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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白石崗焚牒拘猛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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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說柳毅從廣東提刑調升福建觀察,衙門坐在建州。建州城南三十里,有一道大嶺,名為白石崗。這崗高有百丈,樹木甚稠。狼蟲虎豹生息其中者不可勝數,卻是南往北來的一條大路。崗東北十里許,有一村莊叫做惠家堂。莊內有個農夫,姓曹,名凱。夫婦兩個,以務農為生。生有一子,名叫曹彪。從小會學虎嘯聲,唸書卻甚伶俐,兼有詩才。長至一十八歲,緣他娶了媳婦。剛過一年,就生了一個兒子,曹凱夫婦甚是歡喜。

  卻說曹彪自得兒之後,逐日俱於雞叫時出去,掌燈後方回,欲問其去向,非托言看望親戚,就假口結交友朋,曹凱夫婦並不疑他。到自己屋裡,叫他媳婦給他剔牙,剔出來的盡是些生肉絲子,滿口噴的是血腥氣。其婦納悶,卻不敢輕告公婆。

  如是三月有餘,曹彪之婦據實以告,說:「你兒子出去,是吃的什麼東西?是坐落什麼人家?公公大人務要留心查考。」曹凱聽說,就於五更頭曹彪出去之時,私自追蹤其後。惠家堂南有個大墳,叫做井家林。林內有許多松樹,卻甚高聳。只見曹彪走進林來,脫下身上的衣裳,捆成一卷,擱在松樹稠密、人看不見之處。就地下打一個滾,變成一隻黑虎。起來把尾剪剪,長嘯一聲,直投白石崗一帶而去。曹凱才知,他兒子原來是個虎精轉世。回了家來,並不告訴別人。

  到得次早,又隨他出去。到了林邊,見曹彪又變虎前去。把他所藏的衣服、鞋襪尋著,偷偷拿回家來。向媳婦說:「你丈夫出去,變成一隻大虎,望白石崗投去。這不是他的衣裳、鞋襪,我都拿回來了。晚上回家,務要小心,切勿為他所害。」曹彪媳婦聽說,嚇得渾身顫抖,不敢作聲。

  卻說曹彪在白石崗上打食一天,至晚回到林中。要變轉人形,好回家去。左尋右找,衣裳卷總不見了。自知機關泄漏,難以再變人形回家去了。夜間來到莊上,跳入院中,以首叩曹凱之門,曹凱夫婦並不敢動彈。又叩自己的房門,其妻亦當沒聽見。院內走來走去,如有哭泣之聲。住有兩個時辰,見沒人開門,遂以爪畫地,題詩八句,囑托其妻。仍跳牆而出,奔歸白石崗去了,把一家之人倒嚇了個半死。次早曹凱起來,見其詩云:

    故轉人形投世間,曾承鞠育許多般。
    堂前未獲待晨暮,林下無心漏機關。
    懇托奉親代盡孝,更望教子莫辭艱!
    家中非我存留處,仍聽風從歸遠山。

  卻說曹彪變成虎形,到了白石崗上。呼朋招類,聚虎五六十隻。日逐在崗上截路,所害之人不計其數。三月以後,白日裡斷了路。行人、官宦、商旅經過此地,必先預備豬羊祭品。崗上祭禱一番,再把豬羊祭品擲於道旁。俟其食盡,方能過得此崗。這只黑虎,有詞一首形寫其狀,云:

    視耽耽,欲逐逐,一嘯風生,百穀如呼。不必履尾而常懼(褫,無俟負)而莫敢攖觸。雖叔段之好勇,難暴獻於公所;即莊子之善剌,亦退處於無謀。真堪號稱山君,為王獸族。

  後玄宗差尚書閆祝三往流球國封王,路過建州。這閆祝三乃宰相李林甫之婿,權勢赫奕,內外官員,誰不敬憚!柳毅同全城官吏,郊迎三十餘里,接入公館。眾官員參見已畢,獨留柳觀察敘談。柳毅問道:「大人鞍馬勞頓,在此少歇數日,再赴前程。」閆祝三答道:「王命森戾,限期迫促。暫歇一宵,明晨就要走了。」柳毅留之再三,閆祝三執意不住。柳毅告辭而出,吩咐:「辦事官員預備轎馬、人夫,次早好打發大人起身。」

  到得次早,建州郡守進來參見,稟道:「大人前去,定過白石崗,崗上多虎。到了崗前,有卑職備下的豬羊祭品,必先祭禱一番,過崗才能無事。特為稟明。」閆祝三笑道:「吾乃煌煌王使,欽命在身。縱有虎狼,敢奈我何!」出了公館,竟自上轎而去。柳毅合大小官員,俱送至十里長亭,方才作別而還。

  卻說閆祝三不聽祭禱之言,走至傍午,已到崗上。意欲速過崗去,卻不料一時難以驟過。忽聽一陣風響,抬頭看時,見黑虎一隻,率領數十隻虎,撲將前來。跟隨人役放槍的放槍,撒箭的撒箭。那虎全然不怕,早把馬上的從人撾去幾個。閆祝三吩咐轉轎回來,那只黑虎過來一爪,把轎打碎,閆祝三跌翻在地。那虎正待使嘴來咬,幸被眾人保護,那虎方才轉身而去。左右把閆祝三扶起,仍回建州公館住下。

  建州督監聽說,率領全城官員,齊來謝罪。閆祝三責備郡守道:「你為此處的郡守,並不能清除道路,所管何事?況我欽命在身,誤了限期,爾等該當何罪!限你明日午刻,把虎俱要拿住,誤限定行參究。」建州郡守叩頭而出,立時出了一張火票,齊集獵戶上崗去拿虎。獵戶回道:「虎之出入無常,且所居並非一處,如何一時俱能獲住?還求太爺寬限!」郡守大怒,撒下簽來,把獵戶頭打了三個。

  眾獵戶皆懷鬼胎而去,到了崗上,等了一夜。至次日飯時,並沒拿住一隻。眾獵戶商議道:「不久就是午刻了,限期已誤,回去如何見得太爺?不如大家去央柳大人,轉稟欽差大人,說個人情,再求寬限。」商議已定,眾獵戶俱回城來,在觀察衙門前等候。

  適值柳毅參見閆祝三回來,眾獵戶跪下稟道:「小人俱係獵戶,奉太爺之命,往白石崗拿虎。自夜日午後出去,等到今日飯後,沒見個虎的蹤影。限期已是誤了,見了太爺,定該死罪。特來央求大人,為小人們開條生路。轉懇欽差大人寬限兩天,好再上崗去拿。」柳毅吩咐道:「你們且下去!見了大人,定為你等轉懇。」眾獵戶磕頭而去。

  柳毅進了內宅,談及獵戶央情一事。虓兒道:「此虎料非獵戶所能力獲。但此差不辦,連累城內官員。老爺見了大人,還求他寬限一日,待賤妾把眾虎拿到,獻送館前。」柳毅道:「夫人有此能乾,下官何難稟明大人!」說罷,柳毅復入公館,來見大人。才進二門,見建州郡守跪在丹墀,回報誤限一事。閆祝三大怒,道:「獵戶逃散,係你號令不嚴。還敢前來稟我?」柳毅近前稟道:「請大人暫且息怒!卑職衙內,卻有個人善於拿虎。乞大人寬限一天,明日午後把虎拿到,以憑發放何如?」閆祝三道:「貴衙既有能人,一日之期何難少待!」柳毅回告虓兒道:「吾已稟明大人,寬限一日了!夫人必須把虎拿住,方不使我落成謊話。」虓兒道:「無此手段,安敢誇口!」

  到了次早,虓兒坐著四人大轎,領著二三十個從人,來到白石崗上。揀一塊平坦去處,擺上公案。虓兒下轎坐定,先發牒文一張,其文云:

  維大唐某年某月某日,欽差尚書省閆南赴流球,經過此崗。不料大蟲逞凶,致乖法律。仰爾山神、土地,限午時初刻,務將群虎齊驅案前,以憑究處。毋得有違,自乾未便!須至牒者。

  柳夫人把牒文發去,忽見一位老叟走至案前,深深一揖,稟道:「虎仙下降,小神失誤遠迎!」虓兒道:「你看守此崗,責有攸歸。昨日欽差大人經過,怎麼敢放出群虎,傷其僕從,誤其行期?」老叟答道:「此虎素有道業,雖在此處截路,小神實不能拘管。」虓兒道:「這也不必過責你,今限你午時初刻,把群虎驅到,斷不可誤!」那老者應允而去。

  虓兒叫人拾山上小石,在公案旁擺做一座小城,南北兩門相對。城才擺完,已是巳刻將盡。只見崗前、崗後,有虎五六十隻,俱向虓兒案前而來。虓兒又發了牒文一道,那些虎俱來到案前跪下。虓兒吩咐道:「大人路過此崗,爾等肆其搏噬,該當萬死!但殺人者償命,自是定理。爾等俱從石城南門入,北門出,以定罪之有無。」說罷,只見那些虎沒害人的起來進南門,出北門,坦然歸山去了。害過人的,渾身打顫,並不敢進入城門。虓兒著人個個捆了。那只黑虎跪在案前,只是磕頭。虓兒吩咐道:「因你修煉多年,故往常任吾騎坐,聞你轉成人身,也就罷了。為何仍還原形,在此作怪?但自今係得罪大人,我也做不得主。解你前去。任憑大人發落罷了!」遂著人鎖了牽著,其餘叫人抬著,轉回衙門。向柳生說道:「虎已全獲,老爺速送至大人公館。那只黑虎道業已深,將來定歸正果。只可加罰,不可致死。餘盡殺之,可也!」柳毅到了公館,稟知大人:「虎已拿到!」閆祝三吩咐:「盡行刺死!」柳毅著人把那只黑虎牽至階前,那虎雙膝跪下,向上叩頭。閆祝三道:「這只為何不殺?」柳毅答道:「此虎饒有道業,將來必成正果,斷斷不可致死!叫他護送大人,逢山開道,一路平安罷了!」閆祝三道:「怕他未必這樣聽說!」柳毅向虎吩咐道:「罰你護送大人,一路務要小心!」那虎點頭而去。

  閆祝三向柳毅道:「本部堂前去,還經歷許多的崇山峻嶺,願借拿虎的能手,帶去相幫,未知肯否?」柳毅答道:「虎可以拿,人不可借!有這只黑虎護送,大人一路前行,料已沒事了。」閆祝三訪問了別員,才知拿虎的能手係柳毅室人寅氏。稱獎道:「柳觀察有此賢助,將來功業所就,誠難限量。本部堂回京復命時,定然奏聞朝廷,以示獎賞。」遂拈筆題詩一首以相贈,其詩云:

    馮婦勇名自古留,那知女輩有匹儔。
    王家肯將弓車招,堪並武夫作好逑。

  話說閆祝三次日起程,出的公館,那只黑虎早在前邊引路。及至到了白石崗上,履如康莊,非復前日的光景。閆祝三從建州至流球,過了無數的大山,俱係此虎護送,並無半點差失。白石崗亦自此永無虎患。

  但未知柳毅常在建州否,再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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