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書表
作者:江式 北魏

臣聞庖犧氏作而八卦列其畫,軒轅氏興而靈龜彰其彩。古史倉頡覽二象之爻,觀鳥獸之跡,別創文字,以代結繩,用書契以紀事。宣之王庭,則百工以敘;載之方冊,則萬品以明。迄於三代,闕體頗異,雖依類取制,未能悉殊倉氏矣。故《周禮》八歲入小學,保氏教國子以六書:一曰指事,二曰諧聲,三曰象形,四曰會意,五曰轉注,六曰假借。蓋倉頡遺法也。及宣王太史籀著《大篆》十五篇,與古文或同或異,時人即謂之篇書。孔子修《六經》,左丘明述《春秋》,皆以古文,闕意可得而言。

其後七國殊軌,文字乖別。暨秦兼天下,丞相李斯乃奏罷不合秦文者。斯作《倉頡篇》,中車府令趙高作《爰歷篇》,太史令胡母敬作《博學篇》,皆取史隨籀大篆,或頗省改,所謂小篆者也。於是秦燒經書,滌除舊典,官獄繁多,以趨約易,始用隸書,古文由此息矣。隸書者,始皇時使下杜人程邈附於小篆所作也。世人以邈徒隸,即謂之隸書。故秦有八體;一曰大篆,二曰小篆,三曰刻符書,四曰蟲書,五曰摹印,六曰署書,七曰殳書,八曰隸書。

漢興,有尉律學,復教以籀書,又習以八體,試之課最,以為尚書史。書或有字不正,輒舉劾焉。又有草書,莫知誰始,其形畫雖無闕誼,亦是一時之變通也。孝宣時,召通《倉頡》之篇者,張敞從受之。涼洲刺史杜鄴、沛人爰禮、講學大央秦近亦能言之。孝平時,征禮等百餘人說文字於未央宮中,以禮為小學元士。黃門侍郎揚雄采以作《訓纂篇》。及亡新居攝,自以應運製作,使大司馬甄豐校文字之部,頗改定古文。時有六書:一曰古文,孔子壁中書也;二曰奇字,即古文而異者;三曰篆書,雲小篆也;四曰佐書,秦隸書也,五曰繆篆,所以摹印也;六曰鳥蟲,所以書幡信也。壁中書者,魯共王壞孔子宅而得《尚書》、《春秋》、《論語》、《孝經》也。又北平侯張蒼獻《春秋左氏傳》,飛書體與孔子壁中書相類,即前代之古文矣。

後漢郎中扶風曹喜,號曰工篆,小異斯法,而甚精巧,自是後學,皆其法也。又詔侍中賈逵修理舊文,殊藝異術,王教一端,苟有可以加於國者,靡不悉集。逵即汝南許慎古學之師。後慎嗟時人之好奇,嘆俗儒之穿鑿,惋文毀於凡學,痛字敗於庸說,詭更任情,變亂於世,故撰『說文解字』十五篇,首一終亥,各有部居,包括六藝群書之詁,評釋百代諸子之訓,天地、山川、草木、鳥獸、昆蟲、雜物、奇怪珍異、王制禮儀、世間人事莫不畢載。可謂類聚群分,雜而不越,文質彬彬,最可得而論也。左中郎將陳留蔡邕采李斯、曹喜之法為古今雜形,詔於太學立石碑,刊載『五經』,題書楷法,多是邕書也。後閉鴻都,書畫奇能,莫不雲集,語方獻篆,無出邕者。

魏初,博士清河張揖著『埤倉』、『廣雅』、『古今字詁』。究諸『埤』、『廣』,綴拾遺漏,增長事類,抑亦於文為益者也;然其『字詁』,方之許篇,古今之體用,或得或失芙。陳留郁鄞淳亦與揖同時,博開古藝,特善『倉』、『雅』、許氏字捐、八體、八書,精究閒理,有名於揖。以書教諸皇子。又建『三字石經』於漢碑之西,其文蔚煥,三體復宣。校之『說文』,篆、隸大同,而古字少異。又有京兆韋誕、河東衛覬二家,並號能篆。當時台觀榜題、寶器之銘,悉是誕書,咸傳之子孫,世稱其妙。

晉世義陽王典詞令任城呂忱表上『字林』六卷,尋其沉趣,附托許慎『說文』,而按偶章句,隱別古籀奇惑之字,文得正隸,不差篆意。忱弟靜別仿故左校令李登『聲類』之法,作『韻集』五卷,使宮、商、角、徵、羽各為一篇,而文字與兄便是魯、衛,音讀楚、夏,時有不同。

皇魏承百王之季,紹五運之緒,世易風移,文字改變,篆形謬錯,隸體失真。俗學鄙習,復加虛造,巧言辨士,以意為疑,炫惑於時,難以釐改。傳曰:以眾非,非行正,信哉得之於斯情矣。乃日追來為歸,巧言為辯,小兔為【需兔】音nou,神蟲為蠶,如斯甚眾,皆不合孔氏古書、史籀『大篆』、許氏『說文』、『石經』三字也。凡所開卷,莫不惆悵,為之咨嗟。夫文字者,六藝之宗,王教之始,前人斯以垂後,令人所以識古。故曰:「本立而道生。」孔子曰:「必也正名。」又曰:「述而不作。」『書』曰:「予欲觀古人之象。」皆言遵循舊文,而不敢穿鑿也。

臣六世祖瓊,家世陳留,往晉之初,與從父應元俱受學於衛覬,古篆之法,『埤倉』、『雅』、『言』、『說文』之誼,當時並收善譽,而仕至太子洗馬,出為馮翊郡。值洛陽之亂,避地河西,數世傳習,斯業所以不墜。世祖太延中,皇威西被,牧健內附。臣亡祖文威杖策歸國,奉獻五世傳掌之書,古篆八體之法,時蒙褒錄,敘列於儒林,官班文省,家號世業。暨臣闇短,識學庸薄,漸漬家風,有忝無顯。但逢時來,恩出願外,得承澤雲津,廁霑濡之潤,驅馳文閣,參預史官,題篆宮禁,猥同上哲。既竭愚短,欲罷不能,是以敢藉六世之資,奉遵祖考之訓,竊慕古人之軌,企踐儒門之轍,求撰集古來文字,以許慎『說文』為主,爰采孔氏『尚書』、『五經音注』、『籀篇』、『爾雅』、『三倉』、『凡將』、『方言』、『通俗文』、『祖文宗』、『埤倉』、『廣雅』、『古今字詁』、『三字石經』、『字林』、『韻集』、諸賦文字有六書之誼者,以類編聯,文無重複,統為一部。其古籀、奇字、俗隸諸體,咸使班於篆下,各有區別。詁訓假借之誼,各隨文而解,音讀楚,夏之聲,並逐字而注。其所不知者,則闕如也。脫蒙遂許,冀省百氏之觀,而周文字之域,典書秘書,所須之書,乞垂教給付;並學士五人嘗習文字者,助臣披覽;書生五人,專令抄寫。付中書、黃門、國子祭酒一月一監,詳議疑隱,庶無訛謬。所撰名目,伏聽明旨。

詔曰:「可如所謂,並就太常,兼教八分書史,其有所須,依請給之。名目待書成重聞。」式於是撰集字書,號曰『古今文字』,凡四十篇,大體依許氏為本,上篆下隸。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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