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錄 豔異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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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相如傳 编辑

  司馬相如者,蜀郡成都人也。字長卿。少時,好讀書,學擊劍。故其親名之曰犬子。相如既學,慕簡相如之為人,更名相如。以貲為郎,事孝景帝為武騎常侍。非其好也。會景帝不好辭賦。是時,梁孝王來朝,從游說之士,齊人鄒陽、淮陰枚乘、梁莊忌夫子之徒。相如見而說之,因病免,客游梁。梁孝王令與諸生同舍,相如得與諸生游士居數歲。乃著子虛之賦。會梁孝王卒,相如歸,而家貧。無以自業。素與臨邛令王吉相善。吉曰:「長卿久宦游不遂,而來過我?」相如往,舍都亭。臨邛令繆為恭敬,日往朝相如。相如初尚見之,後稱病,使從者謝吉。吉愈益謹肅。

  臨邛中多富人,而卓王孫家童八百人,程鄭亦數百人。二人乃相謂曰:「令有貴客,為具召之,並召令。」令既至,卓氏客以百數。至日中,謁司馬長卿。長卿謝病不能往。臨邛令不敢嚐食,自往迎相如。相如不得已,強往一坐。盡傾酒酣,臨邛令前奏琴曰:「竊聞長卿好之,願以自娛。」相如辭謝,為鼓一再行。是時,卓王孫有女文君,新寡,好音。故相如繆與令相重,而以琴心挑之。

  其詩曰:

  鳳兮,鳳兮,歸故鄉,遨遊四海求其凰。

    有豔淑女處蘭房,室邇人遐毒我腸。

  何由交頸為鴛鴦?

又曰:

  鳳兮,鳳兮,從凰棲,

  得托孳尾永為妃。

    交情通體必和諧,中夜相從別有誰?

  相如之臨鄧,從車騎,雍容閒雅甚都。乃飲卓氏,弄琴,文君竊從戶窺之,心悅而好之,恐不得當也。既罷,相如乃使人重賜文君侍者通慇懃。文君夜亡奔相如,相如乃與馳歸。家居徒四壁立。卓王孫大怒曰:「女至不材,我不忍殺,不分一錢也。」人或謂玉孫,王孫終不聽。文君久之不樂,曰:「長卿第俱如臨邛,從昆弟假貸,猶足為生。何至自苦如此。」相如與俱之臨邛,盡賣其車騎,買一酒舍。酤酒,而令文君壚。相如身自著犢鼻,與保庸雜作滌器於市中。卓王孫聞而恥之,為杜門不出。昆弟諸公,更謂王孫曰:「有一男兩女,所不足者非財也。今文君已失身於司馬長卿。長卿故倦游,雖貧,其人材足依也,且又令客,獨奈何相辱如此。」卓王孫不得已,分予文君童百人,錢百萬,及其嫁時衣被財物。文君乃與相如歸成都,買田宅,為富人。

  居久之,蜀人楊得意為狗監侍上。上讀《子虛賦》而善之曰:「朕獨不得與此人同時哉。」得意曰:「臣邑人司馬相如,自言為此賦。」上驚,乃召問相如。相如曰:「有是。然此乃諸侯之事,未足觀也。請為天子遊獵賦,賦成奏之。」上許,令尚書給筆札。相如以「子虛」,虛言也。為楚稱;「烏有先生」者,烏有此事也,為齊稱;「無是公」者,無是人也,明天子之義。故空籍此三人為辭,以推天子諸侯之苑囿。其卒章歸之於節儉,因以諷諫。奏之天子,天子大悅,以為郎。

  相如為郎數歲,會唐蒙使略通夜郎西中,發巴蜀吏卒千人,郡又多為發轉漕萬餘人。用興法誅其渠帥,巴蜀民大驚恐。上聞之,乃使相如責唐蒙。因喻告巴蜀民以非上意。相如還報,唐蒙已略通夜郎,因通西南夷,道發巴、蜀、廣漢卒作者數萬人,治道二歲,道不成,士卒多物故,費以巨萬計。蜀民及漢用事者,多言其不便,是時,邛之君長聞南夷與漢通,得賞賜多,多欲願為內臣、妾,請吏比南夷。天子問相如,相如曰:「邛冉者近蜀,道亦易通,秦時嘗通為郡縣,至漢興而罷。今誠復通,為置郡縣,愈於南夷。」天子以為然,乃拜相如為中郎將,建節往使。副使王然於壺充國,呂越人馳四乘之傳,因巴蜀吏市物以賂西夷。至蜀,蜀大守以下郊迎,縣令負弩矢先驅,蜀人以為寵。於是,卓王孫、臨邛諸公皆因門下獻牛酒以交歡。卓王孫喟然而歎,自以得使女尚司馬長卿晚,而厚分與其女財與男等同。司馬長卿便略定西夷,邛冉斯榆之君,皆請為內臣。除邊關,關益斥,西至沫、若水,南至牂柯為徼,通零關道,橋孫水以通邛都。還報天子,天子大悅。其後,有人上書言相如使時受金,失官。居歲餘,復為郎。

  相如口吃而善著書。常有消渴疾。與卓氏婚,饒於財。其進仕宦,未嘗肯與公卿國家之事,稱病閒居,不慕官爵。相如拜為孝文園令。既病免,家居茂陵。天子曰:「司馬相如病甚,可往從悉取其書。若不然,後失之矣。」使所忠往,而相如已死,家無書。問其妻,對曰:「長卿固未嘗有書也。時時著書,人又取去。即空居。長卿未死時,為一卷書,曰有使者來求書,奏之。元他書。」其遺札書,言封禪事,奉所忠。忠奏其書,天子異之。

卓文君 编辑

  司馬相如初與卓文君還成都,貧居愁懑,以所著裘,就市人陽昌貰酒與文君為歡。既而,文君抱頸而泣曰:「我平生富足,今乃以衣裘貰酒。」遂相與謀,於成都賣酒。相如親著犢鼻滌器,以恥王孫。王孫果以為病,乃厚給文君。文君遂為富人。文君姣好,眉色如望遠山,臉際常若芙蓉,肌膚柔滑如脂。十七而寡,為人放誕風流。故悅長卿之才而越禮焉。長卿素有消渴疾,及還成都,悅文君之色,遂以發痼疾,乃作美人賦,欲以自刺,而終不能改。卒以此疾至死。文君為誄傳於世。

  又,相如將聘茂陵人女為妾,卓文君作《白頭吟》以自絕。相如乃止。

賈午 编辑

  賈午,大尉充少女。韓壽,字得真,南陽堵陽人,魏司徒暨曾孫,美姿貌,善容止。賈充辟為司空掾。充每宴賓僚,其女輒於青瑣中窺之,見壽而悅焉。問於左右:「識此人否?」有一婢說壽姓字,云是故主人。女大感想,發於寤寐。婢往至壽家,具說女意,並言其女,光麗豔逸,端美絕倫。壽聞而心動,便令為通慇懃。婢以白女,女遂潛修音好,厚相贈結,呼壽夕人。壽勁捷過人,逾垣而至。家中莫知,惟充覺其女悅暢異於常日。時西域有貢奇香,一著人,則經月不歇。帝甚貴之,惟以賜充及大司馬陳騫,其女密盜以遺壽。充僚屬與壽宴處,聞其芬馥,稱之於充。自是充意知女與壽通。而其門閣嚴峻,不知所由得入。乃夜中佯驚有盜,因使循牆以觀其變。左右白曰:「無餘異,惟東北角如狐狸行處。」充乃拷問女之左右,具以狀對。充秘之,遂以女妻壽。壽官至散騎常侍、河南尹。

鶯鶯傳(即會真記) 编辑

  唐貞元中,有張生者,性溫茂,美風容,內秉堅孤,非禮不可入。或朋從游宴,擾雜其間,他人皆洶洶拳拳,若將不及,張生容順而已,終不能亂。以是年二十三,未嘗近女色。知者詰之,謝而言曰:「登徒子非好色者,是有淫行。余真好色者,而適不我值。何以言之?大凡物之尤者,未嘗不留連於心,是知其非忘情者也。」詰者識之。亡幾何,張生游於蒲。蒲之東十餘里,有僧舍曰「普救寺」,張生寓焉。

  適有崔氏孀婦,將歸長安,路出於蒲,亦止茲寺。崔氏婦,鄭女也。張出於鄭,緒其親,乃異派之從母。是歲,渾薨於蒲。有中人丁文雅,不善於軍,軍人因喪而擾,大掠蒲人。崔氏家財甚厚,多奴僕,旅寓惶駭,不知所托。先是,張與蒲將之黨有善,請吏護之,遂不及於難。十餘日,廉使杜確將天子命,以統戈節令於軍,軍由是戢。鄭厚張之德甚,因飾饌以命張中堂宴之,復謂曰:「姨之孤嫠未亡,提攜幼稚,不幸屬師徒大潰,實不保其身。弱子幼女,猶君之生也。豈可比常恩哉!今俾以仁兄禮奉見,冀所以報恩也。」命其子曰歡郎,可十餘歲,容甚溫美。次命女:「出拜爾兄,爾兄活爾。」久之,辭疾。鄭怒曰:「張兄保爾之命。不然爾且虜矣。能復遠嫌乎?」久之,乃至。常服悴容,不加新飾,垂鬟接黛,雙臉斷紅而已。顏色豔異,光輝動人。張驚,為之禮。因坐鄭旁,以鄭之抑而見也,凝涕怨絕,若不勝其體者。問其年紀,鄭曰:「今天子甲子歲之七月終,今貞元庚辰生十七年矣。」張生稍以詞導之,不對。終席而罷。張自是惑之,願致其情,無由得也。

  崔之婢曰紅娘。生私為之札者數四,乘間遂道其衷。婢果驚沮,潰然而奔。張生悔之;翌日,婢復至。張生乃羞而謝之,不復云所求矣。婢因謂張曰:「郎之言,所不敢言,亦不敢泄。然而崔之族姻,君所詳也,何不因其德而求娶焉?」張曰:「予始自孩提,性不苟合。或時紈綺閒居,曾莫流盼。不為當年,終有所蔽。昨日一席間,幾不自持。數日來,行忘止,食忘飽,恐不能逾旦暮。若因媒氏而娶,納彩、問名,則三數月間,索我乾枯魚之肆矣。爾其謂我何?」婢曰:「崔之貞順自保,雖所尊不可以非語犯之,下人之謀,固難人矣。然而善屬文,往往沉吟章句,怨慕者久之。君試為喻情詩以亂之。不然,則無由也。」張大喜,立綴《春詞》二首以投之。是夕,紅娘復至,持彩箋以授張,曰:「崔所命也。」題其篇曰《明且三五夜》。其詞曰:

    待月西廂下,迎風戶半開。

    拂牆花影動,疑是玉人來。 

  張亦微喻其旨。是夕歲二月旬有四日矣。

  崔之東有杏花一樹,扳援可逾。既望之夕,張因梯其樹而逾焉。達於西廂,則戶半開矣。紅娘寢於牀上,因驚之。紅娘駭曰:「郎何以至?」張因紿之曰:「崔氏之箋召我矣,爾為我告之。」無幾,紅娘復來。連曰:「至矣,至矣!」張生且喜且駭,必謂獲濟。及女至,則端服嚴容,大數張曰:「兄之恩,活我之家厚矣。是以慈母以弱子幼女見托。奈何因不令之婢,致淫逸之詞。始以護人之亂為義,而終掠亂以求之,是以亂易亂,其去幾何?誠欲寢其詞,則保人之好,不義。明之於母,則背人之惠,不祥。將寄於婢僕,又懼不得發其真誠。是用托短章,願自陳啟,猶懼兄之見難,是用鄙靡之詞,以求其必至。非禮之動,能不愧心!特願以禮自持,無及於亂。」言畢,翻然而逝。張自失者久之,復逾而出,於是絕望。

  數夕,張君臨軒獨寢,忽有人覺之,驚而起,則紅娘斂衾攜枕而至,撫張曰:「至矣,至矣!睡何為哉!」並枕同衾而去。張生拭目危坐,久之,猶疑夢寐,然而修謹以俟。俄而紅娘捧崔氏而至。至則嬌羞融冶,力不能運支體,曩時端莊,不復同矣,是夕,旬有八日矣。斜月晶熒,幽輝半牀,張生飄飄然,且疑神仙之徒,不謂從人間至矣。有頃,寺鐘鳴,天將曉,紅娘促去。崔氏嬌啼宛轉,紅娘又捧之而去,終夕無一言。張生辨色而興,自疑曰:「豈其夢耶?」及明,睹妝在臂,香在衣,淚光熒熒然,猶瑩於茵席而已。

  是後十餘日,杳不復至。張生賦《會真詩》三十韻,未畢,而紅娘適至,因授之,以貽崔氏。自是復容之,朝隱而出,暮隱而入,同會於曩所謂西廂者幾一月矣。張生常詰鄭氏之情,則曰:「知不可奈何矣,因欲就成之。」無何,張生將之長安,先以詩渝之。崔氏宛無難詞,然而愁怨之容動人矣。將行之夕,再不復可見。而張生遂西。不數月,復游於蒲,舍於崔氏者又累月。崔氏甚工刀札,善屬文。求索再三,終不可見。往往張生自以文挑之,亦不甚觀覽。大略崔之出人者,勢必窮極,而貌若不知;言則敏辯,而寡於酬對;待張之意甚厚,然未嘗以詞繼之。時愁豔幽邃,恒若不識,喜慍之容,亦罕形見。異時獨夜操琴,愁弄淒惻。張竊聽之。求之,則終不復鼓矣。以是愈惑之。張生俄以文調及期,又當西去。當去之夕,不復自言其情,愁歎於崔氏之側。崔已陰知將訣矣,恭貌怡聲,徐謂張曰:「始亂之,終棄之,固其宜矣,愚不敢恨。必也君亂之,君終之,君之惠也。則沒身之誓,其有終矣,又何必深感於此行?然而君既不懌,無以奉寧。君常謂我善鼓琴,向時羞顏,所不能及。今且往矣,既君此誠。」因命拂琴,鼓《霓裳羽衣.序》,不數聲,哀音怨亂,不復知其是曲也。左右皆歔欷。崔亦遽止之,投琴,位下流漣,趨歸鄭所,遂不復至。明旦而張行。

  明年,文戰不勝,遂止於京。因貽書於崔,以廣其意。崔氏緘報之詞,粗載於此,云:「捧覽來問,撫愛過深。兒女之情,悲喜交集。兼惠花勝一合,口脂五寸,致耀首膏唇之飾。雖荷殊恩,誰復為容。睹物增懷,但積悲歎。伏承便示於京中就業,進修之道,固在便安。但恨僻陋之人,永以遐棄。命也如此,知復何言!自去秋以來,常忽忽如有所失。於喧嘩之下,或勉為語笑,閒宵自處,無不淚零。乃至夢寐之間,亦多敘感咽離憂之思,綢繆繾綣,暫若尋常。幽會未終,驚魂已斷。雖半衾如暖,而思之甚遙。一昨拜辭,倏逾舊歲。長安行樂之地,觸緒牽情,何幸不忘幽微,眷念亡。鄙薄之志,元以奉酬。至於終始之盟,則固不在鄙。昔中表相因,或同宴處,婢僕見誘,遂致私誠。兒女之心,不能自固。君子有援琴之挑,鄙人無投梭之拒。及薦寢席,義盛意深。愚陋之情,永謂終托。豈期既見君子,而不能定情,致有自獻之羞,不復明侍中幘,沒身永恨,含歎何言!倘仁人用心,俯遂幽劣,雖死之日,猶生之年。如或達士略情,舍小從大,以先配為醜行,謂要盟之可欺,則當骨化形銷,丹誠不沒,因風委露,猶托清塵。存沒之誠,言盡於此。臨紙鳴咽,情不能申。千萬珍重,珍重千萬!玉環一枚,是兒嬰年所弄,寄充君子下體所佩。玉取其堅潤不渝,環取其終始不絕。兼亂絲一絢,文竹茶碾子一枚。此數物不足見珍,意者欲君子如玉之真,秘志如環不解。淚痕在竹,愁緒縈絲。因物達誠,永以為好耳。心邇身遐,拜會無期。幽憤所鍾,千里神合。千萬珍重!春風多厲。強飯為佳。慎言自保,無以鄙為深念。」  

  張生發其書於所知,由是時人多聞之。所善楊巨源好屬詞,因為賦《崔娘詩》一絕云:

    清潤潘郎玉不如,中庭蕙草雪銷初。

    風流才子多春思,腸斷蕭娘一紙書。 

  河南元稹亦續生《會真詩》三十韻,曰:

    微月透簾櫳,螢光度碧空。
    遙天初縹緲,低樹漸蔥蘢。
    龍吹過庭竹,鸞歌拂井桐。
    羅綃垂薄露,環佩響輕風。
    絳節隨金母,雲心捧玉童。
    更深人悄悄,晨會雨蒙蒙。
    珠瑩光文履,花明隱繡籠。
    瑤釵行彩鳳,羅彼掩丹虹。
    言自瑤華浦,將朝碧玉宮。
    因游裡城北,偶向宋家東,
    戲調初微拒,柔情已暗通。
    低環蟬影動,回步玉塵蒙。
    轉面流花雪,登牀抱績叢。
    鴛鴦交頸舞,翡翠合歡籠。
    眉黛羞偏聚,唇朱暖更融。
    氣清蘭蕊馥,膚潤玉肌豐,
    無力慵移履,多嬌愛斂躬。
    汗光珠點點,髮亂綠蔥蔥。
    方喜千年會,俄聞五夜窮。
    流連時有限,繾繕意難終。
    慢臉含愁態,芳詞誓素衷。
    贈環明運合,留結表心同。
    啼粉流曉鏡,殘燈繞暗蟲。
    華光猶冉冉,旭日漸瞳瞳。
    乘騖還歸洛,吹蕭亦止嵩。
    衣香猶染麝,枕膩尚殘紅。
    冪冪臨塘草,飄飄思渚蓬。
    素琴鳴怨鶴,清漢望歸鴻。
    海闊誠難度,天高不易沖。
    行雲無處所,蕭史在樓中。

 

  張之友聞之者,莫不聳異之,然而張亦志絕矣。稹特與張厚,因徵其詞。張曰:「大凡天之所命尤物也,不妖其身,必妖於人,使崔氏子遇合富貴,乘寵嬌,不為云為雨,則為蚊為螭,吾不知其所變化矣。昔殷之辛,周之幽,據百萬之國,其勢甚厚。然而一女子敗之,潰其眾,屠其身,至今為天下笑。余之德不足以勝妖孽,是用忍情。」於時坐者皆為深歎。

  後歲餘,崔已委身於人,張亦有所娶。後乃因其夫言於崔,求以外兄見。夫語之,而崔終不為出。張怨念之誠,動於顏色。知之,潛賦一章,詞曰:

    自從別後減容光,萬轉千回懶下牀。

    不為旁人羞不起,為郎憔淬卻羞郎。 

  竟不之見。後數日,張生將行,又賦一章以謝絕之:

    棄置今何道,當時且自親。

    還將舊來意,憐取眼前人。 

  自是,絕不復知矣。時人多許張為善補過者。

  予常於朋會之中,往往及此意者,使夫知者不為,為之者不惑。貞元歲九月,執事李公垂宿於予靖安里第,語及於是,公垂卓然稱異,遂為《鶯鶯歌》以傳之。崔氏小名鶯鶯,公垂以名篇:

李紳鶯鶯本傳歌 编辑

    伯勞飛遲燕飛疾,垂楊綻金花笑日。

    綠窗嬌女字鶯鶯,金雀姬鬟年十七。

    黃姑天上阿母在,寂寞霜姿素蓮質。

    門掩重關蕭寺中,芳草花時不曾出。

杜舍人牧之次會真詩三十韻 编辑

    鸚鵡出深籠,麒麟步遠空。
    拂牆花颯颯,透戶月朧朧。
    暗度飛龍竹,潛挨宿鳳桐。
    松篁搖夜影,錦繡動春風。
    遠信傳青鳥,私期避玉童。
    柳煙輕漠漠,花氣淡蒙蒙。
    小小釵簪鳳,盤盤髻綰龍,
    無言欹寶枕,低面背銀屏。
    姑射臨仁闕,嫦娥降月宮。
    精神絕趙北,顏色冠浦東。
    密約千金直,靈犀一點通。
    修眉娥綠掃,媚臉粉相蒙。
    燕隱凝香壘,蜂藏芍藥叢。
    留燈垂繡幕,和月簌簾櫳。
    弱體花枝顫,嬌顏汗顆融。
    筍抽纖玉軟,蓮襯彩頤豐。
    笑吐丁香舌,輕搖楊柳躬。
    未酬前恨足,肯放此情鬆。
    幽會愁難再,通宵意未窮。
    錦裳溫未暖,玉漏滴將終。
    密語重言約,深盟各訴衷。
    樹交連理併,蒂結合歡同。
    煙篆銷金獸,燈花落玉蟲。
    殘星光閃閃,曙色影瞳瞳,
    別淚傾江海,行雲蔽華嵩。
    花鈿留寶靨,羅帕新紅。
    有夢思春草,無因係斷篷。
    傷心別怨鶴,仁目送歸鴻。
    厚德難酬報,高天可逕沖。
    寸誠言不已,封在錦箋中。

  

王性之傳奇辨證 编辑

  嘗讀蘇內翰贈子野詩云:「詩人老去鶯鶯在。」注言,所謂張生乃張籍也。僕按:微之所作傳奇,鶯鶯事在貞元十六年春。又言「明年、生文戰不利」,乃在十七年。而唐登科記張籍,以貞元十五年商郢下登科。既先二年,決非張籍明矣。每觀斯文,撫卷歎息,未知張生男為何人。意其非微之一等人不可當也。會清源莊季裕為僕言,友人楊阜公嘗讀微之所作姨母鄭氏墓志云:「其既喪夫,遭軍亂。」微之為保護其家備至。則所謂傳奇者,蓋微之自敘,特假他姓以避就耳。僕退而考微之《長慶集》,不見所謂鄭氏志文,豈僕家所收未完,或別有他本。然細味微之所敘,及考於他書,則與李裕之所說皆合。蓋昔人事有悖於義者,多托之鬼神夢寐,或假自他人,或云見別書,後世猶可考也。微之心不自抑,既出之翰墨,姑易其姓氏耳。不然,為人敘事,安能委曲詳盡如此。按樂天作微之墓志,以太和五年薨,年五十三,則當以大歷十四年己未生,至貞元十六年庚辰,正二十二歲(傳奇言生年二十二未知女色)。又韓退之作微之妻韋叢志文:「作婿韋氏時,微之始以選為校書郎」,正傳奇所謂「後歲餘生亦有所娶也」(貞元十八年,微之始中書判拔萃,授校書郎,年二十四)。又微之作陸氏姊志云:「予外祖父授睦州刺史鄭濟。」白樂天作微之母鄭夫人志,亦言鄭濟女。而唐崔氏譜,永尉鵬,亦娶鄭濟女。則鶯駕者乃崔鵬之女,於微之為中表。正傳奇所謂鄭氏為異派之從母者也。非特此而已。僕家有微之作元氏《古豔詩》百餘篇,中有春詞二首,其間皆隱駕字(傳奇言,生立綴春詞二首以授之,不書諱字者即此意)。及自有《鶯鶯詩》、《離思詩》、《雜憶詩》,與傳奇所載,猶一家說也。又有《古決絕詞》、《夢遊春詞》,前敘所遇,後言舍之以義,及敘娶韋氏之年,與此無少異者。《夢遊春詞》云:

    當年二紀初,佳節三星度,(二紀初,謂二十四歲也。)

    韋門正全盛,出入多歡裕。 

  其詩多言雙文,意為二鶯字為雙文也。並書於後,使覽者可考焉。又意,《古豔詩》多微之專因鶯鶯而作無疑。又微之《百韻詩》寄樂天云:

    山岫當階翠,牆花拂面枝,

    鶯聲愛嬌小,燕翼玩透迤。 

  注:昔於賦詩云「為見牆頭拂面花」,時惟樂天知此事。又云,幼年與蒲中詩人楊巨源友善,日課詩(傳奇云:生發其書於所知,予亦聞其說,生所善楊巨源為賦崔娘一絕)。凡是數端,有一於此可驗,決為微之無疑。況於如是之眾耶。然必更以張生者,豈元與張受姓命氏本同所自出耶(張姓,出元氏之後,元姓亦然。為跋氏,至後魏有國,改姓元氏),僕喜討論,考合同異。每聞一事,隱而未見,及可見而不同,如瓦礫之在懷,必欲討閱,歸於一說而後己。嘗謂:「讀千載之書,探千載之跡必須盡見當時事理,如身履其間,絲分縷解,終始備盡,乃可以置議論;若略執一言一事,未見其餘,則事之相戾者多矣。」又謂:「前世之事,無不可考者,特學者觀書少而未見爾。微之所遇合,雖涉於流宕自放,不中禮義,然名輩流風餘韻,照映後世,亦人間可喜事。而士之臻此者特鮮矣。雖巧為避就,然意微而顯見於微之其他文辭者,彰著又如此。故反覆抑揚,張而明之,以信其說。他時見所謂姨母鄭氏志文,當詳載於後云。」  

元微之古豔詩詞 编辑

  《春詞》二首:

    春來頻到宋家東,垂袖開懷待好風。

    鶯藏柳暗無人語,惟有牆花滿樹紅。 


   其二:

    深院元人草樹光,嬌鶯不語趁陰藏。

    等閒弄水浮花片,流出門前賺阮郎。 


  《鶯鶯詩》一首:

    殷紅淺碧舊衣裳,取次梳頭雅淡妝。

    夜合帶煙籠曉日,牡丹經雨泣殘陽。

    依稀似笑還非笑,彷彿聞香不是香。

    頻動橫波不語,等閒教見小兒郎。 


  《雜思》五首:

    自愛殘妝曉鏡中,釵簪篸綠絲叢。  

    須臾日射燕脂頰,一朵紅酥旋欲融。 


   其二:

    山泉散漫繞階流,萬樹桃花映小樓。

    閒讀道書慵未起,水晶簾下看梳頭。 


   其三:

    紅羅著壓逐時新,杏子花紗嫩曲塵。

    第一莫嫌才地薄,些些紕縵最宜人。 


   其四: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叢懶口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其五:

    尋常百種花齊發,偏摘梨花與白人。

    今日江頭兩三樹,可憐枝葉度殘春。 


  《春曉詞》一首:

    半欲天明半未明,醉聞花氣睡聞鶯。

    起鐘聲動,二十年前曉寺情。 


  《古決絕詞》三首:

    乍可為天上牽牛織女星,不願為庭前紅槿枝。

    七月七日一相見,故心終不移。

    哪能朝開暮飛去,一任東西南北吹。

    分不兩相守,恨不兩相思。

    對面且如此,背面當何知。

    春風撩亂怕勞語,此時拋去時,

    握予苦相問,竟不言後期。

    君情即決絕,妾意亦參差。

    借如死生別,安得長苦悲。 


   其二:

    噫春冰之將泮,何余懷之獨結?

    有美一人,於焉曠絕。

    一日不見,比一日於三年,

    況三年之曠永別。

    水得風兮小而已波,徇在苞兮高不見節。

    矧桃李之當春,竟眾人之攀折。

    我自顧悠悠而若雲,

    又安能保君皓皓之如雪,

    感破鏡之分明,睹淚痕之餘血。

    幸他人之既不我先,

    又安能使他人之終不我奪。

    已焉哉!

    織女嫁黃姑,

    一年一度暫相見,

    彼此隔河何事無。 


   其三:

    夜夜相抱眠,幽恨尚沉結。

    哪堪一年事,長遣一宵說。

    但感久相思,何暇暫相悅。

    虹橋薄夜成,龍駕寢晨列。

    生憎野鵲性遲回,死恨天雞識時節。

    曙色漸瞳,華星次明滅。

    一去又一年,年何徹。

    有此迢遞期,不如死生別。

    天公是妒相憐,何不便教相決絕。 


  《雜憶》五首:

    今年寒食元月光,月色才侵已上牀。

    憶得雙文通內裡,玉龍深處暗聞香(聞當做焚)。 


   其二:

    花籠微月竹籠煙,百尺絲繩拂地縣。

    憶得雙文人靜後,潛教桃葉送鞦韆。 


   其三:

    寒輕夜淺繞迴廊,不辨花叢暗辨香。

    憶得雙文籠月下,小樓前後捉迷藏。 


   其四:

    山榴似火葉相兼,亞枝低牆半拂簷。

    憶得雙文獨披掩,滿頭花草倚新簾。 


   其五: 

    春冰消盡碧波湖,漾影殘霞似有無。

    憶得雙文衫子薄,鈿頭雲映褪紅酥。 


  《贈雙文》一首:

    豔極翻含態,憐多轉自嬌。

    有時還自笑,閒坐更無聊。

    曉月行看墮,春酥旋欲消。

    何因肯垂,不敢望回腰。 


  《夢遊春詞》一首:

    昔歲夢遊春,夢游何所遇?
    夢人深洞中,果遂平生趣。
    清冷淺漫溪,畫肪蘭篙渡。
    過盡萬株桃,盤旋竹林路。
    長廊抱小樓,門牖相回互。
    樓下雜花叢,池叢繞鴛鷺。
    池光漾彩霞,曉日初明煦。
    未敢上階行,頻移曲池步。
    烏龍不作聲,碧玉曾相慕。
    漸到簾幕問,徘徊意猶懼。
    閒窺東西閣,奇玩參差布,
    格子碧油糊,駝駒紫金鍍。
    逡巡日漸高,影響人將寢。
    鸚鵡饑亂鳴,嬌睡猶怒。
    簾開侍兒起,見我遙相諭。
    鋪設繡紅茵,施張鈿妝具。
    潛寨翡翠帷,瞥見珊瑚樹。
    不見花貌人,空驚香若霧。
    回身夜合偏,斂態晨霞聚。
    睡臉桃破風,汗妝蓮委露。
    叢梳百葉髻(時世髻也),金蹙重臺履(踏殿樣也)
    紕軟殿頭裙(瑟瑟也),玲瓏合歡褲(夾纈也)
    鮮妍脂粉薄,暗淡衣裳故。
    敢似紅牡丹,雨來春欲暮。
    夢魂良易驚,靈境難久寓。
    夜夜望天河,無由重沿沂。
    結念心所期,返如撢頓悟。
    覺來八九年,不向花回顧。
    雜洽兩京春,喧聞眾禽護。
    我到看花時,但作懷仙句。
    浮生轉經歷,道性尤堅固。
    近作夢仙詩,亦知勞肺腑。
    一夢何足云,良時自昏娶。
    當年二世初,佳節三星度。
    朝蕣玉佩迎,高松女蘿附。
    韋門正全盛,出入多歡裕。

 


  《樂天和微之夢遊春詩序》云:「斯言不可使不知吾者知;知吾者亦不可使不知,知樂天知吾者,吾不敢不使吾子知。即辱斯言,三復其旨。大抵悔既往而悟將來也。」正謂此事,非張籍益明也。

鴛鴛傳跋 编辑

  予向在武林日,於一友人處,見陳居中所畫唐崔麗人圖。其上有題云:

    並燕鶯為字,聯徽氏姓崔。
    非姻宜彩畫,秀玉勝江梅。
    薄命千年恨,芳心一寸灰。
    西廂舊紅樹,曾與月徘徊。

  予丁卯春三月,銜命陝右,道出於蒲東。普救之僧舍所謂西廂者,有唐麗人崔氏女遺照在焉,因命畫師陳居中繪摹真像。意非登徒子之用心,迨將勉情鍾終始之戒,仍拾四十言,使好事者和伯勞之歌以記云。泰和丁卯林鐘吉日,十洲種玉大志宜之題。

  延祐庚申春二月,余傳命至東平,顧市鬻雙鷹圖。觀久之,弗見主人而歸。夜宿府治西軒,夢一麗人,綃裳玉質,逡巡而前曰:「君玩雙鷹圖,雖佳,非君几席間物。妾流落久矣,有雙鷹名冠古今,願托君為重。」覺而怪之,未卜其何祥。遲明欲行,忽主人攜鷹圖來,且四軸。余意麗人雙鷹,符此數耳。繼出一小軸,乃夢所見,有詩四十字,跋語九十八。識曰:「泰和丁卯出蒲東普救僧舍,繪唐崔氏鶯鶯真,十洲種玉大志宜之題。」畫、詩、書皆絕,神品也。余驚詫良久。時有司群官吏環視,因縮不目,托以跋語佳勝贖之。

  吁!物理相感,果何如也。豈法書名畫自有靈耶?抑名不朽者隨神耶,遇合有定數耶?餘嘗謂,關睢碩人,姿德兼備,君子之配也。琴心雪句,才豔聯芳,文士之偶也。自詩書道廢,丈夫弗學,況女流乎。故近世非無秀色,往往脂粉腥穢,鴉鳳莫辨。求其彷彿待月章之萬一,絕代無聞焉。此亦慨世降之一端也。因歸於我,義弗辭已。宜之者,蓋前金趙愚軒之字,曾為鞏西簿。遺山謂泰和有詩名,五言平淡,他人未易造,信然。泰和丁卯,迨今百十四年。云其月二日,壁水見士思容題。右共五百九字。雖不知壁水、見士為何人,然二君之風韻可見。俟因俾嘉禾繪工盛懋臨寫一軸,適舅氏趙公待制雍,見而愛之,就為錄文於上。

  按,唐元微之傳奇鶯鶯事,以為張生寓蒲之普救寺,適有崔氏孀婦亦止茲寺。崔氏婦,鄭氏也。生出於鄭,視鄭則異派之從母。因丁文雅軍擾掠蒲人,鄭惶駭不知所措。生與將之靈善,請吏護之,不及於難。鄭厚生德,謂曰:「姨之弱子幼女,當以仁兄之禮奉承。」命鶯鶯出拜,顏色豔異,光輝動人。生問其年紀,鄭曰「十七歲矣。」生自是私禮鶯鶯之侍婢紅娘,間道其意,既而詩章往復,遂酬所願。中間離合多故,然不能終諧伉儷。說者以為生即張子野。宋王性之著《傳奇辨證》,按微之作姨母鄭氏墓志云:其既喪夫遭軍亂,微之為保護其家。又作陸氏志云:餘外祖睦州刺史鄭濟。白樂天作微之母鄭氏志,亦言鄭濟女。而唐崔氏譜,永寧尉鵬娶鄭濟女。則鶯鶯乃崔鵬之女,於微之為中表也。傳奇言生年二十二,樂天作微之墓志,以大和五年死,年五十三,即當以大歷十四年己未生,至貞元庚辰,正二十二歲。凡此數端,決為微之無疑,特託他姓以避耳。事具《候靖錄》中。

非煙傳 编辑

  臨淮武公業,咸通中任河南府功曹參軍。愛妾日非煙,姓步氏。容止纖麗,若不勝絝羅。善秦聲,好文筆,尤工擊甌,其韻與絲竹合。公業甚嬖之。其比鄰,天水趙氏第也,亦衣纓之族,不能斥言。其子曰象,端秀有文才,弱冠矣。時方居喪禮。忽一日,於南垣隙中窺見非煙,神氣俱喪,廢食息焉。乃厚賂公業之閽,以情告之,閽有難色,復為厚利所動,乃令其妻伺非煙閒處,具以象意言焉。非煙聞之,但含笑凝睇而不答。門溫盡以語象,象發狂心蕩,不知所如。乃取薛濤箋題絕句曰:

    一睹傾城貌,塵心只自猜。

    不隨蕭史去,擬學阿蘭來。

  以所題密緘之,祈門媼達非煙。煙讀畢,吁嗟良久,謂媼曰:「我亦曾窺見趙郎,大好才貌。此生福薄,不得當之。」蓋鄙武生粗悍,非良配耳。乃復酬篇,寫於金鳳箋,曰:

    綠慘雙蛾不自持,只緣幽恨在新詩。

    郎心應似琴心怨,脈脈春情更泥誰。

  封付門媼,令遺象。象啟緘吟諷數四,拊掌喜曰:「吾事諧矣。」又以剡溪玉葉箋賦詩以謝曰:

    珍重佳人贈好音,彩箋芳翰兩情深。

    薄於蟬翼難供恨,密似蠅頭未寫心。

    疑是落花迷碧洞,只思輕雨灑幽襟。

    百回消息千回夢,裁作長謠寄綠琴。

  詩去旬日,門媼不復來。象憂懑,恐事泄或非煙追悔。春夕於前庭獨坐賦詩曰:

    綠暗紅藏起瞑煙,獨將幽恨小庭前。

    重重良夜與誰語,星隔銀河月半天。

  明日晨起吟際,而門媼來傳非煙語曰:「勿訝旬日無信,蓋以微有不安。」因授象以連蟬錦香囊,並岩苔箋,詩曰:

    元力嚴妝倚繡櫳,暗題蟬錦思難窮。

    近來贏得傷春病,柳弱花欹怯曉風。

  象結錦囊於懷,細讀小簡,又恐煙幽思增疾,乃剪烏絲簡為回緘曰:「春日遲遲,人心悄悄。自因窺覯,長役夢魂。雖羽駕塵襟,難於會合,而丹誠皎日,誓以周旋。況又伺乘春多感,芳履違和,耗冰雪之妍姿,郁蕙蘭之佳氣。憂抑之極,恨不翻飛。企望寬情,元至憔悴。莫孤短韻,寧爽後期。惝寸心,書豈能盡。兼持菲什,仰繼華篇。」詩曰:

    見說傷情為見春,想封蟬錦綠蛾顰。

    叩頭與報煙卿道,第一風流最損人。

  門媼既得回報,逕齎詣煙閣中。

  武生為府椽屬,公務繁伙,或數夜一直,或竟日不歸。是時適值生入府曹,煙拆書得以款曲尋繹。既而長太息曰:「丈夫之志,女子之心,情契魂交,視遠如近也。」於是闔戶垂幌為書曰:「下妾不幸,垂髫而孤。中間為媒的所欺,遂匹合於瑣類。每至清風朗月,移玉桂以增杯;秋帳冬,泛金微而寄恨。豈期公子忽貽好音,發華緘而思飛,諷麗句而目斷。所恨洛川波隔,賈午牆高。聯雲不及於秦臺,薦夢尚遙於楚岫。猶望天從素懇,神假微機,一拜清光,九殞無恨。兼題短什,用寄幽懷。」詩曰:

    畫簷春燕須同宿,蘭浦雙鴛肯獨飛。

    長恨桃源諸女伴,等閒花裡送郎歸。 

  封訖,召門媼令達於象。象覽書及詩,以煙意稍切,喜不自持。但靜室焚香,虔禱以俟。

  忽一日將夕,門媼促步而笑至,且拜曰:「趙郎願見神仙否?」象驚,連問之。傳煙語曰:「今夜功曹府直,可謂良時。妾家後庭,郎君之前垣也。不渝惠好,專望來儀,方寸萬重,悉俟晤語。」既曛黑,象乃躋梯而登。煙已令重榻於下。既下,見煙靚妝盛服,立於花下。拜訖,俱以喜極不能言。乃相攜自後門人堂中。背解幌,盡譴綣之意焉。及曉鐘初動,復送象於垣下。煙執象泣曰:「今日相遇,乃前生姻緣耳。勿謂妾無玉潔松貞之志,放蕩如斯。直以郎之風調,不能自顧,願深鑒之。」象曰:「揖希世之貌,見出人之心,已誓幽庸,永奉歡狎。」言訖,象逾垣而歸。明日,托門媼贈煙詩曰:

    十洞三清雖路阻,有心還得傍瑤臺。

    瑞香風引思深夜,知是蕊宮一馭來。

  煙覽詩微笑,復贈象詩曰:

    相思只怕不相識,相見還愁卻別君。

    願得化為松上鶴,一雙飛去入行雲。

  封付門媼,仍令語象曰:「賴妾有小小篇詠,不然,君作幾許大才面目?」茲不盈旬,常得一期於後庭矣。展微密之思,罄宿昔之心。以為魚鳥不知,人神相助,或景物寓目,歌詩寄情,來往便繁,不能悉載。如足者週歲。

  無何,煙數以細過撻其女奴。奴陰銜之,乘間盡以告公業。公業曰:「汝慎言,我當伺察之。」後至直日,乃偽陳狀請假。迨如常人直,遂潛於里門。街鼓既作,匍伏而歸。循牆至後庭,見煙方倚戶微吟,象則據垣斜睬。公業不勝其憤,挺前欲擒。象覺跳去,業搏之,得其半糯。乃人室,呼煙詰之。煙色動聲戰,而不以實告。公業愈怒,縛之大柱,鞭楚血流。但云:「生得相親,死亦何恨。」深夜,公業怠而假寐。煙呼其所愛女僕曰:「與我一杯水。」水至,飲盡而絕。公業起,將復笞之,已死矣。乃解縛,舉致閣中,連呼之,聲言煙暴疾致殞。後數日,葬於北邙。而里巷間皆知其強死矣。象因變服易名,遠竄江浙間。

  洛陽才士有崔、李二生,常與武掾游處。崔賦詩未句云:「恰似傳花人飲散,空牀拋下最繁枝。」其夕,夢煙謝曰:「妾貌雖不迨桃李,而零落過之。捧君佳什,愧仰無已。」李生詩未句云:「豔魄香魂如有在,還應羞見墜樓人。」其夕,夢煙戟手而言曰:「士有百行,君得全乎?何至矜片言,苦相詆斥!當屈君於地下面證之。」數日,李生卒。時人異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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豔異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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