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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婚姻原非兒戲,關乎風俗人倫。嫌貧愛富自損心,徒惹天公報應。

  夾江張太樸,為人奸險,口甜心毒,刻薄貪財,掙得有萬金之產,猶然吝嗇,片善不修。妻刁氏,心亦狠毒,助夫為虐。二子大牛、小牛,俱極橫暴。數代無人讀書,太樸亦不識持家箴規,言語粗鄙,男女罵笑,主僕訕談。惟女蘭英,秀美端莊,言語不苟。二月十九隨母去觀音堂燒香,時有講生在廟宣講,蘭英去聽,講的是秦雪梅斷機教子。蘭英心領神會,一句不忘,回家盡孝敬兄,又見爹媽刻薄,大利盤算,時常諫勸,說聖諭極好,喊爹媽請來家中宣講,使一家和睦,知道善惡報應、上下尊卑,也免得作惡造罪,惹禍生災。太樸罵曰:「你這妹崽,在那裡聽些奸言說來惑眾?殊不知宣講生並無好人,借聖諭為名,好弄銀錢,愛看婦女,今後切莫去聽!」蘭英多方勸他,太樸全然不信。

  卻說蘭英,自小許與城內伍澤芳為媳。這澤芳原(係)梓潼人,貿易來至夾江,賺錢安家,開設銀鋪,為人慈良,好善樂施。生子名大魁,身偉貌秀。太樸常在鋪中換銀,見大魁秀雅,言語謙和,又見生意順遂,乃請弟太和為媒,將女許他。澤芳父母還在梓潼,是年,父母得病,信到夾江,澤芳把生意交與先生,帶起妻兒回去。不久其父即死,母亦繼亡。澤芳安埋已畢,來到夾江。那知先生浸漏,折本大半,生意又孬,澤芳無奈,只得收了生意,仍回梓潼。那知時運一低,百事不順,是啥生意都不賺錢。不上兩年,只剩銀四十兩,於是出門行商。一日回家,遇雨感寒,醫藥不效,臥床不起。大魁朝夕侍奉,求神許願,方法用盡,毫無效驗。澤芳自知不久人世,又把大魁囑咐一番,是夜即死。母子大哭一場,隨備衣棺安埋,從此在家守制讀書。那知大魁不能理家,坐吃山空,服還未滿,錢已用完。幸母勤苦紡績,以謀升合,勉強度日。這大魁性又耿介,不屑求人,往往抱腹受餓,前是白面書生,今成黃皮小子矣。幸有幾家憐惜,與他團一蒙館,略可瞐口。次年,欲去完婚,又無盤費,請眾東襄助,一時不就,荏苒三年方才起身。

  再說張太樸見澤芳生意大壞,回了梓潼,心中追悔。數年之中,蘭英長成,一貌如花,夫婦愛如珍寶;又因大魁久無音信,意欲悔親,喊弟太和來家商量。太和曰:「弟聞澤芳已死,家財用盡,伍大魁懦弱無業,不久必成餓莩,那還接得親起?不如另放,免把姪女誤了。」刁氏曰:「既然如此,何不就請叔叔選一高門?」太和曰:「此事有緣,楊監生前日妻死,如今尚未講成,何不請人說合?」刁氏曰:「就請叔叔。」太樸曰:「楊監生家極富足,每年要收二千佃息。煩弟用心,若講成了,自當重謝。」那知蘭英在暗處竊聽,候太和去了,問曰:「方才爹媽與二叔說些甚麼?」太樸曰:「伍家窮了,意欲把兒另放。」蘭英曰:「爹媽把兒既許伍家,今又另放,倘伍家來接,又用何言答對?」太樸曰:「他日食都不能度,怎能接親?就是來了,為父偌大家業,豈尚懼一窮鬼!」蘭英曰:「爹媽不可!兒有一番心腹之言,望爹媽恕罪。」刁氏曰:「我兒有話講,有啥子罪?」蘭英跪地說道:

    爹媽在上容兒稟,細聽你兒把話明。

    伍家原是父親定,如今何故生異心?

  刁氏曰:「我兒快快起來,何必跪說。」蘭英曰:「爹媽應允,兒方起來。」太樸曰:「他家窮了,怕誤我兒終身,故而另放。」

    女兒原是菜子命,肥土瘦土一般生。

    縱然貧窮兒不恨,富貴由命不由人。

  「為父管你,怕你受窮,那有許多屁放!」

  爹媽呀,

    女子名節當要緊,失了名節喪本根。

    好馬不轡雙鞍鐙,何故教兒嫁二人?

  「又未過門,怎叫失節?」

    雖未過門已下聘,古言一諾值千金。

    況是姻緣前修定,先有月老係紅繩。

  「你這妹崽,『女子在家從父』,今日如此執拗,孝在那裡?」

    古來孝子從治命,從亂陷親不義名。

    還望爹媽施憐憫,姻緣生死性命分。

    兒頭可斷身可殞,要兒改字萬不能!

  「你既要去,為父不辦嫁奩,把你舍了,餓死都莫回來撥撥借借!」

  爹媽呀,

    餓死也是兒的命,何勞爹媽枉費心?

    嫁奩有無憑人贈,好女不把嫁妝爭。

  「好,為父就不管你!」

    貧賤好歹爹莫問,也免憂氣又勞神。

  太樸聽了,一衝而去。那知太和聽說重謝,心都癢了,即時去到楊家說合。楊監生已知蘭英美貌端莊,大喜應允,即下聘送期,擇就本年冬月親迎。蘭英聞知,時常哭泣。

  至四月,忽來一少年,直進中堂,請岳父母見禮。太樸出看,才是伍大魁,心中惶恐,只得受禮安坐。進與刁氏商量曰:「此事如何處治?才許楊家,這窮鬼又來,若是嫁他,楊家不依;若不嫁他,他又豈肯干休?事在兩難,拿來怎了?」刁氏曰:「常言『睜眼不跳岩』,你看大魁衣服襤褸,面黃肌瘦,真是窮鬼,那及楊家富蓋通邑?親已結成,豈可錯過?須打一主意,把這禍害除脫才好。」太樸無計可施,喊太和來家商量。太和曰:「此事不難,必要除他,非三毒不可。」太樸問:「那三毒?」太和曰:「一要計毒;二要心毒;三要藥毒。有此三毒,自然結果他命。」太樸曰:「藥何可得?」太和曰:「我亦得有鼠藥,極其利害,只用粒許,立刻倒地,待我贈你。」太樸大喜,即命大牛上街辦菜。太和將藥拿來,交與刁氏,去陪大魁,假談家常。

  再說蘭英見父去喊太和,知非好意,暗行竊聽,盡得其情,想:「伍郎是我結髮,豈可坐視不救嗎?」又想:「打個啥子主意?」看看天黑,見母進廚辦菜,即去燒火,問曰:「媽呀,為何又煨兩罐酒?」刁氏曰:「一罐燒酒,一罐甜酒。」蘭英曰:「有了燒酒,何必又用甜酒?」刁氏曰:「燒酒性烈,年輕人吃了不好,故煨甜酒他吃。」蘭英故意用柴向燈引火,把燈撥息,急忙去點,又莫得油,提罐去上,即將甜酒拿去傾了,另換好酒。是夜,太樸弟兄陪飲,勸得大魁醺醺大醉。次早,太樸見大魁不死,又向太和問計。太和曰:「未必此藥放久無氣?待我另配一付新的,自然成功。」這蘭英因爹媽欲害他夫,時時留心暗聽,已得其言。是夜,又去燒火,故意將酒罐打倒。刁氏蹬足曰:「你這妹崽!如此粗心,今夜拿啥來吃?」蘭英曰:「待兒另上。」

  次日,太和謂太樸曰:「凡事不可遲延,久則生變,須另想一法。」太樸問:「用何法?」太和曰:「今夜待他吃醉,夜靜時,用車釘從頂心打進,自然人鬼不知,死了又無後患。」太樸大喜,命二子依計而行。蘭英聽得心中大駭,想:「此事如何救他?」又想:「葛能解酒!」心中已有主意,暗將葛汁滴於酒中。是夜,太樸父子苦苦相勸,把大魁醉得人事不醒,倒於席上。太樸命子抬放床上,三更方欲動手,蘭英大喊:「有賊!」把僱工、牧童盡皆驚起,鬧了一陣。太樸見眾睡了,方欲動手,又聞蘭英喊賊,聲大且急,說在房子上,又把一家驚起,用梯向房四處尋捕。此時已有四更,大魁聽得人聲喊叫,早已驚醒,---因他酒量原大,又兼葛汁解酒,所以易醒。---見門未關,大驚,敲火出看,並無盜賊,把門關了,坐以待旦。及太樸父子來時,見門已掩,用刀去撥,大魁問是誰人。太樸見他已醒,便解口曰:「是我,捕賊。」大魁曰:「婿方看過,並無賊跡。」

  太樸去後,天已微明。又與太和商量,太和曰:「我見你書房隔屋甚遠,今夜把他安在書房,三更命人放火,任他插翅難飛。」太樸吩咐二子安頓柴草,謂大魁曰:「賢婿此來無人陪你,何不去到書房歇宿?悶時亦可看書。」隨把鋪衾移去。那知又被蘭英聽著,大驚失色,想:「此番如何救得?」欲去告知,奈是女兒家不好意思;又想:「這是生死關頭,救他性命還拘甚麼小節?」又想:「他無盤費,如何逃走?他既走了,楊家來接,我又何以自保?教他先接,他又貧無聘金。」忽想:「大牛、二牛常盜銀錢,出外嫖賭,我不免偷些贈他,爹爹知道亦不諳我。」於是即去房中拿兩封銀子、自己私房銀兩錠、錢一串,並拿包好,候太和辭出,即輕身來至書房。見門已關,用指彈門,大魁曰:「是誰?」又彈幾下。大魁駭曰:「今夜未必有鬼嗎?」蘭英低聲曰:「你打開。」大魁開門,見是女子進來,遂上前問曰:「姑娘夤夜至此,有何賜教?」蘭英告知其情。大魁曰:「娘子何以救我?」蘭英曰:「我不救你就不來了。三十六計,走者為上。我今贈你銀子兩封零兩錠,錢一串,快逃回家,看期來接,切莫過冬月,免使楊家先接。」大魁曰:「多蒙娘子活命之恩!又從那裡出去?」蘭英曰:「大門側門,都有哥守,只書房後牆缺處可越,從下手而去,就是大路。」大魁見妻美而賢淑,心中難捨,忽想一計。因曰:「我不知牆在何處,望娘子送我出外。」蘭英曰:「我是閨女,如何送你?」大魁曰:「既是夫妻,有啥來頭?你若不送,倘走錯了,狗吠被捉,還是要死。」

  蘭英害羞不送,大魁拉起就走,只得送出牆去。大魁又曰:「我在此人地兩生,不知大路在何方,娘子何不再送一程?」蘭英不肯,大魁曰:「我此時已駭昏了,不辨方向,倘若走錯被他捉住,拿來治死,豈不負了娘子一片苦心?」蘭英無奈,只得送到大路,說曰:「這下我該轉去得了。」大魁曰:「娘子轉去,他們撞著,豈不連累你吃苦?不如同逃我家。」蘭英曰:「豈有此理!女兒家不待出閣,跟夫逃走,莫把先人羞了!寧受責打,不作此非理之事!你快回去,看期來接。」大魁曰:「仔細想來,此事不妥。我來接人,你父不肯,必要經官。如今的事,錢可通神,我又無錢,媒人反口,官司定輸,婚判別人,那時不免憂死。與其死於那時,不若死於今日,為娘子死,死亦甘心!」蘭英曰:「背父逃走,不惟名分不正,亦且被人恥笑,如何使得?」大魁曰:「人要通權,識大體,不拘小節,方為豪傑。」蘭英此時左右兩難,不覺淚下。大魁攜手催行,蘭英曰:「我衣服首飾一點未帶,怎好進你的屋?」大魁曰:「只要夫妻完配,還講那些浮物。」於是二人同走。幸有微月,行未一里,忽見滿天通紅,知家已放火。不多時,後面燈火飛奔,夫妻著忙,只得躲在茨蓬之內,過陣再走不題。

  再說刁氏到三更後喊二子放火,二人燒得書房火光沖天。聽得裡面莫有影響,刁氏心疑,喊女不應,遍尋無跡,說道:「完了,完了!女兒跟那窮鬼走了!」太樸大怒,喊二子快去趕回,把他打死,免得醜人。二子與僱工執刀拿棍,向前去趕,來至三岔路口,大牛曰:「此路左邊進城,右邊不遠是陳姨娘家,你說肯走那路去趕?」二牛曰:「妹崽家黑夜走得好遠?定在姨娘那裡。」遂從右走,來至陳家。大牛曰:「莫忙,待我打聽虛實,方才進去。」忽聽話聲唧噥,末後一句云:「你那們不早些來?」大牛喜曰:「對了,在這裡!」遂與二牛同聲喊門。幾聲不應,又聽木蓋聲響,大牛曰:「快些進去,慢點走了!」於是打門而進,四處照尋,又打爛室門,見姨娘坐於櫃蓋,櫃內尚窸窣響了一聲。姨娘曰:「你們為啥子事夜半深更打門進屋,意欲何為?」大牛曰:「來捉不要臉的!你不獻出,就要淘氣!」姨怒曰:「我有甚麼要獻跟你?」二牛即去開櫃,姨娘抵死不肯。大牛附耳曰:「何不和櫃抬回?」二牛點頭,拉開姨娘,抬起就走,姨娘拼命來拉,二牛用力抱住,僱工抬起飛跑而去。抬回家來,太樸揭開櫃看,才是一個和尚,已用帶勒死了。

  各位不知,他姨夫姓陳,名大年,常出遠門貿易;其妻刁氏,孤燈難守,因與臨江寺僧私通。是夜,因寺有客來遲,正逢大牛尋妹,疑來捉奸,大駭,故躲櫃內,大牛弟兄估住抬去。太樸見此情形,急得臉青頭脹,罵曰:「你這兩個雜種!叫你趕妹,為何把和尚抬回?」大牛弟兄互相推委。太樸曰:「人命重案,況是勒死,如何下台?」大牛曰:「趁此無人知道,拿去埋了就是。」太樸許僱工兩串錢,叫他幫埋,囑莫洩漏。

  僱工抬到山坡去埋,正在挖坑,不遠有一李端公與人小送回家,聞響疑鬼,忙念咒放訣,聲響如故。李曰:「還敢與我鬥法嗎?」一石打去,僱工駭跑。大牛曰:「我們人多,莫伯!」李聽說話,問:「是人是鬼?」大牛曰:「我們在此埋狗。」端公愛吃狗肉,知是大牛聲音,便曰:「大先生莫埋,快送與我。」走來一看,卻是死人,問曰:「你們打死那個拿在此埋?不怕翻拐嗎?」大牛無奈,只得告知前事,許他一錠銀子。李恐埋了騙銀,想一主意,說曰:「聽你說來,令妹已許兩家,這楊家極有財勢,來接無人,定要經官,輸了未免丟丑;況且外人知道,說你閨門不正,有何面去見人?須謀萬全之計方可。」大牛問:「何計?」李曰:「把和尚依然抬回,我與他包頭踩超,裝成你妹模樣,相棺裝殮,只說死了,命人去楊家報信,叫他來看;你這裡即辦喪事,發引安埋。如此神仙也瞞得過。一免楊家要人,二免外人恥笑。此計好否?」大牛思之有理,回去與父言明,太樸喜允,忙叫抬回,即請李裝。這端公原是包過頭的,網巾超都有,一陣與和尚穿戴打扮,裝人棺中,儼然一美女子也。即去楊家報信,李端公喊些徒弟唸經超薦。

  卻說楊監生見訃痛惜,與母商量去弔。母曰:「既已結親,即是我媳,待為娘去。」遂辦祭儀,來至張家對靈哭泣。刁氏見親家母在哭,免不得也要哭幾句掩飾,於是放聲大哭道:

  我的兒呀我的女!

    為娘生你一尺五,於今長到二十餘。

    忽然一病就作古,你叫為娘怎不哭?

  我的兒呀我的女!

    今年放過好人戶,親母家中甚豪富。

    看看都要把酒做,怎麼捨得上內去?

  我的兒呀我的女!

    為娘生你美如玉,金蓮剛剛二寸六。

    怎麼半夜就出去,怕怕滾斷腳桿骨?

  楊母見他哭得稀奇,問曰:「親家母,你說出去?你兒出到那裡去了?」刁氏忙掩飾曰:「不是得,我說他魂魄出去了。」楊母曰:「你訃書上是午時死,怎麼又說半夜?」刁氏曰:「半夜死去,又活轉來,到第二日午時又死了!」

  我的兒呀我的女!

    怎麼轉來又死去?一去為何不歸屋,

  活活氣壞親家母,那去討這好媳婦!」

  李端公曰:「不要哭泣,時辰到了,快些閉殮。」刁氏謂楊母曰:「可惜我兒莫命,享不起你家富貴,方才結親就短了命,好不憂人!」楊母近棺去看,果然是個美女。李曰:「不要誤了時辰。」即忙掩蓋上灰。楊母忽憶嘴邊隱現須痕,奈已掩蓋不好再看;又見太樸夫婦並未傷心,又無別客,不似喪家氣象;及化財十分菲薄,心中大疑。方早發引,端公手執師刀,把令牌向棺上一拍,喝道:「乾對乾來坤對坤,東方甲乙南丙丁。上壇兵馬請出外,下壇兵馬請出門。恭喜主人發引後,人也發來財也興。」及喪出外又唱道:「乾對乾來坤對坤,北方壬癸西庚辛。上壇師祖快升位,下壇師祖把位升。恭喜主人發引後,陰也安來陽也寧。」楊母問刁氏曰:「你家為何叫端公發引?」刁氏曰:「此是時興,都用端公。」楊母曰:「你我相隔不遠,我那裡又未如此。」刁氏曰:「不是得,李端公原來在(巫)道兩教,所以請他。」

  楊母更疑,回家告子,子曰:「莫非假的?」母曰:「他只一女,豈有假的?」忽想起嘴有須痕及喪事草率,又曰:「定是假的無疑!我兒如何處置?」監生曰:「如此說來,定是假托哄我的。我是紳糧,豈受他的欺辱?」即進城遞呈,告他裝假賴婚,又告端公。官批准,喚張太樸問曰:「你女死麼?」太樸曰:「民女果得急症而死,是親家母看過的。」這楊母也在堂上,抵曰:「既是你女,然何又請端公超薦,唱些壇神兵馬發引?」官問李曰:「你是端公,只可與人送鬼禳壇,何得與人追修?」李曰:「小人是巫道兩教。」官曰:「既是兩教,何以亂唱?」端公無言可答。官曰:「狗奴!不打不招,左右掌嘴四十!」方訂二十,端公痛極,喊曰:「大老爺施恩!小人願招!」官命免刑,端公從頭直訴道:

  大老爺不必將我打,聽小人從頭說根芽。

  那一日小送回家下,忽聽得有人把土挖。

  下去看才是張老大,與僱工在把和尚拉。

  「甚麼和尚?他又拉到那裡去?」

  硬梆梆睡地不說話,仔細看命已染黃沙。

  張大牛見我心害怕,就許我一錠銀娃娃。

  我問他埋僧所為啥,他才說走了妹崽家。

  趕妹子誤把僧拿下,抬回來方知已勒殺。

  才商量挖坑來埋下,囑咐我緊緊閉嘴巴。

  我說他用計實在馬,怕不怕楊姓講理哪?

  他請我快把主意打,我教他依然抬回家。

  拿網巾把頭來包下,抹胭脂又把水粉搽;

  踩個超金蓮三寸大,身穿綢頭插通草花。

  請先生忙把訃書寫,叫楊姓來看女姣娃。

  他看過居然莫後話,我與他超薦把引發。

  學端公不知陰陽話,做禳壇過場把眼遮。

  親家母聽得疑有詐,因此上把我來告發。

  今日裡當堂問真假,連累我無辜受刑法。

  大老爺呀!

  這就是小人實情話,望施恩於我轉還家。

  官曰:「狗奴!真正小人行險,以圖僥倖。誰知不能苟免!」又問太樸曰:「你女走到那裡去了?」太樸總說死了。官大怒,命掌嘴四十,打得臉腫血流,還在稱冤。官命押起太樸,回去開棺勘驗,果是和尚裝的,頸上尚有勒痕。官回衙問太樸曰:「狗奴!你招不招?」太樸依然稱冤。官曰:「狗奴!好張烈嘴,左右與爺重責一百!」把太樸兩腿打得稀爛,喊曰:「大老爺施恩!民願招了!」於是哭泣訴道:

  這一陣把我的兩腿打破,痛得我眼淚水只往肚落。

  再不招這老命怕要結果,無奈了將家醜從頭細說。

  該是民老癲了做事有錯,一個女放兩家才起風波。

  前已放伍大魁大禮已過,近年來回梓潼家事落寞。

  民心想女嫁他定難結果,又才許揚監生來結絲羅。

  報期後伍大魁忽來見我,比時間難得我無其奈何。

  不得已請二弟前來商妥,也只想做一個死無下落。

  「膽大狗奴!既然悔親罷了,還敢把他謀害嗎?莫問你二弟叫啥名字?」

  他名叫張太和分居各坐,許二家都是他作伐說合。

  吃毒酒那知他依然好過,又商量哄他到書房睡著。

  到半夜喊二子前去放火,伍大魁與女兒早已逃脫。

  叫二子去追趕拉回家所,疑他在陳姨娘家中躲著。

  進屋去遍搜尋無人一個,忽聽得櫃子內窸窸窣窣。

  他二人將櫃子抬回見我,打開看氣得我捶胸蹬腳。

  「是不是你的女婿?」

  一和尚硬梆梆有縊亡過,不知他是何時命見閻羅。

  大老爺要問那和尚下落,還須問陳姨娘他才知覺。

  官將太樸鎖押,喚陳刁氏與張太和上堂。問陳刁氏曰:「你丈夫在家麼?」答:「夫出外貿易,今已兩月未歸。」官曰:「夫未在家,就該謹守閨閣,為甚勾引和尚到家,釀出命案?今見本縣,還不從直說來?」陳刁氏羞愧難當,低頭不語。官喊動刑,刁氏駭得戰戰兢兢,說道:

  陳刁氏跪法堂哀哀哭訴,尊一聲大老爺細聽明目。

  奴的夫做生意出門遠去,丟民婦在家中受盡淒孤。

  家淡泊少銀錢無人光顧,可憐間日夜裡都受緊促。

  那一日有和尚當門過路,他見我不轉眼門外久立。

  討茶哈借菸吃天黑不去,要借宿奴不肯偏要到屋。

  忽來了幾個人打門而入,那和尚駭忙了櫃內躲立。

  張大牛兩弟兄做事可惡,逼住我把櫃子一力抬出。

  「那僧叫啥名字?居住何寺?」

  那和尚他的名叫做靜悟,居住在臨江寺本是色徒。

  這就是小婦人真情實語,望太爺來隱惡死亦瞑目。

  官罵太樸曰:「狗奴!枉自年高,為何要嫌貧愛富,謀命賴婚?幸爾女能知節義,不從亂命,救夫同逃,以蓋爾愆。不然婿死,你又焉想活命?可知罪麼?」太樸曰:「民錯了!」官曰:「願打願罰?」太樸曰:「願罰。」官曰:「罰銀一千,即刻繳來。」太樸曰:「罰不起許多。」官曰:「依你所作,看來千兩都是少的!」太樸曰:「實出不起,情願受刑。」

  官大怒喊打,忽一女子上堂跪著,口稱死罪,願替受刑。官曰:「你是何人?」答:「小女張蘭英,背父私逃,累親受苦,自知罪大,願替父刑,求太爺施恩,赦父之罪。」官曰:「觀爾青年即知節義,從一不二,不為富貴移心,可喜可敬。但不知受何人教訓,能知節義為重?」答:「小女幼時喜聽聖諭,因此得知。」官曰:「聽聖諭即能力行,真不愧為淑女,況又救夫同逃,情非得已,本縣還要獎賞,何言有罪?」又謂太樸曰:「爾女能救夫難,又替父刑,有孝有義,爾不憐惜,還想弄死。本縣罰爾一千銀子,算是從輕發落,爾若不出,定要辦爾!」太樸只得應允。又罵楊監生曰:「爾身受朝廷頂戴,就該保全節孝,為甚要娶有夫之妻?」楊曰:「監生未曾訪問,實在錯了。」官曰:「願打願罰?」楊曰:「願罰。」官曰:「爾只錯聘,罰銀二百。」楊亦應允。又罵張太和、李端公曰:「你們都是小人行險,只圖銀錢,不顧人命,各打二百!張太和主謀害人,枷號三月釋放。」又罵大牛弟兄與僱工曰:「你等助封為虐,狠心狗膽,各杖二百!」又罵陳刁氏曰:「你這淫婦,全無廉恥,理宜重責;姑念女流無知,鞭背二百!臨江寺僧,破戒貪淫,死而無愧。」又問蘭英曰:「你夫現在何處?」答:「現在堂下。」官喚上堂,謂曰:「爾夫婦可當著本縣,拜完花燭。」伍大魁叩謝,請人備辦香燭,就上先拜天地,次拜官,拜岳父。交拜已畢,官問太樸、楊監生:「銀子繳來未曾?」二人曰:「銀已拾出,打票在此。」官即將票交蘭英曰:「本縣賞你銀子一千二百,以作奩貲。夫婦立志為人,不少興發。」大魁夫婦拜謝下堂而去。

  各位不知,當夜夫婦躲在茨蓬,見火光從右去了,二人向城而走。他有奶娘居住城外,即到他家安身。後聞此事死了一和尚,楊家告發,今日審問,將父打了二百,蘭英哭泣不已,追問奶娘,盡知其由,因此上堂替刑。大魁送去,遠遠觀望,及聞官問,所以上堂,才得交拜。

  夫婦領銀回家,復理生意,後來富甲一邑。太樸回去又羞又氣,刁氏亦覺無顏,蘭英多方勸解。太樸見女賢孝,厚贈以歸;誰知受了刑杖,羞恨成病,不久即死,刁氏相繼亦亡。大牛、二牛無人管束,任意嫖賭,數年之間,家產賣盡,後來乞食,餓死他鄉。太和無子,老亦餓死,香煙遂絕。李端公從此無人請他,拖衣落食。陳刁氏丈夫回家,聞知其事,朝夕打罵,憂忿而死。官見聖諭有益,出示廣興宣講,所勸者眾。

  觀此可知,有女者不可嫌貧而愛富;為女者須當從一以終身。不然,報應來時方才失悔,不亦晚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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