是不愿和专制的俄国在同一边作战的。这话虽然不一定有历史的根据,这个传说也可以表示挑选一个伙伴不是一件小事。国联添个苏俄作会员国,这在世界上许多向前看的人们的心里,是一件最可喜的事。
第二,苏俄的参加可以使国联增加一点新的勇气,打开一个新的生命。在这三年之中,为了远东的风云,为了德国的退盟,国联的地位大动摇了,所以墨索里尼一流人就有改组国联的议论。其实这三年来国联的失败,不是国联的和平主义的失败,乃是它的和平主义太不彻底的失败;不是它主持国际正谊而失败,乃是它不敢彻底主持国际正谊而失败。这失败是由于主持国联的几个大国当时太怕强权了,所以显出一种畏首畏尾的顾忌;他们把国联的保存看的比国联所代表的和平与正谊的维持还更重要,结果是被强暴的国家卖了,丧失了它自身的立场,几乎陷入一跌不起的危险状态。如今国联失掉了两个迷信强权的会员国,新添了一个最大胆向前看的理想主义的会员国,这是国联的生命再造的绝好机会。苏俄入盟之日,李维诺夫演说:“苏俄要使人觉得它是国家团体中追求和平的一个有力分子。和平与安全不是建筑在口头许诺和宣言的散沙之上的。”这是一种新的调子。李维诺夫说,苏俄的入盟,不是放弃它的个性来的,是带了它的个性来加入的。苏俄的个性是敢于冲开一切阻力来实现一个理想。我们希望这种新精神可以做国联的新的生命素,可以使那个徘徊歧路的国家大组合渐渐的恢复它初结胎时那种威尔逊式的理想主义的精神,使它做成世界上维持和平与正谊的真实力量。
1926年国联决议邀请德国加入国联,同时决议为德国特设一个行政院常任理事缺。八年之后,苏俄入盟,国联也为它特设一个常任理事缺。在苏俄入盟之日,我国连任非常任理事的要求竟被否决了。这两大邻国的荣辱的相形之下,我们当然更感觉我们的国家的羞愧。
但平心而论,中国此次在日内瓦受的羞辱,大部分是自取的。我们只应该责己,不应该一味责人。
第一,我们的政府不应该容许驻欧各大国的大使公使逍遥国内,奔走于青岛、上海、南京、庐山之间,而不去折冲于巴黎、莫斯科、日内瓦的外交坛坫之上。政府明知道今年日内瓦的大会有苏俄入盟和我国自身竞选理事的重大事件,而不命令颜大使与顾公使早日回任,只派了几位在国外说话不够斤两的公使去敷衍国联大会,这是政府很大的失职。
第二,我们也不能不责备我国代表团的处置失宜。他们不能在事先努力布置妥帖,已是很大的失职了。他们眼见局势不利于我国的竞选,就应该早早放弃,预先声明赞同轮值的原则,赞助土耳其的候选,如此还不失为一个大国的风度。他们在事前似乎全不了解日内瓦的形势,直到国家的脸面已丢了,又还不能学一点西洋人所谓“竞艺员的风度”(Sportsmanship),甚至于悻悻的发表宣言,说“许多国家曾允投票赞成中国连任,卒食其言,尤以南美诸国家为然”!这是最失体统的外交态度,既无补于过去的失败,又为国家结怨树敌,更足以证明政府此次选派代表团的大错了。(外间传闻我国代表团在落选后即有要求减轻中国岁费的话,我们十分诚恳的希望这个消息是绝对不确的!)
第三,我们应该想想:为什么战败后的德国加入国联时,国联自动的为它特设一个常任理事缺?为什么我们这一个四万万人口的大国要求一个非常任的理事而不可得呢?这不够我们深刻的反省吗?
二十三,九,二十四夜
(原载1934年9月30日《独立评论》第120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