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錄 讀通鑒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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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帝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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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帝即位之元年,率百官朝於先帝之陵,上食奏樂,郡國計吏以次占其谷價及民疾苦,遂為定制。迨後靈帝時,蔡邕從駕上陵,見其威儀,察其本意,歡明帝至孝惻隱之不易奪,而古不墓祭之未盡也,邕於是乎知通矣。

夫雲古不墓祭,所謂古者,自周而言之,蓋殷禮也。孔子於防墓之崩,泫然流涕曰:「古不修墓。」其雲古者,亦殷禮也。孔子殷人也,而用殷禮,示不忘故也。然而泫然流涕,則聖人之情亦見矣。殷道尚鬼,貴神而賤形,禮魂而藏魄,故求神以聲,坐屍以獻,是亦一道也,而其弊也,流於墨氏之薄葬。若通幽明一致而言之,過墓而生哀,豈非夫人不自已之情哉!

且夫謂神既離形而形非神,墓可無求,亦曰魂氣無不之也。夫既無不之矣,則亦何獨墓之非其所之也?朝踐於堂,事屍於室,祝祭於祊,於彼乎,於此乎,孝子之求親也無定在,則墓亦何非其所在。始死之設重也,瓦缶也;既虞而作主也,桑栗也;土木之與人,畢類而不親,而孝子事之如父母焉,以為神必依有形者以麗而不舍也;豈繄形之所藏,曾瓦缶桑栗之不若哉?墓者,委形之藏也;孫者,委形之化也。以為非其靈爽之故,則皆非故矣;以為形之所委,則皆其體之遺矣;事屍之禮,以孫為形之遺而事之如生,乃於其形之藏而棄之於朽壤乎?夫物各依於其類,不得其真,則以類求之。形之與神,魂之與魄,相依不舍以沒世,則神如有依,不違此也審矣。

孝者,生於人子之心者也;神之來格者,思之所成也;過墓而有哀愴之情,孝生於心,而神即於此成焉。且也,是形也,為人子者寒而溫之,暑而清之,疾痛屙癢而抑搔之,事之生平,一旦而朽壤置之,曰有尊形者在焉,其情恝,其道過高而亡實。莊也、墨也,皆嘗以此為教,而賊人惻隱之良;雖為殷道,自匪殷人,何為效之哉?子曰:「其或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也。」損益於禮之中,而不傷仁義,百世之後,王者有作,前聖不得而限之矣。故曰:「喪,與其易也寧戚。」執古禮以求合,抑情以就之,易之屬也;情有所不忍,雖古所未有而必伸,戚之屬也;守章句以師古者,又何譏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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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老之典,有本有標,文其標也;文抑以動天下之心而生其質,則本以生標,標以蔭本,枝葉榮而本益固矣。養老於癢,袒而割牲,執醬而饋,執爵而酳,標也。制民田裏,教之樹畜,免其從政,不饑不寒,而使得養其老,本也。王者既厚民之生,使有黍稷、酒醴、絲絮、雞豚可以養其老矣;然恐民之怙其安飽,而孝弟之心不生也,於是修其禮於太學,躬親執勞,悙憲乞言,以示天子之必有尊,而齒為天下之所重,乃以興起斯民之心而不敢憑壯以遺老,則標以蔭本而道益榮。明帝修三老五更之禮,養李躬、桓榮盡敬養之文,於時之天下,果使家給戶饒遂其衣帛食肉以奉其父母乎?抑尚未也?民未給養而徒修其文,則固無以興起孝弟而虛設此不情之儀節矣。雖然,文與質相輔以成者也;本與標相扶以茂者也。以天下之未給而不遑修其禮焉,俟之俟之,而終於廢墜矣。修其文以感天下之心,抑可即此以自感其心,俯仰磬折之下,顧文而思之,必有以踐之,而仁澤之下流,亦將次第而舉矣。明帝之時,內寇靖,邊陲無警,承光武之余澤,猶挹水於江、承火於燧也。則文以滋質,標以蔭本,亦不得曰虛致此不情之儀節也。乃若其不可者,記曰:「敬老為其近於父也。」以近父故敬,則敬老以父而推爾。光武崩,曾未期年,而雍容於冠冕笙磬之下,不已急乎!躬與榮憑幾受饋,而寢門之視膳,天奪吾歡,則固有憯怛而不寧者。明帝、東平王蒼皆斬焉銜恤之子也,王亟請之,帝輒行之,無已泰乎!是則斵本而務其末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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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帝永平三年,以左馮翊郭丹為司徒,郡守人為三公,循西漢之制也,而尤不待內遷而速拔之以升。其後邪穆、鮑昱皆以太守踐三公之位,其重吏事也甚矣。是道也,以獎郡守,使勸進於治理,重其權而使安於其職則得也;若以善三公之選,則有不貴於此者,何也?道者,事之綱也,天下者,郡之積也。即事而治之,目與綱並舉而不可有遺;即道而統之,舉其綱而不得復察其目;此郡守三公詳簡之殊也。以郡守纖悉必察之能,贊君道而攝大綱,則瑣細而虧其大者多矣。

五方之政,剛柔之性畢於天,饒瘠之產畢於地,一郡之利病,施於百里以外,則利其病而病其利。郡守之得民也,去其郡之病以興其利,而民心悅矣。遂以概之於天下,是強山國以舟、澤國以車,徒為病而或足以斃也。然則郡守果賢,固未可坐論清宮,而平章四海。況乎名之所自成,實之所自損,黃霸之賢,且以鳻雀之欺為鼎足羞,況不能如霸者,而遽以宗社托之乎?是則旦郡守而夕三公,廟堂無廣大從容之化,其弊也,飾文崇法以傷和平正直之福,非細故也。明帝勤吏事,而不足與於治道,未可為後世擇相法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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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均去檻穽,而九江之虎患息,其故易知也。人與虎爭,而人固不勝矣。檻穽者,人所與虎爭之具也,有所恃而輕與虎遇,蹈危而不覺,虎與人兩斃之術也。均之令曰:「江、淮之有猛獸,猶北土之有雞豚。」謂其繁有而不可使無也。常存一多虎於心目,而無恃以不恐,則自遠其害。推此道也,以治民之奸可矣。

故其論治,謂文法廉吏不足以止奸,亦以雞豚視奸而奸者詘,與天下息機而天下之機息也。文法之吏,恃文法以與奸競而固不勝;廉吏恃廉以弗懼於奸,而奸巧以傷之;惟其有恃也,而遂謂奸之不足防也。挈大綱,略細法,訟魁猾胥不得至於公廷矣,奚以病吾民哉?均之所挾持者弘遠矣。劉先主、諸葛武侯尚申、韓,而蜀終不競,包拯、海瑞之悁疾,尤其不足論者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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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王英始事浮屠,而以反自殺;笮融課民盛飾以事浮屠,而以劫掠死於鋒刃;梁武帝舍身事浮屠,而以挑禍樂殺亡其國;邪說暗移人心,召禍至烈如此哉!

浮屠之教,以慈湣為用,以寂靜為體,以貪、嗔、癡為大戒。而英、融、梁武好動嗜殺,含怒不息,迷乎成敗以召禍,若與其教相反,而禍發不爽,何也?夫人之心,不移於跡,而移於其情量之本也。情量一移,反而激之,制於此者,大潰於彼,潰而不可復收矣。浮屠之說,窮大失居,謂可旋天轉地而在其意量之中,則惟意所規,無不可以得誌,習其術者,侈其心而無名義之可守。且其為教也,名為慈而實忍也;髮膚可忍也,妻子可忍也,君父可忍也,情所不容已而急絕之,則憤然一決而無所恤矣。

又其為說也,禁人之欲而無所擇;於是謂一飲、一食、一衣、一宿,但耽著而無非貪染也。至於窮極無厭,毒流天下,而其為貪染,亦與寸絲粒米之貪同其罪報而無差別。則既不能不衣食以為物累,又何憚於窮極之貪饕而不可為乎?迫持之,則舉手揚目而皆桎梏;寬假之,則成毀一同,而理事皆可無礙,心亡罪滅而大惡冰釋,暴逆兇悖無非夢幻泡影,一悟而悉歸於空。故學其學者,未有不駤戾以快於一逞者也。

桎梏一脫,任翺翔於劍鋒虎吻以自如一真法界,放屠刀、出淫坊,而即獲法身。操之極而繼以縱,必然之勢也。英何憚而不反,融何恤而不掠,衍何忌而不納叛怒鄰以驅民於鋒刃哉?趙閱道、張子韶、陸子靜之不終於惡,幸也;王欽若、張商英、黃潛善,則已禍人家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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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國之義,伯夷、泰伯為昭矣,子臧、季劄循是以為節,而漢人多效之。丁鴻逃爵,鮑駿責之曰:「春秋之義,不以家事廢王事。」允矣,而猶未盡也。漢之列侯,非商、周之諸侯也。古之諸侯,有其國,君其民,制其治,蓋與天子叠為進退者也,君道也。漢之列侯,食租衣稅,而無宗社人民之守,臣道也。君制義,臣從義,從天子之義,非己所得制也。古之諸侯,受之始祖,天子易位,而國自如。澳之列侯,受之天子,天子失天下,則不得復有其封。國非己所得私也,何敢以天子之爵祿唯己意而讓之也。

且君子之讓國,非徒讓其祿也。叔齊之賢,王季、文王之德,故伯夷、泰伯以保國康民興王制治之道德勛名讓之。若祿,則己所不屑,而可以非分之得汙弟為愛弟乎?鴻弟盛而賢也,不必侯而可以功名自見也;如其不能,則亦溫飽以終身而已矣。祿食者,簞食豆羹之類也,讓者小而受者媿,商、周之義,惡可效之後世乎?讀古人書,欲學之,而不因時以立義,鮮不失矣。子曰:「以與爾鄰裏鄉黨乎!」受列侯之封,分祿以與弟,斯得矣,侯豈鴻所得讓者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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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有溢詞,流俗羨焉,君子之所不取。紀明帝之世,百姓殷富,曰「粟斛三十錢」。使果然也,謀國者失其道,而民且有餒死之憂矣。

一夫之耕,中歲之獲,得五十斛止矣。古之斛,今之石也。終歲勤勞,而僅得千五百錢之利,口分租稅徭役出於此,婦子食於此,養老養疾死葬婚嫁給於此,鹽酪耕具取於此,固不足以自活,民猶肯竭力以耕乎?所謂米斛三十錢者,盡天下而皆然乎?抑偶一郡國之然而詫傳之也?使盡天下而皆然,尚當平糴收之,以實邊僥,以禦水旱,而不聽民之狼戾。然而必非天下之盡然也,則此極其賤,而彼猶踴貴,當國者宜以次輸移而平之,詎使粟死金生,成兩匱之苦乎?

故善為國者,粟常使不多余於民,以啟其輕粟之心,而使農日賤;農日賤,則遊民商賈日驕;故曰:「粟貴傷末,粟賤傷農。」傷末之與傷農,得失何擇焉?太賤之後,必有餓殍,明帝之世,不聞民有餒死之害,是以知史之為溢詞也。雖然,亦必有郡國若此者矣,故曰謀國者失其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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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陵王荊、楚王英、淮陽王延,以逆謀或誅或削。夫三王者誠狂悖矣;乃觀北海王睦遣中大夫入覲,大夫欲稱其賢,而歡曰:「子危我哉!大夫其對以孤聲色狗馬是娛是好,乃為相愛。」則明帝之疑忌殘忍,夫亦有以致之也。

且三王者,未有如濞、興居之弄兵狂逞也,綏之無德,教之無道,愚昧無以自安,而奸人乘之以告訐,則亦惡知當日之獄辭,非附會而增益之哉?楚獄興而虞延以死,延以舜之待象者望帝,意至深厚也,而不保其生。寒朗曰:「公卿口雖不言,而仰屋竊歡。」則臣民之為寒心者多矣。作圖讖,事淫祀,豈不可教,而必極無將之辟以加之,則諸王之寢棘履冰如睦所雲者,善不敢為,而天性之恩幾於絕矣。

西京之亡,非諸劉亡之也;漢之復興,諸劉興之也。乃獨於兄弟之閉,致其猜毒而不相舍,聞睦之言,亦可為之流涕矣。身沒而外戚復張,有以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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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超之於西域,戲焉耳矣;以三十六人橫行諸國,取其君,欲殺則殺,欲禽則禽,古今未有奇智神勇而能此者。蓋此諸國者,地狹而兵弱,主愚而民散,不必智且勇而制之有余也。萬里之外,孱弱之夷,茍且自王,實不能踰中國一亭長。其叛也,不足以益匈奴之勢;其服也,不足以立中夏之威;而欺弱淩寡,撓亂其喙息,以詫奇功,超不復有人之心,而今古稱之,不益動妄人以為妄乎?發穴而攻螻蛄,入沼而捕鰍鯈,曰:「智之奇勇之神也。一有識者笑之久矣。」

光武閉玉門,絕西域,班固贊其盛德。超,固之弟也。嘗讀固之遺文,其往來報超於西域之書,述竇憲殷勤之意,而羨其遠略,則超與固非意異而不相謀也。其立言也如彼,其兄弟相獎、誣上僥幸以取功名也如此,弄文墨趨危險者之無定情,亦至此乎!班氏之傾危,自叔皮而已然,流及婦人而辯有余,其才也,不如其無才也。

章帝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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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湯幸郅支之捷,傅介子僥樓蘭之功,漢廷議者欲絀而勿錄,可矣;介子、湯無所受命,私行以僥幸,既已遂其所圖,而又獎之,則妄僥生事之風長,而邊釁日開。若第五倫之欲棄耿恭也,則無謂矣。

恭之屯車師也,竇憲奏遣之,明帝命之。金蒲城者,漢所授恭使守者也;車師叛,匈奴驕,圍之經年,誘以重利,脅以必死,而恭不降。車師之屯,其當與否,非事後所可歸咎於恭也;恭所守者,先帝之命,所持者漢廷之節,死而不易其心,斯不亦忠臣之操乎!車師可勿屯,而恭必不可棄,明矣。倫獨非人臣子與?而視忠於君者,如芒刺之欲去體,何也?鮑昱之議是已,然猶未及於先帝之命也。山陵無宿草,忿疾而委其銜命之臣於原野,怨懟君父以寄其惡怒於孤臣,倫之心,路人知之矣。倫之操行矯異,無孝友和順之天良,自其薄待從兄以立名而已然,是詎足為天子之大臣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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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無改於父之道」,道者,剛柔質文之謂也。剛柔質文,皆道之用也,相資以相成,而相勝以相節。則極重而必改,相制而抑以相生,消息之用存乎其閉;非即有安危存亡之大,則俟之三年而非需滯,於是而孝子之心遂,國事亦不以相激而又墮於偏。明帝之明察,誠有過者;而天下初定,民不知法,則其嚴也,乃使後人可得而寬者也。章帝初立,鮑昱、陳寵急撟先君之過,第五倫起而持之,視明帝若胡亥之慘,而己為漢高,章帝聽而速改焉,將不得復為人子矣。

人君當嗣位之初,其聽言也,尤不容不慎也。臣下各懷其誌於先君之世,而或不得逞,先君沒,積憤懣以求伸,遂若魚之脫於鉤,而唯其洋洋以自得。斯情也,名為謀國,而實挾怨懟君父之心,幸其死以鳴豫者也。為人子者,奈何其殉之!且君而尚寬弛與,則人臣未有不悅矣;君而尚嚴察與;則人臣未有不怨矣。故察吏治、精考覈、修刑典,皆臣下之所大不利焉者;幸先君之沒,屬望於新君,解散法紀以遂其優遊,嘖有煩言,無所顧忌;立心若此,而殉之以幹臣民之譽,過聽之病,成乎忘親,而可不慎哉!

明帝之過於明察也,非法外而加虔劉,如胡亥之為也,盡法而無欽恤之心耳。其法是,其情則過;其情過,其法固是也。即令大獄之興,罹於囚隸者,有迫待矜釋者焉;章帝自得以意為節宣,姑即事而貸之,漸使向寬,以待他日;則先帝之失不章,嗣君之孝不損,而臣民之禁忌樂育,亦從容調燮以適於中,無或驟釋其銜勒,以趨於痿痺,俾奸宄探朝廷之意旨,以罔戒於吞舟。今陳寵之言曰:「蕩滌煩苛之法。」帝之詔曰:「進柔良,理冤獄。」皆唯亟反明帝以表畢。君若臣相勸於縱弛,一激一反,國事幾何而不亂哉!

故剛柔文質,道原並建,而大中即寓其閉。因其剛而柔存焉,因其文而質立焉,有道者之所尚也。懷忿懟而遞更張之,如攻仇讎,如救暴亂,大快於一時,求逞而不忌,其弊也,又相反而流以為天下蠹。為此說者佞人也,明主之所放流者也。此道不明,唐、宋以降,為君子者,矯先君之枉以為忠孝,他日人更矯之,一激一隨,法紀亂,朋黨興,國因以敝。然後知三年無改之論,聖人以示子道也,而君道亦莫過焉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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稱母後之賢,至明德馬後而古今無畢詞,讀其詔,若將使人涕下者,後蓋好名而巧於言者也。建初二年大旱,言者以為不封外戚之故,奸人邪說,言之而罔所媿忌,亦至此哉!

夫人不從上之言,而窺上之心以為從,久矣;言者之無媿忌,有致之者也。章帝屢欲封諸舅,後屢卻之,受封已定,復有萬年長恨之語,人皆以謂封諸馬者章帝強為之,非後意也。乃後沒未幾,奏馬防兄弟奢侈踰僭,悉免就國,且有死於考掠者,同此有司,而與大旱請封之奏邈不相蒙也。奸人反覆以窺上意,則昔之請封,為後之所欲;後之劾治,為章帝之所積憤而欲逞,明矣。是以知帝之強封諸舅,陽違後旨,而實不獲已以徇母之私也。

車騎之盛,丁寧戒責,而操國之兵柄,討羌以為封侯地,第五倫爭之而不克;兵柄在握,大功既建,復飾恭儉以要譽;此王莽之故智,後所屬望於諸馬者將在是乎!東京外戚之害,遂終漢世,而國繇以亡,自馬氏始,後為之也。故言不足以征心,譽不足以考實。馬後好名而名成,工於言而言傳,允矣其為「哲婦」矣。哲婦之尤,當時不覺,後世且不知焉,以欺世而有余,可不畏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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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守令之賢,曰清、慎、勤,三者修,而守令之道盡矣乎?夫三者,報政以優,令名以立,求守令之賢,未有能置焉者也。雖然,持之以為標準,而矜之以為風裁,則民之傷者多而俗以詭,國亦以不康。矜其清,則待物也必刻;矜其慎,則察物也必細;矜其勤,則求物也必煩。夫君子之清、清以和,君子之慎、慎以簡,君子之勤、勤以敬其事,而無位外之圖。於己不浼,非盡天下而使嚴於簞豆也;於令不妄,非拘文法而求盡於一切也;於心不逸,非顛倒雞鳴之衣裳,以使人從我而不息也。君子修此三者,以宜民而善俗,用宰天下可矣。然而課政或有所不逮,而譽望減焉,名實之相詭久矣。第五倫言「陳留令劉豫、冠軍令駟協務為嚴苦,吏民愁怨,議者反以為能」,謂此也。使豫與協不衒其曲廉小謹勤勞之跡,豈有予之以能名者?欲矯行以立官坊而不學,則三者之蔽,民愁而俗詭。故曰:「君子學道則愛人。」弦歌興而允為民父母,豈僅恃三者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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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諫之道,亦不易矣。君無爵賞以勸之,則言者不進;以爵賞勸之,言者抑不擇而進;故納諫難也。抑有道於此,士之有見於道而思以匡君者,非以言讎爵賞也,期於行而已矣。故明君行士之言,即所以報士,而爵賞不與焉。子曰:「君子不以言舉人。」此之謂與!

且夫進言者,繩君之愆而匡之,則言雖未工而知其為忠直之士,心識其人,而以爵賞繼其後,其失焉者鮮矣。若夫所言者,求群臣之得失而抑揚之,取政事之沿革而敷陳之,其言允,洵可行矣,而人之賢不肖未可知也。此而以爵賞酬焉,則佞人雜進而奚保其終哉?

抑其可是矣,其人非不肖矣,因其言之不諱,而置之左右,使旦夕納誨焉。上既唯言是取,人且引言為已任而欲終其敢言之名,於是吹求在位者無已,而毛舉庶務之廢興以為言資。將有事止於此,而言且引之以無窮,非奸而斥之奸,非賢而獎之賢;事不可廢而欲已之,事不可興而欲行之;荒唐苛細之論,皆以塞言之員,而國是亂。故言者可使言也,未可使盡言也;可使盡言也,不可使引伸為無已之言也。斟酌之權,在乎主心,樂聞諫而不導人以口給,爵賞之酬,其可輕乎哉!

章帝於直言極諫之士,補外吏而試其為,非無以酬之,而不引之以無涯之辯,官守在而賢不肖抑可征焉,庶幾得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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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賢者在於得人,與子者定於立嫡,立嫡者,家天下一定之法也。雖然,嫡子不必賢,則無以君天下而保其宗祜,故必有豫教之道,以維持而不即於咎。太甲顛覆典刑,而終遷仁義,以伊尹也。乃夫人氣質之不齊,則固有左伊尹右周公而不能革其惡者。和嶠困於晉惠帝之愚;而教且窮,故漢元、晉武守立適之法,卒以亡國。則知適子之不可教,而易之以安宗社,亦詎不可,古之人何弗慮而守一成之侀以不逼其變乎?君子所垂法以與萬世同守者,大經而已。天下雖危,宗社雖亡,亦可聽之天命而安之。何也?擇子之說行,則後世暱寵嬖而易元良,為亡國敗家之本,皆托之以濟其私。君子不敢以一時之利害,啟無窮之亂萌,道盡而固可無憂也。

光武以郭后失寵而廢太子韁,群臣莫敢爭者。幸而明帝之賢,得以揜光武之過。而法之不臧,禍發於畢世,故章帝廢慶立肇,而群臣亦無敢爭焉。嗚呼!肇之賢不肖且勿論也,章帝崩,肇甫十歲,而嗣大位,欲不倒太阿以授之婦人而不能。終漢之世,沖、質、蠡吾、解瀆皆以童昏嗣立,權臣哲婦貪幼少之屍位,以唯其所為,而東漢無一日之治。此其禍章帝始之,而實光武貽之也。故立適與豫教並行,而君父之道盡。過此以往,天也,非人之所能為也,而又奚容億計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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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測之恩威無常經,謀略之士所務也,謂足以震人於非所期而莫敢不服。雖然,豈足恃哉?張紆守隴西,羌人反,其酋號吾首亂入寇,追而生得之,紆釋之遣歸;已而迷吾寇金城塞,紆與戰,敗之,迷吾將人眾詣臨羌納降,紆以毒酒殺之。戰而獲,則釋之;降而來,則殺之;紆以是為不測之恩威也。於是而羌禍之延於秦、隴者幾百年而後定。一生一殺,不可測者如是也,彼將何據以為順逆之從哉?

戰而禽,禽而釋,何憚乎不戰;勝可以逞,敗猶可以生也。降而來,來而殺,何利乎降;降而必死,不如戰而得生,其不決計相尋於死鬥者鮮矣。故恩威者,必有準者也,在己可白,而在物可信也。感其恩者不渝,畏其威者不可犯,乃以服天下而莫敢不服。尚勿輕言不測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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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漢之衰自元帝始,未盡然也;東漢之衰自章帝始,人莫之察也。元帝之失以柔,而章帝滋甚。王氏之禍,非元帝啟之,帝崩而王氏始張;竇憲之橫,章帝實使之然矣。第五倫言之而不聽;貴主訟之,怒形於言,不須臾而解;周紆忤竇篤而送詔獄;鄭弘以死諫,知其忠,問其疾,而終不能用。若此者,與元帝之處蕭、張、弘、石者無以畢。而元帝之柔,柔以己也,章帝之柔,柔以宮闈外戚也,章帝滋甚矣。托仁厚而溺於床第,終漢之世,顛越於婦家,以進奸雄而隕大命,帝惡能辭其咎哉?

曹子桓曰:「明帝察察,章帝長者。」為長者於婦人姻婭之閉,脂韋嚅唲以解乾綱,惡在其為長者哉:范曄稱帝之承馬後也,盡心孝道。乃合初終以觀之,帝亦惡能孝邪!馬後崩未幾,而馬氏被譴,有考擊以死者矣。是其始之欲封諸舅、後辭而不得也,非厚舅氏也,面柔於馬後之前,而曲順其不言之隱也。其終之廢馬氏於一旦也,非忘母恩也,竇氏欲奪其權,面柔於哲婦之前,而替母黨以崇妻黨也。於母氏,柔也;於諸父昆弟,柔也;於床闥,柔也;於戚裏,柔也;於臣民,柔也;於罪罟,柔也;雖於忠直之士,柔也;亦無異於以柔待頑讒者也。柄下移而外戚宦寺怙恩以逞,和、安二帝無成帝之淫昏,而漢終不振,章帝之失,豈在元帝下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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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帝車駕屢出,歷兗、非、冀、豫、徐、荊之域,章帝踵之,天下不聞以病告,然天下亦惡能不病哉!供億有禁,窺探有禁,踐蹂有禁;能禁者乘輿也,不能盡禁者從官也,不可必禁者軍旅也、臺隸也,天下惡能不病也!天子時出巡遊,則吏畏覺察而飾治,治可舉矣。乃使果有循吏於此,舉大綱而緩細目,從容以綦乎治,而廢者未能卒興,且無以酬天子之省視;於是巧宦以逃責者,抑將緣飾其末而置其本,以徒擾吏民;天下惡能不病也!

光武之明以立法,二帝之賢以繼治,豈繄不念此,而樂為馳驅以病民者,何也?光武承亂而興,天下盜賊蠭起,己亦繇之以成大業,故重有疑焉,冀以躬親閱歷,補罅整紛,而銷奸桀之心,以是為建威銷萌之大計焉耳。乃國用耗於芻粻,小民狎其舉動,羌禍一起,軍興不給,張伯路一呼於草澤,數年而不解,蔓延相踵,垂及黃巾之起,而漢遂亡。盜賊橫行,以喪天下,前此未有而自漢始之。然則厚疑天下,而恃目擊足履以釋憂,徒為召憂之媒,亦何益乎?

有虞氏五載一巡守,歲不給於道途,所謂「盡信書則不如無書」也。周制:十有二年,王乃時巡。歷三傅而昭王以死,四傳而穆王以荒。封建之世,天子之治,止千里之畿,則有暇以及遠。五服之君,各專刑賞之柄,則遙制而不能。然且非虞舜、成王而利不償害。況以一人統天下而耳目易窮,自非廓然大公、推誠以聽監司郡縣之治,未有能消天下之險阻者也。又況樂酒從禽、遊觀無度,如順、桓二帝之資以為口實哉!

和帝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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議者曰:「夷狄相攻,中國之利。」誰為此言者,以貽禍於無窮矣。鄧訓力破浮議,保護諸胡,免於羌難,群胡悅從,訓乃專力以攻迷唐,而迷唐遠竄,智矣哉!楚莊吞舒、蓼,而後滅陳、破鄭,敗晉於邲;夫差棲越於會稽,而後大敗齊師,脅晉於黃池;冒頓破東胡,而後困高帝於平城;苻堅吞慕容、卷河西,而後大舉以寇晉;蒙古滅金、滅夏,西收欽察畏吾兒,南收六詔,而後舉襄、樊以亡宋。夷狄之起也,恆先井其醜類,而後及於中國。中國偷庸之士,猶且曰:夷狄相攻,吾利也。地益廣,人益眾,合眾小而成一大,猶疥癬之毒聚為一癕也。屢勝之氣益壯,習於攻擊之術益熟,得利而其願益奢,我且鼾齁自得,以為虎鬥於穴而不暇及於牧廄也,禍一發而不可收矣。

善制夷者,力足以相及,則撫其弱、抑其疆,以恩樹援,以威制暴,計之上也,力不足以相及,聞其相攻也而憂之,修城堡,繕甲兵,積芻糧,任將訓卒,以防其突出,策之次也。聽其蹄齧以增其疆,幸不我及以緩旦夕之禍,坐斃之術也。其尤烈者,激之、獎之、助之,以收兼弱拾殘之余利,不知戎心之熟視我吭而思扼之也。悲夫!庸人一言而禍千古,有如是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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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單於降漢,光武置之西河塞內,迨和帝之世,竇憲出塞五千里,大破北匈奴,北單於逃亡,其余種於除健請立,袁安、任隗欲乘朔漠之定,令南單於反北庭,驅逐於除鞬,而安其故廬,此萬世之長策也。於除鞬不得立,而漢亡一敵。送南匈奴反北庭,統一匈奴,而南單於抑且以為恩。乃若陽以施大德於南虜,而陰以除中國腹心之蠹,戎心不啟,戎氣不驕,袁風不淫於諸夏,判然內外之防,無改於頭曼以前之舊,劉淵、石勒之禍,惡從而起哉?

夷狄闌居塞內,狎玩中國,而窺閉乘弱以恣寇攘,必矣。其寇攘也,抑必資中國之奸宄以為羽翼,而後足以逞,使與民雜居,而禍烈矣。尤不但此也,民之易動於獷悍慆淫、茍簡喙息,而畏禮法之檢束,亦大化之流所易決而難防也。古之聖王憂之切,故正其氏族,別其婚姻,域其都鄙,制其風俗,維持之使若其性。而民之愚也,未能安於向化而利行之也。廉恥存,風俗正,雖有不利,而固不忍於禽行以不容於鄉黨。夷狄入而雜處焉,並且與之相市易矣,必將與之相交遊矣,浸乃與之結昏姻矣;其衣、其食、其寢處、其男女,蓋有與愚不肖之民甘醉飽、便馳逐而相得者矣。彼惡知五帝、三王之前,民之蹄齧棄捐與禽獸伍,而莫保其存亡之命者,固若此也。則且詫為新奇,大利於人情,而非毀五帝、三王之為贅疣。然而疆力不若也,安忍儇利不若也,則君之、宗之、樂奉而率從之,而不知元後父母之必就吾同類而戴以德乘時之一人矣。

女奚之釀也,必擇其酸醅而去之,惡其引旨酒而酸之也;慈父之教也,必禁其淫朋而絕之,惡其引樸子而胥淫也。禍莫重於相引,而相害者為輕;害知禦,引不知避也。於是而知袁安、任隗之識遠矣。其言曰:「光武招懷南單於,非謂可永安內地,正以權計之算,扞禦北狄。」夫光武豈可謂之權哉?倒置重輕,而滅五帝、三王之大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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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和之世,袁安、任隗、丁鴻為三公,何敞、韓稜為尚書,皆智勇深沈,可與安國家者也。竇憲之黨,謀危社稷,帝陰知而欲除之,莫能接大臣與謀,不得已而委之鄭眾,宦寺之亡漢自此始。非和帝寵刑人、疏賢士大夫之咎也,微鄭眾,帝其危矣。揆所自始,其開自光武乎!崇三公之位,而削其權,大臣不相親也;授尚書以政,而卑其秩,近臣不自固也。故竇憲緣之制和帝不得與內外臣僚相親,而唯與閹宦居。非憲能創錮蔽之法以鉗天子與大臣也,其家法有舊矣。三公堅持匈奴之議,而不能違憲之討虜,權輕則固莫能主也。尚書郅壽抗竇憲而自殺,則誅賞待命於權臣也。西漢之亡也,張禹、孔光懸命於王氏之手而宗社移矣。光武弗知懲焉,厚其疑於非所疑者,使沖人孤立於上,而權臣制之,不委心膂於刑人,將誰委乎?明主一懷疑而亂以十世,疑之滅德甚矣哉!

創業之主而委任大臣,非僅為己計也。英敏有余,攬大政於一心,而濟之以勤,可獨任矣。大臣或有一二端之欺己,而遂厚致其疑;然其疑君子也,必不信小人;君子且疑,而小人愈懼;此豈可以望深宮頤養中材以下之子孫乎?公輔無權,中主不勝其勞,而代言之臣重;代言之臣秩卑,不得與坐論而親扆坐,則秉筆之宦寺持權;禍亂之興,莫挽其流矣。天下皆可疑,胡獨不疑吾子孫之智不逮,而暱於宴安也乎?

當其始也,大臣與宦寺猶相與為二也,朝綱立而士節未墮,則習尚猶端,而邪正不相為借。若袁安、任隗、丁鴻者,雖憂時莫能自效,而必不攀鄭眾以有為。事不求可,功不求成,自靖以聽天,而不假枉尋以直尺,故鄭眾雖有成勞,而尚存撿柙。迨及君臣道隔,宦寺勢成,大臣之欲匡君而衛國者,且紹介之以行其誌,而後宦寺益張而無所忌。楊一清因張永以誅劉瑾,楊漣且不得不左袒王安以抑魏忠賢,則忠端之大臣不能絕內援以有為,又惡能禁小人之媚奄腐哉?高拱、張居正之廢興,一操於馮保之榮落。上失其道,下莫能自主,禍始於東漢,而流毒萬年,不亦憯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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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黨之興,其始於竇憲之誅乎!霍氏之敗也,止其族類之同惡者,而不及其余;王莽篡而伏誅,王閎其族子而免,他勿論已。竇憲之即法也,竇篤、竇景、郭璜、鄧疊之同惡,誅之可也;宋繇以大臣而與比,罷之可也;班固之怙勢而橫,竄之可也;盡舉其宗族賓客名之以黨,收捕考治之,黨之名立,而黨禍遂延於後世。君子以之窮治小人,小人即以之反噬君子,一廢一興,刑賞聽人情之報復,而人主莫能屍焉,漢、唐以還,危亡不救,皆此之繇也,可不悲乎!

子曰:「唯上知與下愚不移。」然則中材之可移者多矣。無所慕而好善,無所懲而惡不善,中心安仁者,天下之一人也。出而欲仕,仕而欲速,非能擇惡而遠之,抑非必擇善而忌之也。人主不能正於上,大臣不能持於下,授奸邪以奔走天下之柄,使陷於惡,無抑內媿於心乎?捐廉恥,迷禍敗,僥一旦之利祿,以蹈於水火,仁人所哀矜而不以得情為喜者也。錮之以黨,而蹙之以竊年,實繁有徒,亦且聚族延頸待國事之非而乘之復起。迨其後也,憤毒積,而善類之死生縣於其手,而唯其斬艾。國亡人而人亡國,自臣子之疊相衰王釀之,而君亦且無如之何,此抑可為痛哭者矣!

邪黨之依附者,戚裏也、宦寺也、宮闈也。乃陳蕃之死以竇武,亦戚裏也;司馬、呂、範之貶以宣仁,亦宮闈也;楊、左之殺以王安,亦宦寺也。彼小人者,亦何不可借戚裏、宮闈、宦寺之名以加君子哉?子曰:「舉直錯諸枉,能使枉者直。」枉者直,則直用之,奚黨之有乎?舜之所誅者共、驩耳,而告司徒曰:「敬敷五教,在寬。」中材之士,不絕其利祿之徑,而又滌除其僉佞之名,亦何為不濯磨以自新邪?

張酺曰:「憲等寵貴,群臣阿附唯恐不及,言憲懷伊、呂之忠,比鄧夫人於文母。嚴威既行,皆言當死,不顧其前後。」以此思之,君失道於上,大臣失制於前,使人心搖搖靡定,行不顧言,言不顧心,如飲之狂藥而責其狂,狂可惡,而飲之藥者能勿疚乎?君子當思有以處之矣。定國者一人,非天下之自能定也。憤奸邪之馳騁,快誅殛於一朝,博流俗之踴躍,其反也,還以自戕而戕國。捶鐵者戒其反覆,任人之宗社,曾愛鐵之不若,而亟反亟覆以折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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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帝命曹褒制漢禮,不參群議,斷自上裁,而褒雜引五經、旁及讖緯以成之。和帝之加元服,亦既用之矣,張酺奏褒擅制、破亂聖術而廢之,褒所定禮遂不傳於世,亦可惜矣!褒之引讖緯以定彜典,其說今閉見於鄭玄,如號上帝以耀寶魄之類,誠陋矣;若其雜引五經以參同異者,初未嘗失。而酺以專家保殘之學,屈公義以伸其私說,其不能通於吉兇哀樂之大用也庸愈乎?

秦廢三代之彜典,制氏、戴氏、後氏僅傳其一曲,而不可通之於他,未可執也。且即其存者而猶有不可執者焉。子曰:「殷因於夏禮,所損益可知也。」因者,仁義之蘊、中和之藏、彜倫之敍耳。夏、殷、周治法相仍,而猶隨時以損益,況郡縣之天下迥異於三代者哉?

即以彜倫之不易者言之:父子,均也;而漢、唐無自出之帝,不可強立,王侯無社稷之守,長子之喪,不當上視君父。君臣,均也;而令之於守,掾屬之於守令,國相長史之於侯王,生殺廢置統於天子,令共之誼,自異於三代侯國之臣。兄弟,均也;侯王無國,公卿不世,孝秀登朝,士農疊為興廢,宗子不得獨尊,支庶不得終賤。夫婦,均也;同姓而婚姻不通,乃同一姓而所出者異,周、齊、楚、鄭之各有王氏,非本支也;周宗之支,周、魯、滕、邢、孟、仲、臧、南,固同姓也;禁異出而不禁同祖,非其本矣。秦獎節婦,而出妻再適,不齒於人倫;舅姑視父母,以正家綱,而答拜之儀,且適驕其悍婦。然則彜倫之損益,得五經之精意,而無嫌於損益,多矣。他如覲聘之禮,田獵之制,相見之儀,饋贈之節,郡縣行之,而情固不浹,事固不治。是必通變以審天則,窮理以察物宜,曲體乎幽明之故,斟酌乎哀樂之原,使賢者可就,不肖可及,以防淫辟,以辨禽獸,而建中和之極,用錫萬民,固必參五經之大義微言,以出入會通,而善其損益;雖或有過焉,可俟後之作者,繼起而改之,可勿慮也。若夫專家之學,守其故常,執聞見而迷其精音,亦惡足尚哉?

褒之禮,吾知其必有疵也;雖然,吾知其必有得也。應劭、蔡邕之所傳,語而不詳,永嘉之後,夷禮雜附,而天道人事終於昏翳,惜哉!使褒之禮而傳也,辨其失,存其得,考其異,驗其同,後之人猶有征焉。張酺以迂執之說致其淹沒,是亦古今之大缺陷矣。自宋以後,律呂毀而九宮之淫樂興,冠冕廢而袍靴之胡服濫,九獻亡而酹酒之野祭行。乃至郭守敬以介然之颎明,廢歷元而棄天紀,徑以為直,便以為利,人之且淪於禽獸也,悲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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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漢不任三公,三公因不足任,上失禦而下遂偷也。劉方、張奮亦有名譽,自致大位矣,乃於和帝之世,因仍章帝之柔緩,弗能有補。所詫為敢言者,為梁氏報怨,吹求竇氏以迎帝之私情而已。亂先帝夫婦之倫,逢嗣君寡恩之惡,舍舊趨新,犯神人之怨恫,而樹援於後族,是尚足為天子之大臣乎。帝手詔曰:「恩不忍離,義不忍虧。」三公讀此而不媿以死,非人也。夫當竇後生存之日,竇景橫逆,何弗一言匡救,而必待後之死,乃踐蹂之如斯其酷邪?竇替梁興,而東漢遂大亂,三公為宮闈妒爭之吠犬,而廉恥埽地,固其人之不肖,抑漢以論道之職為養尊處優之余食贅形,休戚不相共,而無以勸之也。則光武作法之涼,不能謝咎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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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超之告任尚曰:「塞外吏士,本非孝子順孫,皆以罪過徙補邊屯,宜蕩佚簡易,寬小過,總大綱。」此後世將兵之善術也,然繇此而言兵者難矣。嚴之,則兵心離而無與效死;寬之,則恣其驕暴而以病民;故曰難也。

三代即民即兵,井甸之賦,師還而仍為鄉鄰,將雖寬而兵自不為民害。故師之象曰「容民畜眾」,寬而無損也。後世之兵出於召募,類皆貪酒嗜色樗蒱淫酗之民,容者所不能容,畜者所不易畜也,其不禁而兵為民害久矣。然而三代之兵,不敢暴於其國,而諸侯相競於侵伐,則出疆而斬木堙井、俘虜掠奪,有所不禁。後世所與出塞之士,彌望而皆茅葦逐盜之兵,所克皆為內地,守法而不內侵,則饑渴暴露,生之不保,而況有所利乎?然則三代兵不毒民,但不毒乎國中,而自有余逞。故後世之言兵者,倍為難也。無已,則唯達其貪饕淫蕩之情,重其饟犒,椎牛酤酒,優裕有余,而後可持法而嚴以馭之,而民其不病矣乎!

乃將之嚴也,尤惡其矜名而邀士大夫之譽也。有恤民之心,而矜惠民之名,法浮於情,而足以召怨。無恤民之實,而徒衒清市德,斬刈壯士以要盈廷之薦剡,求兵之以軀命報斗筲之粟,欲其弗鳥獸散也,其可得乎。故獲市井小民之歌頌者,必潰之將也;得學士大夫之稱說者,必敗之將也;多其兵而寡其食,必亡之國也;以名求將而不以功,授將帥殿最之權於清議者,必亂之政也。厚以養之,簡以禦之,弗與民雜處而殊之,屯聚之於邊陲,而與民相忘以安之,庶幾乎民無所施其恩怨,士大夫無所容其毀譽,為將者坦然任意以斟酌其恩威,而後兵可得而用也。故曰難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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辟畢端者,學者之任,治道之本也。乃所謂畢端者,詭天地之經,叛先王之憲,離析六經之微言,以誣心性而毀大義者也。非文辭章句度數沿革之小有合離,偏見小聞所未逮而見為畢者也。六經當秦火之余,非漢儒則愈亡逸,不可謂無功;而專家以相競,不可謂無罪。善求益者,樂取其所不及以征所已及,麗澤並行競流以相度越而匯於大川,朋友講習之功,所為取諸兌也;見善而遷,如風之下流,如雷之相應,而十朋之龜弗克違,所為取諸益也。漢之諸儒,各有師傳,所傳者皆聖人之道所散見也。而習氣相沿,保其專家以相攻擊,非其所授受者謂之畢端,天子聽其說而為之禁,不已陋與!

徐防位三公,天子所與論道者也。道論定而為天下則。乃首所建白禁博士弟子之意說,坐以不修家法之罪,離析聖道,錮蔽後起之聰明,精義隱而浮文昌,道之不亡也幾何哉?宋承其弊,蘇、王二氏之學疊為廢興,而诐淫以逞。延及於今,經義取士,各有師承。塾師腐士,拾殘沈以為密藏,曾不知心為何用、性為何體,三王起於何族,五霸興於何世。畫地為獄,徽纆不解,非是者謂之破裂文體。因而狂迷之士,請以雌黃帖括沈埋煙霧之老生從祀先師。世教衰,正學毀,求斯人之弗化為畢物也,惡可得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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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言天者驗於人,未聞善言人者之驗於天也。宜於事之謂理,順於物之謂化。理化,天也;事物,人也;無以知天,於事物知之爾。知事物者,心也;心者,性之靈、天之則也。漢儒言治理之得失,一取驗於七政五行之災祥順逆,合者偶合也,不合者,挾私意以相附會,而邪妄違天,無所不至矣。

和帝之世,正陽之月,日有食之,有司無以塞咎,舉而歸之兄弟諸王留京師之應。嗚呼!天其欲使人主絕毛裏之恩,蔑鞠子之哀,忍忮以逞陽剛之威焰乎?亡周者六國、彊秦,魯、衛終安其分;亡漢者前有王莽,後有袁、曹、孫氏,而先主猶延其祀;亡魏者司馬,亡晉者劉裕,亡唐者朱溫,又降而孤立無援,異類乘而滅之,兄弟何尤焉。當和帝時,宗支削,外戚張,此正所謂陰逼天位、離火下熸、明夷之世也而顧責之天子僅有之兄弟。讀和帝之詔,有人之心者,不禁其澘然泣下矣!妄人逞妖誣之辭,援天以制人主,賊仁戕義而削社稷之衛,乃至此哉!

夫日食有常度,而值其下者蒙其咎。抑惟懲愆思過以避陰陽之沴,反諸心,征諸事,察諸物,無往而不用其修省,惡可以一端測哉!雖億中,不足取也,況其妄焉者乎!

安帝殤帝附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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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遷有言:「伯夷雖賢,得孔子而名益著。」吾於泰伯亦雲。三代以下不乏賢者,而無與著,賢不著而民不興行,世無有師聖人樂善之心者也。漢清河上慶其賢矣。夫慶之廢,章帝之私也。慶廢而安於廢,母以誣死而不怨,怡然與和帝相友愛而篤其敬,竇後沒,和帝崇梁氏之禮,慶垂涕念母,欲求作祠堂而守禮不敢言,和帝崩,立繈褓之子於民閉,而無所窺望,庶幾乎知命而安土以敦仁者乎!

當東漢時,兄弟以相讓為誼,劉愷、丁鴻皆聞東海王疆之風以起,然而逃匿顛沛,效伯夷、泰伯而徇其跡,則謂之好名非苛也。慶從容於章、和之世悍後之旁,優遊輦轂,徐就藩封,執臣禮而處之若忘,德彌隱,誌彌深,禮彌謹,行彌庸,其不膺至德之稱,天下後世無有師聖人樂善之心為心者也。慶之所為,亦可謂「民無得而稱」矣。

東海王之安於廢也,母氏固存而不失其尊養也,然且山陽王荊假之以稱亂,無抑彊有可乘之閉,而荊乘之。安帝以赤子臥天下之上,而無有擁慶以起者,慶有以弭之也,非彊之所能逮也。唐宋王成器委順於玄宗之世,其近之矣。乃玄宗以戡亂之大功,雖嗣睿宗而若其自致,成器固不敢幹,非若慶之以私愛相妨而坐廢。成器雖不爭,豈能望慶之項背乎?三代以下未嘗無賢也,人不知也。殤帝夭,慶子祐終嗣天位,人所不知,天佑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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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平之詔曰:「郡縣欲獲豐穰之譽,多張墾田,競增戶口,不畏於天,不媿於人,自今以後,將糾其罪。」庶幾乎仁者之怒矣。

墾田之不足為守令功,不待再思而知也。田蕪而思墾之,民之不能一夕安寢而忘焉者,而特力不足耳。其能墾與,吏雖窳,不能奪也;其不能墾矣,吏雖勤,不能勸也。病而不甘食者,慈父不能得之於子,無亦防其強食而噎焉耳。必欲勸之墾也,則無如任其墾而姑不以聞之縣官也。張墾田而民愈不敢墾,欺天罔人,毒流原野而田終以蕪,國終以貧,此孝宣之世,竊循吏之名者,禍之所延,而貪君利之,糾以罰面害其弭乎!

若夫戶口之增,其為欺謾也尤甚。春秋、戰國之世。列國爭民以相傾,則以小惠誘鄰國之民而歸己,國遂以疆,非四海平康之道也。郡縣之天下,生齒止於其數,人非茂草灌木,蹶然而生,實於此者虛於彼,飛鴻偶有所集,哀鳴更苦,非可藉為士著也。曷抑問所從來而知增者之為耗乎?不然,抑將析人父子兄弟而賦及老稚,虐莫甚焉。貪君以為利,酷吏以為名,讀延平之詔,知章、和之世,守令之賊民以邀賞者多矣。張伯路之援棘矜而起,非一朝一夕之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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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後臨朝,未有不亂者也。鄧後之視馬後也為尤賢,馬後賢以名,鄧後較有實矣。厚清河王慶而立其子,詔有司撿敕鄧氏家門非過,遣鄧騭兄弟還第,皆實也,宜乎其賢無以愈也。然而聽政十年,國用不足,至於鬻爵,張伯路起於內,羌叛於外,三輔流亡,天下大困,非後致之而孰使然邪?

蓋後之得賢名者,小物之儉約、小節之退讓而已,此裏婦之炫其修謹者也。所見所聞,不出閨闥,其擇賢辨不肖,審是非,度利害,一唯瑣瑣姻亞之是庸。故任尚屢敗而不黜,一得罪於鄧氏而死不旋踵,徙民蹙地,唯鄧騭之意而人不能爭。其尤忮害者,杜根、成翊世進歸政之諫,而撲殺於廷。則擅國暱私,糜國於無名之費以空國計,人不得而知者多矣。張禹、尹勤、梁鮪、徐防、張敏、李脩、司馬苞、馬英,皆以庸劣之才,取容鄧氏,而致三公,袁敞錚錚而早不能容,則崇佞替忠,上下相蒙以釀亂而不自覺者多矣。嗚呼!後之始立以賢名,後之終總大政以賢著,幹愚賤之譽,而蠹隱於中,蝕木不覺,陰始凝而履霜,亦孰知堅冰之至哉?

故獎婦賢者,非良史之辭也;事女主者,非丈夫之節也。司馬溫公歷鑒於漢、唐,而戴宣仁後以行其誌,佞者為之說曰:母改子道。豈非過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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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之所在,害之所興,抑之已極,其縱必甚。故屈伸相感而利生,情偽相感而害起,屈伸利害之相為往復,而防之於早,以無不利。智者知之明也,而庸愚不知。知者則立法以遠害,不知則徇利以致兇,利害之樞機在此矣。

永元之後,降羌布在郡縣,為吏民豪右所徭役,積以愁怨,及迎段禧之役,征發羌騎,諸羌犇潰,因結聚人寇,而龍右、三輔、並、益皆殘殺破敗,內亂乘之,漢因以衰。制之不早,火郁極而燎原,屈伸必然之數也。

中國之智,以小慧制戎狄;戎狄之智,以大險覆中國;中國之得勢而驕,則巧以漁其財力;戎狄之得勢而逞,則很以恣其殺掠;此小勝而大不勝之固然也。役其力,聽役矣;侵其財,聽侵矣;債帥、墨更、猾胥、豪民,施施自得,而不知腰領妻孥之早已在其鋒刃羈絡閉矣。

制吏民而使勿虐之者,下策也。貪猾者幸快其須臾之意欲,刑罰非所畏也。或且獻其佞說,曰「何事苦珵民以獎異類」,如汲黯之言矣。力可役,財可侵,大險之伏,不敵小慧,貪猾者何知,近取股掌而弗利之邪?迨及郁極而熺,蒙其利者死骨已朽,而後生食報於毒,亦痛矣哉!

故王者之於戎狄,暴則懲之,順則遠之,各安其所,我不爾侵,而後爾不我虐。旅獒之戒,白雉之卻,聖人之慮,非中主具臣所測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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賞以春夏,刑以秋冬。賞者,封國受爵之錫命也;刑者,五刑大辟之即市也。天有恒經,王有恒政,順天以不違其溫肅之氣,王道之精微也。而夷狄盜賊之主,逞喜怒而不為之節,則幹天而傷民。然其為義,止此而已。進忠賢者,引之若不及;賞軍功者,勸之使復効;秋冬不舉萬一汰先朝露,王者之心惻矣,賢者功臣之心亦沮矣。若夫聽訟斷獄,易固曰「明慎用刑而不留獄」。留獄者,法之所為大擾也。留以俟秋冬,而枉者直者交困於心而不能釋,怨且繇是而深,而變計滋起矣。

且其留而待時也,將拘禁之與?徽纆叢棘之苦,劇於笞杖,逮連證佐,浸以賄而遊移其初心。若縱之與?自知不免,幾何而不逋也!故夫子取子路之無宿諾,諾不宿,獄不留矣。唯大辟抵罪已定,囚之以待秋冬,緩死而不拂天之和氣;肉刑未除,劓、刖、宮、墨,有事刀鋸,不可戾溫和之化;王者之慎,慎以此爾。夫豈流刑使即三居,撲刑旋施教誡,縱證佐於南畝,省簿書於掾史之謂哉?

月令非三代之書,然其曰「孟夏斷薄刑」。孟夏,正陽之月也,可以斷刑,則春夏之余月可知矣。魯恭之言,有得有失,言治理者不可不辨。若呴呴之仁,緩之乃以賊之,以是為順天而愛民,豈理也哉?哀矜清問,則四時皆春,不徒以其文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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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安之世,漢所任將者,任尚也,軍安得不覆,亂安得不極也!尚嚴急而不知兵,見於班超之說。而猶不僅此。章帝以來,歷三世而國事屢變,竇憲盛,尚則為憲之爪牙;鄧騭興,尚則為騭之心膂;憲敗,賓客皆坐,而尚自若;西域叛亂,北邊喪師,漢法嚴矣,而尚自若;尚者。一後世之債帥也。平襄之敗,死者八千余人,羌遂大盛而不可制;尚翺翔漢陽者三載,坐視羌人之暴,罰謫弗及,復以侍御史將兵於上黨,遷中郎將,屯於三輔,保祿位、怙兵權而不懼。尚何以得此哉?其輦金帛以曲媚宮闈戚裏者可知矣。然則其嚴急也,乃以漁獵吏士而為結納之資也。三輔殘,國帑空,並、涼、益士死不收,徙不復,羌人力盡而瓦解,尚乃起而與鄧遵爭功以死,天殛之也。尚之誅也,賕臟千萬以上。憲與騭所為議尚以稔其惡者在此矣。債帥之興,其始於東漢乎!而鄧騭之為漢蟊賊可知矣。母後聽政而內外交寇,其所繇來亦可知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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盜賊之興,始於王莽之世。莽篡,天下相師以寇攘,而抑劉崇、翟義以草澤起義先之,未足開盜賊窺天之徑也。張伯路一起而濱海九郡陷沒,孫恩、竇建德、黃巢、方臘、李自成踵興,而四海鼓動,張伯路實為之嚆矢焉。

三代之盛,大權在天子也。已而在諸侯矣,已而在大夫矣,已而在陪臣矣,浸以下移而在庶人矣。郡縣之天下,諸侯無土,大夫不世,天子與庶人密邇;自宰執以至守令,所為尊者,榮富而已,其他未有尊也。上姓百家相雄長而莫能制,豐兇不能必之於天,貪廉不能必之於吏,風會移之,怨毒乘之,歘然狂起,抑將何法以弭之哉!

易曰:「天險不可升也。」謂上下之分相絕,而無能陵也。易國而郡縣,易侯而守令矣;安守令也有體,嚴守令也有道。守令之仁暴,天子之所操也;其次,廷臣之所衡也;其次,省方之使所糾也;非百姓之所可與持也。賕吏興,上下蔽,天子大臣弗能廉察,激民之重怨,而假民以告訐之權,制守令之黜陟誅賞,是進廡人而分天子之魁柄。不肖之吏,弱者偷合於民,彊者相仇而競,豪民視守令如雞豚,可豢也、可圈也、可訐也、斯可殺也,而何弗可稱兵以脅天子也?盜之所以死此而又興彼也。

易曰:「上天下澤,履,君子以辨上下、定民誌」又曰:「小人而乘君子之器,盜思奪之矣。」上下不辨,民誌不定,乘君子之器者,無大別於小人。侯王豈有種哉?人可奡岸以制守令之榮辱生死,則人可侯王,而抑可天子矣。察吏不嚴於上,而聽民之訟上,搖動人心而猶謂能達庶人之情,非審於天綱人紀者,莫知其弊也。陵夷天險而授之升,立國者尚知所懲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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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帑屢空,軍興不足,不獲已而加賦於民,病民矣,而猶未甚也;以官鬻錢穀而減其俸,民病乃篤。鄧後婦人米鹽銖桑之計也,後人師之,視為兩利之術,狂愚不可瘳矣。

萬不獲已而加賦也,抑必有則。吏方苦其不易微,未有能因而溢者也。獺不饑,不可使捕;鷹不饑,不可使逐;誘取其錢穀於前,而聽其取償於民,吝予之以生計,而委之以日掠,雖欲懲貪,詞先訥澀矣。不能使徒步布衣草屢糲食凍老餒幼以為國效功也,則烏能禁饑鷹獺之攫而無厭哉!乃人主且曰:吾未嘗加賦以於民,民如之何而不急公。上下交怨而國必亡矣。

三代之世,方百里之國,君卿大夫士世食其祿,下逮於胥史者數百人。饔餮瞥帛車乘吊車乘芻糧奔走於四方而有余。一郡之大,或兼數圻,祿於朝者幾何人?官於其地者幾何人?官司於結修公私交際所資於民者幾何事?今之天下,其薄取也,視古而什之二三耳。而古之民足,今之民貧;古之國有余,今之國不足。下不在民,上不在君,居其閉者為獺為鷹,又使饑而教之攫;金死於一門,而粟賤於四海,則終歲歲耕耘,幸無水旱,而道殣相望必矣。

「無野人莫養君子。一上節宣野人之余以養賢,而使觀人朵頤,以惟攫取之巧拙為貧富哉!鬻官爵以賤之,減俸以貧之,吏既賤而終不肯貧,廉恥隨,貧寠相迫,避加賦之名,蹈朘削之實,愚者之虐,虐於暴君,曾不自知其殃民,民亦不知也。怨不知所自起而益亟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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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之彊也,北卻匈奴,西收三十六國。未數十年,羌人一梗於河湟,其誌止於掠奪,未有窺覦漢鼎之心也。而轉徙五郡,流離其民,僵仆載道,如孤豚之避猛虎。悲哉!誰為謀國者,而彊弱相貿至此極也!任尚債帥也,郅隲紈誇也,鄧後婦人也;婦人屍於上,紈袴擅於廷,債帥老於邊,三者合而亡國之道備焉。幸而不亡,民之死也,誰恤之哉?天下未有婦人制命,而紈誇債帥不興者也。未有陰氣凝於上,而幹戈之慘不流於天下者也。故曰:「鶴嗚於九臯,聲聞於野。」氣相召,禍相應,而龐參之邪說始乘之,以愞縮消生人之氣,可不戒哉!

一〇 编辑

鄧後為鄧氏近親開邸第教學,而躬自試之,史稱之以為美談。漢武開博望苑,而太子弄兵;唐高開天策府選文士,而宮門蹀血;天子之子且以召難,況後族乎?諺有之曰:「婦人識字則誨淫,俗子通文則健訟。」詩書者,君子所以調性情而忠孝,小人所以啟小慧而悖逆者也。故曰:「民可使繇之,不可使知之。」不然,三代王者豈以仁義禮樂吝予斯人;而內不及於宮闈,外不私於姻黨,何為也哉?

鄧後之約飭子弟也屢矣,其辭若足觀者。乃豫章唐檀告其太守曰:「方今外戚豪盛,君道微弱」。則後之寵私親以紊朝綱可知矣。假之兵權,復假之以文教,先王經緯天下之大用,一授之匪人,國尚孰與立也!言治者,知兵權之不可旁落,而不知文教之不可下移,未知治道之綱也。一道德,同風俗,教出於上之謂也。

一一 编辑

有其始之,則已之也難,是以君子慎乎其始之也。西域通塞,初無當於中國與匈奴之彊弱。乃自張開始之,班超繼之,中國震而矜之曰:吾以斷匈奴之右臂。於是匈奴亦因而曰:是可以為吾右臂也。迨安帝之世,羌寇起,隴西隔絕,涼州幾棄,匈奴於是因車師攻殺後部司馬,又殺墩煌長史索班,蓋至是而西城不可棄矣。公卿乃始欲閉玉門、絕西域,置河西、隴右剝床及膚之禍於不恤,班勇力爭其不可,勇之策賢於其父超矣。非勇之果賢也,時異而勢不容已也。乃超之出,無撓之者,而重撓勇。勇策不用,漢師不出,匈奴寇抄不息,沈氐因之而亂。害極於鄧騭之庸愞,而禍始於張騫之挑引。故曰有其始之,則已之也尋也。

鄭於臺、楚,非果系重輕。而楚爭之晉因爭之;晉爭之,楚益爭之;疲天下之兵力百余年,而兩皆無據。高歡、宇文泰之玉璧,朱友貞、李存勗之楊劉,一旦而以存亡系之;非其存亡之果系也,力盡於此,而余地皆虛,徒使其土之民人蹂躪而殆無遺種,皆始之者貽之,孰有能包舉興亡勝敗之大而遊心於余地者乎?易曰:「非所據而據焉,身必危。」凡見可據者,皆非據也,遊士炫其謀,武人張其功,後欲已之而不能,故君子必慎乎其始之也。

一二 编辑

潁川杜根上書鄧後歸政安帝,後怒,撲殺之,得蘇,逃宜城山中為酒家保,積十五年,後死乃出。或問以何不投知故而自苦,根言:「發露,禍及親故。」智哉根乎!何也?親故之能托生死者不易得也。非謂夫叛而執之也,為根之知交者應不至此也。好義之心茍不敵其私利之情,則其氣先餒;好義之心與私利之情相半,即不相半而不能忘,其神必亂;氣餒神亂,耳目不能自主,周旋卻顧,示人以可疑,則愈密而愈疏,故義利交戰於胸者,必交受其禍。今有人於此,而人或投之,鄰裏鄉黨不問焉者,以適然聽之也。唯大勇者,為能以適然處變;不然,則如酒家之本不覺而固適然者也。非此而必不能矣。

嗚呼!士不幸而處亂世,不屈於邪,而抑未可以死,緩急固時有矣,而可不慎所依乎!好苛禮而不簡者,恤小利而形於色者,多疑而好謀者,貌願謹而勤小物者,吊死問疾而多為容者,皆不可依者也,可弗慎邪?

一三 编辑

處士之征而不受命者多矣:或誌過亢而不知時者也;或名高而藏其拙者也;或覬公孤師保之尊而躐級以不屑小官者也;吾於薛包獨有取焉。包以至行聞,盡孝友、飭門內之修而已;自盡以求仁,而無矯畢驚人之節,初未嘗規畫天人,謂己有以利天下也。漢征之而拜侍中,非其事也,固非其誌也。包曰:吾以盡吾門內之修,天子知我征我以風示天下,而德不孤矣;吾未嘗有匡濟之心,而何用仕為!

奚以知其然也?以包之所為,皆循循乎父子兄弟之閉,非襄楷、郎凱、樊英窺測天人,舍己而求諸人者比也。而漢之授以侍中,抑非其道。侍中者,出入諷議之臣也。當安帝之世,外羌戎,內盜賊,外戚、阿母、宦寺,交相煽搆,此大人搏捖斡運見功之地,而包之誌略固不及此。非天下有不可為之時,而非包敦篤修能所堪之任也,則漢任之固不以其道矣。善處包者,使分司徒之教職,而任之癢序,則得矣。不則使治一郡,以興教化、撫貧弱,敷其潔己愛物之德,治績懋焉。如之何以侍中任之邪!包之以死乞免,度己量時之道允協矣;豈誌亢名高薄小位而覬公孤者類哉?

龍有潛也,有見也,有亢也。孔子知不可而為,聖人之亢也;伊呂之興,大人之見也;包之終隱,君子之潛也。潛者,非必他日之見也,道在潛,終身潛焉可矣。

一四 编辑

安帝之不德,豈至如昌邑王賀之荒悖哉!立十五年矣,鄧後寵平原王翼,欲廢帝而立之;杜根請帝親政,而撲殺之;視天位如置棊,任其喜怒,後之惡烈於呂、武矣。伊尹之放太甲,未嘗他有援立,示必反之也。昌邑王之不可一日為君,霍光之不幸,而又幸得宣帝之賢也。且昌邑既廢,始求宣帝於民閉,未嘗豫扳宣帝而後廢昌邑也。鄧後以婦人而輔以碌碌之鄧騭,予奪在手,唯意所授,瀆大倫,玩神器,君子所必誅勿赦也。鄧後死,王聖、李閏乘權而亂政,繇安帝之不君,可謂後之先識而誌安社稷乎?

乃抑稽聖、閏之得以蠱帝而逞者,誰使然也?十五載見郊見廟之天子,不能自保,大臣弗能救也,小臣越位孤鳴而置之死也,舍保母宦寺而誰依邪?易位之僇辱,與死接踵,自非上哲反己自彊以潛消內釁,則免己於死而固其位,奚暇擇阿母宦寺之非,而不以為恩哉!宦寺之終亡漢,李閏、江京始之也,而實鄧後之反激以延進之也。

一五 编辑

建元中,守相坐臟,禁錮二世。劉愷以謂「惡惡止其身,春秋之義,請除其禁」,持平之論也。抑書曰:「刑亂國、用重典。」從重以挽極重之勢,施之亂國,亦詎不可哉?

人之貪墨無厭、罪罟不恤者,豈其性然?抑其習之浸淫者不能自拔也。身為王臣,已離饑寒之苦,而漁獵不已,愚之不瘳,何至於是!斥田廬,藏珠玉,飾第宅,侈婚嫁,潤及子孫,姻亞族黨稱弗絕,則相尚以迷,雖身受歐刀而忘之矣。妻妾子女環向以相索,始於獻笑,中於垂泣,終則怨謫交加而無日得安於其室;則自非卓然自立者,且求徽纆叢棘之不加於身,勿寧他日之系項伏锧以偷免於且夕也。一行為吏,身為子孫之仆隸,驅使死辱而莫能逃,乃伏法以還,彼且握爵銜憲,施施自得,不復憶祖父之慘傷。嗚呼!孱柔者內偪於淫威,甚於國憲,亦大可矜也已!

故貪墨者,其人也;所以貪墨者,其子孫也;拔本憲源,施以禁錮之罰,俾得謝入室之遍謫,亦詎不可哉?為子孫者,雖擁肥奡立,而士類弗齒;即甚不肖,忘情仕進,然世胄恥與為婚姻,人士羞與為朋侶,守令可持法以相按治,仇怨可抗顏以相報復。則子孫先怵,妻妾內憂,庸謹之夫,亦可藉手以寡怨於百姓。則非但弭生民之蟊賊,且以旌則善類,曲全中材,而風俗亦繇之易矣。

惡惡止其身,非此之謂也。三代世祿,士不憂貧,雖貪而無為子孫計者,先世之澤,不可自一人而斬也。

一六 编辑

治天下之綱紀,非徒以其名也。其實在,其名雖易,綱紀存焉。其實亡,其名存,獨爭其名,奚益哉!

宰相之任,唐、虞之百揆合於一,周之三公分於三;其致治者,非分合之為之,君正於上,而任得其人也。其合也,位次於天子;其分也,職別於專司。然而雖分,必有統之者以合其分。要因乎上所重,而天下之權歸之。天子孚以一心,而躬親重任,唯待贊襄則一也。自漢以後,名數易而權數移,移之有得有失,論者舉而歸功過於名;,天豈其名哉?操之者之失其實,則末繇以治也。

西漢置丞和而無實,權移於大將軍;故昌邑之廢,楊敞委隨,而生死莫能自必。東漢立三公而無實,權移於尚書;故陳忠因災畢策免三公,上書力爭,言選舉誅賞不當一繇尚書。兩漢之畢,丞相合而三公分,然其權之上移於將軍、下移於尚書同也。晉之中書監,猶尚書也。唐之三省,猶三公也。宋以參知分宰相之權,南宋立左右相,而移權於平章。永樂以降,名為分任九卿,而權歸內閣。或分或合,或置或罷,互相為監,而互相為因。

若其所以或治或亂者,非此也;人不擇則望輕,心不孚則事礙,天子不躬親,而旁撓之者,非外戚則宦寺也。使大將軍而以德選,則任大將軍可矣。使尚書中書而以德進,則任兩省可矣。丞相三公其名也,唐、虞、殷、周不相師也。懲權奸而分任於參知,下移於內閣,惡在參知內閣之不足以擅權而懷奸也?上移於大將軍,而僅以寵外戚;下移於內閣,而實以授宦寺;豈其名之去之哉?實去之耳。天子不躬親,而日與居者,婢妾之與奄腐;不此之防,徒以虛名爭崇卑分合之得失,亦末矣。

為公輔爭名不如爭實;其爭實也,爭權不如爭道:非勵精親政而慎選有德,皆末也。熒惑守心而翟方進賜死,地震而陳褒策免,其時獨無天子乎?

一七 编辑

周之進士也,雖雲鄉舉裏選,而必貢自諸侯與卿大夫;非諸侯與卿大夫,未有能達於天子者也。已而大夫執政,士之仕也,必於大夫;非大夫,未有能達於諸侯者也。漢之辟召自州郡,非州郡,未有能達於三公者也;非三公,未有能達於天子者也。魏、晉之選舉,中正司九品之升降;非中正,未有能達於吏部者也。隋設進士科,而唐以下因之,益以明經、學究、童子諸科,與太學上舍之選,學校歲貢之士;逮及任子掾吏,皆特達而登仕籍;士無不可自達於天子。而猶有依附權門、失身匪類、墮其召節者,此尚何所委咎哉!

周末之政在大夫也,聖門之賢,亢誌陋巷,顏、閔而已;冉有之失身季氏,子路之失身孔悝,夫豈有康衢之可繇而趨邪徑哉!士之仕也,猶農夫之耕也;無畇畇之隰,則阪田雖確,而不能已於薦蓘。故自隋以上,清直端潔之士,限以地,迫以時,失身於薦辟之匪人,而不免於公論之彈射,士之不幸也,古之不今若也。

楊伯起之剛方,而譖之者以鄧氏故吏為其罪;鄧騭辟震,而震不能辭,時使然也。崔瑗之持正,欲說閻顯立濟陰王,不能見顯,因陳禪以進說,禪不代達,猶以顯累,終身被斥;瑗受顯之辟召,而不能辭,時使然也。夫二子皆有求、路不可奪之節,而浮雲之翳,白日減輝。自非蟄龍屈蠖,學顏、閔而終潛德,遭世末流,亦將如之何哉!

後世貢舉法行,舉主門生雖有不相忘之雅,而一峰之於南陽,念菴之於江陵,抗疏劾之,而不以為嫌。然且有別托蹊徑以呈身邪黨者;使當晉、漢以上,其不為郗慮、賈充之躬任弒逆者幾何也?覽伯起、子玉之始終,為之深悼,而士可以不恤其身故?

一八 编辑

人之至不仁而欲賴以為寵,人之至不祥而欲附以為援,天下之至愚,成天下之大惡,終陷天下之大刑,其能免乎?

人主即至愚且忍,未有不欲其子為天子者也。其或有所廢者,必有所立,類皆私嬖妾、寵庶孽,而要亦授於其子。安帝僅一子爾,旁無嬖庶,年甫十歲,性猶婉順,而惑於宦寺,忍棄之鐘下,而不恤己之無苗裔,此誠古今之至不仁者矣。奄人之崇惡也,毒螫善類,攻畢己以行私爾。即至傷及元良,如伊戾、趙高之為,亦陰有攀附,仍不舍其君之子,而但逞於一時。王聖、江京、樊豐之瑣瑣懷忿於王男、邴吉,而怨及國本,吾君僅有一子,而敢摧折以瀕於死亡,此誠天下之至不祥者矣。而耿寶無知,喪心失誌,徇至不祥之人,行至不仁之事,惑古今至愚至忍之安帝,賴其寵祿,而附險毒之奄妾以為援;帝死未寒,寶先死於閻顯之手,與聖、豐而俱爐。嗚呼!不可與為父子者:必不可與為君臣。不可與為君臣者,必不可與為朋友。寶也、顯也、京也、豐也,歧首之蛇,還自相噬,而閻後亦因以斃。按順帝雖納周舉之諫,復朝閻後,而數日後閻後輒崩,其死於見迫可知,史諱言之耳。不仁之尤,不祥之甚,未有能終日者也。劉授、劉熹、馮石之為三公,緘默不言,辱人賤行,身逸鉄鉞,而恥心蕩然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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