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契丹侵地界狀

論契丹侵地界狀
作者:歐陽修 北宋
本作品收錄於《廬陵文鈔/08


右臣伏見北虜近於界首添建城寨,及拘囚定州巡兵湯則,侵過銀坊、冶穀地界等事。竊聞朝廷至今未有分明嚴切指揮,令邊臣以理爭辨。竊料朝廷之意,必謂爭之恐有引惹之虞,此乃慮過而計之失也。

夫虜性貪狠,知足無時,欺弱畏強,難示以怯。今杜之於早而力為拒絕,猶恐不能;若縱之不爭而誘其來侵,乃是引惹。況西山道路,有三十餘處皆可行兵,其險要所扼,在於軍城、銀坊等路,為彼奪據而不爭,則北寨、王柳等口,漸更來侵,豈能爭矣?是則西山險要,盡為彼奪。一日使虜以大兵渡易水,由威虜之西平陸而來,以奇兵自飛狐出西山諸口而下,則我腹背受敵之患,不知何以禦之?此蓋兵法必爭之地也。且與人為鄰敵,而自棄險要,任彼奪據而不爭,雖使我弱彼強,尚須勉強。何況勢均力敵,又違誓約,而彼曲我直乎?

臣謂朝廷所以然者,蓋由未察虜中強弱之形,而不得其情偽之實也。

臣又見朝廷常有懼虜之色,而無憂虜之心。夫憂之與懼,名近而意殊。憂者,深思極慮而不敢暫忘;懼者,臨事惶惑而莫知所措。

今邊防之事,措置多失其機者,懼虜之意過深也。若能察其強弱之形,得其情偽之實,則今日之事誠不足懼,而將來之患深有可憂。奈何不憂其深可憂,而反懼其不足懼!且戎虜雖以戰射為國,而耶律氏自幼承其父祖與中國通和之後,未嘗躬戰陣,遭敵,謀臣舊將,又皆老死,今其臣下如貫寧者,無三兩人。寧才不及中人,已是彼之傑者,所以君臣計事,動多不臧。當初對梁適遣使河西,使與中國通好,及議和垂就,不能小忍以邀中國厚利,乃與元昊爭夾山小族,遂至交兵,而累戰累敗,亡人失馬,國內瘡痍,誅斂山前,漢人怨怒。往時虜殺漢人者罰,漢人殺虜者死,近聞反此二法,欲悅漢人,漢人未能收其心,而虜人亦已怒矣。又聞今春女真、渤海之類,所在離叛攻劫,近才稍定。方且招輯敗亡,修完器甲,內恐國中之復叛,外有西夏之為虞,心自懷疑,憂我乘虛而北襲。故於界上勉強虛張,囚我巡兵,侵我地界。蓋其實弱而示強者,用兵之詭計。故臣謂苟能察其強弱,知其情偽,則無不爭之理,何必懼其不足懼哉!

自國家困於西鄙用兵,常慮北戎合謀,乘隙而動。及見二虜相失而交攻,議者皆云中國之福。夫幸其相攻為我之福,則不幸使其解仇而復合,豈不為我禍乎?臣謂北虜昨所以敗於元昊者,亦其久不用兵,驟戰而逢敵耳。聞其自敗衄以來,君臣恐懼,日夜謀議,通招丁口,扌柬募甲兵,處處開教閱之場,家家括糧馬之數。以其天姿驍勁之俗,加以日夜訓練之勤,則其強難敵矣。今虜國雖未有人,然大抵為國者久無事則人難見,因用兵則將自出。使其交戰既頻,而謀臣猛將爭能並出,則是夾山一敗,警其四十年因循之弊,變驕心而為憤誌,化惰卒而為勁兵,因屢戰而得驍將。此乃北虜之福,非中國之福也。此臣所謂將來之患者也。

然二虜勢非久相攻者也,一二年間不能相並,則必復合。使北虜驅新勵之強兵,無西人之後害,而南向以窺河北,則又將來之患大者也。臣雖不知朝廷顧河北為如何,但於本路之事,以今年較去年,則亦可見。去年以前,河北官吏無大小,皆得舉材而擇能,急於用人如不及者,惟恐一事之失計故也。

自今春已來,差除漸循舊弊,凡幹敏之吏熟於北方事者,舉留奏乞,百不一從。不惟使材臣能吏不勸而殆,亦足見朝廷不憂河北之事辦否也。

至如廢緣邊久任之制而徙劉貽孫,以王世文當冀州,李中吉當廣信,王中庸當保州,劉忠順當邢州,如此數人,於閑慢州軍尚憂敗政,況於邊要之任乎?臣愚以朝廷不以北事為憂,則又怯懼如此;既曰懼矣,則於用人之際又若忽而不憂,此臣之所未諭也。臣聞敵人侵我冶谷,雖立寨屋三十餘間,然尚遲延,未敢便貯兵甲,更伺我意緊慢。若不及早毀拆而少緩縱之,使其以兵守之,則尤難爭矣,此旦夕之間不可失也。

至於湯則,亦聞囚而未敢殺,此亦不可不爭。臣願陛下但以將來之患為憂,不忘此事,用人之際,革去舊例而惟材是擇,勿聽小人之繆謀,勿於忠良而疑貳,使得上下畢力,庶幾漸成禦備。

至於目今小事,未銷過自怯懼。夫事之利害,激切而言,則議者以為太過;言不激切,則聽者或未動心。此自古以為難也。況未形之事,雖曰必然,而敢冀盡信乎?伏望陛下留意聽納,不以人廢言,則庶竭愚瞽,少裨萬一。謹具狀奏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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