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十一 資治通鑑
卷七十二 魏紀四
卷七十三 

起重光大淵獻,盡閼逢攝提格,凡四年。

魏紀四 编辑

起重光大淵獻,盡閼逢攝提格,凡四年。

烈祖明皇帝中之上

太和五年(辛亥,西元二三一年) 编辑

1 春,二月,吳主假太常潘濬節,使與呂岱督諸軍五萬人討五溪蠻。濬姨兄蔣琬為諸葛亮長史,武陵太守衛旍奏濬遣密使與琬相聞,欲有自託之計。吳主曰:「承明不為此也。」即封旍表以示濬,而召旍還,免官。

2 衛溫、諸葛直軍行經歲,士卒疾疫死者什八九,亶洲絕遠,卒不可得至,得夷洲數千人還。溫、直坐無功,誅。

3 漢丞相亮命李嚴以中都護署府事。嚴更名平。亮帥諸軍入寇,圍祁山,以木牛運。於是大司馬曹真有疾,帝命司馬懿西屯長安,督將軍張郃、費曜、戴陵、郭淮等以禦之。

4 三月,邵陵元侯曹真卒。

5 自十月不雨,至于是月。

6 司馬懿使費曜、戴陵留精兵四千守上邽,餘眾悉出,西救祁山。張郃欲分兵駐雍、郿,懿曰:「料前軍能獨當之者,將軍言是也。若不能當而分為前後,此楚之三軍所以為黥布禽也。」遂進。亮分兵留攻祁山,自逆懿於上邽。郭淮、費曜等徼亮,亮破之,因大芟刈其麥,與懿遇於上邽之東。懿斂軍依險,兵不得交,亮引還。

懿等尋亮後至于鹵城。張郃曰:「彼遠來逆我,請戰不得,謂我利不在戰,欲以長計制之也。且祁山知大軍已在近,人情自固,可止屯於此,分為奇兵,示出其後,不宜進前而不敢逼,坐失民望也。今亮孤軍食少,亦行去矣。」懿不從,故尋亮。既至,又登山掘營,不肯戰。賈詡、魏平數請戰,因曰:「公畏蜀如虎,奈天下笑何!」懿病之。諸將咸請戰。夏,五月,辛已,懿乃使張郃攻無當監何平於南圍,自案中道向亮。亮使魏延、高翔、吳班逆戰,魏兵大敗,漢人獲甲著三千,懿還保營。

六月,亮以糧盡退軍,司馬懿遣張郃追之,〔郃曰:「軍法,圍城必開出路,歸軍勿追。」懿不聽。郃不得已,遂進〕[1]。郃進至木門,與亮戰,〔漢〕(蜀)人乘高佈伏[2],弓弩亂髮,飛矢中郃右膝而卒。

7 秋,七月,乙酉,皇子殷生,大赦。

8 黃初以來,諸侯王法禁嚴切。〔吏察之急〕[3],至于親姻皆不敢相通問。東阿王植上疏曰:「堯之為教,先親後疏,自近及遠。周文王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伏惟陛下資帝唐欽明之德,體文王翼翼之仁,惠洽椒房,恩昭九族,群後百寮,番休遞上,執政不廢於公朝,下情得展示私室,親理之路通,慶吊之情展,誠可謂恕己治人,推惠施恩者矣。至於臣者,人道絕緒,禁錮明時,臣竊自傷也。不敢乃望交氣類,修人事,敘人倫。近且婚媾不通,兄弟乖絕,吉凶之問塞,慶吊之禮廢。恩紀之違,甚於路人;隔閡之異,殊於胡越。今臣以一切之制,永無朝覲之望,至於注心皇極,結情紫闥,神明知之矣。然天實為之,謂之何哉!退惟諸王常有戚戚具爾之心,願陛下沛然垂詔,使諸國慶問,四節得展,以敘骨肉之歡恩,全怡怡之篤義。妃妾之家,膏沐之遺,歲得再通,齊義於貴宗,等惠於百司。如此,則古人之所歎,風雅之所詠,復存於聖世矣!臣伏自惟省,無錐刀之用;及觀陛下之所拔授,若以臣為異姓,竊自料度,不後於朝士矣。若得辭遠遊,戴武弁,解朱組,佩青紱,駙馬、奉車,趣得一號,安宅京室,執鞭珥筆,出從華蓋,入侍輦轂,承答聖問,拾遺左右,乃臣丹誠之至願,不離於夢想者也。遠慕《鹿鳴》君臣之宴,中詠《常棣》匪他之誡,不思《伐木》友生之義,終懷《蓼莪》罔極之哀。每四節之會,塊然獨處,左右惟僕隸,所對惟妻子,高談無所與陳,精義無所與展,未嘗不聞樂而拊心,臨觴而歎息也。臣伏以犬馬之誠不能動人,譬人之誠不能動天,崩城、隕霜,臣初信之,以臣心況,徒虛語耳!若葵藿之傾葉太陽,雖不為回光,然向之者誠也。竊自比葵藿,若降天地之施,垂三光之明者,實在陛下。臣聞《文子》曰:『不為福始,不為禍先。』今之否隔,友於同憂,而臣獨倡言者,實不願於聖世有不蒙施之物,欲陛下崇光被時雍之美,宣緝熙章明之德也!」詔報曰:「蓋教化所由,各有隆敝,非皆善始而惡終也,事使之然。今令諸國兄弟情禮簡怠,妃妾之家膏沐疏略,本無禁錮諸國通問之詔也。矯枉過正,下吏懼譴,以至於此耳。已敕有司,如王所訴。」

植復上疏曰:「昔漢文發代,疑朝有變,宋昌曰:『內有朱虛、東牟之親,外有齊、楚、淮南、琅邪,此則磐石之宗,願王勿疑。』臣伏惟陛下遠覽姬文二虢之援,中慮周成召、畢之輔,下存宋昌磐石之固。臣聞羊質虎皮,見草則悅,見豺則戰,忘其皮之虎也。今置將不良,有似於此。故語曰:『患為之者不知,知之者不得為也。』昔管、蔡放誅,周、召作弼;叔魚陷刑,叔向贊國。三監之釁,臣自當之;二南之輔,求必不遠。華宗貴族籓王之中,必有應斯舉者。夫能使天下傾耳注目者,當權者是也。故謀能移主,威能懾下。豪右執政,不在親戚,權之所在,雖疏必重,勢之所去,雖親必輕。蓋取齊者田族,非呂宗也;分晉者趙、魏,非姬姓也。惟陛下察之。苟吉專其位,凶離其患者,異姓之臣也。欲國之安,祈家之貴,存共其榮,歿同其禍者,公族之臣也。今反公族疏而異姓親,臣竊惑焉。今臣與陛下踐冰履炭,登山浮澗,寒溫燥濕,高下共之,豈得離陛下哉!不勝憤懣,拜表陳情。若有不合,乞且藏之書府,不便滅棄,臣死之後,事或可思。若有毫釐少掛聖意者,乞出之朝堂,使夫博古之士,糾臣表之不合義者,如是則臣願足矣。」帝但以優文答報而已。

八月,詔曰:「先帝著令,不欲使諸王在京都者,謂幼主在位,母后攝政,防微以漸,關諸盛衰也。朕惟不見諸王十有二載,悠悠之懷,能不興思!其令諸王及宗室公侯各將適子一人朝明年正月,後有少主、母后在宮者,自如先帝令。」

9 漢丞相亮之攻祁山也,李平留後,主督運事。會天霖雨,平恐運糧不繼,遣參軍孤忠、督軍成籓喻指,呼亮來還;亮承以退軍。平聞軍退,乃更陽驚,說「軍糧饒足,何以便歸!」又欲殺督運岑述以解己不辦之責。又表漢主,說「軍偽退,欲以誘賊與戰。」亮具出其前後手筆書疏,本末違錯。平辭窮情竭,首謝罪負。於是亮表平前後過惡,免官,削爵土,徙梓潼郡。復以平子豐為中郎將、參軍事,出教敕之曰:「吾與君父子戮力以獎漢室,表都護典漢中,委君於東關,謂至心震動,終始可保,何圖中乖乎!若都護思負一意,君與公琰推心從事,否可復通,逝可復還也。詳思斯戒,明吾用心!」

亮又與蔣琬、董允書曰:「孝起前為吾說正方腹中有鱗甲,鄉黨以為不可近。吾以為鱗甲者但不當犯之耳,不圖復有蘇、張之事出於不意,可使孝起知之。」孝起者,衛尉南陽陳震也。

10 冬,十月,吳主使中郎將孫布詐降,以誘揚州刺史王淩,吳主伏兵於阜陵以俟之。布遣人告淩云:「道遠不能自致,乞兵見迎。」淩騰布書,請兵馬迎之。征東將軍滿寵以為必詐,不與兵,而為淩作報書曰:「知識邪正,欲避禍就順,去暴歸道,甚相嘉尚。今欲遣兵相迎,然計兵少則不足相衛,多則事必遠聞。且先密計以成本志,臨時節度其宜。」會寵被書入朝,敕留府長史,「若淩欲往迎,勿與兵也。」淩於後索兵不得,乃單遣一督將步騎七百人往迎之,布夜掩襲,督將迸走,死傷過半。淩,允之兄子也。

先是淩表寵年過耽酒,不可居方任。帝將召寵,給事中郭謀曰:「寵為汝南太守、豫州刺史二十餘年,有勳方岳;及鎮淮南,吳人憚之。若不如所表,將為所窺,可令還朝,問以東方事以察之。」帝從之。既至,體氣康強,帝慰勞遣還。

11 十一月,戊戌晦,日有食之。

12 十二月,戊午,博平敬侯華歆卒。

13 丁卯,吳大赦,改明年元曰嘉禾。

太和六年(壬子,西元二三二年) 编辑

1 春,正月,吳主少子建昌侯慮卒。太子登自武昌入省吳主,因自陳久離定省,子道有闕;又陳陸遜忠勤,無所顧憂。乃留建業。

2 二月,詔改封諸侯王,皆以郡為國。

3 帝愛女淑卒,帝痛之甚,追謚平原懿公主,立廟洛陽,葬於南陵。取甄后從孫黃與之合葬,追封黃為列侯,為之置後,襲爵。帝欲自臨送葬,又欲幸許。司空陳群諫曰:「八歲下殤,禮所不備,況未期月,而以成人禮送之,加為制服,舉朝素衣,朝夕哭臨,自古以來,未有此比。而乃復自往視陵,親臨祖載!願陛下抑割無益有損之事,此萬國之至望也。又聞車駕欲幸許昌,二宮上下,皆悉俱東,舉朝大小,莫不驚怪。或言欲以避衰,或言欲以便移殿捨,或不知何故。臣以為吉凶有命,禍福由人,移走求安,則亦無益。若必當移避,繕治金墉城西宮及孟津別宮,皆可權時分止,何為舉宮暴露野次!公私煩費,不可計量。且吉士賢人,猶不妄徙其家,以寧鄉邑,使無恐懼之心,況乃帝王萬國之主,行止動靜,豈可輕脫哉!」少府楊阜曰:「文皇帝、武宣皇后崩,陛下皆不送葬,所以重社稷,備不虞也;何至孩抱之赤子而送葬也哉!」帝皆不聽。三月,癸酉,行東巡。

4 吳主遣將軍周賀、校尉裴潛乘海之遼東,從公孫淵求馬。

初,虞翻性疏直,數有酒失,又好抵忤人,多見謗毀。吳主嘗與張昭論及神仙,翻指昭曰:「彼皆死人而語神仙,世豈有仙人也!」吳主積怒非一,遂徙翻交州。及周賀等之遼東,翻聞之,以為五溪宜討,遼東絕遠,聽使來屬,尚不足取,今去人財以求馬,既非國利,又恐無獲。欲諫不敢,作表以示呂岱,岱不報。為愛憎所白,復徙蒼梧猛陵。

5 夏,四月,壬寅,帝如許昌。

1 五月,皇子殷卒。

7 秋,七月,以衛尉董昭為司徒。

8 九月,帝行如摩陂,治許昌宮,起景福、承光殿。

9 公孫淵陰懷貳心,數與吳通。帝使汝南太守田豫督青州諸軍自海道,幽州刺史王雄自陸道討之。散騎常侍蔣濟諫曰:「凡非相吞之國,不侵叛之臣,不宜輕伐。伐之而不能制,是驅使為賊也。故曰:『虎狼當路,不治狐狸。』先除大害,小害自己。今海表之地,累世委質,歲選計、孝,不乏職貢,議者先之。正使一舉便克,得其民不足益國,得其財不足為富;倘不如意,是為結怨失信也。」帝不聽。豫等往,皆無功,詔令罷軍。

豫以吳使周賀等垂還,歲晚風急,必畏漂浪,東道無岸,當赴成山,成山無藏船之處,遂輒以兵屯據成山。賀等還至成山,遇風,豫勒兵擊賀等,斬之。吳主聞之,始思虞翻之言,乃召翻於交州。會翻已卒,以其喪還。

10 十一月,庚寅,陳思王植卒。

11 十二月,帝還許昌宮。

12 侍中劉曄為帝所親重。帝將伐蜀,朝臣內外皆曰不可。曄入與帝議,則曰可伐;出與朝臣言,則曰不可。曄有膽智,言之皆有形。中領軍楊暨,帝之親臣,又重曄,執不可伐之議最堅,每從內出,輒過曄,曄講不可之意。後暨與帝論伐蜀事,暨切諫,帝曰:「卿書生,焉知兵事!」暨謝曰:「臣言誠不足采,侍中劉曄,先帝謀臣,常曰蜀不可伐。」帝曰:「曄與吾言蜀可伐。」暨曰:「曄可召質也。」詔召曄至,帝問曄,終不言。後獨見,曄責帝曰:「伐國,大謀也,臣得與聞大謀,常恐瞇夢漏洩以益臣罪,焉敢向人言之!夫兵詭道也,軍事未發,不厭其密。陛下顯然露之,臣恐敵國已聞之矣。」於是帝謝之。曄見出,責暨曰:「夫釣者中大魚,則縱而隨之,須可制而後牽,則無不得也。人主之威,豈徒大魚而已!子誠直臣,然計不足采,不可不精思也。」暨亦謝之。

或謂帝曰:「曄不盡忠,善伺上意所趨而合之。陛下試與曄言,皆反意而問之,若皆與所問反者,是曄常與聖意合也。每問皆同者,曄之情必無所復逃矣。」帝如言以驗之,果得其情,從此疏焉。曄遂發狂,出為大鴻臚,以憂死。

《傅子》曰:巧詐不如拙誠,信矣!以曄之明智權計,若居之以德義,行之以忠信,古之上賢,何以加諸!獨任才智,不敦誠愨,內失君心,外困於俗,卒以自危,豈不惜哉!

13 曄嘗譖尚書令陳矯專權,矯懼,以告其子騫。騫曰:「主上明聖,大人大臣,今若不合,不過不作公耳。」後數日,帝意果解。

尚書郎樂安廉昭以才能得幸,昭好抉擿群臣細過以求媚於上。黃門侍郎杜恕上疏曰:「伏見廉昭奏左丞曹璠以罰當關不依詔,坐判問。又云:『諸當坐者別奏。』尚書令陳矯自奏不敢辭罰,亦不敢陳理,志意懇惻。臣竊愍然為朝廷惜之!古之帝王所以能輔世長民者,莫不遠得百姓之歡心,近盡群臣之智力。今陛下憂勞萬機,或親燈火,而庶事不康,刑禁日弛。原其所由,非獨臣不盡忠,亦主不能使也。百里奚愚於虞而智於秦,豫讓苟容中行而著節智伯,斯則古人之明驗矣。若陛下以為今世無良才,朝廷乏賢佐,豈可追望稷、契之遐蹤,坐待來世之俊乂乎!今之所謂賢者,盡有大官而享厚祿矣,然而奉上之節未立,向公之心不一者,委任之責不專,而俗多忌諱故也。臣以為忠臣不必親,親臣不必忠。今有疏者毀人而陛下疑其私報所憎,譽人而陛下疑其私愛所親,左右或因之以進憎愛之說,遂使疏者不敢毀譽,以至政事損益,亦皆有嫌。陛下當思所以闡廣朝臣之心,篤厲有道之節,使之自同古人,垂名竹帛,反使如廉昭者擾亂其間,臣懼大臣將遂容身保位,坐觀得失,為來世戒也。昔周公戒魯侯曰:『無使大臣怨乎不以。』言不賢則不可為大臣,為大臣則不可不用也。《書》數舜之功,稱去四凶,不言有罪無問大小則去也。今者朝臣不自以為不能,以陛下為不任也;不自以為不知,以陛下為不問也。陛下何不遵周公之所以用,大舜之所以去,使侍中、尚書坐則侍帷幄,行則從華輦,親對詔問,各陳所有,則群臣之行皆可得而知,患能者進,闇劣者退,誰敢依違而不自盡。以陛下之聖明,親與群臣論議政事,使群臣人得自盡,賢愚能否,在陛下之所用。以此治事,何事不辦;以此建功,何功不成!每有軍事,詔書常曰:『誰當憂此者邪?吾當自憂耳。』近詔又曰:『憂公忘私者必不然,但先公後私即自辦也。』伏讀明詔,乃知聖思究盡下情,然亦怪陛下不治其本而憂其末也。人之能否,實有本性,雖臣亦以為朝臣不盡稱職也。明主之用人也,使能者不能遺其力,而不能者不得處非其任。選舉非其人,未必為有罪也;舉朝共容非其人,乃為怪耳。陛下知其不盡力也而代之憂其職,知其不能也而教之治其事,豈徒主勞而臣逸哉,雖聖賢並世,終不能以此為治也!陛下又患臺閣禁令之不密,人事請屬之不絕,作迎客出入之制,以惡吏守寺門,斯實未得為禁之本也。昔漢安帝時,少府竇嘉辟廷尉郭躬無罪之兄子,猶見舉奏,章劾紛紛;近司隸校尉孔羨辟大將軍狂悖之弟,而有司嘿爾,望風希指,甚於受屬。選舉不以實者也。嘉有親戚之寵,躬非社稷重臣,猶尚如此;以今況古,陛下自不督必行之罰以絕阿黨之原耳。出入之制,與惡吏守門,非治世之具也。使臣之言少蒙察納,何患於奸不削滅,而養若廉昭等乎!夫糾擿奸宄,忠事也;然而世憎小人行之者,以其不顧道理而苟求容進也。若陛下不復考其終始,必以違眾迕世為奉公,密行白人為盡節,焉有通人大才而更不能為此邪?誠顧道理而弗為耳。使天下皆背道而趨利,則人主之所最病者也,陛下將何樂焉!」恕,畿之子也。

帝嘗卒至尚書門,陳矯跪問帝曰:「陛下欲何之?」帝曰:「欲案行文書耳。」矯曰:「此自臣職分,非陛下所宜臨也。若臣不稱其職,則請就黜退,陛下宜還。」帝慚,回車而反。帝嘗問矯:「司馬公忠貞,可謂社稷之臣乎?」矯曰:「朝廷之望也,社稷則未知也。」

14 吳陸遜引兵向廬江,論者以為宜速救之。滿寵曰:「廬江雖小,將勁兵精,守則經過。又,賊捨船二百里來,後尾空絕,不來尚欲誘致,今宜聽其遂進。但恐走不可及耳。」乃整軍趨楊宜口,吳人聞之,夜遁。

是時,吳人歲有來計。滿寵上疏曰:「合肥城南臨江湖,北遠壽春,賊攻圍之,得據水為勢;官兵救之,當先破賊大輩,然後圍乃得解。賊往甚易,而兵往救之甚難,宜移城內之兵,其西三十里,有奇險可依,更立城以固守,此為引賊平地而掎其歸路,於計為便。」護軍將軍蔣濟議以為:「既示天下以弱,且望賊煙火而壞城,此為未攻而自拔;一至於此,劫略無限,必淮北為守。」帝未許。寵重表曰:「孫子言:『兵者,詭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驕之以利,示之以懾,』此為形實不必相應也。又曰:『善動敵者形之。』今賊未至而移城卻內,所謂形而誘之也。引賊遠水,擇利而動,舉得於外,而福生於內矣!」尚書趙咨以寵策為長,詔遂報聽。

青龍元年(癸丑,西元二三三年) 编辑

1 春,正月,甲申,青龍見摩陂井中,二月,〔丁酉〕[4],帝如摩陂觀龍,改元。

2 公孫淵遣校尉宿舒、郎中令孫綜奉表稱臣於吳;吳主大悅,為之大赦。三月,吳主遣太常張彌、執金吾許晏、將軍賀達將兵萬人,金寶珍貨,九錫備物,乘海授淵,封淵為燕王。舉朝大臣自顧雍以下皆諫,以為:「淵未可信而寵待太厚,但可遣吏兵護送舒、綜而已。」吳主不聽。張昭曰:「淵背魏懼討,遠來求援,非本志也。若淵改圖,欲自明於魏,兩使不反,不亦取笑於天下乎!」吳主反覆難昭,昭意彌切。吳主不能堪,案刀而怒曰:「吳國士人入宮則拜孤,出宮則拜君,孤之敬君亦為至矣,而數於眾中折孤,孤常恐失計!」昭熟視吳主曰:「臣雖知言不用,每竭愚忠者,誠以太后臨崩,呼老臣於床下,遺詔顧命之言故在耳。」因涕泣橫流。吳主擲刀於地,與之對泣。然卒遣彌、晏往。昭忿言之不用,稱疾不朝。吳主恨之,土塞其門,昭又於內以土封之。

3 夏,五月,戊寅,北海王蕤卒。

4 閏月,庚寅朔,日有食之。

5 六月,洛陽宮鞠室災。

6 鮮卑軻比能誘保塞鮮卑步度根與深結和親,自勒萬騎迎其累重於陘北。〔并〕(荊)州刺史畢軌表輒出軍[5],以外威比能,內鎮步度根。帝省表曰:「步度根已為比能所誘,有自疑心。今軌出軍,慎勿越塞過句注也。」比詔書到,軌已進軍屯陰館,遣將軍蘇尚、董弼追鮮卑。軻比能遣子將千餘騎迎步度根部落,與尚、弼相遇,戰於樓煩,二將沒,步度根與洩歸泥部落皆叛出塞,與軻比能合寇邊。帝遣驍騎將軍秦朗將中軍討之,軻比能乃走幕北,洩歸泥將其部眾來降。步度根尋為軻比能所殺。

7 公孫淵知吳遠難恃,乃斬張彌、許晏等首,傳送京師,悉沒其兵資珍寶。冬,十二月,詔拜淵大司馬,封樂浪公。

吳主聞之,大怒曰:「朕年六十,世事難易,靡所不嘗。近為鼠子所前卻,令人氣踴如山。不自截鼠子頭以擲於海,無顏復臨萬國。就令顛沛,不以為恨!」

陸遜上疏曰:「陛下以神武之姿,誕膺期運,破操烏林,敗備西陵,禽羽荊州。斯三虜者,當世雄傑,皆摧其鋒。聖化所綏,萬里草偃,方蕩平華夏,總一大猷。今不忍小忿而發雷霆之怒,違垂堂之戒,輕萬乘之重,此臣之所惑也。臣聞之,行萬里者不中道而輟足,圖四海者不懷細以害大。強寇在境,荒服未庭,陛下乘桴遠征,必致闚𨵦,戚至而憂,悔之無及。若使大事時捷,則淵不討自服。今乃遠惜遼東眾之與馬,奈何獨欲捐江東萬安之本業而不惜乎!」

尚書僕射薛綜上疏曰:「昔漢元帝欲御樓船,薛廣德請刎頸以血染車。何則?水火之險至危,非帝王所宜涉也。今遼東戎貊小國,無城隍之固,備御之術,器械銖鈍,犬羊無政,往必禽克,誠如明詔。然其方土寒埆,穀稼不殖,民習鞍馬,轉徙無常,卒聞大軍之至,自度不敵,鳥驚獸駭,長驅奔竄,一人匹馬,不可得見,雖獲空地,守之無益,此不可一也。加又洪流混滉漾,有成山之難,海行無常,風波難免,倏忽之間,人船異勢,雖有堯、舜之德,智無所施,賁、育之勇,力不得設,此不可二也。加以郁霧冥其上,鹼水蒸其下,善生流腫,轉相洿染,凡行海者,稀無斯患,此不可三也。天生神聖,當乘時平亂,康此民物。今逆虜將滅,海內垂定,乃違必然之圖,尋至危之阻,忽九州之固,肆一朝之忿,既非社稷之重計,又開闢以來所未嘗有,斯誠群僚所以傾身側息,食不甘味,寢不安席者也。」

選曹尚書陸瑁上疏曰:「北寇與國,壤地連接,苟有間隙,應機而至。夫所以為越海求馬,曲意於淵者,為赴目前之急,除腹心之疾也。而更棄本追末,捐近治遠,忿以改規,激以動眾,斯乃猾虜所願聞,非大吳之至計也。又兵家之術,以功役相疲,勞逸相待,得失之間,所覺輒多。且沓渚去淵,道裡尚遠,今到其岸,兵勢三分,使強者進取,次當守船,又次運糧,行人雖多,難得悉用。加以單步負糧,經遠深入,賊地多馬,邀截無常。若淵狙詐,與北未絕,動眾之日,脣齒相濟;若實孑然無所憑賴,其畏怖遠迸,或難卒滅使天誅稽於朔野,山虜承間而起,恐非萬安之長慮也!」吳主未許。

瑁重上疏曰:「夫兵革者,固前代所以誅暴亂、威四夷也。然其役皆在奸雄已除,天下無事,從容廟堂之上,以餘議議之耳。至於中夏鼎沸,九域盤互之時,率須深根固本,愛力惜費,未有正於此時捨近治遠,以疲軍旅者也。昔尉佗叛逆,僭號稱帝,於時天下乂安,百姓康阜,然漢文猶以遠征不易,告喻而已。今凶桀未殄,疆場猶警,未宜以淵為先。願陛下抑威任計,暫寧六師,潛神嘿規,以為後圖,天下幸甚!」吳主乃止。

吳主數遣人慰謝張昭,昭因不起。吳主因出,過其門呼昭,昭辭疾篤。吳主燒其門,欲以恐之,昭亦不出。吳主使人滅火,住門良久。昭諸子共扶昭起,吳主載以還宮,深自克責。昭不得已,然後朝會。

初,張彌、許晏等至襄平,公孫淵欲圖之,乃先分散其吏兵,中使秦旦、張群、杜德、黃強等及吏兵六十人置玄菟。玄菟在遼東北二百里,太守王贊,領戶二百,旦等皆捨於民家,仰其飲食,積四十許日。旦與群等議曰:「吾人遠辱國命,自棄於此,與死無異。今觀此郡,形勢甚弱,若一旦同心,焚燒城郭,殺其長吏,為國報恥,然後伏死,足以無恨。孰與偷生苟活,長為囚虜乎!」群等然之。於是陰相結約,當用八月十九日夜發。其日中時,為郡中張松所告,贊便會士眾,閉城門,旦、群、德、強皆逾城得走。時群病疽創著膝,不及輩旅,德常扶接與俱,崎嶇山谷,行六七百里,創益困,不復能前,臥草中,相守悲泣。群曰:「吾不幸創甚,死亡無日,卿諸人宜速進道,冀有所達,空相守俱死於窮谷之中,何益也!」德曰:「萬里流離,死生共之,不忍相委。」於是推旦、強使前,德獨留守群,采菜果食之。旦、強別數日,得達句麗,因宣吳主詔於句麗王位宮及其主簿,給言有賜,為遼東所劫奪。位宮等大喜,即受詔,命使人隨旦還迎群、〔德〕[6],遣皁衣二十五人,送旦等還吳,奉表稱臣,貢貂皮千枚,鶡雞皮十具。旦等見吳主,悲喜不能自勝。吳主壯之,皆拜校尉。

8 是歲,吳主出兵欲圍新城,以其遠水,積二十餘日,不敢下船。滿寵謂諸將曰:「孫權得吾移城,必於其眾中有自大之言。今大舉來,欲要一切之功,雖不敢至,必當上岸耀兵以示有餘。」乃潛遣步騎六千,伏肥水隱處以待之。吳主果上岸耀兵,寵伏軍卒起擊之,斬首數百,或有赴水死者。吳主又使全綜攻六安,亦不克。

9 〔漢〕(蜀)庲降都督張翼[7] ,用法嚴峻,南夷豪帥劉冑叛。丞相亮以參軍巴西馬忠代翼,召翼令還。其人謂翼宜速歸即罪。翼曰:「不然,吾以蠻夷蠢動,不稱職,故還耳。然代人未至,吾方臨戰場,當運糧積穀,為滅賊之資,豈可以黜退之故而廢公家之務乎!」於是統攝不懈,代到乃發。馬忠因其成基,破冑,斬之。

10 諸葛亮勸農講武,作木牛、流馬,運米集斜谷口,治斜谷邸閣;息民休士,三年而後用之。

青龍二年(甲寅,西元二三四年) 编辑

1 春,二月,亮悉大眾十萬由斜谷入寇,遣使約吳同時大舉。

3 三月,庚寅,山陽公卒,帝素服發喪。

4 己酉,大赦。

4 夏,四月,大疫。

5 崇華殿災。

6 諸葛亮至郿,軍於渭水之南。司馬懿引軍渡渭,背水為壘拒之,謂諸將曰:「亮若出武功,依山而東,誠為可憂;若西上五丈原,諸將無事矣。」亮果屯五丈原。

雍州刺史郭淮言於懿曰:「亮必爭北原,宜先據之。」議者多謂不然,淮曰:「若亮跨渭登原,連兵北山,隔絕隴道,搖蕩民夷,此非國之利也。」懿乃使淮屯北原。塹壘未成,漢兵大至,淮逆擊卻之。

亮以前者數出,皆以運糧不繼,使己志不伸,乃分兵屯田為久駐之基,耕者雜於渭濱居民之間,而百姓安堵,軍無私焉。

7 五月,吳主入居巢湖口,向合肥新城,眾號十萬;又遣陸遜、諸葛瑾將萬餘人入江夏、沔口,向襄陽;將軍孫韶、張承入淮,向廣陵、淮陰。六月,滿寵欲率諸軍救新城,殄夷將軍田豫曰:「賊悉眾大舉,非圖小利,欲質新城以致大軍耳。宜聽使攻城,挫其銳氣,不當與爭鋒也。城不可拔,眾必罷怠;罷怠然後擊之,可大克也。若賊見計,必不攻城,勢將自走。若便進兵,適入其計矣。」

時東方吏士皆分休,寵表請召中軍兵,並召所休將士,須集擊之。散騎常侍廣平劉邵議以為:「賊眾新至,心專氣銳,寵以少人自戰其地,若便進擊,必不能制。寵請待兵,未有所失也,以為可先遣步兵五千,精騎三千,先軍前發,揚聲進道,震曜形勢。騎到合肥,疏其行隊,多其旌鼓,曜兵城下,引出賊後,擬其歸路,要其糧道。賊聞大軍來,騎斷其後,必震怖遁走,不戰自破矣。」帝從之。

寵欲拔新城守,致賊壽春,帝不聽,曰:「昔漢光武遣兵據略陽,終以破隗囂,先帝東置合肥,南守襄陽,西固祁山,賊來輒破於三城之下者,地有所必爭也。縱權攻新城,必不能拔。敕諸將堅守,吾將自往征之,比至,恐權走也。」乃使征蜀護軍秦朗督步騎二萬助司馬懿御諸葛亮,敕懿:「但堅壁拒守以挫其鋒,彼進不得志,退無與戰,久停則糧盡,虜略無所獲,則必走;走而追之,全勝之道也。」秋,七月,〔壬寅〕[8],帝御龍舟東征。滿寵募壯士焚吳攻具,射殺吳主之弟子泰;又吳吏士多疾病。帝未至數百里,疑兵先至。吳主始謂帝不能出,聞大軍至,遂遁,孫韶亦退。

陸遜遣親人韓扁奉表詣吳主,邏者得之。諸葛瑾聞之甚懼,書與遜云:「大駕已還,賊得韓扁,具知吾闊狹,且水干,宜當急去。」遜未答,方催人種葑、豆,與諸將弈棋、射戲如常。瑾曰:「伯言多智略,其必當有以。」乃自來見遜。遜曰:「賊知大駕已還,無所復憂,得專力於吾。又已守要害之處,兵將意動,且當自定以安之,施設變術,然後出耳。今便示退,賊當謂吾怖,仍來相蹙,必敗之勢也。」乃密與瑾立計,令瑾督舟船,遜悉上兵馬以向襄陽城。魏人素憚遜名,遽還赴城。瑾便引船出,遜徐整部伍,張拓聲勢,步趣船,魏人不敢逼。行到白圍,託言往獵,潛遣將軍周峻、張梁等擊江夏、新市、安陸、石陽,斬獲千餘人而還。群臣以為司馬懿方與諸葛亮相守未解,車駕可西幸長安。帝曰:「權走,亮膽破,大軍足以制之,吾無憂矣。」遂進軍至壽春,錄諸將功,封賞各有差。

8 八月,壬申,葬漢孝獻皇帝于禪陵。

9 辛巳,帝還許昌。

10 司馬懿與諸葛亮相守百餘日,亮數挑戰,懿不出。亮乃遺懿巾幗婦人之服。懿怒,上表請戰,帝使衛尉辛毗杖節為軍師以制之。護軍姜維謂亮曰:「辛佐治杖節而到,賊不復出矣。」亮曰:「彼本無戰情,所以固請戰者,以示武於其眾耳。將在軍,君命有所不受,苟能制吾,豈千里而請戰邪!」

亮遣使者至懿軍,懿問其寢食及事之煩簡,不問戎事。使者對曰:「諸葛公夙興夜寐,罰二十已上,皆親覽焉;所啖食不至數升。」懿告人曰:「諸葛孔明食少事煩,其能久乎!」

亮病篤,漢〔主〕使尚書僕射李福省侍[9],因諮以國家大計。福至,與亮語已,別去,數日復還。亮曰:「孤知君還意,近日言語雖彌日,有所不盡,更來亦決耳。公所問者,公琰其宜也。」福謝:「前實失不咨請,如公百年後誰可任大事者,故輒還耳。乞復請蔣琬之後,誰可任者?」亮曰:「文偉可以繼之。」又問其次,亮不答。

是月,亮卒於軍中。長史楊儀整軍而出。百姓奔告司馬懿,懿追之。姜維令儀反旗鳴鼓,若將向懿者,懿斂軍退,不敢逼。於是儀結陳而去,入谷然後發喪。百姓為之諺曰:「死諸葛走生仲達。」懿聞之,笑曰:「吾能料生,不能料死故也。」懿案行亮之營壘處所,歎曰:「天下奇才也!」追至赤岸,不及而還。

初,漢前軍師魏延,勇猛過人,善養士卒。每隨亮出,輒欲請兵萬人,與亮異道會于潼關,如韓信故事,亮制而不許。延常謂亮為怯,嘆恨己才用之不盡。楊儀為人幹敏,亮每出軍,儀常規畫分部,籌度糧穀,不稽思慮,斯須便了,軍戎節度,取辦於儀。延性矜高,當時皆避下之,唯儀不假借延,延以為至忿,有如水火。亮深惜二人之才,不忍有所偏廢也。

費禕使吳,吳主醉,問禕曰:「楊儀、魏延,牧豎小人也,雖嘗有鳴吠之益於時務,然既已任之,勢不得輕。若一朝無諸葛亮,必為禍亂矣。諸君憒憒,不知防慮於此,豈所謂貽厥孫謀乎!」禕對曰:「儀、延之不協,起於私忿耳,而無黥、韓難御之心也。今方掃除強賊,混一函夏,功以才成,業由才廣,若捨此不任,防其後患,是猶備有風波而逆廢舟楫,非長計也。」

亮病困,與儀及司馬費禕等作身歿之後退軍節度,令延斷後,姜維次之;若延或不從命,軍便自發。亮卒,儀秘不發喪,令禕往揣延意指。延曰:「丞相雖亡,吾自見在。府親官屬,便可將喪還葬,吾當自率諸軍擊賊;云何以一人死廢天下之事邪!且魏延何人,當為楊儀之所部勒,作斷後將乎!」自與禕共作行留部分,令禕手書與己連名,告下諸將。禕紿延曰:「當為君還解楊長史。長史文吏,稀更軍事,必不違命也。」禕出門,奔馬而去。延尋悔之,已不及矣。

延使人覘儀等,欲案亮成規,諸營相次引軍還,延大怒,攙儀未發,率所領徑先南歸,所過燒絕閣道。延、儀各相表叛逆,一日之中,羽檄交至。漢主以問侍中董允、留府長史蔣琬,琬、允咸保儀而疑延。儀等令槎山通道,晝夜兼行,亦繼延後。延先至,據南谷口,遣兵逆擊儀等,儀等令將軍何平於前御延。平叱先登曰:「公亡,身尚未寒,汝輩何敢乃爾!」延士眾知曲在延,莫為用命,皆散。延獨與其子數人逃亡,奔漢中,儀遣將馬岱追斬之,遂夷延三族。蔣琬率宿衛諸營赴難北行,行數十里,延死問至,乃還。始,延欲殺儀等,冀時論以己代諸葛輔政,故不北降魏而南還擊儀,實無反意也。

諸軍還成都,大赦,謚諸葛亮曰忠武侯。初,亮表於漢主曰:「成都有桑八百株,薄田十五頃,子弟衣食自餘饒,臣不別治生以長尺寸。若臣死之日,不使內有餘帛,外有贏財,以負陛下。」卒如其所言。

丞相長史張裔常稱亮曰:「公賞不遺遠,罰不阿近,爵不可以無功取,刑不可以貴勢免,此賢愚之所以僉忘其身者也!」

陳壽評曰:諸葛亮之為相國也,撫百姓,示儀軌,約官職,從權制,開誠心,布公道;盡忠益時者,雖讎必賞,犯治怠慢者,雖親必罰,服罪輸情者,雖重必釋,游辭巧飾者,雖輕必戮;善無微而不賞,惡無纖而不貶;庶事精練,物理其本,循名責實,虛偽不齒。終於邦域之內,鹹畏而愛之,刑政雖峻而無怨者,以其用心平而勸戒明也。可謂識治之良才,管、蕭之亞匹矣!

11 初,長水校尉廖立,自謂才名宜為諸葛亮之副,常以職位游散,怏怏怨謗無已,亮廢立為民,徙之汶山。及亮卒,立垂泣曰:「吾終為左衽矣!」李平聞之,亦發病死。平常冀亮復收己,得自補復,策後人不能故也。

習鑿齒論曰:昔管仲奪伯氏駢邑三百,沒齒而無怨言,聖人以為難。諸葛亮之使廖立垂泣,李嚴致死,豈徒無怨言而已哉!夫水至平而邪者取法,鑒至明而丑者忘怒;水鑒之所以能窮物而無怨者,以其無私也。水鑒無私,猶以免謗,況大人君子懷樂生之心,流矜恕之德,法行於不可不用,刑加乎自犯之罪,爵之而非私,誅之而不怒,天下有不服者乎!

12 〔漢〕(蜀)人所在求為諸葛亮立廟[10],漢主不聽。百姓遂因時節私祭之於道陌上,步兵校尉習隆等上言:「請近其墓,立一廟於沔陽,斷其私祀。」漢主從之。

漢主以左將軍吳懿為車騎將軍,假節,督漢中;以丞相長史蔣琬為尚書令,總統國事,尋加琬行都護,假節,領益州刺史。時新喪元帥,遠近危悚,琬出類拔萃,處群僚之右,既無戚容,又無喜色,神守舉止,有如平日,由是眾望漸服。

吳人聞諸葛亮卒,恐魏承衰取〔漢〕(蜀)[11],增巴丘守兵萬人,一欲以為救援,二欲以事分割。漢人聞之,亦增永安之守以防非常。漢主使右中郎將宗預使吳,吳主問曰:「東之與西,譬猶一家,而聞西更增白帝之守,何也?」對曰:「臣以為東益巴丘之戍,西增白帝之守,皆事勢宜然,俱不足以相問也。」吳主大笑,嘉其抗盡,禮之亞於鄧芝。

13 吳諸葛恪以丹楊山險,民多果勁,雖前發兵,徒得外縣平民而已。其餘深遠,莫能擒盡,屢自求為官出之,三年可得甲士四萬。眾議咸以為:「丹陽地勢險阻,與吳郡、會稽、新都、鄱陽四郡鄰接,周旋數十里,山谷萬重。其幽邃民人,未嘗入城邑,對長吏,皆仗兵野逸,白首於林莽;逋亡宿惡,咸共逃竄。山出銅鐵,自鑄甲兵。俗好武習戰,高尚氣力;其升山赴險,抵突叢棘,若魚之走淵,猿狖之騰木也。時觀間隙,出為寇盜,每致兵征伐,尋其窟藏。其戰則蜂至,敗則鳥竄,自前世以來,不能羈也。」皆以為難。恪父瑾聞之,亦以事終不逮,嘆曰:「恪不大興吾家,將赤吾族也!」恪盛陳其必捷,吳主乃拜恪為撫越將軍,領丹陽太守,使行其策。

14 冬,十一月,洛陽地震。

15 吳潘濬討武陵蠻,數年,斬獲數萬。自是群蠻衰弱,一方寧靜。十一月,濬還武昌。

校刊記 编辑

  1. 〔郃曰軍法圍城必開出路歸軍勿追懿不聽郃不得已遂進〕 據《魏志.張郃傳》注引《魏略》補。
  2. 〔漢〕(蜀)人乘高佈伏 此處司馬光未改「蜀」為「漢」,逕改。
  3. 〔吏察之急〕 據章注補。
  4. 〔丁酉〕 據《魏志.明帝紀》補。
  5. 〔并〕(荊)州刺史畢軌表輒出軍 據章注及《魏志.明帝紀》改。
  6. 命使人隨旦還迎群〔德〕 據章注及《吳志.孫權傳》注引《吳書》補。
  7. 〔漢〕(蜀)庲降都督張翼 此處司馬光未改「蜀」為「漢」,逕改。
  8. 〔壬寅〕 據章注及《魏志.明帝紀》補。
  9. 漢〔主〕使尚書僕射李福省侍 據章注及《蜀志.楊宗傳》注引《益部耆舊雜記》補。
  10. 〔漢〕(蜀)人所在求為諸葛亮立廟 此處司馬光未改「蜀」為「漢」,逕改。
  11. 恐魏承衰取〔漢〕(蜀) 此處司馬光未改「蜀」為「漢」,逕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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