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語學案 (四庫全書本)/卷07

巻六 論語學案 卷七 卷八

  欽定四庫全書
  論語學案卷七
  明 劉宗周 撰
  下論
  子路第十三
  子路問政子曰先之勞之請益曰無倦
  學不究乎萬物一體之源則臨政出治未有能以身視民家視事者誠以身視民家視事則有先之而已矣勞之而已矣君子以一心之精神運天下於聲色之外我倡導而民自正我厲精而事自康若提綱挈領然而天下治矣然則先勞之外又何益哉人情靡不有初鮮克有終亦永持此先勞而已語曰一息不運機緘絶學如是政亦如是 先勞之精神帝王之氣魄大可虞者倦而已 先勞為政子路固優為之但要以無倦則知先勞之心尤有本領非襲取意氣者由可以益矣
  仲弓為季氏宰問政子曰先有司赦小過舉賢才曰焉知賢才而舉之曰舉爾所知爾所不知人其舎諸焉於䖍反舎上聲
  為政有體要先有司赦小過寛大之體也舉賢才則輔理得人而政要舉矣三者俱從廓然大公中流出非私智小惠也故曰舉爾所知爾所不知人其舎諸以天下之才公天下之舉如天地之化物各付物而已不勞焉至於天下已治而不知誰之為此王道也天下事纔著有心做便不是這私意濟得甚事
  子路曰衛君待子而為政子將奚先子曰必也正名乎子路曰有是哉子之迂也奚其正子曰野哉由也君子於其所不知蓋闕如也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事不成則禮樂不興禮樂不興則刑罰不中刑罰不中則民無所措手足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君子於其言無所苟而已矣中去聲
  國家名分一不正而禮樂刑政舉受其𡚁國非其國矣正名所繫大矣哉故君子名之必可言言之必可行而禮樂刑政舉而措之矣君子於稱名之際其容苟焉而不加之意哉此孔子所以惓惓于衛政也或問孔子正名當如何曰使衛君虚心委夫子以政必當人不與適政不與間惓惓於父子一本之良感格主心而以天理民彝之不容泯滅者轉移國人之觀聴使輒幡然悔悟迎父蒯聵而遜之位蒯聵即晏然受之而不辭猶愈於輒之立也或曰均一叛父也舎輒而立蒯聵於義何居曰此專為衛輒言不為蒯聵言當立也蒯聵父子之倫彼一時也輒父子之倫此一時也時移事異舎見在之綱常而膠先君之死命是重之逆也使蒯聵稍有人心既反國而不自立然後輒不得已而受之而所以處父子者克盡其道庶幾人倫正而名分肅矣曰使以夷齊之義揆之則父子俱在所廢盍立公子郢為正乎曰廢輒立公子郢周天王事也非臣子可得而議也曰後世無霍光趙汝愚乎曰以孔子處衛必當有潜移黙奪之權不至為霍趙之事如感格得輒父子則已父父子子矣何必郢賢然而衛雖有待政之心而孔子終不仕衛者亦以衛事已定而輒之逆天理害人心者終不可與為善則亦危邦不入亂邦不居而已矣曰陳恒弑君孔子沐浴而請討曷不行於衛輒乎曰滅國廢君既出於天子之義則孔子固不能行之於與國矣且討陳恒而不可又其如出公何凛然斧鉞姑託之正名之一言而討賊之義著於萬世矣
  樊遲請學稼子曰吾不如老農請學為圃曰吾不如老圃樊遲出子曰小人哉樊須也上好禮則民莫敢不敬上好義則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則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則四方之民襁負其子而至矣焉用稼好去聲夫音扶襁居丈反焉於䖍反
  古四民之業皆不廢學即道即藝而大小則有判矣故士為四民之首尤專責以大學之道修己治人之方而世道所賴以不墜者也大人之學禮義信而已道一也而其肅然整齊者謂禮截然果斷者謂義肫然懇至者謂信皆性體之流露也以此明徳即以此親民敬服用情之化有莫知其所以然者夫如是者謂果能禮以作民敬義以作民服信以作民情而王道可四達而不悖矣襁負之至所為凡有血氣莫不尊親是也此學問之極功儒者之能事初非有待於外而得之者視區區稼圃一身之圖眇乎小矣故曰焉用稼 世不乏長沮桀溺之輩如遲者問稼圃亦從而效之故夫子斥之 或問聖人言大人之道曷不及仁曰禮義信皆仁也
  子曰誦詩三百授之以政不達使於四方不能專對雖多亦奚以為使去聲
  窮經將以致用也非其用之謂也明體而已矣無得於身心性命之間而欲措之天下國家無由矣誦詩三百而不達於政不嫻於應對則亦章句之學而已雖多亦奚當於用哉甚矣章句之學非學也夫六經皆經濟之道也而詩三百篇是昭代精神命脈所寄於當世之用尤切焉是故本之二南以求其端參之列國以盡其變而民情土俗之變徵矣正之以雅以大其規而綱紀治亂汗隆之運著矣和之以頌以要其正而先王出身加民之道彰矣此所謂達於政也詩言志歌永言故曰不學詩無以言此所以優於專對也
  子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
  此責人主以身教也自天子以至於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為本又曰有諸已而後求諸人無諸已而後非諸人所藏乎身不恕而能喻諸人者未之有也許先生曰此非特臨御治民為然即處妻子對僮僕亦然
  子曰魯衛之政兄弟也
  聖人並歎魯衛之衰亂而惓惓之意尤在宗國也聖人目擊魯事之日非蓋已方軌於衛矣喪亡無日徒袖手旁觀而無如之何夫子又曰死病無良醫此之謂也雖然即魯衛而天下可知滔滔者天下皆是也其容已於周流之迹乎
  子謂衛公子荆善居室始有曰苟合矣少有曰苟完矣富有曰苟美矣
  人情從道義用力多苟且從身家起念多周旋孰有能以苟合苟完苟美為居室者乎厯始終豐約之途而處之淡然無貪得務多之心則過人逺矣聖人非徒為居室者示訓蓋欲學者力破此關以為入道之路也 只為此心别有在
  子適衛冉有僕子曰庶矣哉冉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曰富之曰既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
  庶者治亂之原也富而教則王道成矣孔子䇿衛孟子䇿齊梁若合符節三代而後富强之術代有舉之者教則罔聞焉此須人主躬行心術中來非徒科條約束而已夫民日有饑寒之困而上之人方且横征厚斂以迫之及其民窮盗起又不務徳教而惟力任五刑以督奸宄法愈煩而民愈亂使天下重足而立民有就死之心而無樂生之望所謂人與之為怨家與之為讐而天下大亂矣曰富曰教亦舉文武之政而已文武之政布在方䇿其人亡則其政息時主勉之 時主知富國而不知富民知任刑而不知任教
  子曰苟有用我者朞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
  夫子之得邦家者所謂立之斯立道之斯行綏之斯來動之斯和此實落語也聖人元氣一吸天下潜為鼓舞 聖人秉政革故鼎新不待崇朝如七日而誅亂政大夫少正卯則𡚁政匪人一舉而改觀矣其後綱舉目張隨其次第厎績張弛損益之宜而盡善焉優游厭飫需之以三年之久而後治功成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煥乎其有文章 期月三年度其事則然聖人之道立斯立道斯行綏斯來動斯和也 問三年而成則仁乎曰過此以徃未之或知則仁也
  子曰善人為邦百年亦可以勝殘去殺矣誠哉是言也勝平聲去上聲
  善人之治以忠厚為本雖徳教未純而刑罰非所恃者至於相繼百年而善政之所浹洽者深矣勝殘去殺庶幾小康之治云爾夫子目擊當時好殺濫刑之𡚁而致思於善人之化若有左券然故曰誠哉是言也王者之不作而思善人亦中行狂狷之意也
  子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後仁
  王者以聖人受命而王天下其仁覆之徳既以天下為一體矣然而未仁也仁則不徒膚革之貫通而在精誠之融浹有仁心有仁聞而天下各盡其性所謂不識不知順帝之則是也王者久道之成倘亦從一世中轉動精神施為有次第徳教有淺深非必世何以臻此天地萬物生於仁成於仁聖人全天地萬物之性亦還之以仁而已矣此非嵗月俄頃之化可知也 或問以堯舜之仁不能化四凶文武之仁不能化殷頑意者未仁與曰四凶不能累堯舜之仁殷頑不能累文武之仁譬之疥癬之疾于通體元氣何壅焉 或問期月三年百年必世大國五年小國七年其時如何曰百年必世舉其概也期月三年本孔子作用五年七年本孟子作用亦乘春秋戰國時如此云孟子五年七年必為政於天下其下手視孔子更神捷蓋世愈亂極則轉治愈易所為事半而功倍也春秋之時人亡政息只一變而復先王之道便成治功戰國之時亂極矣惟發政施仁是收拾天下張本聖賢俱從肯綮處下手非姑為空言無當者
  子曰苟正其身矣於從政乎何有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
  從政所以正人也此為為大夫言
  冉子退朝子曰何晏也對曰有政子曰其事也如有政雖不吾以吾其與聞之朝音潮與去聲
  季氏無君将公朝之政視為一家私事矣雖政亦事也冉子受季氏籠絡墮其術中自以為義急國政而不之避也亦愚矣故夫子醒之曰此非政也其事也如政則吾且與聞之矣非夫子不及聞也不可使夫子聞也以不可使夫子聞者而獨聞於冉子則冉子周旋私室果為公義乎不義乎於此幡然亦可以决引身而避矣 冉子為季氏家臣則朝為私朝亦可但觀下文問答則非常時朝㑹者謂之公朝亦可季氏順逆不在公朝私朝間也
  定公問一言而可以興邦有諸孔子對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幾也人之言曰為君難為臣不易如知為君之難也不幾乎一言而興邦乎曰一言而喪邦有諸孔子對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幾也人之言曰予無樂乎為君唯其言而莫予違也如其善而莫之違也不亦善乎如不善而莫之違也不幾乎一言而喪邦乎易去聲喪去聲樂音洛夫子論君道不一而足獨告定公一言興喪立醒昏庸為萬世人主龜鑑先民有言詢於芻蕘人言其可忽乎聖人就人言畧加詮釋即令致治保邦之道示於指掌 於為君難也則曰知難於言莫予違也則申之以善不善可謂約而盡矣此無他知難敬也莫予違肆也一念敬肆而興喪因之雖一言亦贅已也
  葉公問政子曰近者說逺者來說音悅
  觀近說而逺來則知人主精神自近及逺有隨地灌輸之機非事驩虞要結而已按家語葉公問政於夫子子曰政在說近而来逺夫荆之地廣而都狹民有離心莫安其居故曰政在說近而來逺愚按家語所記與魯論不同蓋王霸之辨也學者知之
  子夏為莒父宰問政子曰無欲速無見小利欲速則不達見小利則大事不成父音甫
  王道規模宏逺蓋自純心中流出一動於計功謀利之私不免事求可功求成取必於旦夕而無宏逺之規此霸術也故為政者未論政先論心則孰有病於欲速見小兩念哉何也欲速則政不達矣所見者小則政之大者廢矣故君子所過者化所存者神上下與天地同流豈曰小補之哉 蘇軾進神宗書曰陛下求治太急聴言太廣用人太驟皆欲速見小之病也欲速見小兩念相因 程子曰有天徳者便可以
  語王道其要只在慎獨
  葉公語孔子曰吾黨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證之孔子曰吾黨之直者異於是父為子隠子為父隠直在其中矣語去聲為去聲
  直之理無定形其發於本心而無違忤者是孔子曰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又曰孰謂微生高直或乞醯焉乞諸其隣而與之又曰父子相隠直在其中矣此直之說也曰直在其中者無直名有直理也故曰從井非仁也證父非直也要於理之常而已
  樊遲問仁子曰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雖之夷狄不可棄也
  仁體隨處周流學者隨所感發而證此體在居處時為恭執事時為敬與人時為忠皆心存理得之别名也雖之夷狄而不可棄則險夷一致此心純矣以是求仁庶幾乎 湛甘泉氏曰隨處體認天理最得求仁之意此道體渾然無可持循故聖人就分見處示人以入徳之地即如居處時言恭便須手容恭足容重坐如尸立如齊纔不恭便箕踞傾欹不成個居處此心瞞昧不過便須改改後方安從此做工夫其進自不能已曽子之學亦嘗從此過 金仁山曰吾儒之學理一而分殊理不患其不一所難者分之殊也最有味分殊所以理一也聖人論仁四克己之目居處恭三言皆是也
  子貢問曰何如斯可謂之士矣子曰行已有恥使於四方不辱君命可謂士矣曰敢問其次曰宗族稱孝焉鄉黨稱弟焉曰敢問其次曰言必信行必果硜硜然小人哉抑亦可以為次矣曰今之從政者何如子曰噫斗筲之人何足算也使去聲後行字去聲
  士以學道言非富貴利達之謂也士學在行己之間而其豎立之大者徵於使命行已有恥則充類盡義不愧衾影不辱君命則行已之道達於天下雖堯舜其君民可矣此其操修純一經濟宏逺有學有用之品斯為上矣其次則學而未適於用者節不著於四方而於宗族則稱其孝焉於鄉黨則稱其弟焉亦庶幾醇行之君子也又其次則學焉而未至道者其行已之概未必斐然成章檢㸃言行之間不踰尺寸硜硜然小人哉而立心不二亦造道之基也何忝士乎三者之士品不同皆儒者之學聖人之徒也若今之從政高者入於功名卑者趨於利禄斗筲之器也視三者之品天壤不侔矣若夫子産之惠管仲之仁晏嬰之知公叔文子之文武子之愚令尹子文之忠文子之清姑節取焉可也故曰管仲之器小哉况其弑父與君可勿論矣陳白沙曰名節者道之籓籬籓籬不固其中未有能守者
  子曰不得中行而與之必也狂狷乎狂者進取狷者有所不為也狷音絹
  道中而已矣君子之學中行而已矣以中為行者本修道之教而要其至從容中道聖人也亦儒學之極則也下中行一等則為狂游神於規矩形迹之外而獨證聖域進而取古人之學於旦暮者也其見真矣而體騐似已忽矣又下狂者則為狷特立於道之中而介然有所不為其踐實矣而覺悟似不足矣二者就其所學而進之進取者反於平實有所不為者擴而大之則皆可進於中行而斯道之傳厥有攸賴矣夫子所以不得中行而思狂狷也 狂者所見極高合下便欲為聖人畢竟非身經厯過如人欲上長安道便理㑹京師務身尚隔幾程也狷者所守極峻只是識不宏寜學聖人而未至不屑以流俗而自溷如人上長安道怕有他徑只索印步走不肯趂一帆風也 孔門顔曽冉閔庶幾中行然曽閔冉亦是由狷入曽㸃子張子路狂者也游夏之徒狷者也狂者不易得狷者徃徃而是如子思可謂狷而中行矣孟子可謂狂而中行矣要之得聖人為依歸則狂之進道捷於狷當聖逺言湮之日則狷之守道篤於狂宋儒如周子程伯子亦中行之士也然程子謂茂叔窮禪又曰自見周茂叔吟風㺯月以歸有吾與㸃也之意伯子定性書多地位高者事則二子固亦由狂而進也伊川子朱子狷者也而學已美且大横渠子南軒子其狂狷之間乎邵康節陸子静狂者也康節自成規模子靜獨信不疑始終一說始終一人則已囿於狂矣陽明子學陸者也其見有開合楊敬仲學陸而失之者也王汝中學王而失之者也自朱子而後師友淵源多狷者矣 狂狷中行之辨也蓋學術不至之辨也非異同之辨也智愚賢不肖中庸之名立而異同睹矣狂者之𡚁必索隠狷者之𡚁必行怪其遵道而行半塗而廢後世諸品諸端都從狂者化出廢則一也
  子曰南人有言曰人而無恒不可以作巫醫善夫不恒其徳或承之羞子曰不占而已矣夫音扶
  恒常久也天地之道恒久而不已也人得之以為心則為恒徳善人君子聖人之學皆由此而進之所謂恒其徳也無恒不可以作巫醫則立徳者可知矣恒之九三爻辭曰不恒其徳或承之羞言立徳不恒可羞孰甚焉或之者疑之也不期羞而羞至理有固然無足怪者夫子誦辭間而歎之曰不占而已矣試占此易辭而憬然切逺辱之思其於恒也思過半矣易曰復徳之本也恒徳之固也惟復乃恒曰不占而已者其訓恒也夫其訓復也夫 問不恒其徳與頻復何别曰頻復以此心之存亡言徳不恒則立身皆敗矣其病則自頻復始 先正曰士君子有三可惜此生不學一可惜此日閒過二可惜此身一敗三可惜也
  子曰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和本於理則以是非為同異即元氣之充周同本於意則以同異為是非乃私情之黨比和則不同同則不和君子小人之道然也和是與物無戾同是與物無異迹若相似而實相反也 周比言君子小人與人之情和同言君子小人與人之道發必中節和也小人之道漫無可否同而已矣惟和也所以周惟同也所以比
  子貢問曰鄉人皆好之何如子曰未可也鄉人皆惡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不如鄉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惡之好惡並去聲
  鄉人好惡不足以盡人者謂鄉人之好惡未可盡信也惟以鄉人之善不善徵好惡而真品睹矣凡人雖好修倘一見疑於君子一見容於小人則其品必偽兩下合證如金付烈焰中更無躱閃 一鄉之好惡起於一人隻犬吠形羣犬吠聲一郷皆好不如鄉人之善者好之則好不必衆矣一鄉皆惡不如鄉人之不善者惡之則惡不必衆矣深見雷同之口不足信也 天下皆好之何如曰未可也天下皆惡之何如曰未可也不如天下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惡之
  子曰君子易事而難說也說之不以道不說也及其使人也器之小人難事而易說也說之雖不以道說也及其使人也求備焉易去聲說音悅
  國家用人之柄歸於君子而小人不與焉君子從君國上起念故一面杜倖門便一面愛惜君子以全善類小人從身家上起念惟要權勢利而已又何人才足惜求備之心不過摧折善類驅除異已為得計耳懐媢嫉之見以錮善類甚矣國利有君子而不利有小人也要之平恕之心毎出於嚴正苛刻之心毎出於傾邪君子小人於說尤觀其深哉 二段俱從轉換處洞見心術之微
  子曰君子泰而不驕小人驕而不泰
  道充而泰氣盈而驕君子小人氣象不同如此
  子曰剛毅木訥近仁
  剛毅木訥氣質之性也善反之則天地之性存焉故近仁言以後天之氣遡先天之理相去不逺也於時保之是在學矣蓋人性雖固有而一乗於雜揉之氣即性受其蔽而不可見惟剛毅木訥一些子不涉形氣分明是仁體發揮處仁不可見此為近也 道心惟微惟剛毅木訥彷彿情狀故曰近張子曰有氣質之性有義禮之性可謂擴前聖所未發朱子曰子靜千差萬差只是不知有氣質之性將那一併粗揉之質都認作性 知剛毅木訥近仁則知為仁之功矣剛毅木訥充得盡渣滓便渾化上下與天地同流剛之體常伸毅之神常運惟剛故毅木者凝然中
  實訥者凛然外持惟木故訥 天下萬物萬事都包孕在仁中
  子路問曰何如斯可謂之士矣子曰切切偲偲怡怡如也可謂士矣朋友切切偲偲兄弟怡怡
  切切偲偲怡怡如也性之徳也仁之體也仁體生生貫徹於物我之間於三者得其情狀焉朋友切切偲偲兄弟怡怡則理一而分殊矣非學造精微何以有此故曰可謂士矣然則士之所養可望而知也彼兼人而行行者視此何如 切切偲偲怡怡而曰如渾然元氣無迹可窺朋友兄弟隨境而流相為表裏者
  子曰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矣子曰以不教民戰是謂棄之
  善人之治以教化為本教以仁則民不遺其親教以義則民不後其君至於七年之久而上下之所感孚者深矣豈有難於即戎哉古者寓兵於農伍兩卒徒之衆即比閭族黨之民驅民而戎詎曰難之然而法制禁令天下能無離心乎非善人之教久而何以收親上死長之效也以不教之民而使之戰民必二矣非棄而何
  憲問第十四
  憲問恥子曰邦有道穀邦無道穀恥也
  行已有恥士品也而惟富貴之士捐亷恥辱名教實甚蓋士君子當為世道寄重輕今不問有道無道而徒穀焉世治無開泰之猷時危無拯溺之具平生所學一切以取世資為天地間一朽蠧而已豈不可恥之甚哉 宋吕夷簡謫范仲淹余靖尹洙時高若訥為司諌不能救歐陽修遺書若訥謂不復知人間有羞恥事若訥怒上之於朝修并譴蔡襄作四賢一不肖詩以恚之 士人涉世欲無災無難坐致公卿非靣鎧千重不能人不能有為只是怕失富貴只索庸庸便罷一輩清謹人尤甚
  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為仁矣子曰可以為難矣仁則吾不知也
  克伐怨欲其慝雖微而潰決之勢甚力於此不行焉是檢制於念慮之末而未得其本心之體者然也故夫子稱其難而未知其仁 顔子有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復行也亦不行也然顔子不善只是一念絶續之間就仁中檢出不仁來故為不逺之復原憲不行則已成此四等證候旋潰旋制終不能奏廓如之效則不行之心猶然人偽而已於仁體何當 為仁者不諱言克復也惟慎獨而早圖之其庶幾矣克己是最初工夫不行是最後工夫故曰知幾其神乎 曰可以為難矣由其所難而進之則易矣 知克伐怨欲之非仁則必困於心衡於慮而後作曰不行分明有容恕意在 已之累甚微克伐怨欲若紅爐片雪與杯水車薪其勢不同 此心不動於克伐怨欲方是仁 克已為仁克伐怨欲不行非仁此内外賓主之辨 將虞廷精一處言方見不行意粗問常人之心方克伐怨欲諸惡未起時亦是仁體呈露否曰人苟無事心之功則亦氣機之暫息而已焉得仁曰平旦之氣阿如曰須於好惡相近處㸔是仁義心學者察識乎此而有以自勝其人欲之私則幾矣 程明道先生十五六時好田獵既見茂叔則自謂已無此好矣茂叔曰何言之易也但此心潜隠未發一日萌動復如初矣後十二年復見獵者不覺有喜心乃知果未也此心潛隠處尚是不仁 問用力於制私既不足以為仁則為仁之功果安在乎曰上焉克已是也其次攻其惡無攻人之惡及其至則一也 予始與陸以建論學謂克伐怨欲不行正克己工夫子曰可以為難矣仁則吾不知也欲其先難而後獲也以建甚不然之㸔來不行之心早是個已也然學者根器淺不恁地不得由此進之扶得個不行心常做主便是克己力量也故曰雖愚必明雖柔必强 克復克伐怨欲二章是學問大關鍵處於此分曉更無作說處
  子曰士而懐居不足以為士矣
  士人立志不堅一切外物動得居不能累人只心溺於此乃為累耳噫自一身而外其居耶抑寄耶為士者合下勘破始得於此勘不破說甚學說甚士 陸子靜曰彘雞終日營營討個甚麽
  子曰邦有道危言危行邦無道危行言孫行孫皆去聲君子所以貞操而措之天下者行也行不危則以道殉人矣安論有道無道哉至於言則顯晦隨時合言與行而各中其則皆所以妙用世之權者也蓋有道之言不危則危行不著無道之言不孫則危行不全其斯以為用世之凖乎 劇秦美新非孫也 危行易危言難危言易孫言難
  子曰有徳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徳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
  有徳之言言其所當言仁者之勇為其所當為而已未嘗取必於言與勇也取必於言則言可飾也能必有徳乎取必於勇則勇可矯也能必存仁乎多言賊徳亂勇害仁詎曰有無云哉甚矣言與勇之不足貴也故君子務本
  南宫适問於孔子曰羿善射奡盪舟俱不得其死然禹稷躬稼而有天下夫子不答南宫适出子曰君子哉若人尚徳哉若人
  羿奡不終禹稷王天下自是宇宙大常适特舉例以見修悖殊途而天人之應終有不爽者推斯志也其行法俟命之心乎故夫子於既出而稱之曰君子哉若人尚徳哉若人其人品之真學術之正於此獨窺其深矣然而夫子不答适所言是實理實事即夫子亦更無發明處聖人語黙皆教也必俟其既出而贊美之以示法戒於天下後世也 學者誦羿奡禹稷事亦知有警策處可以有志於道矣 顔子夭盗蹠夀正自肉眼㸔來孔顔道在萬世安在無土不王如田氏簒齊六卿分晉即身僅免於刑誅後世有餘戮焉學者須髙視萬古始覷破不然白璧不可為庸庸多後福能不絀英雄漢子
  子曰君子而不仁者有矣夫未有小人而仁者也夫音扶判别易清楚難如子夏出見紛華靡麗而悅入聞夫子之道而悅便不清楚以不仁求君子只在一念之微須君子自知自證始得故曰有矣夫蓋疑之也若小人直可决其不仁矣吾於是而知仁體之微也以君子存之而不足以小人喪之而有餘學者惟日有孶孶而已 子曰加我數年五十以學易可以無大過故曰若聖與仁則吾豈敢又曰學而不厭 小人之不仁可以觀仁門人曰盗必以夜乎曰然
  子曰愛之能勿勞乎忠焉能勿誨乎
  親不愛其子則已愛之能勿勞乎臣不忠於君則已忠焉能勿誨乎勞以為愛誨以為忠道若相成而理有固然者君子亦求盡乎忠愛之實而已
  子曰為命禆諶草創之世叔討論之行人子羽修飾之東里子産潤色之
  鄭國一辭命而人効其長要於共濟宛然同寅協恭氣象其有造於鄭多矣當時秉國之成者子産也集衆思廣衆益尤可以為相天下者法云
  或問子産子曰惠人也問子西曰彼哉彼哉問管仲曰人也奪伯氏駢邑三百飯疏食没齒無怨言
  王降而論伯夫子隨世以論品矣非有功於世道者不足稱也春秋之時王室日微而民生促矣鄭有子産庶幾以生民為念者其猶存先王之遺愛乎故曰惠人也楚有子西則與聞僣王猾夏之惡者出於人理乎彼哉彼哉惡之也若夫主春秋二百年來之運㑹則管仲一人而已仲之尊周室攘夷狄以其君伯天下即桓公奪伯氏駢邑以與管仲没齒無怨言而知仲之功真有以服天下後世之心也仲真人傑也哉以視子西功罪不兩立者也以視子産加人一等瞠乎後矣夫子此言春秋人物之權衡乎
  子曰貧而無怨難富而無驕易易去聲
  貧而無怨非有真學術大涵養不能故曰難富而無驕則猶可矜持於意見之間者故曰易夫子蓋就學問中勘難易非就世情上較難易也
  子曰孟公綽為趙魏老則優不可以為滕薛大夫夫子只就孟公綽權任使而魯政日闇矣有人而不善用與無人同何以能國滕薛大夫國小而政簡且坐躓焉況魯大夫乎 衛靈公無道用仲叔圉祝鮀王孫賈各當其才則不喪魯不能用一公綽然則魯之不競也甚於衛矣 房琯以將敗黄霸以丞相損功名宋王安石為翰林學士有餘處輔弼不足卒以敗宋
  子路問成人子曰若臧武仲之知公綽之不欲卞莊子之勇冉求之藝文之以禮樂亦可以為成人矣曰今之成人者何必然見利思義見危授命久要不忘平生之言亦可以為成人矣知去聲
  世不乏材質之美者苟不學未聞道也道即當人之體是已禮之為言節也樂之為言和也性之徳也合外内之道也不離氣質而實不倚於氣質禮樂合徳而氣質融若即此文彼然則學以盡性之謂也成人者盡性踐形參天地而成位乎中是也兼長非聖門之學也如必欲合四者而後文之則顔子之沉潜先讓卞莊矣曽子之魯先讓冉求矣焉得聞道哉子路有兼人之質而失之不學故夫子曰人道不必兼成也求其所以自成而已若武仲諸人而文之以禮樂亦可以成人矣蓋知亷勇藝皆生質之美而偏以才技不化而為徳性之累故必要於禮樂之文而後為成也僅若武仲之知非知也公綽之亷非仁也卞莊之勇非勇也冉求之藝非道也烏乎成今之成人者苟其忠信之徳足以辨義利决死生貞久暫則大本立亦庶無忝於人道矣而非吾之所謂成人也彼其於禮樂之道未有聞也由亦要其至者而已子曰由也升堂矣未入於室也此兩者成人之别也詩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喧兮文之以禮樂當如是也
  子問公叔文子於公明賈曰信乎夫子不言不笑不取乎公明賈對曰以告者過也夫子時然後言人不厭其言樂然後笑人不厭其笑義然後取人不厭其取子曰其然豈其然乎
  道不逺人公叔文子能由之公明賈能道之可見百姓日用而不知乃是精義妙道特行不著習不察耳故曰終身由之而不知其道者衆也時然後言樂然後笑義然後取此亦斯民日用之理而及其至雖聖人亦有所不能焉故曰其然豈其然乎審疑之也在文子固然而不自知其所以然夫子就昏昏恁地中一提一醒使人反身而自得之也 凡人何嘗不時然後言樂然後笑義然後取但有至不至耳學者但察識擴而充之始得
  子曰臧武仲以防求為後於魯雖曰不要君吾不信也此章失案
  子曰晉文公譎而不正齊桓公正而不譎
  五伯莫盛於桓文皆假之也而就事而論正譎辨焉桓文之事在征伐㑹盟㑹盟之大者於齊則盟于首止定太子以安王室于晉則盟於踐土挾天子以令諸侯並假尊王之義而正譎分征伐之大者於齊則伐楚責包茅之不貢於晉則伐衛以致楚而隂謀以取勝並假攘夷之義而正譎分故夫子大闡其微云五伯事業加無源之水一發驟涸獨秦穆一誓自
  根底流出其規模當有天下
  子路曰桓公殺公子糾召忽死之管仲不死曰未仁乎子曰桓公九合諸侯不以兵車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 子貢曰管仲非仁者與平聲不能死又相去聲之子曰管仲相桓公霸諸侯一匡天下民到於今受其賜微管仲吾其被髪左衽矣豈若匹夫匹婦之為諒也自經於溝瀆而莫之知也
  子路責管仲不死自是君子守身常法如子貢便㸔得寛了子路只斷斷責他不死不落第二見即死孔悝之兆也仲從子糾出奔未定君臣之分於此一死是匹失而殉義者雖不可謂至忠亦成就一是矣但春秋時終不可以無管仲一人仲固素有挾持必欲以功名顯於天下故隠忍一死卒行其志耳當其與鮑叔共奉公子而出奔也三人固已逆知襄公之必亂而各居竒貨待時而發以匡内難亦臣子同心許國之至誼也小白先入則仲固相桓子糾先入則叔亦相糾管鮑素相知才識相似故兩分所事惟召忽最正可為仲副方發亂三人奉兩公子如拯溺救焚利於先入先入定禍亂則當有齊國矣不必問孰為兄孰為弟桓公子糾勢不相容而鮑叔三人可相為用召忽一死可盡周旋之義可無憾於子糾矣仲何為而復死哉請囚而入心在桓公猶其在子糾也鮑叔言於桓公以為相二人匡齊之志始盡孔子曰殷有三仁焉三人微似之但三人皆非見得道理合當如此不免有詭遇獲禽之意區區召忽又不過匹夫之諒總之管仲之事畧其心而取其功可也夫子生於衰周目擊僣王猾夏之禍而身不能用一腔熱血無處可洒不覺追念管仲之功至以為到今受賜蓋傷今之無仲也自是痛癢相關子路子貢只從一身起見故云
  公叔文子之臣大夫僎與文子同升諸公子聞之曰可以為文矣
  按諡法經天緯地曰文勤學好問曰文舎是無考文子薦賢一事直是虚心無我有古大臣之概非不學無術者比矣可以為文者深嘉之也臧文仲不薦栁下惠愧易名矣推賢讓能千載盛事蓋非虚心克己以身殉國者不能也
  子言衛靈公之無道也康子曰夫如是奚而不喪孔子曰仲叔固治賓客祝鮀治宗廟王孫賈治軍旅夫如是奚其喪夫音扶喪去聲
  賓客主隣國之聘問者宗廟以治内軍旅以治外文事武備皆得其人國奚喪之有主徳雖昏而猶明於任人得計安國家之要者國之不亡非幸也愚觀後世若齊文宣帝荒淫狂背甚於桀紂然能知楊愔之賢委以國事卒保首領宋南渡諸君頗無失徳只因奸臣柄國以亡故曰二老歸而周熾三仁去而殷墟子胥死而吳亡種蠡存而越霸
  子曰其言之不怍則為之也難
  其言不怍精神一併外洩安能有為士君子躬行實難惟凝聚之極方有全力可以勝天下之重而不靡可以至天下之逺而不仆只其言之不怍定可以卜其難為矣奚必計及言之不可復哉故君子恥其言而過其行也 子曰古者言之不出恥躬之不逮也其言不怍無所恥也 遜國時金川失守楊士竒胡儼解縉金幼孜黄淮周是修㑹於吳溥邸中約同死節諸臣皆慷慨激發獨是修無言泣下已而溥問其子與弼曰諸叔何如與弼時方七嵗對曰獨周叔死耳 羞惡之心正在此處用
  陳成子弑簡公孔子沐浴而朝告於哀公曰陳恒弑其君請討之公曰告夫音扶三子孔子曰以吾從大夫之後不敢不告也君曰告夫同前三子者之三子告不可孔子曰以吾從大夫之後不敢不告也朝音潮
  請討陳恒自是宇宙大義非專為三家發當時周政不綱失禮樂征伐之柄孔子舉而歸之魯亦春秋意也公曰告夫三子而三子不可則魯為齊續矣故曰以吾從大夫之後不敢不告也夫子既私言之以自傷其志而又誦言之三家以寒亂臣賊子之胆則所以扶天理植人心而挽回春秋世道而不墜者意獨至矣 愚按使夫子之言得行則將義足以克齊取罪人而歸法於天王天王一舉而號令諸侯由是天子得以收諸侯之權諸侯得以收大夫之權大夫得以收陪臣之權政教號令復出於一而文武之道復興於世矣當是時周僅得中主上命魯為方伯用孔子以周召之任必將發明二帝三王之道以致主於堯舜所為三年之成必世之仁直於吾夫子親見之矣惜乎哀公之不足有為也 問左傳告哀公曰陳恒弑其君請討之公曰齊彊魯弱久矣子言伐之何也孔子曰民之與者半以魯之衆加齊之半可克也而程子以為非孔子之言如此則以力不以義矣然否曰謂聖人此舉以義不以力則可謂義必廢力則不可聖人臨事而懼好謀而成非徒虚張名義而不切當日之情事者況以破强弱之惑乎斯實語也
  子路問事君子曰勿欺也而犯之
  勿欺者本吾所學之不欺者而持以事君則仕不欺君是也忠也而犯之所以致吾忠也前章曰忠焉能勿誨乎犯而欺焉有矣未有忠而勿誨者也故曰勿欺也而犯之饒雙峯曰今人自家好色好貨却諌其君勿好色好貨皆是欺君愚謂理固微然若因自己好色好貨便坐視君之好色好貨而不諌豈人臣之誼哉孟子曰畜君何尤畜君者好君也苟其由衷之性則雖不能正己正物亦卓然社稷臣矣但夫子告子路必要其至者
  子曰君子上達小人下達
  君子就其上而達焉則天理是也小人就其下而達焉則人欲是也上下之分只在一念之微而達之機自不能已此君子小人之品所以分也
  子曰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為去聲
  古今之學一也而學之用情則異為己者學以成己也學之道本如是也若不求在己而或以利或以名但從毁譽得喪起念是為人也學斯偽矣為己為人之微判古今學術之辨其成就不啻天壤學者慎之格此一關則後儒逗漏儘多凡只不甚狼狽便過
  
  蘧伯玉使人於孔子孔子與之坐而問焉曰夫子何為對曰夫子欲寡其過而未能也使者出子曰使乎使乎使皆去聲
  欲寡過未能此聖學真血脈日進無疆之道庶其在於此子曰不善不能改又曰五十以學易可以無大過矣是也伯玉之賢夫子相許有素至此更從使者發其一生精神有獨契其好學之心者故及其既出而贊歎如此其開示學者之心亦至矣 近世如鄧文潔公晚年學問有得其兄問之曰弟近日只查已過病革謂子弟曰萬事萬念皆善都不筭只一事一念不善便筭 問欲寡過如何未能曰聖賢㸔得自己通身都是病直是千瘡百孔須實實用功方得我輩幾時得到與天為一處雖然天地之大也人猶有所憾 誰肯認自家不是處即駕言改過亦援引聖不自聖之意作一段好話柄耳勘至此直發一笑
  曽子曰君子思不出其位
  心之官則思此人心無息之體也人心無不思而妙於無思思得其職也故謂之思不出其位位者人心之本體天理是也君子心有常運隨其日用動靜莫非天理之本然欲指其纎毫滲溢而不可得也此即艮卦象辭之意聖門思誠之學固所雅言故曽子發明簡要之㫖以示訓非必得之易象也按易象曰兼山艮君子以思不出其位體艮止之義有如此者而卦辭曰艮其背不獲其身行其庭不見其人蓋言止也 思不出位宇宙皆吾分内 問人有出位之思否曰孟子曰思則得之不思則不得也出位非思也念也烱然有覺者思之體倐然無根者念之動 非禮勿視聴言動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君子思不出其位也 程子曰心要在腔子裏
  子曰君子恥其言而過其行去聲
  君子先行其言而後從之則行可過也言不可過也言過於行可恥孰甚焉此君子所以不言而躬行也不必說十分話只做九分為過只占先一步正是
  過處
  子曰君子道者三我無能焉仁者不憂知者不惑勇者不懼子貢曰夫子自道也知去聲
  君子之道者三即君子所以成徳也成徳之要曰知仁勇而君子之道筦於此矣不憂之仁仁之至也不惑之知知之至也不懼之勇勇之至也於不憂不惑不懼中見君子之心粹然天理渣滓盡渾化非上達天徳者不足以語此故夫子歉然曰我無能焉蓋實體諸已而其心容有不敢自信者非特謙辭也此學而不厭之心也而子貢曰夫子自道也言仁知勇之道正非夫子不能全此言乃所以自道其實也猥云無能聖不自聖云耳若子貢亦知足以知聖人矣
  子貢方人子曰賜也賢乎哉夫我則不暇夫音扶
  方人非聖人之所暇也烏得為賢方人為賢正欲其反觀自鏡深自引愧以為進徳之地云耳故曰夫我則不暇仍就方人之見而提醒之深於教矣 子貢方人須從師弟分上一勘賢不賢始得
  子曰不患人之不已知患其不能也
  聖人毎從人不知處割俗學之肺腸使之反而從事於為已非以所能邀知遇也聖人雅言之其旨切矣
  子曰不逆詐不億不信抑亦先覺者是賢乎
  億逆非覺也故不億逆而先覺者為賢先覺者卓立於物情之表而隨感隨照也聖賢心體至誠未嘗以詐與不信待人但物來坐照自無遁情耳 問不億逆矣容有不先覺者否曰先覺非用察識之謂也只良知不蔽而已如子産受欺於校人舜受欺於象正不失為先覺者 如覺人詐覺人不信正是億逆處先覺者有覺而不用者也 周子曰明不至則疑生以疑為明何啻千里此億逆之說也
  微生畝謂孔子曰丘何為是栖栖者與無乃為佞乎孔子曰非敢為佞也疾固也與平聲
  既不敢為佞又疾固必也聖乎清任和其有病諸枉道求合君子恥之此在賢者有所不為而況聖人乎惟聖人體道任重時行則行時止則止未嘗有一定之權何固之有固者我見也聖人無我何固之有樂行憂違確乎其不可拔非固乎曰從一身起念
  則遯世為貞從天下起念則周流非佞並行而不悖者
  子曰驥不稱其力稱其徳也此章失案
  或曰以徳報怨何如子曰何以報徳以直報怨以徳報徳
  以直報怨以徳報徳自是稱物平施天理人情之至直則忘怨不較不枉道以伸情亦不匿情以市徳徳則無徳不報於天理之中伸人情之至兩者皆物來順應之常而不萌一毫私意於其間所以為聖人之道也 推此意便須知明處當萬物各得其所 或曰以徳報怨亦謂小怨之可捐者非父兄之讐之謂然不直亦甚矣故聖人因之以告或人而至理亦不外是
  子曰莫我知也夫子貢曰何為其莫知子也子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學而上達知我者其天乎夫音扶
  聖人未嘗有求知之心莫知之歎正自言平生所學無可見知耳此子貢所以有何為之問也謂夫子之道必有其可知者在乎不知聖心原不從知不知起念上下天人坦然順應之而不拂何怨尤之有不怨不尤此心正有用在聖人一生精神合併不厭之學也學而云下者遜生安而起功於困勉諱性天而擇術於射御執心彌下而造道彌真自能尋向上去日就月将即所學達之矣此其闇然為己之學真有不愧屋漏而上通於帝命者知我者其天乎非意之也即心即天即獨知即天知以見人之終不我知也此聖人所以為聖人也莫知而後見聖人之心真則世人之急急於邀知者吾不知其於知何如之病也聖人亦樂乎人之我知也哉 老子曰知希我貴則有逃知之心矣聖人真是無可知處知我其天道其實也 聖人將上一乘工夫讓人做只做中人以下學問故曰下學如發憤忘食直是鈍根如此其進自不能已所謂上達也達者足此通彼之謂自卑而髙積小而大也聖學不喜道頓下學之學正學不得道頓隨學隨達機非二致自下而上功由積累至於達天知化則有莫知其所以然者非纔學便達天徳也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一時之學達也志學而從心所欲不踰矩終身之學達也 學人事而達天理訓上下亦通但未見聖學喫𦂳精神如子臣弟友間是學未能處是下學聖人言未能何有不一而足為是難若刻厲恁地埋頭去 學只是遏人欲存天理
  公伯寮愬子路於季孫子服景伯以告曰夫子固有惑志於公伯寮吾力猶能肆諸市朝子曰道之將行也與命也道之將廢也與命也公伯寮其如命何朝音潮與平聲命我之命也命自我立興廢之機我制之矣公伯寮其如命何言非寮之力所與也君子惟行法以俟命而已矣廢行而曰將聖人不以一成之見膠未定之天亦不以因應之心晦前定之理有如此者
  子曰賢者辟世其次辟地其次辟色其次辟言子曰作者七人矣辟去聲
  賢者辟世處亂世而長徃鴻飛㝠㝠此其最髙云其次則辟地危邦不入亂邦不居猶然跼蹐於世網之中其次辟色機斯著矣其次辟言機斯晚矣論潔身之義則三者遞而上之不若辟世之為髙而君子所遇不同容或有待時而後决者以言乎潔身之義則一也而下章復繼之曰作者七人矣以見天地閉賢人隠深足為世道之痛也七人無所指當時若沮溺丈人晨門荷蕢太師摰諸人之流皆從事於辟世云云者視聖人無可無不可若失之固而潔身辟亂以待天下之清亦不詭出處之正者其清風髙節明哲保身之誼千載而下不可多得夫子曰作者七人矣推尊之意亦獨至矣 春秋自逸民諸人外其藏名逺舉若丈人長沮桀溺楚狂晨門荷蕢微生畝得七人焉 或問辟世則果矣辟地辟色辟言猶近聖人栖栖否曰論隠之義畢竟以早見逺舉為髙易所譏尾遯也今但見聖人周流轍環便忘却無道則隠一段公案出處之道幾不明於後世矣 章文懿公曰康齋出處第一著白沙第二著一峯第三著如我輩又是第四五著了
  子路宿於石門晨門曰奚自子路曰自孔氏曰是知其不可而為之者與平聲
  知其不可旁觀者自明聖人身寄世道若當局而迷者直是不忍分明一如子視父母病雖不可救無不下藥之理雖既死而猶望復生焉聖人直㸔得世道尚有可為而為之非漫為是無益之行也其如終不可為何哉晨門本譏聖人不知時而故以為知之者正欲醒之也可為婉而諷矣
  子擊磬於衛有荷蕢而過孔氏之門者曰有心哉擊磬乎既而曰鄙哉硜硜乎莫已知也斯已而已矣深則厲淺則揭子曰果哉末之難矣荷去聲莫已知己音紀餘音以
  有心之歎真知夫子心事矣既而曰鄙哉硜硜乎言此心固而不化也既已莫已知矣亦可以已矣深則厲淺則掲與時卷舒不亦善乎荷蕢方自視甚圓而不知聖人視荷蕢甚果也故曰果哉斷壊他忘世之見正為硜硜解嘲也淺深制宜他㸔恰好在只了得自己出處一節猶不難聖人直為其難耳聖人之難以世為一身而拯溺亨屯者是 深則厲淺則揭自是聖人家法但荷蕢㸔得固聖人㸔得圓此聖賢之别也
  子張曰書云高宗諒隂三年不言何謂也子曰何必高宗古之人皆然君薨百官總已以聴於冡宰三年父母之喪達乎天子上古聖人以孝治天下也天子有天下之責故制為冡宰聴政之禮使孝子之情伸於上而天下晏然觀古人皆然則知此禮為萬世不易之經矣後世喪禮隳壊襄公以墨衰臨戎則在天子可知故聖人垂訓以示天下萬世云
  子曰上好禮則民易使也好易皆去聲
  民之難使也久矣威刦之而愈叛法籠之而不畏心存則百體順令心放則百體皆乖君子之於民也亦猶是也上好禮宅心於齊莊中正之體而出身加民無非是物故可以攝天下之精神而通為一體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故民易使也蓋言順也 上好禮只是無不敬敬則有以消天下狡慢之情而歸於順故易使禮主於教而黙寓於刑政之中者也 上好禮能以禮讓為國是也以禮𨗳民則民皆式於規矩而作其忠敬之心故易使亦莫敢不敬之意
  子路問君子子曰修己以敬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人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百姓修己以安百姓堯舜其猶病諸
  言君子便須參天地贊化育然其道則求諸己者己非人與百姓對待之已修已亦不為安人安百姓起念只求得一已而己傳曰如琢如磨者自修也敬者聖學終始之要修己之心法也敬修之道在肅然收斂此心而主於一不顯亦臨無斁亦保湛然無復非幾之擾至於反身而誠則已得其已矣已得其已則靜虚動直天地萬物咸歸在宥無所以及人而人自安即以修之者安之也故曰修己以安人無所以及百姓而百姓自安即以修之者盡安之也故曰修己以安百姓安人安百姓在修已中實有是事非意之也語君子至此則存神過化上下與天地同流雖堯舜猶病之矣堯舜之學只是一敬然修無止法修而安無限量堯舜不必做不了學者但當敬修而無失可也 小心翼翼昭事上帝上帝臨汝無貳爾心是敬修正當處 修己以敬正是尊徳性而道問學程子曰敬勝百邪古來無偷惰放逸的學問故下一敬字攝入諸義就中大題目只是克己復禮忠恕一貫擇善固執慎獨求放心便是後儒將敬死㸔轉入註脚去便是矜持把捉反為道病 拈出敬字良多苦心如曰敬只是心中無一事也又曰惟忘敬而後無不敬不免翻案之說使後人藉口而謂打破敬字方能入道幾於小人之無忌憚而聖學晦矣
  原壤夷俟子曰幼而不孫弟長而無述焉老而不死是為賊以杖叩其脛孫弟並去聲長上聲
  原壤夷俟示放達也平生情狀盡露於此故夫子歴第其生平而痛斥之以聲名教之辟以杖叩其脛若使之因而知改然則猶有故人之誼乎使老而知改不屑之教誨焉朝聞夕死可矣 所惡於原壤者為其賊道也春秋去先王之世未逺始生老氏為惑世誣民之祖當時一種好異之民起而應之如原壤者不少觀行徑大是詭怪不常可喜可愕至易至簡由是天下學士靡然從風轉相祖述愈流愈逺一變而為楊墨再變而為申韓三變而為蘓張終變而為佛氏之學以返其初㫖嗣後士大夫徃徃以佛氏之說丈老氏之奸精者竊道徳之唾餘以學佛粗者拾翕張之機鋒以學禪而楊墨申韓蘓張之意時時出没其間終宇宙世界學道人只是此局
  闕黨童子將命或問之曰益者與子曰吾見其居於位也見其與先生並行也非求益者也欲速成者也與平聲聖人無能益童子但有損之而已童子少而不學恃其聰明才知儼然以成人自命而無求益之心惟取必於速成而已古人八嵗而入小學則教以洒掃應對之節禮樂射御書數之文十五而入大學則教以大學之道修己治人之方至七年而小成九年而大成如彼其漸也速成何為哉故聖人以將命裁之欲使之抑損於禮法之塲以消躐等之見也使童子於此而果知所以益則雖一日而千里可矣
  論語學案卷七
<經部,四書類,論語學案>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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