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止觀錄
作者:吳應箕 

卷一 编辑

子墨子南遊使衛關中,載書甚多,弦唐子見而怪之。墨子曰:「昔周公旦朝讀書百篇,夕見七十士,故周公旦佐相天下,其修至於今。翟上無君上之事,下無耕農之難,吾安敢廢是?」讀書者當觀是。

寧越,中牟人。苦耕稼之勞,謂其友曰:「何為可以免此?」友曰:「莫如學也。學,三十歲則可以達矣。」越曰:「請以十五歲。人將休,我不敢休;人將臥,我不敢臥。」學十五歲而為周威王之師。」讀書者當觀此。

梁邱據謂晏子曰:「吾至死不及夫子矣。」晏子曰:「嬰聞之:『為者常成,行者常至。』嬰非有異於人也,常為而不置,常行而不休而已。」吳生曰:「所謂不在三更早,五更遲;只怕一日暴,十日寒。讀書者當觀此。

揚子雲工賦,王君大習兵,桓譚欲從二子學。子雲曰:「能讀千賦則善賦。」君大曰:「能觀千劍則曉劍。」諺曰:「習伏眾神」,「巧者不過習者之門」。讀書者當觀此。

邴原少孤。數歲時,過書舍而泣。師曰:「童子何泣」?原曰:「凡得學者,有親也,一則願其不孤,一則羨其得學。中心傷感,故泣耳。」師惻然,曰:「苟欲學,不須資也。」於是就業。長則博物洽聞,金玉其行。讀書者當觀此。

朱穆耽學,銳意講誦,或時不自知亡失衣冠,顛墜坑岸。其父以為專愚,幾不知馬之幾足。高鳳,字文通,家以農畝為業。妻嘗之田,曝麥於庭,令鳳護雞。時天暴雨,鳳持竿誦經,不覺潦水流麥,妻還怪問,乃省。讀書省當觀此。

李永和杜門卻掃,絕跡下帷,棄產營書,手自刪削。每歎曰:「丈夫擁有書萬卷,何假南面百城?」吳生曰:棄產營書,是我輩常事。余嘗語朋友中一二有力者,謂君輩自不須棄產,但於他所用者,損彼就此足矣。若余欲營書,雖欲不棄產,得乎?故余嘗於小齋自述云:「產為叢書蕩,堂非寶繪名」,蓋實語也。又記余甲寅歲從市中見舊籍數副,爾時囊無一文,因從賈人賒回,後於里人處貸數金償其價。一父老見而駭曰:「書何為哉?又去絕上好水田一畝矣。」至今思之一笑。讀書者當觀此。

魏武帝曰:「老而好學,唯余與袁伯業。」陳秘書瓚通九經百家,年逾九十,猶勤於筆研。讀書者當觀此。

王勰,字彥和,雅好文筆。既無山水之適,又絕親知之遊。獨致尚文史,物務之暇,披覽不輟。傅茂遠泊然靜處,不妄交遊。袁司徒每經其戶,歡曰:「經其戶,寂若無人,披其帷,其人斯在,豈非名賢?」讀書者當觀此。

漢祖敕太子曰:「吾遭亂世,當秦禁書,自喜,謂讀書無益。洎踐祚以來,時方省書,乃使人知作者之意,追思昔所行多不是。」又敕云:「吾未學書,今觀汝書,尚不如我。每上疏宜自書,勿使人也。」吳生曰:然則不讀書而欲行之是者,不可得矣;不自書而欲書之成者,不可得矣。況彼為帝王,而此猶士庶乎!讀書者當觀是。

昭烈遺詔後主:「閑暇歷觀諸集及《六韜》、商、周書,益人意智。」宋太宗謂王顯:「卿典機務,能熟讀《軍戒》三篇,亦可免於面牆。」又日進《御覽》三卷,宋琪以為勞。帝曰:「開卷有益,不為勞。」吳生曰:至哉言也。今之不讀書者,每自諉於家務遝雜,容知事有逾於君相者乎?日御萬幾,猶謂開卷有益,況號稱學士,而束書高閣,自甘面牆,抑欲何也?余嘗謂讀書則無日不閑,不讀書則無日不忙,是讀書又卻事之第一法也。讀書者當觀此。

魏照求入事郭泰,供給灑掃。泰曰:「當精義講書,何來相近?」照曰:「經師易獲,人師難遭。」黃山谷語王子飛曰:「讀書十年,不如一詣習主簿。」讀書者當觀此。

徐遵明詣田猛略受學,一年欲去。猛略謂曰:「君少年從師,每不終業。」徐曰:「吾今知真師所在矣。」徐文遠從耆儒沈重質問,曰:「先生所說,紙上語耳。若奧境有所未至也。」吳生曰:魏黃之論如彼,而二徐之論如此,亦各問其所得力者何如耳。讀書者當觀此。

支遁每標舉會宗,而不留心象喻,解釋章句,或有所漏。文字之徒多以為疑。謝安石聞而善之,曰:「此九方皋之相馬也,略其玄黃,取其俊逸。」讀書者當觀此。

真人告許翽曰:「學道如穿井,井彌深,土彌難出。」讀書者當觀是。

楊雄與劉歆書曰:「雄為郎,自奏少不得學,而心好沈博絕麗之文,願不受三歲奉,冀自克就。有詔不守奉,令尚書賜筆墨錢六萬,觀書於石渠。後一歲作《繡補》、《靈節》、《龍骨》銘詩三章。成帝好之,遂得盡意。故天下上計孝廉及郡內衛卒會者,雄常把三寸弱翰,齎油素四尺,問其異語,歸即以鉛摘次之於槧,二十七歲於今矣。」蘇秦、張儀傭書,遇聖人之文,無題記處,則以墨書掌內股裏,夜還,折竹寫之。讀書者當觀此。

葛洪貧無童僕,籬落不修,常披榛出門,排草入室。屢遭火,典籍盡。乃負笈徒步,借書抄寫,賣薪買紙,燃火披覽。所寫皆反覆,人少能讀之。吳生曰:余亦不可謂有典籍,然常遭火矣,而勤苦無葛丹井之萬一,羞哉。又曰:讀書欲稱博洽,未有不如此而成者。且無論學問一道,即如學書,猶是儒者一藝耳。鍾太傅坐臥書畫,衣被俱穿。歐陽率更見道旁碑,玩三日不去。懷素自謂擔笈杖錫,西遊上國,遍谘筆法於當代名公,而於殘簡斷碑臨摩殆遍。米元章見蔡攸帖,求易不得,至於據舷欲墜。李卓吾曰:如此好書,焉得不好?凡事皆然,靡不成者。讀書者當觀此。

顧歡貧,鄉中有學舍,無以受業。歡於舍壁後倚聽,無遺忘者。夕則燃鬆而讀,或燃糠自照。劉峻自課讀書,常燎麻炬,從夕達旦。時或昏睡,爇其鬢髮,乃覺復讀。聞有異書,必往祈借,崔慰祖謂之書淫。吳生曰:囊螢、映雪、刺股、鑿壁,古人貧而勤學,皆此類也。余所最旨者,王休泰貧而好學,嘗三日絕糧,執卷不輟。家人誚之曰:「困窮如此,何不耕?」王徐答曰:「我嘗目耕耳。」讀書者當觀此。

劉鬆作碑銘以示盧思道,思道多所不解,乃感激讀書,師邢子才。後為文示鬆,鬆復不能解,乃歡曰:「學之有益,豈徒然哉!」《齋書》曰:「邪子才有書甚多,不甚校讎,嘗謂『誤書思之,更是一適。』妻弟李節謂劭:『思誤書,何由便得?』劭曰:『若思不能得,便不勞讀書。』」讀書者當觀此。

崔浩表太武言:「臣稟性劣弱,力不及健婦人。唯是專心思書,忘寢與食,至夢與鬼爭議,遂得周公、孔子之要術,始知古人有虛有實,妄語者多,真正者少。」讀書者當觀此。

李謐師孔璠,數年後,還就謐請業。門人語曰:「青成藍,藍謝青。師何常,在明經。」讀書者當觀此。

任末年十四便勤學。或依林木之下,編茅為庵,削荊為筆。夜則映月望星,暗則燃蒿自照,觀書有會意,則題其衣裳及掌裏,以記其事,門徒說其勤學,更以淨衣易之。讀書者當觀此。

宋次道家書,皆校讎三五遍,世之藏書,以次道家善本。住在春明坊。昭陵時,士大夫喜讀書,多僦居其側,以便於借置故也。當時,春明宅子僦直比他處常高一倍。讀書者當觀此。

劉道原就宋次道家觀書。宋日具酒饌為主人禮,道原不受,閉閣抄書,旬日而畢。吳生曰:余亦欲就人觀書,奈無次道之主人。何哉?若杜預與子貺書曰:「知洪頗欲念學,令同還。車致副書,可案錄受之,當別置一宅中,勿復以借人。」是杜預不借書於人矣。倪若水藏書甚多,列架不足,疊窗安置,不見天日,子弟值日看書。借書者,先投束修羊。是倪若水自不令人借矣。故吾願藏書之家,為孫尉,為宋次道,無為杜預,為倪若水。讀書者當觀是。

柳氏《序訓》:「余家升平里西堂,藏經、史、子、集,皆有三本。紙墨簽束華麗者鎮庫,一本隨行披閱,一本後生子弟為業。」讀書者當觀此。

匡衡好學,邑有富民,其家多書。衡與之傭作,而不取直,曰:「願借主人書讀之。」讀書者當觀是。

王充著《論衡》,中土未有傳者。蔡中郎至江東得之,歎為高文。恒秘玩,以為談助,及還北,諸公覺其談更遠,檢求帳中,果得《論衡》一部。其後,王朗為會稽太守,又得其書,時人稱其才進。或曰:「不見異人,當得異書。」問之,果得《論衡》之益,抱樸子曰:「時人在蔡邕帳中,搜得《論衡》,捉數卷持去。邕丁寧之曰:『唯我與爾共之,勿廣也。』」吳生曰:戒人勿廣,邕見亦自不廣。然吾輩讀書,亦必有得力書如《論衡》,虛心如蔡中郎,而後可歷觀古昔。柳子厚得退之文,必以薇露浣指而後讀。歐陽公見蘇文曰:「老夫當讓此人放出一頭地。」又謂其子棐曰:「爾記三十年後,無稱我文者。」東坡於人一句之善,即極口稱美不置,而於黃、秦、張、晁,又時時自謂不及。近世如蘇州徐武功,有向索文者,輒曰:「子欲為不朽計,當尋秀才吳寬。」王晉溪於陽明未謀面也,以其小像懸之中堂,焚香對坐,右手抱孫,左手執其奏疏,讀至關捩,即擊節歡呼曰:「生兒當如此輩奇男子!」唐荊川聞人一言一行之善,必親為記錄;王鳳洲於後生輩詩文一句好者,亦讚賞不已,而於李於麟終身推轂無閑言。前輩謙虛服善如此,此政其識見大分明處,即其學問長進處也。不然,抔飲之器,不再注焉則溢。毋論人有善而不知,即知焉而獎藉之也,得乎?讀書者當觀此。

陶弘景讀書萬卷,一事不知,深以為恥。吳生曰:貞白餌芝餐術,抗志雲霞,學士之習,宜所不屑為,而不廢博洽如此,所謂「天下無不識字之神仙」也。讀書者當觀此。

張茂先雅愛書籍,身死之後,家無餘財,惟有文史,溢於幾篋。嘗徙居,載書三十乘。秘書摯虞,撰定官書,皆資華本,以取正也。天下奇秘世所罕有者,悉在華書,博物洽聞,世無比。讀書者當觀此。

孔臧與子琳書云:「頃來聞爾諸友生,講肄書傳,孜孜晝夜,衎衎不怠,善矣。人之進退,惟聞其志,取必以漸,勤則得多。山澗至柔,石為之穿;蠍蟲至弱,木為之敝。豈非漸之致乎?」讀書者當觀此。

沈約每見王筠文,嗟谘謂曰:「昔蔡伯喈見王仲宣稱曰:『王公之孫,吾家書籍,悉當相與。』僕雖不敏,請附斯言。自謝朓諸賢零落,平生意好殆絕,不謂疲暮復逢於君。」讀書者當觀此。

曹曾積石為倉以藏書,世名「曹氏書倉」。任昉博學,家雖貧,聚書至萬餘卷,率多異本。卒後,武帝使學士賀縱共沈約勘其書目,官無者就昉家取之。吳生曰:「余亦不欲為曹氏之石倉,得任家之異本,但令好讀之志不衰,可讀之書不匱,足矣。」又曰:「任惟貧而聚書,則今之貧而無學者,不得借口矣。」讀書者當觀此。

袁峻家貧,無書,每從人假借,必皆抄焉。自課,日五十紙,紙數不登則不止。柳仲郢退公布卷,不舍晝夜。九經三史,一抄,魏晉南北史,再抄。手書分門三十卷,號「柳氏自備」。小楷精謹,無一字肆筆。衡陽王鈞手自細書五經置巾箱中,以備遺忘。賀玠曰:「殿下家富墳索,何復須此?」答曰:「巾箱中有五經,於檢閱既易,且一更手抄,則永不忘。」晁無咎言東坡少時,手抄經史,皆一通。每一書成,則變一體,卒之學成。吳生曰:此皆讀書不廢抄者也。余亦嘗謂手抄有三益:先經抄一遍,於記誦亦易,益一也;可以校書之訛誤,收己之放心,益二也;常抄,則手法亦熟,即以當學字,益三也。今時讀書,有力者必雇倩傭史,其或不得已而抄,又潦草成行,而其貧者,又直諉於無書可抄。手抄之益,今之不解也久矣。讀書者當觀此。

侯道華好子、史,手不釋卷。嘗曰:「天上無愚懵仙人。」讀書者當觀此。

葉廷珪云:「余幼嗜書,自肄業郡庠,牽絲入仕,四十餘年未嘗釋卷。食以飴口,怠以為枕。士大夫家有異常,無不借,借無不讀,讀無不終篇而後止。嘗恨無貲不能盡傳寫,間作數十大冊,擇其可用者手抄之,名曰《海錄》。」讀書者當觀此。

吳枋曰:「陸務觀言,司馬溫公聞新事即錄於冊,且記所言之人。近鄱陽董草庭檢閱亦然。枋不免效顰,凡耳之所聞,目之所見,口之所誦,心之所得,隨手抄記,且曰:《野乘》。讀書者當觀此。

司馬溫公獨樂園文史萬餘卷,晨夕披閱,雖數十年,皆新如未手觸者。每歲以上伏及重陽日,視天氣晴明,設几案於當日所,側群書其上,以暴其腦。所以年月雖深,終不損動。至啟卷,先視几案淨潔,籍以茵褥,然後敢啟。或欲行,即承以方版,非唯免手汗漬及,亦恐觸動其腦。每竟一版,即側右手大指面襯其沿,而復以次指面撚而挾過。又嘗撰《資治通鑒》,卷數繁漫,顛倒塗抹,率無一字及草,其精謹如此。吳生曰:此所以為溫公也。讀書者當觀此。

周續之詣范寧,受業數年。誦五經、五緯,號曰「十經」。徐廣年過八十,猶歲讀五經一遍。蕭德言每開五經,必束帶佘濯,危坐對之。孔藏乞為太常,專修經學。李固與弟書曰:「昔嚴夫子有言,經有五,涉其四;州有九,遊其八。欲類此子矣。」吳生曰:此皆讀五經者也。今世士子,專事訓詁,一經猶不能精,況五經耶?間有一二博涉者,又皆趨史而遺經,是失學問之源而昧文字之祖也,惜哉。讀書者當觀是。

劉捷卿續《詩》、《書》、《禮》、《樂》、《春秋》五說,既成,語人曰:「天下滔滔,知我者希。」終不以示人。吳生曰:亦不必然。何如今之刻詩文者哉!讀書者當觀此。

全子棲為文則入自課庵,一文必三草。十年後,悟其淺近,盡付於火,生平凡三焚文集。吳生曰:近時王遵岩亦然。然則脫手而即自謂妙者,必其不妙者也。所謂學無窮時,文無盡境。讀書者當觀此。

薛道衡每構文,必隱坐空齋,蹋壁而臥,聞戶外有人便怒。吳生曰:古時天才,如相如、左思、王充、王勃輩,何人不然。所謂「居不深者,思不遠」,又曰「疾行無善步」,是也。余常主是說而人不信,不知如阮嗣宗、李太白、楊大年者,別是一種天才,豈容近人學步!讀書者當觀此。

董謁好異書,見輒題掌,還家,以片籜寫之。舌黑掌爛,人謂謁掌錄而舌學。讀書者當觀此。

虞集常自謂曰:「執筆唯憑於手熟,為文每事於口占。」讀書者當觀此。

卷二 编辑

荀子曰:「君子學不可以已。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冰,水為之,而寒於水……。故木受繩則直,金就礪則利。君子博學,而日三省乎己,則知明而行無過失矣。故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臨深溪,不知地之厚也;不聞先王之遺言,不知學問之大也。」讀書者當觀此。

荀子曰:「好書者眾矣,而倉頡獨傳者,一也;好稼者眾矣,而後稷獨傳者,一也;好樂者眾矣,而夔獨得傳者,一也;好義者眾矣,而舜獨傳者,一也。倕作弓,浮遊作夭,而羿精於射;奚仲作車,乘杜作乘馬,而造父精於御。自古及今,未嘗有兩而精者也。」然則讀書者,亦惟一而已。又曰:「士學問不厭,好士不倦,是天府也。」又曰:「少兒不學,長無能也。故君子少思,長則學。」讀書者當觀是。

桓公讀書於堂上,輪扁斫輪於堂下,釋椎鑿而上,問桓公曰:「敢問公之所讀者,何言也?」公曰:「聖人之言也。」曰:「聖人在乎?」公曰:「已死矣。」曰:「然則君之所讀者,古人之糟魄已矣。」桓公曰:「寡人讀書,輪人安得議乎?」輪扁曰:「臣也,以臣之事觀之,斫輪,徐,則甘而不固;疾,則苦而不入。不徐不疾,得之於手而應於心,口不能言,有數存焉於其間。臣不能以喻臣之子,臣之子亦不能受於臣,是以行年七十而老斫輪。古之人與其不可傳也,死矣。然則君所讀者,古人之糟魄已矣。」讀書者當觀此。

《龍山廣錄》曰:「聖賢之學,非造次可成,須在積累。積累之要,惟專與勤。屏絕嗜好,行之弗倦,然後擴而充之,可盡天下之妙。」《白雲實錄》云:「余披閱經史,不啻數百過目。其簡編敝故極矣,然每開卷必有新獲之意。余以是思之,學不負人如此。」讀書者當觀是。

揚子曰:「務學不如求師。師者,人之模範也。模不模,範不範,為害不少矣。一哄之市,不勝異意焉;一卷之書,不勝異說焉。一哄之市,必立之平;一卷之書,必立之師。」又曰:「學以治之,思以精之,朋友以磨之,名譽以崇之,不倦以終之。」讀書者當觀此。

揚子曰:「觀書者,璧諸觀山及水。升東嶽而知眾山之峛崺也,況介丘乎;浮滄海而知江河之惡沱也,況枯澤乎。舍舟航而濟乎瀆者,末矣;舍五經而濟乎道者,末矣。棄常珍而嗜異饌者,惡睹其識味也?委大聖而好諸子者,惡睹其識道也?」又曰:「百川學海而至於海,丘陵學山而不至於山,是以惡夫畫也。」讀書者當觀此。

文中子曰:「學者,博誦云乎哉?必也貫乎道;文者,苟作云乎哉?必也濟乎義。」讀書者當觀是。

抱樸子曰:「周公上聖,而日讀百篇;仲尼天縱,而韋編三絕;墨翟大賢,載文盈車;仲舒命世,不窺園門。倪寬帶經以耘鋤,路生截蒲以寫書,黃霸抱桎梏以受業,寧子勤夙夜以倍功,故能究覽道奧,窮則微言。」又曰:「披六經,玩百世,然後覺面牆之至困也。夫不學而求知,猶願魚而無網,心雖勤而無獲矣。」劉子曰:「吳簳質勁,非筈羽不美;越劍性利,非淬礪不銛;人性儇惠,非積學不成。仲尼臨沒,手不釋卷。仲舒垂卒,口不輟誦。以聖賢之性猶好學不倦,矧庸人而可怠哉!」讀書者當觀此。

長樂子曰:「養子如芝蘭,既積學以培植之,又積善以滋潤之。」又曰:「人生至樂,莫如讀書;至要,莫如教子。」楊誠齋曰:「衣短褐,煮野蔬,讀書之聲滿天地,則貧賤之未如不富貴也。」讀書者當觀此。

傅玄曰:「人之學如渴而飲河海,小飲則小盈,大飲則大盈。」讀書者當觀此。

魏文帝曰:「文章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年壽有時而盡,榮樂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無窮。是以古之作者,寄身於翰墨,見意於篇籍,故西伯幽而作《易》,周旦顯而製《禮》。不以隱約而弗務,不以康樂而加思。夫然則古人賤尺璧而重寸陰,懼乎時之過已。」讀書者當觀此。

祖士言深好奕棋。王處叔謂之曰:「古人遭時,則以功達其道;不遇,則以言達其才,故否泰不窮也。今天下傾覆,舊事蕩滅,君少長王都,何不記述,使有裁成。昔應仲遠作《風俗通》,崔子真作《政論》,蔡伯喈作《勤學篇》,史遊作《急就章》,便為沒而不朽。當其同時,人豈少哉,而皆無聞,由無述作也,故君子疾沒世而不稱。」讀書者當觀此。

孝武將講《孝經》,謝公兄弟私庭講習。車武子難苦問謝,謂袁羊曰:「不問則德音有遺,多問則重勞二謝。」袁曰:「何嘗見明鏡疲於屢照,清流憚於惠風。」讀書者當觀是。

靖節云:「少學琴書,偶愛閑靜,開卷有得,便欣然忘食。」讀書者當觀是。

韓昌黎謂:「業精於勤,荒於嬉,行成於思,毀於隨。」「諸生業患不能精,無患有司之不明;行患不能成,無患有司之不公。」又曰:得失固有天命,不在趨時。而偃仰一室,嘯歌古人,「不有得於今,必有得於古,不有得於身,必有得於後。」讀書者當觀此。

「先生口不絕吟於六藝之文,手不停披於百家之編,紀事必提其要,纂言必鉤其玄。貪多務得,細大不捐,焚膏油以繼晷,恒兀兀以窮年。」又曰:「讀書以為學,纘言以為文,非以誇多而鬥靡也。蓋學所以為道,文所以為理耳。」讀書者當觀此。

王梅溪曰:「明窗淨幾,前經後史,整冠肅容,端拜聖賢於千古;暝目攘臂,訶斥奸諛於已死者,此吾之友於書者也。」讀書者當觀此。

東坡《藏書記》有云:「自秦漢以來,作者益眾,紙與字畫日趨於簡便,而書益多,世莫不有。然學者日以苟簡,何哉?余猶及見老儒先生,自言其少時欲求《史記》、《漢書》而不可得。幸而得之,皆手自書,日夜誦讀,唯恐不及。近歲市人轉相摹刻諸子百家之書,日傳萬紙。學者之於書,多且易致如此,其文詞學術,當倍蓰前人。而後生科舉之士,皆束書不觀,遊談無根,此又何也。」吳生曰:無書而求書,有書而不觀,此學士通病。有志讀書者,當多書之世,讀東坡之言,其不為之激發者,非人矣。讀書者當觀此。

東坡《海上與友人書》曰:「到此抄得《漢書》一部,若再抄得《唐書》,便是貧兒暴富。」黎子云:「海外絕無書,吾家止有柳文,東坡至海日,遂偃以研看。」吳生曰:當流離顛沛之際,其嗜書如此,而且不廢抄借,況吾輩高居擁卷日耶!讀書者當觀此。

柳子厚曰:「吾為文章,未嘗敢以輕心掉之,懼其剽而不留也;未嘗敢以怠心易之,懼其弛而不嚴也;未嘗敢以昏氣出之,懼其昧沒而雜也;未嘗敢以矜氣作之,懼其偃蹇而驕也。抑之欲其奧,揚之欲其明,疏之欲其通,廉之欲其節,激而發之欲其清,固而存之欲其重。此吾所以羽翼夫道也。」讀書者當觀此。

蘇公曰:「孔子曰:『言之不文,行之不遠。』又曰:『辭達而已矣。』夫言止於達意,即疑若不文,是大不然。求物之妙,如係風捕影,能使是物了然於心者,蓋千萬人而不一遇也,而況能使了然於口與手乎?是之謂詞達。詞至於能達,則文不可勝用矣。」又云:「意盡而言止者,天下之至言也,然言止而意不盡,尤為極致。」范蔚宗云:「情致所致,故當以意為主,以文傳意。以意為主,則其旨必達;以文傳意,則其辭不流。」讀書者當觀此。

黃魯直曰:「古之學道者,深探其本,以無諍三昧治之。所以萬事隨緣,是安樂法。讀書萬卷,談道如懸河,而不知此,所謂書肆說鈴耳。」揚子曰:「好書而不要諸仲尼,書肆也;好說而不要諸仲尼,說鈴也。」讀書者當觀此。

東坡送安惇詩曰:「故書不厭百回讀,熟讀深思子自知。」《荀子》:「誦數以貫之,思索以通之。」朱子曰:「誦數,即今人讀書遍數也。」古人讀書,精勤如此。讀書者當觀是。

秦少章曰:「蘇公嘗言:觀書,夜常以三鼓為率,雖大醉後,亦必披展,至倦乃寢。其每有賦詠及著撰,所用故實,雖目前爛熟事,必令秦與叔黨諸人檢視而後出。」讀書者當觀此。

有問蘇公曰:「公之博洽可學乎?」曰:「可。吾讀《漢書》,蓋數過而始盡之。如治道、人物、地理、官制、兵法、貨財之類,每一過,專求一事,不待數過而事事精核矣。」讀書者當觀此。

山谷云:「古之能文章者,真能陶冶萬物。雖取古人之陳言入於翰墨,如靈丹一粒,點鐵成金也。」讀書者當觀此。

山谷云:「每相聚,輒讀數葉《前漢書》,甚佳。人胸中久不用古人澆灌之,則俗塵生其間,照鏡覺面貌可憎,語言亦無味也。」米元章云:「三日不讀書,便覺思澀。」殷中軍云:「三日不讀《道德經》,便覺舌本間強。」古人固未嘗片時廢書也。讀書者當觀此。

東坡在儋耳,語作文之法曰:「儋州雖數百家之聚,州人之所須,取之而各足。然不可徒得也,必有一物以攝之,然後為己用,所謂一物者,錢是也。作文亦然。天下之事,散在經、傳、子、史中,不可徒得,必得一物以攝之,然後為己用,所謂一物者,意是也。不得錢,不可以取物;不得意,不可以用事。此作文之要也。」讀書者當觀此。

韓文公曰:「愈少鄙鈍,於時事都不通曉,性好文學,因困厄悲愁,無所告語,遂得窮究於經、傳、史記、百家之說,沈潛乎句讀,礱磨乎事業,而奮發乎文章。凡自唐、虞以來,簡編所存,大之為河漢,高之為山嶽,明之為日月,幽之為鬼神,纖之為珠璣華實,變之為雷霆風雨,奇辭奧旨,靡不通達。」讀書者當觀此。

歐陽公曰:「閑居平日,以養思慮,故曰齋。每遇體之不康,則取六經、百氏,若古人之文章,誦之。愛其深博閑雅,雄富偉麗之說,則必茫乎以思,暢乎以平,釋然不知疾之在體。」讀書者當觀此。

歐陽文忠云:「文之為言,難工而可喜,易悅而自足,世之學者,往往溺之。一有工焉,則曰:吾學足矣。甚者至棄百事不關於心,曰:吾文士也,職於文而已。此其所以至之鮮也。昔孔子老而歸魯,六經之作,數年之傾耳。然讀《易》者無如《春秋》,讀《書》者無如《詩》,何其用功少而至於至也?聖人之文雖不可及,然大抵道勝者,文不難而自至也。」讀書者當觀此。

子瞻謂景文曰:「某生平無快意事,惟作文章,意之所到,則筆力曲折,無不盡意,自謂世間樂事無復逾此。」吳生曰:以此為樂,則筆力曲折,安得不如意也。讀書者當觀此。

司馬溫公云:「道如山也,愈升而愈高;如路也,愈行而愈遠。學者亦盡其力而止耳。」讀書者當觀此。

《九峰集》云:「聖賢之學,固非一日之具,日不足,繼之以夜,積之歲月,自然可成。故曰:『學以聚之,問以辨之。』斯言學非問辨,無以發明。今學者所至罕有發一言問辨於人者,不知將何以裨助性也,成日新之益乎?」又曰:「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道。今之所以知古,後之所以知先,善者可以為法,惡者可以為戒。歷觀前輩立身揚名於當世者,未有不由學問而成。」讀書者當觀此。

《贅龐集》:「靈源好閱經史,食息未嘗稍憩,僅能背諷乃止,晦堂因嗬之。靈源曰:嘗聞用力多者,收功自遠。故黃太史魯直云:清兄好學,如饑渴之嗜飲食,視利養紛華若惡臭。蓋其誠心自然,非故爾也。」讀書者當觀此。

秦淮海云:「余少時讀書,一見輒能通,暗疏之,亦不甚失。然負此自放,喜從滑稽飲酒者遊,把卷無幾,故雖有強記之力,而常廢於不勤。比年來,頗憤自懲艾,而聰明已耗,不如昔之十一二,每閱一事,必尋數次,掩卷茫然,雖勤而善忘。嗟夫,敗慧業者,當此二物也。」吳生曰:若既無強記之力而又不勤,是自與讀書絕緣矣。雖然,敏者與天,勤奮與人。余每見朋友中有下目成誦者,究竟反一無所得,亦有終日矻矻,才能數行者,而到底稱為學人。所謂愚者得之,明者失之;勤者得之,惰者失之也。諺云「將勤補拙」,又云「聰明反被聰明誤」,皆至切當語。然余又嘗謂不勤者,必非真敏者也。天下惟大聰明人,自然知學問之益。或曰: 「敏而好學,夫子亦自稱難矣。」余夏以其言為然。讀書者當觀此。

孫莘老請益於歐陽公。公曰:「此無他,惟勤讀書,多為之,自工。世人患作文字少,又懶讀書,每一書出,必求過人,如此,少有至者。疵病不必待人指摘,多作,自見之。」讀書者當觀此。

山谷誡子弟云:「吉蠲筆墨,如澡身浴德,指拭几硯,如改過遷善,敗筆浣墨,曠弟子職。書幾書硯,自點其面。惟弟惟子,臨深戰戰。」讀書者當觀此。

山谷云:「子弟諸病皆可醫,惟俗不可醫。」眉公曰:「醫俗獨有書耳。」吳生曰:俗子弟,人皆知惡之。醫俗之藥,人則不知好也。故吾願有子弟者,未俗,當無使即於俗;既俗,當無令終於俗。然求不俗子弟於俗父兄之家,是亦不可多得,則醫俗之書,吾又願人人自備也。讀書者當觀此。

朱晦翁曰:「病中抽幾卷《通鑒》看,值難置處,不覺骨寒發聳,心膽欲墮地。向來只作文字看,全不自覺,直枉了讀他古人書也。」讀書者當觀此。

李昭玘云:「一傳未終,恍已迷其姓字,片文屢過,幾不辨其偏傍。」吳生曰:此《升庵集》所引,目學之病,可謂極透切矣。讀書者當觀此。

陸遊《上辛給事書》云:「前輩以文知人,非必苦心致力之辭也,殘章斷簡,慣譏戲笑,皆足知之,甚至於郵傳之題,親戚之書,倉卒間之符檄、書判,皆可洞其心術、才能與生平窮達壽夭,如對枰而指黑白,不俟思索而得也。故善觀晁錯者,不必待東市之誅;善觀平津侯者,不必待淮南之謀。」讀書者當觀是。

卷三 编辑

劉定之嘗稱劉實喜著書,尤用意於《春秋》。中夜有得蹴童子燃燈,起書之,如獲至寶。讀書者當觀此。

呂文懿好著書。嘗考一事不獲,不懌者累昕夕。一旦考得之,謂門人曰:「進我二階,殊不若得此可喜。」周文安嘗著《經書辨疑錄》,每曰:「吾為此錄,發經書之蘊,正先儒之失,破千載之疑,雖三公之尊,黃閣之榮,不與易也。」讀書者當觀此。

楊溥在獄中十年,家人供食久,數絕糧,又上命叵測,日與死鄰,愈勵志讀書不輟。同難者止之曰:「事已如此,讀書何為?」答曰:「朝聞道,夕死可矣。」吳生曰:古人著書讀書,每發憤於窮苦患難之際,今人平時先自廢棄,況患難時乎!若必待患難來而發憤,此其所以終身廢棄也,此其所以終世偷生也。朝聞夕死,吾深有慕於楊公。讀書者當觀是。

徐武功入翰林,不專詩文,凡軍旅、行役、水利之類,無不講求。或曰:「公職在文事,事此何為?」徐曰:「此孰非儒者事?使朝廷一日有事用我,雖欲學,無能及矣。」吳生曰:卒成其言,有以哉。讀書者當觀是。

孫榮僖公交初任南駕部。每日散衙後,僚輩各歸私第,或出訪客。公獨退處一室,默坐觀書。或以為言,公曰:「對聖賢語,不猶愈於對賓客、妻妾乎!」讀書者當觀是。

曹月川日事著述,座下足著兩磚處皆穿。讀書者當觀是。

雷尚書禮無書不讀,鄭端簡曉尤留心國朝典章。世稱:「古和知古,淡泉知今。」吳生曰:皆不可廢者也。讀書者當觀是。

王端毅語人曰:「吾兒二十三中舉,吾不欲其即仕,且令靜覽群書,閑閱世務,冀他日得實用耳。」王虎穀云:「王晉溪才識雖優,亦原學力,觀其施諸經濟,無一不由平日講履之素。」吳生曰:操數寸之柔管,泥紙上之陳言,豈可謂之學問,豈可謂之文章!觀二公之言,而思過半矣。讀書者當觀是。

曹鼐中會試乙榜,不受教職,願得繁劇一職自效。改泰和典史。公暇,輒進學不倦,復修舉之業。其尹誚之曰:「可作狀元。」曹曰:「不如是不休。」吳生曰:所謂有志者事竟成也。讀書者當觀此。

宋金華同孫慎被執,孫曰:「讀書萬卷,乃有今日!」公曰:「為我讀書少,未知明哲保身之理,讀書何罪!」吳生曰:到死猶恨讀書少,方是真讀書者,方是善讀書者。讀書者當觀此。

汪道昆牙簽滿架,客睥睨久之。公曰:「無苦其多,聊備檢證。人生所用書,只須熟數種足矣。」吳生曰:此讀書第一訣也。讀書者當觀是。

鄒智居龍泉庵,貧無繼晷之給,掃樹葉蓄之,焚以照讀書,達旦。如是者三年,遂成大儒。讀書者當觀此。

薛文清云:「讀書體貼到自己身上,方有味。不然,雖讀盡古今天下之書,無益也。讀前句如無後句,讀此書如無他書,心乃有入。口念書而心他馳,難乎有得矣。」又云:「讀書必專精不二,方見義理,若以鴻鵠之心讀書,必不能造乎精微。」讀書者當觀此。

劉青田曰:「學必潛心,然後可以有得。藝能時習,然後不為徒勞。」薛文清曰:「吾人開卷,即有與聖賢不相似處,可不勉乎?」讀書者當觀此。

方遜志曰:「無學之人,謂學為可後。苟為不學,便流為禽獸矣。夫學,可以為聖賢,侔天地。而不學,至不免於禽獸同歸矣。烏可不擇所之乎?」讀書者當觀是。

薛敬軒曰:「讀書原無他法,祇是知一字,行一字,知一句,行一句。」讀書者當觀是。

茅鹿門曰:「僕幸先人所遺宅一區,近水田數頃,買書數千卷,篋貯其中,甚可饒吾歲時賓客伏臘之費,而與諸弟子誦說為樂。」吳生曰:美宅良田,人盡不少,置書樂客,吾未一見矣。讀書者當觀此。

汪南明曰:「人子亦惟其親用命耳。親命之學則力學,親命之田則力田。藉令廢詩書棄稼穡,雖日侍親側,何以中親之歡?」讀書者當觀是。

宋文憲曰:「後世之書,百倍於古,而立德造行,反或不如。豈非心散於博聞,技貪乎廣蓄而未能一乎?」吳生曰:吾謂直是未嘗讀耳。安見立德造行不自博聞廣蓄中出耶?《易》曰:「君子多識前言往行,以蓄其德。」聖人豈欺我哉?讀書者當觀是。

薛文清曰:「萬金之富,不以易吾一日讀書之樂。」讀書者當觀是。

唐荊川曰:「宇宙間有一二事,人人見慣,而絕可笑者:屠沽細人,衣食稍足,死後必有一篇墓誌;達官貴公,稍有名目,死後必有一部詩文。此等文字,人藏家蓄者,盡舉祖龍手段作用一番,則南山煤炭竹木,當盡減價矣。」吳生曰:此達官貴公詩文,原為屠沽細人而作,故多也。吾輩有志為不朽事者,此論不可不知。揚子雲不載富人,蘇子瞻不為墓誌,故成其二家之文也。然則昔人所謂省得數篇便好,此言不為無見。讀書者當觀是。

李崆峒作詩,一句不工,即棄而不錄,何大復深惜之。李答:「是自家物,終久還來。」吳生曰:北地學杜,此真學杜者也。杜老謂「語不驚人死不休」,李得之矣。王元美亦言,宗臣有覆杯盂齧之裂,歸而淫思,竟日夕嘔血。夫不思而得者,未之有也。看書作文,何事不然。獨詩也哉!讀書者當觀是。

弇洲自謂:自今而後,擬以純灰三斛,細滌其腸,取《六經》《孟子》《老》《莊》《列》《荀》《左傳》《國語》《戰國策》《韓非子》《離騷》《呂氏春秋》《淮南子》《史記》《漢書》,西京以還,至六朝,及韓柳,便須銓擇佳者,熟讀涵味,令其漸漬汪洋。遇有操觚,一師心匠,氣從意暢,神與境合,分途策遇,默受指揮。台閣山林,絕跡大漠,豈不快哉!讀書者當觀此。

弇洲云:「善為文者,因事以出奇。江河之行,順下而已,至其觸山赴穀,風搏物擊,然後盡天下之變。」讀書者當觀此。

王龍谿曰:「讀書譬如食味,得其精華而汰其滓穢,始能養生。若積而不化,謂之食痞。作文譬如傳信,書其實而略其遊談,始能稽遠。若浮而不切,謂之綺語,所謂無益而反害也。」讀書者當觀是。

王新建曰:「心不可二用。一心在得,一心失,一心在文字,是三用矣。終日占畢沈吟,精神恍惚,寧有佳思?學者可以自考矣。」讀書者當觀是。

龍谿曰:「讀書若曉得做工夫,時時愛養精神,時時廓清心地,不為諸般外誘所侵奪,天機時時活潑,時時明定。終日不對卷,便是看書一般;終日不執筆,便是作文一般。觸機而動,自無疑滯。以我觀書,不為《法華》所轉,如風行水上,不期文而文生焉。僕不敢謂為已試之方,蓋嘗折肱於此者也。」讀書者當觀是。

龍谿曰:「余謂『終日不對卷,不執筆』,非教人廢讀書作文也。讀書作文,原是舉業之事。讀書有觸發之義,有栽培之義,有印證之義,以此筆之於冊,謂之文。就時文格式,發吾所見之義,則謂之文。只此是學。」讀書者當觀是。

龍谿云:「看刊本時文,徒費精神,不如看六經古文。六經古文,譬之醇醪,破為時酒,昧猶深長。若刊本時文,是時酒中低品,復以其中討滋味,為謀益拙矣。」又云:「所謂言不可以偽為者,乃不是誑語。豈有世俗心腸能發聖賢精微之蘊者乎?」吳生曰:以上數則,皆先生示舉業之要也。今時學人所習,大都不必規此。然謂不如此而得科名者,有之,謂不如此而有當於讀書作文者,吾不信也。讀書者當觀是。

王鳳洲曰:「一時之事業,天為之,人不能限之。後事之事業,人為之,天不能限之。故聖賢之書可讀,未老之年可以發憤而精詣。」讀書者當觀此。

鳳洲云:「吾家居,坐起萬卷,左右金石丹鉛輔之。時誦佛書,逍遙峭茜蔥青間,高奪而起。間遇載酒問奇、贅書乞言者,更不涉官府,豈不快哉!吾輩編什既富,又須窮態極變,光景常新,務使旨恒達而氣恒貫。時名易襲,身後可念。」又云:「兩園花事日新,佐以醇酒,坐臥萬卷中作老蠹魚,大堪送日。」讀書者當觀是。

舒梓溪云:「居口於書史,可以寡尤。」姚維東云:「室無君子,則與書史為友。」讀書者當觀此。

胡敬齋云:「讀書雖多,若不精熟,不若少而精熟。書雖精熟,又要實體會,方有得。」讀書者當觀此。

蔡虛齋云:「欲為一世經綸手,止熟數篇緊要書。」吳生曰:語率而理至。讀書者當觀此。

陳白沙曰:「以我觀書,隨處得益,以書博我,則釋卷茫然。」讀書者當觀此。

楊升庵云:「本朝以經學取士,士子自一經之外,罕所通貫。近日稍知務博,以嘩名苟進,而不究本原,徒事末節。《五經》諸子,則割取其碎語誦之,謂之蠡測。歷代諸史,則抄節其碎事綴之,謂之策套。其割取抄節之人,已不通涉經史,而章句血脈,皆失其真。有以漢人為唐人,唐事為宋事者,有以一人析為二人,二事合為一事者。曾見考官程文,引製氏論樂,而以為致仕,又士子墨卷,引《漢書·律曆志》『先其算命』作『先算其命』。近日書坊刻布其書,士子珍之,以為秘寶,轉相差訛,殆同無目人說話。噫,士習至此,卑下極矣。」吳生曰:讀此,益勵人通經學古之志。讀書者當觀是。

李卓吾《讀書·樂序》云:「曹公謂『老而能學,唯余與袁伯業。』夫以四分五裂,橫戈支戟,猶手不釋卷,況清遠閑曠哉,一老子耶?雖然,此亦難強。余蓋有天幸。天幸生我目,雖古稀,猶能看細書;天幸生我手,雖古稀,猶書細字,然此未為幸也。天幸生我性,平生不喜見俗人,故自壯至老,無親賓往來之擾,得以一意讀書。天幸生我情,平生不愛近家人,故終老龍湖,幸免俯仰逼迫之苦,而又得一意讀書。然此亦未為幸也。天幸生我好心眼,開卷便見古人,便見其人終始之概。夫讀書論世,古多有之,或見面皮,或見體膚,或見血脈,或見筋骨,至骨極矣。縱自謂能洞五髒,其實尚未刺骨也。此余之自謂得天幸者一也。天幸生我大膽,凡昔人所欣豔以為賢者,余多以為假,多以為迂腐、不才而不切於用。其所鄙者、棄者、唾且罵者,余皆以為可托國托家而托身也。其是非大戾昔人如此,非大膽而何?又余所自謂得天幸者二也。有是二幸,是以老而好學。」讀書者當觀是。

陳仲醇云:「唐孫立常恨天下無新書以廣新聞。王右軍十七帖,每問蜀中古跡,云欲為廣異聞。大抵聞見日新,是古人第一樂。」讀書者當觀是。

湯睡庵論舉業有云:「欲今人善作文,不如勸今人多讀書。多讀古人書,自可不用今時語,讀古人書,會古人意,並可不用古語也。」讀書者當觀此。

王辰玉云:「人當繁憂總集,心骨沸熱,懣若寤,搖若曳,魄力徘徊未返之間,粗法難調,細諦不入,非以出世儻佯之語滌之,誰有能奭然解者?人心有目,目又有睫,透扃啟鑰,必從喜根。今人好新是病,病即是藥。譬如望梅,實能止渴,渴即止矣,亦復無梅。非實非虛,是方便法。」讀書者當觀此。

吳子彥所述書室中修行法:心閑手懶,則觀法帖,以其可逐字放置也。手閑心懶,則治迂事,以其可作可止也。心手俱閑,則寫字、作詩文,以其可兼濟也。心手俱懶,則坐、睡,以其不強役於神。心不定,宜看詩及雜短故事,以其易於見意,不滯於久也。心閑無事,宜看長篇文字,或經注,或史傳,或古人文集,此又甚宜於風雨之際及寒夜也。又曰:手冗心閑則思,心冗手閑則臥,心手俱閑則著書作字,心手俱冗,則思早畢其事,以寧吾神。讀書者當觀是。

陳眉公云:「讀書能輔音,能破句,是真能讀書人,溫故知新,盡此矣。」又曰:「小兒輩不當以世事分讀書,當以讀書通世事。」又曰:「士君子不能陶熔人,畢竟學問中火力未透。」又曰:「多讀兩句書,少說一句話。」吳生曰:此皆真教人語。讀書者當觀是。

沈石田子雲鴻喜集書,校讎勤劇。曰:「後人視非財貨,必不易散。萬一能讀,則吾所遺厚矣。」讀書者當觀此。

卷四 编辑

呂獻可嘗言:「讀書不須多,讀得一字,行取一字。」程伊川亦嘗言:「讀得一尺,不如行取一寸。」讀書者當作此觀。

倪文節公云:「鬆聲、澗聲,山禽聲,夜蟲聲,鶴聲,琴聲,棋子落聲,雨滴階聲,雪灑窗聲,煎茶聲,皆聲之至清者也。而讀書聲為最。聞他人讀書聲,已極可喜;更聞子弟讀書聲,則喜不可勝言矣。」又云:「天下之事,利害常相半,有全利而無少害者,惟書。不問貴賤、貧富、老少,觀書一卷則有一卷之益;觀書一日,則有一日之益。故有全利無少害也。」讀書者當作此觀。吳生曰:此謂讀書者不以利為利,以書為利也。

范質自從事未嘗釋卷。曰:「嘗有異人言吾當大用,苟如星士言,無學術何以處之?」讀書者當作此觀。

沈攸之晚好典冊,常曰:「早知窮達有命,恨不十年讀書。」葉石林云:「後人但令不斷書種,為鄉黨善人,足矣。若夫成否則天也。」讀書者當作此觀。

孫蔚家世積書,遠近來讀書恒有百餘人。蔚為辦衣食。讀書者當作此觀。

東坡《與王郎書》云:「少年為學者,每一書皆作數過盡之。書富如海,百貨皆有。人之精力不能兼收盡取,但得其所欲求者耳。故願學者每次作一意求之。如欲求古今興亡治亂聖賢作用,且只作此意求之,勿生餘念。又別作一次求事跡、文物之類,亦如之也。若學成,八面受敵,與涉獵者不可同日而語。」讀書者當作此觀。

董遇挾經書,投閑習誦,人從學者,不肯教之。云:「先讀百遍,而義自見。」欒城云:「看書如服藥,藥多力自行。」讀書者當作此觀。

江祿讀書未竟,雖有急速,必待卷束整齊,然後得起,故無損敗。人不厭其假求焉。齊王攸就人借書,手刊其謬,然後返之。讀書者當作此觀。

劉顯時稱「學府」,每共孔奐討論,深相歎服。乃執奐手曰:「伯喈墳索,悉與仲宣。吾當希彼蔡君,足下無愧王氏。所保書籍,尋以相付。」讀書者當作此觀。

蘇子美客外舅杜祁公家,每夕讀書,以酒一斗為率。密覘之,子美讀《漢書·張良傳》,至良與客椎擊秦皇帝,撫掌曰:「惜乎,擊之不中!」遂滿飲一大白。又讀,至良曰:「始,臣起下邳,與上會於留,此天以授陛下。」又撫案曰:「君臣相遇,其難如此!」復舉一大白。公笑曰:「有如此下酒物,一斗不足多也。」讀書者當作此觀。

黃涪翁云:「擘書覆瓿,裂史粘窗,誰不惜之!士厄窮途,陷落冤阱,聞者不憐,遇者不顧,聽其死生。是賢紙上之字而仇腹中之文,哀哉!」讀書者當作此觀。

吳生曰:窮生寒士,自振不暇。安能及人?此為讀書而冠進賢者發也。然今之驅高車,擁大蓋者,誰非讀書之人?力可顧盼成飾,咳唾為恩,而於素交貧識,反成掩面,又安望其聞即憐,遇而顧乎?三覆斯言,良可慨歎!

蔡君謨嘗作小吳箋云:「李及知杭州日,市白集一部,乃為終身之恨。」郎基清慎無所營,嘗曰:「任官之所,木枕亦不須作,況重於此乎?」唯頗令人寫書。樊宗孟遺之書曰:「在官寫書,亦是風流罪過。」基答曰:「觀過知仁,斯亦可矣。」讀書者當作此觀。

朱晦翁云:「漢吳恢欲殺青以寫《漢書》。晁以道嘗欲得《公》、《穀》傳,遍求無之。後得一本,方傳寫得。今人連寫也自厭憎,所以讀書苟簡。」讀書者當作此觀。

陳子兼云:「讀竇、灌、田蚡傳,想其使酒罵座,口語歷歷,如在目前。便是靈山一會,儼然未散。」讀書者當作此觀。

趙季仁謂羅景綸曰:「某生平有三願:一願識盡世間好人,二願讀盡世間好書,三願看盡世間好山水。」羅曰:「盡則安能?但身到處莫放過耳。」讀書者當作是觀。

顏之推云:「吾每讀聖賢之書,未嘗不肅衣對之。其故紙有五經辭義及賢達姓名,不敢穢用也。」溫公謂其子曰:「賈豎藏貨貝,儒家惟此計,然當知寶惜。今釋子老氏,猶知尊敬其書,豈以吾儒反不如乎?」趙子昂書跋云:「聚書藏書,良匪易事。善觀書者,澄神端虛,淨幾焚香,勿卷腦,勿折角,勿以爪侵字,勿以唾揭幅,勿以作枕,勿以夾刺,隨損隨修,隨開隨掩。質之得吾書者,並奉贈此法。」讀書者當作此觀。

昔人嗜古書,上梯層崖,下縋窮淵,凡碑版錡釜之文,皆為搜而傳之。薰以芸蕙,襲以縹緗,其典籍之癖如此。予也鄙,少秉攸好,頗藏異冊,每欣然指謂子弟曰:「吾讀未見書,如得良友;見已讀書,如逢故人。吾性樂賓客而憚悔尤,庶幾仗此,其可老而閉戶乎!」乃於竹窗之下,抽憶舊聞,纂《讀書十六觀》,蓋浮屠之修淨土有《十六觀經》而觀止矣。華亭陳繼儒撰。戊午冬盡吳應箕書。

卷五 编辑

《清賞錄》云:「昔人云,過名山如讀異書,倦則數行,健則千里。言不論程途,以洞心快目而止。」讀書者觀此。

李琰之曰:「吾好讀書,非求後日之名,但異見異聞,心之所願,是以孜孜搜討,欲罷不能,豈為聲名勞七尺也?」讀書者觀此。

顏之推曰:「古人勤學,有握錐、投斧、照雪、聚螢。鋤則帶經,牧則編簡,亦為勤篤。」又曰:「幼而學者,如日出之光;老而學者,如秉燭夜行。猶賢於瞑目而無見也。」唐文宗《帝京篇序》云:「以萬幾之暇,遊息藝文。追蹤百王,馳心千載。慷慨懷古,想彼哲人。」又曰:「若不甲夜視事,乙夜觀書,何以為人君耶?」嘗召學士於內殿,校量文章。蘇子瞻以《論語解》寄文潞公云:「就使無取,亦足以見其窮不忘道。」吳美子曰:「讀書須養得心事靜帖帖地安穩快樂,以我為王書為役,方有入處。不然,馳騖於書與馳騖於聲色、貨利無差別。」讀書者觀此。

顏之推曰:「凡有一言一行取於人者,皆顯稱之。不可竊人之業以為己力,雖輕雖賤者必歸功焉。竊人之財,刑辟所加;竊人之美,鬼神所責。」張洎素與徐鉉厚善,因議事不協,遂絕。然手寫鉉文章,訪求其劄,藏之笥篋,甚於珍玩。讀書者觀此。

顏之推曰:「校定書籍,亦不容易。觀天下書未遍,不得妄下雌黃。或彼以為非,此以為是,或本同末異,或兩文皆欠,不可偏信一隅也。」徐鍇處集賢,朱黃不去手,非暮不出。嘗詣其家曰:「吾直寄此耳!」少精小學,故所讎書尤審諦。朱晦庵答楊元範書曰:「字書音韻,是經中一事,先儒多不留意。然不知此處不理會,卻枉費了無限亂說,牽補而卒不得其意,甚害事也。但恨早衰,無精力整頓耳。」讀書者觀此。

顏之推云:「《書》云『好問則裕』,《禮》云『獨學而無友,則孤陋寡聞。』蓋須切磋相起明也。見有閉門讀書,私心自是,稠人廣坐,謬誤差失者多矣。」又曰:「積財千萬,不如薄技在身。技之易習而可貴者,無過於書。」又曰:「人有坎壈,失於盛年,猶當晚學,不可自棄也。」皇甫子循曰:「世之膚淺不學則曰何必讀書。鄙樸無聞,乃言恥為小技,是嫫母毀黛,丐兒銷金也。」讀書者觀此。

《解頤新語》曰:「元微之每公私感憤,道義激揚,朋友切磨,古今成敗,日月遷逝,光景舒慘,山川勝概,風雲氣色,當花對酒,樂罷哀餘,通滯屈伸,悲歡合散,至於疾患其心,悼懷昔遊,凡所遇異於常者,則欲賦詩。」讀書者觀此。

王微之曰:「讀書每得一義,如獲一真珠船。」陳仲醇曰:「吾讀未見書,如得良友;見已讀書,如逢故人。」又曰:「閉門即是深山,讀書隨處淨土。」又曰:「讀書要耐訛字,如登山耐仄路,踏雪耐危橋,閑居耐俗漢。」讀書者觀此。

嚴滄浪曰:「詩有別材,非關理也。詩有別趣,非關學也。然非多讀書,多窮理,則不能極其至。所謂不涉理路,不落言筌也。」讀書者觀此。

陸遊《上執政書》曰:「每考觀文詞之變,見其雅正,如纓冠肅衽,如對王侯大人,得其奇怪,則脫帽大叫,如魚龍之陳前,嫋廬之方勝也。」讀書者觀此。

晏元獻公平居書簡及公家文牘,未嘗費一紙,皆積以待書,雖封皮亦十百為遝。暇時,自持熨斗,貯火,如傍灸香匙親熨之,以鐵界尺鎮案上。每讀書得一事,則書一封皮,後批門類,授吏傳錄。讀書者觀此。

黃魯直曰:「尺璧之陰,當以三分之一治公家,以其一讀書,一為棋酒。公私皆辦矣。」《梁谿漫志》曰:「老者更事既熟,見理自明。開卷之際,如行舊路而逢故人也。」讀書者觀此。

蘇子容聞人說故事,必令檢出處。司馬君實聞人言新事,便抄錄,且必記所言之人。故當時謂「古事莫語子容,新事莫告君實。」讀書者觀此。

孫莘老喜讀書。晚年病目,乃擇卒伍中識字稍解事者二人,使其子端取兩漢、左氏諸書,授以句讀,暝目危坐,命二人更讀於旁。終一策則易一人,飲之酒使退。卒亦自喜,不為難。讀書者觀此。

《太平清話》云:「書畫為柔翰,故開卷張冊,從容為上。陶弘景借人書,隨誤治定。米襄陽借書畫,親為臨摹,題跋、印記,裝潢往往亂真,後並以真偽本同送歸之。」陳仲醇曰:「雖遊戲翰墨,雅有隱德。」讀書者觀此。

抱樸子曰:「積學如拾薪,見一芥焉,則掇之。」包彥平曰:「餘惟杜門,一編自命。床上之書既盡,則借之族屬親知。凡有會心,欣然執筆。要之韻人墨客,林壑衡門,為政在是。閑錄豪華諧謔之事,亦堪吾黨擊節也。書不雲乎:『日抄古書,饑以當肉,寒以當衣,孤寂以當朋友,殷憂以當琴瑟。』予有合焉。」陳眉公曰:「幽居之中,修竹名香,清福已具。如無福者,定生他想;更有福者,佐以讀書。」江保若曰:「心無機事,案有好書,飽食晏眠,時清體健,此是上界真人。所以,法當知足。」讀書者觀此。

陳仲醇讀書,準釋氏《十六觀經》,讀書者喜觀焉。善乎黃太史之言曰:「夫書患不能觀耳,觀則萬卷非多,隻字非寡。口耳盡喪,書於何有?」不佞讀書者,今老矣,其何能觀?徒弄柔翰於糠秕,味古人之糟粕已夫。觀仲醇之所以觀,而觀吾之所為觀,是故謂之《演讀書十六觀》,甬上屠本畯識。

貴池吳應箕書,時戊午臘月二十五日立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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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明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遠遠超过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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