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語註疏/卷02
卷二·為政第二
编辑疏正義曰:《左傳》曰「學而後入政」,故次前篇也。此篇所論孝敬信勇為政之德也,聖賢君子為政之人也,故以「為政」冠於章首,遂以名篇。
子曰:「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星共之。」(包曰:「德者無為,猶北辰之不移而眾星共之。」)
疏「 子曰」至「共之」。○正義曰:此章言為政之要。「為政以德」者,言為政之善,莫若以德。德者,得也。物得以生,謂之德。淳德不散,無為化清,則政善矣。「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者,譬,況也。北極謂之北辰。北辰常居其所而不移,故眾星共尊之,以況人君為政以德,無為清靜,亦眾人共尊之也。○注「 包曰」至「共之」。正義曰:案《爾雅·釋天》云:「北極謂之北辰。」郭璞曰:「北極,天之中,以正四時。」然則極,中也;辰,時也。以其居天之中,故曰北極;以正四時,故曰北辰。《漢書·天文志》曰:「中宮太極星。其一明者,泰一之常居也。旁三星,三公。環之匡衛十二星,藩臣。皆曰紫宮。北斗七星,所謂『璿璣玉衡,以齊七政』。斗為帝車,運於中央,臨製四海。分陰陽,建四時,均五行,移節度,定諸紀,皆係於斗。」 是眾星共之也。
子曰:「《詩》三百,(孔曰:「篇之大數。」)一言以蔽之,(包曰:「蔽,猶當也。」)曰:『思無邪。』(包曰:「歸於正。」)
疏「 子曰」至「無邪」。○正義曰:此章言為政之道在於去邪歸正,故舉《詩》要當一句以言之。「《詩》三百」者,言《詩》篇之大數也。「一言以蔽之」者,蔽,猶當也。古者謂一句為一言。《詩》雖有三百篇之多,可舉一句當盡其理也。「曰:『思無邪』」者,此《詩》之一言,《魯頌·駉篇》文也。《詩》之為體,論功頌德,止僻防邪,大抵皆歸於正,故此一句可以當之也。○注「孔曰:篇之大數」。○正義曰:案今《毛詩序》凡三百一十一篇,內六篇亡,今其存者有三百五篇。今但言三百篇,故曰篇之大數。
子曰:「道之以政,(孔曰:「政,謂法教。」)齊之以刑,(馬曰:「齊整之以刑罰。」)民免而無恥。(孔曰:「免,苟免。」)道之以德,(包曰:「德,謂道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格,正也。)
疏「 子曰」至「且格」。○正義曰:此章言為政以德之效也。「道之以政」者,政,謂法教;道,謂化誘。言化誘於民,以法制教命也。「齊之以刑」者,齊,謂齊整;刑,謂刑罰。言道之以政而民不服者,則齊整之以刑罰也。「民免而無恥」者,免,苟免也。言君上化民,不以德而以法制刑罰,則民皆巧詐苟免,而心無愧恥也。「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者,德,謂道德;格,正也。言君上化民,必以道德。民或未從化,則制禮以齊整,使民知有禮則安,失禮則恥。如此則民有愧恥而不犯禮,且能自脩而歸正也。
子曰:「吾十有五而誌於學,三十而立,(有所成也。)四十而不惑,(孔曰:「不疑惑。」)五十而知天命,(孔曰:「知天命之終始。」)六十而耳順,(鄭曰:「耳聞其言,而知其微旨。」)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馬曰:「矩,法也。從心所欲無非法。」)
疏「 子曰」至「逾矩」。○正義曰:此章明夫子隱聖同凡,所以勸人也。「吾十有五而誌於學」者,言成童之歲,識慮方明,於是乃誌於學也。「三十而立」者,有所成立也。「四十而不惑」者,誌強學廣,不疑惑也。「五十而知天命」者,命,天之所稟受者也。孔子四十七學《易》,至五十窮理盡性知天命之終始也。「六十而耳順」者,順,不逆也。耳聞其言,則知其微旨而不逆也。「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者,矩,法也。言雖從心所欲而不逾越法度也。孔子輒言此者,欲以勉人誌學,而善始令終也。
孟懿子問孝。(孔曰:「魯大夫仲孫何忌。懿,諡也。」)子曰:「無違。」樊遲禦,子告之曰:「孟孫問孝於我,我對曰,無違。」(鄭曰:「恐孟孫不曉無違之意,將問於樊遲,故告之。樊遲,弟子樊須。」)樊遲曰:「何謂也?」子曰:「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
疏「 孟懿」至「以禮」。○正義曰:此章明孝必以禮。「孟懿子問孝」者,魯大夫仲孫何忌問孝道於孔子也。「子曰:無違」者,此夫子答辭也。言行孝之道,無得違禮也。「樊遲禦」者,弟子樊須為夫子御車也。「子告之曰:孟孫問孝於我,我對曰,無違」者,孟孫,即懿子也。孔子恐孟孫不曉無違之意,而懿子與樊遲友善,必將問於樊遲,故夫子告之。「樊遲曰:何謂也」者,樊遲亦未達無違之旨,故復問曰,何謂也。「子曰: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者,此夫子為言無違之事也。生,事之以禮,謂冬溫夏清昏定晨省之屬也。死,葬之以禮,謂為之棺槨衣衾而舉之,卜其宅兆而安措之之屬也。祭之以禮,謂春秋祭祀以時思之、陳其簠簋而哀戚之之屬也。不違此禮,是無違之理也。不即告孟孫者,初時意在簡略,欲使思而得之也。必告樊遲者,恐孟孫以為從父之令是無違,故既與別,後告於樊遲,將使復告孟孫也。○注「孔曰」至「諡也」。○正義曰:《春秋》定六年《經》書「仲孫何忌如晉」,《傳》曰「孟懿子往」,是知孟懿子即仲孫何忌也。《諡法》曰:「溫柔賢善曰懿。」○注「鄭曰」至「樊須」。正義曰:案《史記·弟子傳》曰:「樊須字子遲,齊人,少孔子三十六歲也。」
孟武伯問孝。子曰:「父母唯其疾之憂。」(馬曰:「武伯,懿子之子仲孫彘。武,諡也。言孝子不妄為非,唯疾病然後使父母憂。」)
疏「孟武伯問孝。子曰:父母唯其疾之憂」。○正義曰:此章言孝子不妄為非也。武伯,懿子之仲孫彘也,問於夫子為孝之道。夫子答之曰:「子事父母,唯其疾病然後可使父母憂之,疾病之外,不得妄為非法,貽憂於父母也」。○注「 馬曰」至「父母憂」。○正義曰:案《春秋》,懿子以哀十四年卒,而武伯嗣。哀公十七年《左傳》曰:「公會齊侯於蒙,孟武伯相。武伯問於高柴曰:『諸侯盟,誰執牛耳?』季羔曰:『鄫衍之役,吳公子姑曹。發陽之役,衛石魋。』武伯曰:『然則彘也。』」是武伯為懿子之子仲孫彘也。《諡法》:「剛強直理曰武。」
子遊問孝。(孔曰:「子遊,弟子,姓言名偃。」)子曰:「今之孝者,是謂能養。至於犬馬,皆能有養。不敬,何以別乎?」(包曰:「犬以守禦,馬以代勞,皆養人者。一曰:『人之所養,乃至於犬馬,不敬則無以別。』《孟子》曰:『食而不愛,豕畜之。愛而不敬,獸畜之。』」)
疏「 子遊」至「別乎」。○正義曰:此章言為孝必敬。「子遊問孝」者,弟子子遊問行孝之道於孔子也。「子曰:今之孝者,是謂能養」者,此下孔子為子遊說須敬之事。今之人所謂孝者,是唯謂能以飲食供養者也。言皆無敬心。「至於犬馬,皆能有養。不敬,何以別乎」者,此為不敬之人作譬也。其說有二:一曰,犬以守禦,馬以代勞,皆能有以養人者,但畜獸無知,不能生敬於人,若人唯能供養於父母而不敬,則何以別於犬馬乎?一曰,人之所養,乃至於犬馬,同其饑渴,飲之食之,皆能有以養之也。但人養犬馬,資其為人用耳,而不敬此犬馬也,人若養其父母而不敬,則何以別於犬馬乎?言無以別。明孝必須敬也。○注「孔曰:子遊,弟子,姓言名偃」。○正義曰:《史記·弟子傳》曰:「言偃,吳人,字子遊,少孔子四十五歲。」○注「 包曰」至「畜之」。○正義曰:云「《孟子》曰」者,案《孟子·盡心篇》:「孟子曰:『食而不愛,豕交之也。愛而不敬,獸畜之也。』」趙岐注云:「人之交接,但食之而不愛,若養豕也。愛而不敬,若人畜禽獸,但愛而不能敬也。」引之以證孝必須敬。彼言「豕交之」,此作「豕畜之」者,所見本異,或傳寫誤。
子夏問孝。子曰:「色難。(包曰:「色難者,謂承順父母顏色乃為難。」)有事,弟子服其勞;有酒食,先生饌,(馬曰:「先生,謂父兄。饌,飲食也。」)曾是以為孝乎?」(馬曰:「孔子喻子夏,服勞、先食,汝謂此為孝乎?未孝也。承順父母顏色,乃為孝也。」)
疏「 子夏問」至「孝乎」。○正義曰:此章言為孝必須承順父母顏色也。「子夏問孝」者,弟子子夏問於孔子為孝之道也。「子曰:色難」者,答之也。言承順父母顏色乃為難也。「有事,弟子服其勞,有酒食,先生饌,曾是以為孝乎」者,孔子又喻子夏,服勞、先食不為孝也。先生,謂父兄。饌,飲食也。曾,猶則也。言若家有勞辱之事,或弟或子服其勤勞,有酒有食,進與父兄飲食,汝則謂是以為孝乎?言此未孝也。必須承順父母顏色,乃為孝也。
子曰:「吾與回言終日,不違,如愚。(孔曰:「回,弟子,姓顏名回,字子淵,魯人也。不違者,無所怪問。於孔子之言,默而識之,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發,回也不愚。」(孔曰:「察其退還與二三子說釋道義,發明大體,知其不愚。」)
疏「 子曰」至「不愚」。○正義曰:此章美顏淵之德。「子曰:吾與回言終日,不違,如愚」者,回,弟子顏淵也;違,猶怪問也;愚,無智之稱。孔子言:我與回言,終竟一日,亦無所怪問。於我之言,默而識之,如無知之愚人也。「退而省其私,亦足以發,回也不愚」者,言回既退還,而省察其在私室與二三子說釋道義,亦足以發明大體,乃知其回也不愚。○注「孔曰」至「如愚」。○正義曰:《史記·弟子傳》云:「顏回者,魯人也,字子淵。少孔子三十歲。年二十九,發盡白,蚤死。」
子曰:「視其所以,(以,用也。言視其所行用。)觀其所由,(由,經也。言觀其所經從。)察其所安,人焉廋哉?人焉廋哉?」(孔曰:「廋,匿也。言觀人終始,安所匿其情。」)
疏「 子曰」至「廋哉」。○正義曰:此章言知人之法也。「視其所以」者,以,用也。言視其所以行用。「觀其所由」者,由,經也。言觀其所經從。「察其所安」者,言察其所安處也。「人焉廋哉?人焉廋哉」者,廋,匿也;焉,安也。言知人之法,但觀察其終始,則人安所隱匿其情哉?再言之者,深明情不可隱也。
子曰:「溫故而知新,可以為師矣。」(溫,尋也。尋釋故者,又知新者,可以為人師矣。)
疏「子曰:溫故而知新,可以為師矣。」○正義曰:此章言為師之法。溫,尋也。言舊所學得者,溫尋使不忘,是溫故也。素所未知,學使知之,是知新也。既溫尋故者,又知新者,則可以為人師矣。○注「溫,尋也」。○正義曰:案《中庸》云:「溫故而知新。」鄭注云:「溫讀如燖溫之溫,謂故學之熟矣,後時習之謂之溫。」案《左傳》哀十二年:「公會吳於橐皋。太宰嚭請尋盟。子貢對曰:『盟可尋也。亦可寒也。』賈逵注云:「尋,溫也。」又《有司徹》云:「乃熱屍俎。」是尋為溫也。言人舊學已精熟,在後更習之,猶若溫燖故食也。
子曰:「君子不器。」(包曰:「器者各周其用,至於君子,無所不施。」)
疏「子曰:君子不器」。○正義曰:此章明君子之德也。器者,物象之名。形器既成,各周其用。若舟楫以濟川,車輿以行陸,反之則不能。君子之德,則不如器物,各守一用,言見幾而作,無所不施也。
子貢問君子。子曰:「先行其言而後從之。」(孔曰:「疾小人多言,而行之不周。」)
疏「子貢問君子。子曰:先行其言而後從之」。○正義曰:此章疾小人多言,而行之不周也。子貢問於夫子曰:「君子之德行何如?」夫子答之曰:「君子先行其言,而後以行從之,言行相副,是君子也。」
子曰:「君子周而不比,(孔曰:「忠信為周,阿黨為比。」)小人比而不周。」
疏「子曰: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正義曰:此章明君子、小人德行不同之事。忠信為周,阿黨為比。言君子常行忠信,而不私相阿黨,小人則反是。○注曰:「忠信為周。」○正義曰:《魯語》文也。
子曰:「學而不思則罔,(包曰:「學不尋思其義,則罔然無所得。」)思而不學則殆。(不學而思,終卒不得,徒使人精神疲殆。)
疏「 子曰」至「則殆」。○正義曰:此章言教學法也。「學而不思則罔」者,言為學之法。既從師學,則自思其餘蘊。若雖從師學,而不尋思其義,則罔然無所得也。「思而不學則殆」者,言但自尋思,而不往從師學,終卒不得其義,則徒使人精神疲勞倦殆。
子曰:「攻乎異端,斯害也已矣。」(攻,治也。善道有統,故殊塗而同歸。異端不同歸也。)
疏「子曰:攻乎異端,斯害也已矣」。○正義曰:此章禁人雜學。攻,治也。異端,謂諸子百家之書也。言人若不學正經善道,而治乎異端之書,斯則為害之深也。以其善道有統,故殊塗而同歸。異端則不同歸也。○注「 攻治」至「同歸」。○正義曰:云:「善道有統,故殊塗而同歸」者,正經是善道也,皆以忠孝仁義為本,是有統也。四術為教,是殊塗也,皆以去邪歸正,是同歸也。異端之書,則或糠堯、舜,戕毀仁義,是不同歸也。殊塗同歸,是《易·下係辭》文也。
子曰:「由,誨女知之乎!(孔曰:「弟子,姓仲,名由,字子路。」)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
疏「子曰」至「知也」。○正義曰:此章明知也。「由,誨汝知之乎」者,孔子以子路性剛,好以不知為知,故此抑之。呼其名曰:「由,我今教誨汝為知之乎!」此皆語辭。「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者,此誨辭也。言汝實知之事則為知之,實不知之事則為不知,此是真知也。若其知之,反隱曰不知:及不知,妄言我知,皆非知也。○注「 孔曰」至「子路」。○正義曰:《史記·弟子傳》云:「仲由字子路,卞人也。少孔子九歲。子路性鄙,好勇力,誌抗直,冠雄雞,佩豭豚,陵暴孔子。孔子設禮稍誘子路,子路後儒服委質,因門人請為弟子。」
子張學幹祿。(鄭曰:「弟子,姓顓孫,名師,字子張。幹,求也。祿,祿位也。」)子曰:「多聞闕疑,慎言其餘,則寡尤。(包曰:「尤,過也。疑則闕之,其餘不疑,猶慎言之,則少過。」)多見闕殆,慎行其餘,則寡悔。(包曰:「殆,危也。所見危者,闕而不行,則少悔。」)言寡尤,行寡悔,祿在其中矣。」(鄭曰:「言行如此,雖不得祿,亦同得祿之道。」)
疏「 子張」至「中矣」。○正義曰:此章言求祿之法。「子張學幹祿」者,幹,求也。弟子子張師事孔子,學求祿位之法。「子曰:多聞闕疑,慎言其餘,則寡尢」者,此夫子教子張求祿之法也。尢,過也;寡,少也。言雖博學多聞,疑則闕之,尢須慎言其餘不疑者,則少過也。「多見闕殆,慎行其餘,則寡悔」者,殆,危也。言雖廣覽多見,所見危者,闕而不行,尢須慎行其餘不危者,則少悔恨也。「言寡尢,行寡悔,祿在其中矣」者,言若少過,行又少悔,必得祿位。設若言行如此,雖偶不得祿,亦同得祿之道。○注「鄭曰」至「位也」。正義曰:《史記·弟子傳》云:「顓孫師,陳人,字子張。少孔子四十八歲。」
哀公問曰:「何為則民服?」(包曰:「哀公,魯君諡。」)孔子對曰:「舉直錯諸枉,則民服。(包曰:「錯,置也。舉正直之人用之,廢置邪枉之人,則民服其上。」)舉枉錯諸直,則民不服。」
疏「 哀公」至「不服」。○正義曰:此章言治國使民服之法。「哀公問曰:何為則民服」者,哀公,魯君也。問於孔子曰:「何所云為則萬民服從也?」時哀公失德,民不服從,哀公患之,故有此問。「孔子對曰:舉直錯諸枉,則民服」者,此孔子對以民服之法也。錯,置也。舉正直之人用之,廢置諸邪枉之人,則民服其上也。「舉枉錯諸直,則民不服」者,舉邪枉之人用之,廢置諸正直之人,則民不服上也。於時群邪秉政,民心厭棄,故以此對之也。○注「包曰:哀公,魯君諡」。○正義曰:《魯世家》云:哀公名蔣,定公之子,周敬王二十六年即位。《諡法》云:「恭仁短折曰哀。」
季康子問:「使民敬、忠以勸,如之何?」(孔曰:「魯卿季孫肥。康,諡。」)子曰:「臨之以莊則敬,(包曰:「莊,嚴也。君臨民以嚴,則民敬其上。」)孝慈則忠,(包曰:「君能上孝於親,下慈於民,則民忠矣。」)舉善而教不能則勸。(包曰:「舉用善人而教不能者,則民勸勉。」)
疏「 季康」至「則勸」。○正義曰:此章明使民敬、忠、勸善之法。「季康子問:使民敬、忠以勸,如之何」者,季康子,魯執政之上卿也。時以僭濫,故民不敬、忠、勸勉,故問於孔子曰:「欲使民人敬上盡忠,勸勉為善,其法如之何?」「子曰:臨之以莊則敬」者,此答之也。自上蒞下曰臨。莊,嚴也。言君臨民以嚴,則民敬其上。「孝慈則忠」者,言君能上孝於親,下慈於民,則民作忠。「舉善而教不能則勸」者,言君能舉用善人,置之祿位,教誨不能之人,使之材能,如此則民相勸勉為善也。於時魯君蠶食深宮,季氏專執國政,則如君矣,故此答皆以人君之事言之也。○注「魯卿季孫肥。康,諡」。○正義曰:知者,據《左傳》及《世家》文也。《諡法》云:「安樂撫民曰康。」
或謂孔子曰:「子奚不為政?」(包曰:「或人以為,居位乃是為政。」)子曰:「 《書》云:『孝乎惟孝,友於兄弟,施於有政。』是亦為政,奚其為為政?」(包曰:「孝乎惟孝,美大孝之辭。友於兄弟,善於兄弟。施,行也。所行有政道,與為政同。」)
疏「 或謂」至「為政」。正義曰:此章言孝、友與為政同。「或謂孔子曰:子奚不為政」者,奚,何也。或,有一人,亡其姓名,謂孔子曰:「子既多才多藝,何不居官為政?」或人以為,居位乃是為政也。「子曰:《書》云:孝乎唯孝,友於兄弟,施於有政」者,此《周書·君陳》篇文,引之以答或人為政之事。彼云:「王若曰:『君陳,惟爾令德,孝恭惟孝,友於兄弟,克施有政。」孔安國云:「言其有令德,善事父母,行已以恭。言善事父母者,必友於兄弟,能施有政。」令其言與此小異。此云「孝乎唯孝」者,美大孝之辭也。友於兄弟者,言善於兄弟也。施,行也。行於此二者,即有為政之道也。「是亦為政,奚其為為政」者,此孔子語也。是,此也。言此孝、友亦為政之道,此外何事其為為政乎?言所行有政道,即與為政同,不必居位乃是為政。
子曰:「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孔曰:「言人而無信,其餘終無可。」)大車無輗,小車無軏,其何以行之哉!」(包曰:「大車,牛車。輗者,轅端橫木,以縛軛。小車,駟馬車。軏者,轅端上曲鉤衡。」)
疏「 子曰」至「之哉」。○正義曰:此章明信不可無也。「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者,言人而無信,其餘雖有他才,終無可也。「大車無輗,小車無軏,其何以行之哉」者,此為無信之人作譬也。大車,牛車。輗,轅端橫木,以縛軛駕牛領者也。小車,駟馬車。軏者,轅端上曲鉤衡,以駕兩服馬領者也。大車無輗則不能駕牛,小車無軏則不能駕馬,其車何以得行之哉。言必不能行也,以喻人而無信,亦不可行也。○注「包曰」至「鉤衡」。○正義曰:云:「大車,牛車」者,《冬官·考工記》:「車人為車,大車崇九尺。」鄭注云:「大車,平地載任之車,轂長半柯者也。」其駕牛,故《酒誥》曰:「肇牽車牛,遠服賈用。」故曰:「大車,牛車也。」《說文》云:「輗,大車轅端持衡者,軛轅前也。」是輗者,轅端橫木以縛軛者也。云「小車,駟馬車」者,《考工記》兵車、田車、乘車也,皆駕駟馬,故曰駟馬車也。《說文》云:「軏者,車轅端持衡者。」《考工記》云:「國馬之輈,深四尺有七寸。」注云:「馬高八尺。兵車、乘車軹崇三尺有三寸,加軫與卜七寸,又並此輈深,則衡高八尺七寸也。除馬之高,則餘七寸,為衡頸之間。」是輈在衡上也。轅從軫以前稍曲而上至衡,則居衡之上而鄉下鉤之,衡則橫居輈下,是轅端上曲鉤衡者名軏也。
子張問:「十世可知也?」(孔曰:「文質禮變。」)子曰:「殷因於夏禮,所損益,可知也。周因於殷禮,所損益,可知也。(馬曰:「所因,謂三綱五常。所損益,謂文質三統。」)其或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也。」(物類相召,世數相生,其變有常,故可預知。)
疏「 子張」至「知也」。○正義曰:此章明創製革命,因沿損益之禮。「子張問:十世可知也」者,弟子子張問於孔子:「夫國家文質禮變,設若相承至於十世,世數既遠,可得知其禮乎?」「子曰:殷因於夏禮,所損益,可知也。周因於殷禮,所損益,可知也」者,此夫子答以可知之事。言殷承夏後,因用夏禮,謂三綱五常不可變革,故因之也。所損益者,謂文質三統。夏尚文,殷則損文而益質;夏以十三月為正,為人統,色尚黑,殷則損益之,以十二月為正,為地統,色尚白也。其事易曉,故曰可知也。「周因於殷禮,所損益可知也」者,言周代殷立,而因用殷禮。及所損益,事事亦可知也。「其或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也」者,言非但順知既往,兼亦預知將來。時周尚存,不敢斥言,故曰「其或」。言設或有繼周而王者,雖多至百世,以其物類相召,世數相生,其變有常,故皆可預知也。○注「馬曰」至「三統」。○正義曰:云:「三綱五常」者,《白虎通》云:「三綱者何謂?謂君臣、父子、夫婦也。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大者為綱,小者為紀,所以張理上下,整齊人道也。人皆懷五常之性,有親愛之心,是以綱紀為化,若羅網有紀綱之而百目張也。所以稱三綱何?一陰一陽之謂道,陽得陰而成,陰得陽而序,剛柔相配,故人為三綱,法天地人。君臣法天,取象日月屈信歸功也。父子法地,取法五行轉相生也。夫婦,取象人合陰陽有施。君,群也,群下之所歸心。臣,牽也。事君也,象屈服之形也。父者,矩也,以度教子。子者,孳也,孳孳無已也。夫者,扶也。以道扶接。婦者,服也,以禮屈服也。」云「五常」者,仁、義、禮、智、信也。《白虎通》云:「五常者,何謂?仁、義、禮、智、信也。仁者不忍,好生愛人。義者宜也,斷決得中也。禮者履也,履道成文。智者知也,或於事,見微知著。信者誠也,專一不移。故人生而應八卦之體,得五氣以為常,仁、義、禮、智、信是也。」云「損益謂文質三統」者,《白虎通》云:「王者必一質一文者何?所以承天地,順陰陽。陽道極則陰道受,陰道極則陽道受,明一陽二陰不能繼也。質法天,文法地而已,故天為質。地受而化之,養而成之,故為文。《尚書大傳》曰:『王者一質一文,據天地之道。』《禮三正記》曰:『質法天,文法地。帝王始起,先質後文者,順天地之道,本末之義,先後之序也。』事莫不先其質性,乃後有其文章也。夏尚黑,殷尚白,周尚赤,此之謂三統,故《書傳略說》云:『天有三統,物有三變,故正色有三。天有三生三死,故士有三王,王特一生死。』又《春秋緯·元命包》及《樂緯·稽耀嘉》云:「夏以十三月為正,息卦受泰。」注云:「物之始,其色尚黑,以寅為朔。」「殷以十二月為正,息卦受臨。」注云:「物之牙,其色尚白,以雞鳴為朔。」「周以十一月為正,息卦受復,其色尚赤,以夜半為朔。」又《三正記》云:「正朔三而改,文質再而復。」以此推之,自夏以上,皆正朔三而改也。鄭注《尚書》「三帛」,「高陽氏之後用赤繒,高辛氏之後用黑繒,其餘諸侯用白繒」。如鄭此意,卻而推之,舜以十一月為正,尚赤;堯以十二月為正,尚白,故曰其餘諸侯用白繒。高辛氏以十三月為正,尚黑,故云高辛氏之後用黑繒。高陽氏以十一月為正,尚赤,故云高陽氏之後用赤繒。有少皞以十二月為正,尚白;黃帝以十三月為正,尚黑;神農以十一月為正,尚赤;女媧以十二月為正,尚白;伏羲以上未有聞焉。《易·說卦》云「帝出乎震」,則伏羲也,建寅之月,又木之始。其三正當從伏羲以下文質再而復者,文質法天地,文法地,質法天。周文法地而為天正,殷質法而為地正者,正朔、文質不相須,正朔以三而改,文質以二而復,各自為義,不相須也。建子之月為正者,謂之天統,以天之陽氣始生,為百物得陽氣微,稍動變,故為天統。建醜之月為統者,以其物已吐牙,不為天氣始動,物又未出,不得為人所施功,唯在地中含養萌牙,故為地統。建寅之月為統者,以其物出於地,人功當須脩理,故謂之人統。統者,本也,謂天地人之本。然王者必以此三月為正者,以其此月物生細微,又是歲之始生,王者繼天理物,含養微細,又取其歲初為正朔之始。既天地人之三者所繼不同,故各改正朔,不相襲也。所尚既異,符命亦隨所尚而來,故《禮緯·稽命徵》云:「其天命以黑,故夏有玄圭;天命以赤,故周有赤雀銜書,天命以白,故殷有白狼銜鉤。」是天之所命,亦各隨人所尚。符命雖逐所尚,不必皆然,故天命禹觀河,見白麵長人。《洛子命》云:「湯觀於洛,沈璧而黑龜與之書,黃魚雙躍。」《泰誓》言:「武王伐紂,而白魚入於王舟。」是符命不皆逐正色也。鄭康成之義,自古以來皆改正朔。若孔安國,則改正朔殷、周二代,故注《尚書》:「湯承堯、舜禪代之後,革命創製,改正易服。」是從湯始改正朔也。○注「物類」至「預知」。○正義曰:「物類相召」者,謂三綱五常各以類相召,因而不變也。云「世數相生」者,謂文質、三統及五行相次,周而復始,而其世運有數,相生變革也。
子曰:「非其鬼而祭之,諂也。(鄭曰:「人神曰鬼。非其祖考而祭之者,是諂求福。」)見義不為,無勇也。」(孔曰:「義所宜為而不能為,是無勇。」)
疏「 子曰」至「勇也」。○正義曰:此章言祭必己親,勇必為義也。「非其鬼而祭之,諂也」者,人神曰鬼。言若非已祖考而輒祭他鬼者,是諂媚求福也。「見其義不為,無勇也」者,義,宜也。言義所宜為而不能為者,是無勇之人也。 ○注「鄭曰」至「求福」。○正義曰:云:「人神曰鬼」者,《周禮》:「大宗伯之職,掌建邦之天神人鬼地示之禮。」是人神曰鬼也。《左傳》曰:「神不歆非類,民不祀非族。」故非其祖考而祭之者,是諂求福也。○注「孔曰」至「無勇」。○正義曰:若齊之田氏弑君,夫子請討之,是義所宜為也,而魯君不能為討,是無勇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