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庭錄

(重定向自过庭录
過庭錄
作者:范公偁 南宋
《過庭錄》一卷,宋范公偁撰。公偁仕履未詳。據其所言,乃仲淹之元孫,而不言其曾祖為誰。觀其稱純禮為右丞,純粹為五侍郎,則必非純禮、純粹二人之後。純祐惟一子曰正臣,官太常寺太祝,與所言祖光祿者不合,則亦非純祐之後。考純仁傳末稱二子正平、正思。此書皆稱為伯祖,則並似非純仁後。惟純仁傳中有「沒之日,幼子五孫皆未官」語。正平傳中亦稱以遺澤官推與幼弟,後蔡京興偽造純仁行狀之獄,正思與正平爭承。則純仁沒時,正思已不年幼。知純仁尚有一幼子,光祿即所蔭之官。公偁之父,蓋即其子。書中稱其於純仁沒後,未及釋服而卒,故後來不預行狀事。而史遂但稱純仁子二人耳。以是推之,知為純仁之曾孫也。其書多述祖德,皆紹興丁卯戊辰間聞之其父,故命曰《過庭》。語不溢美,猶有淳實之遺風。惟純禮自政府出守潁昌,史以為王詵之譖,此則以為中官閻守忠之譖,則未知孰是也。中亦間及詩文雜事,如記宋祁論杜詩實下虛成語,記蘇軾論中嶽畫壁似韓愈南海碑語,皆深有理解。其記蘇、黃集外文及燕照鄰、崔鷃諸人詩詞,亦多可觀。獨黃須翁傳即李靖、虬髯客事,而稱為已佚之異書,則偶誤記耳。

七伯祖子夷,忠宣公次子也。為開封縣時,道教初興,有玉仙觀主,交接權貴,勢傾一邑,縣官升陟,由其門者甚眾。公到觀中,主相待倨,公亦不為禮。主頗不平,謂公曰:「公後生,不可簡禮朝廷,宮觀特寄在境中耳。邑官薦舉者,某力為多,公欲之乎?」公笑而不答,主益憾之。居無何,觀中聖母殿珠環,主匿之,詐為盜所取,告諸朝,欲以中公。有旨責範某,限七日捕獲,違者罷免,行移極峻。公親蹤,知其詐,乃召守界分者指問曰:「此熟蹤也,爾輩安得不知。我外日去官,則不能治汝矣,各痛笞之。」觀主在旁色變,自是不復敢出。旬日事稍緩,會陳州報魏國夫人病危,子夷求告奔問,觀主意其不復來,始肆出入。未久,魏國安,公復往,道中益知其實,且以告者遂竟入觀中,值主出,命吏開其篋,得一小簿,記盜典所失物及金玉非一,遂就擒之。觀主立伏曰:「某今遭遇明公。」即命扃其觀門,考驗文案立具,徑申朝廷及所屬,蓋懼其有誣訴也。主司得之,怒甚,尋奉旨玉仙觀住持,特貸命杖脊,配沙門島,時人莫不欣快。御史張安民,特言於神宗:「範某非常才也,願陛下識之。」紹興乙卯,先子守郎曹狀奏其事,詔贈直秘閣。

陶嶽,商公父也,與寇萊公同年。嶽調密州幕,屬寇守密。寇齒少,陶公就拜,講長少禮,陶納之。後有啟謝寇公云:「與韓非同傳,於老子何傷;以叔向為兄,是仲尼太過。」

王陶樂道,哲廟居東宮時師傅也。哲廟登極,時王退閑,上力欲召用。陶表謝云:「羽翼已成,四皓不聞於再起;田園粗足,兩疏那見於復來。」遂不出。又有《謝賜夏藥表》云:「陛下樂忠良之諫,而臣無入告之嘉猷;陛下錫藥石之良,而臣無盡言之苦口。」一時稱之。陶美姿而長身,時謂之沒興真武,與文正長子監簿為友婿。範氏處長,後其室死而監簿亦亡,復續長姨,忠宣因此疏之。

先子於河東一官員家,見東坡親墨春宴致語云:「春為陽中,生物各遂其性,樂以天下,聖人豈私其身。」又云:「主上方麯蘗群賢而惡旨酒,鼓吹六藝而放鄭聲。雖白雪陽春,難解天顏之一笑;而獻芹奉炙,各盡野人之寸心。」今集中蓋無此。

理窟嘗與先子論詩曰:「古人規矩具在,學之不難,但患不能效之耳。凡人所作,必盜竊一句一字謂之工,而不知在意而不在言也。」余嘗作詩云:「赤縣東城尉,他年舊業儒。老為知道馬,中有拜恩珠。歲月侵余齒,風埃上短須。賴逢同老友,襟韻不相孤。」此乃效老杜《城北》一詩耳,試思之。

王履道同先子避地嶺外,甚熟。因見有顏持約王維畫嘉陵江山圖,蓋明皇幸蜀過嘉陵,愛其江山,命吳道子圖於大同殿壁。王維復畫小簇云:「江山已暗大同殿,弦管猶喧凝碧池。別寫嘉陵三百裏,右丞心事與誰知。」蓋謂此也。

邵伯溫子文,康節先生子也,才而有文,為陜西宣撫司,書寫機宜文字,與路鈐李君交往甚熟。李家有數侍婢,每遇歌宴,子文必預。後十余年,子文與李氏邂逅長安,而李君已死。適值其妻生辰,命子侄宴子文於書舍,遣舊婢出舞。酒酣,子文感愴宿昔,即席作詞,末章云:「翻翻繡袖上紅裀,舞姬猶是舊精神。坐中莫怪無歡意,我與將軍是故人。」諸子得之,入呈其母,皆感泣不自勝。乃令謂子文曰:「宅中得公佳詞,情緒作惡,難復行酒,即容別日款會。」子文不終席而退,良久憮然曰:「所謂口乃禍門。」此事即傳於時。外日,子文謁一當位而不相識,問之(不記姓氏),答曰:「此乃李家作調笑者。」

元祐間,伶人丁線見教坊長,以諧俳稱。宰相新拜,教坊長副庭參,即事打一俳戲之語,賜絹五匹,蓋故事也。元祐年,呂汲公忠宣拜相,日以任重為憂,容色愁厲,未嘗少解。丁生及副丁石,參謝忠宣,丁線見言曰:「餓殺樂人也相公。」丁石曰:「今時和歲豐,朝野歡樂,爾何餓為?」線見指忠宣而言曰:「是他著這幾個好打哄趁浪,我輩衣食何患?」忠宣亦為一嗤。

丁石,舉人也,與劉莘老同裏。發貢,莘老第一,丁第四,丁亦才子也。後失途在教坊中,莘老拜相,與丁線見同賀莘老。莘老以故,不欲廷辱之,乃引見於書室中,再三慰勞丁石。丁石曰:「某憶昔與相公同貢,今貴賤相去如此,本無面見相公。又朝廷故事,不敢廢,誠負慚汗。」線見因自啟相公曰:「石被相公南巷口頭擲下,至今趕逐不上。」劉為大笑。

洛陽朱敦復,字無悔,並弟希真,以才豪稱。有學老子者曰劉跛子,頗有異行。時至洛看花,一日告人曰:「吾某日當死。」至期果然。與之善者,遂葬於故長壽宮南,托無悔銘其墓曰:「跛子劉姓河東鄉,山老其名野夫字。豐髯大腹右扶拐,不知年壽及平生。王侯士庶有敬問,怒罵掣走或僵死。洛陽十年為花至,政和辛卯以酒終。南宮道旁冢三尺,無孔鐵錘今已矣。」劉公有一仆,曰尚誌,隨劉四十年,劉常以畜生呼之。及劉死,人恐其有所得,士夫競叩之。尚誌告曰:「何所得,但吃畜生四十年矣。」無悔因作一詞曰:「尚誌服事跛神仙,辛勤了萬千般。一朝身死入黃泉,至誠地哭皇天。旁人苦苦叩玄言,不免得告諸賢。禁法偈兒不曾傳,吃畜生四十年。」

許將沖元,以前執政知大名府,以剛略稱。時同官曹蒙,銜命察訪,蔑視郡縣,威令甚嚴。至大名見沖元,當廳下轎。沖元出,見其倨甚,復入,呼法司曰:「不知前執政作守監司,得當廳下轎否?」法司具條白之,不許佇立。曹甚久復令白曹曰:「請就賓次,以全國體。」曹失措而退,許接武迎之,謂曰:「在將無稱,此乃朝廷禮耳,公不可以人而輕國也。」曹氣懾無語,更不問一毫事,屏縮數日而去。沖元察禦僚屬甚嚴,一日,賓佐過廳,一都監曳皮鞋而前,許問曰:「公何得此鞋?」都監以為美意,雲某衙一卒能造,樞密或須之否?許作色曰:「某非無此,但不敢對同官著耳。」都監皇恐失措,坐間數十客,莫不各視其足。先子自州為張子文所拉,沿檄至大名,坐中親睹此事。

黃魯直少輕物,與趙挺之同校舉子(失處所),一文卷使蟒蛇,挺之欲黜之,諸公盡然,魯直獨相持。挺之誠其言問曰:「公主此文,不識二字出何家。」魯直良久曰:「出梁武懺。」趙以其侮己,大銜之。後挺之作相,魯直責鄂州,召還諸流人。挺之令有司舉魯直作《承天寺碑》云:「方今善人少而不善人多。」疑為謗訕朝廷。善人,蓋謂奉佛者。復謫宜州。時五侍郎(德孺)自遷所還,會黃於武昌,誌甚不平,且貧甚。侍郎厚贈,令諸子送至漢陽。魯直有謝詩,見《豫章集》。

溫公曰:「某適過範淳父門,邀之同去,徐思之,不敢輕言,被他不是個趁哄底人。」忠宣嘆息久之。既歸,謂子孫曰:「淳父為溫公所重如此。」

滕子京負大才,為眾忌嫉,自慶帥謫巴陵,憤郁頗見辭色。文正與之同年,友善,愛其才,恐後貽禍。然滕豪邁自負,罕受人言。正患無隙以規之,子京忽以書抵文正,求《嶽陽樓記》,故記中云:「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其意蓋有在矣。戊辰十月,因觀《嶽陽樓記》,遂言及此耳。

忠宣舊藏一江都王馬,往年自慶赴闕,李伯時自京前路延見求觀。忠宣云:「某非吝,但道路難為檢尋,俟至闕未晚。」李日夕懇之甚力,尋出。李見之,稱嘆失措,借歸累日,用意模寫,竟不能下手。復還之,但以粉牌榜其上云:「神妙上上品江都王馬。」云:「某看之累日,不能下筆,聊留數字,以見歸向之意。」時米元章作郎,每到相府求觀,不與言,唯繞屋狂叫而已,不盡珍賞之意。然絹地朽爛為數十片,無能修之者。李因薦一匠者,酬傭直四十千,就書室背之,乃以畫正湊於卓上,略無邪側,用油紙覆,微灑水,以物砑之,著紙上毫厘不失,然後用絹托其背,遂為完物。崇寧初,歸上方矣。

韓魏公在相,曾乞《晝錦堂記》於歐公。雲「仕宦至將相,富貴歸故鄉」,韓公得之愛賞。後數日,歐復遣介別以本至,雲前有未是,可換此本。韓再三玩之,無異前者,但於仕宦、富貴下,各添一「而」字,文義尤暢。先子云:「前輩為文,不易如此。」

高荷子勉為陜漕張永錫幕屬,先子與同僚。嘗遊華州雲臺觀,永錫有詩,用歸字韻,和者盈軸。子勉末作云:「親祠堂主鸞曾駐,善夢先生蝶不歸。」又作詩云:「妄作非吾事,罷官饑爾曹。此心常去住,何日遂孤高。雁伴烏瘡脫,蠅營狗跛勞。不如張仲蔚,門外長蓬蒿。」故魯直有三傑同科之句。

宣和間,景靈宮落成,禦制有詩,用萊字韻。應制者牽強不葉,獨鄭達甫所作云:「殿上神光瞻舜禹,壁間俊氣識伊萊。」為冠絕諸臣矣。

六伯祖子正,丞相長子,有大才博學。嘗作《孔林》詩云:「漢陵玉匣盡,秦山銀海空。幹戈百世後,獨完先聖宮。樹有千年色,門無數仞崇。盛德包覆載,遂順因所宗。坐若顏閔後,頗聞鄒魯風。撫膺感遺言,零落涕沾胸。」季顏師顏謫齊州,又嘗以詩寄云:「歷下故人今何在,音書久已隔寒暄。多年別後紛紛事,何日樽前細細論。忍見風霜摧羽翮,空教江漢瀉詞源。聖朝寬大超前古,即有恩光照覆盆。」其才器可知。年甫三十二而卒,有文集百卷,魯直為跋。其後兵火,集散亡,而魯直集中此跋亦闕。其略云:「士之學,期於沒而不朽。君子之道,百世以俟聖人,故壽夭之際,未嘗置言,鳧鶴之短長,物故不能齊也。雖然有連城之璧,操之甚栗,中道而毀,豈能使人無概於心哉!範子正,予不及友也,予既親聞其人,又得其言,皆可傳後。問其所遊,則司馬溫公愛之;問其為吏,則年三十試吏單父。方使者剝膚椎髓,取於民以自為功。子正以歲饑,獨舍單父民錢十九,雖沒世,可以不朽矣。或謂子正父祖皆名世士,自宜如此。應之曰:『文王割烹,武王飪鼎,叔旦舉而用之(用當作薦),管蔡不食,誰能強之。』則子正賢於人遠矣。元祐二年三月庚午,豫章黃庭堅書。」

崧山道中小市曰金店,範弇學究居焉。先子自許省墳河南,往來數見之。貌古性直,君子人也。鄰有酒肆詩云:「吃酒二升,糴麥一斗,磨面五斤,可飽十口。雖遇歲時,歌樂喧集。」鄉人競觀,範公閉戶讀書自若也。又有《戒訟》詩云:「些小言詞莫若休,不須經縣與經州。衙頭府底陪茶酒,贏得貓兒賣了牛。」鄉人畏而服之。丁卯仲冬十七日,因是觀造酒,舉其事,謹詳記之。

崧山隱者敏交時(一作如),閉戶著書,不接世事。忠宣造其居,自名其刺曰「探道學古」,持所業謁見。嘗有《字說》,解「可」字云:「方釘丁時,必相其孔之可否?」又解「母」字云:「方為女時,未有所乳。為母,則兩乳垂矣。」

建業進士(失記其名)遊上都,貧不能自給,以詩幹韓相魏公,一聯云:「建業江山千里遠,長安風雪一家寒。」韓公憐之,以百千赒焉。

小宋舊有一帖論詩云:「杜子美詩雲雲,至於實下虛成,亦何可少也。」先子未達,後問晁以道雲云:「昔聞於先人,此蓋為《縛雞行》之類,如『小奴縛雞向市賣』雲雲,是實下也。末雲雲『雞蠱得失無了時,註目寒江倚山閣』,是虛成也。」蓋堯民親聞於小宋焉。丁卯季冬初七日夜,因看杜詩舉此,謹退而記之。

忠宣在陳,先光祿侍,行後圃,忠宣問曰:「八郎,爾今幾歲?」光祿應曰:「某四十六矣。」忠宣嘆曰:「爾好福人,吾所不若爾。」光祿愕然曰:「大人身為宰相,勛業如此,而不若某,何也?」忠宣曰:「豈謂是哉。吾七歲丁楚國憂,廿六丁文正憂。爾今年四十六歲,而父兄弟無故,未嘗一日離侍側,則吾豈如爾也?」

先君初仕平恩主簿,啟行拜辭。右丞平居寡言端坐,如木偶人,終日未嘗移足,至埃塵印跡無倦意,家中不見喜慍之色。至是問先子曰:「爾行裝幾擔?」先君時新娶,實應之曰:「有十擔。」右丞曰:「爾初仕已如此,若久宦奈何?我昔赴遂州守時,只有三擔,罷官仍舊。不惟緩急易於去就,亦免張外醜也。」

李毅師贊,文正李夫人侄也。與弟顏,俱博學有大才,時號「二李」。嘗代蜀守,謝上表一聯云:「捫參歷井,都忘蜀道之難;就日望雲,但覺長安之遠。」一時稱賞。由是師贊四六之名甚著。

忠宣捐館許下,服中,先光祿卒,子弟閉戶,未嘗出。於七叔祖年幼,一日,先子同至所居宅後門,見賣豆者,買食之。劉晦升顯子民則偶見,歸告晦升,即以柬抵先祖曰:「某昨暮聞公家子弟有在門首嬉遊者,丞相墳土未幹,未應爾爾。顯門下生,有所知不敢不告。」先祖慚謝晦升,諸子皆被責辱。

梁寬、梁子美,皆博學高才,受知五龍學,累從征辟,為上客。寬號大梁,高放人也,後居嶽陽。太守楊壽卿,頗陋猥不好事,寬鄙之。作亭湖上,號「風月」,托寬為記,略曰:「世不患無風月也,患無風月之佳客;不患無江山也,患無江山之主人。」蓋譏之也。

王介甫未達,韓子華、富彥國愛其才,皆力薦於朝。王秉政,頗失士望,二公悔惡之。張安道歸南京,富公守陳,安道由陳見富公,尊俎閑談疾介甫不已,安道略不答。富公曰:「安道是介甫耶?」安道曰:「某何嘗謂是,公自不知人,今將何尤。」富公默然無語。

崔比部諱公立,韓魏公妻弟也。為人古直有操行,居許與忠宣鄰。忠宣除文正服,托妻子於崔,幹祿上都。崔晨夕顧矚,始終不怠。時七伯祖為單州推官,人來報疾篤,魏國夫人驚憂,欲往視之。崔公力阻曰:「而為婦人,夫出獨安往?吾受而夫之托,因立杖於門曰:『出者吾杖之。』」魏國不敢復言,忠宣歸而謝焉。

魏國之侄,歸比部次子子厚,崔以親契,數往來忠宣家,常具饌待之。食稍不精,崔必直言,略不自外。忠宣每為杖爨者。家婢聞崔比部來,皆惡之。比部二子,長保孫為忠宣婿。

韓持國晚年守許,崔子厚為酒官。值韓生辰,獻歌頌褒諛者甚眾。子厚獨以詩警之云:「衣錦榮名雖烜赫,掛冠高節莫因循。」韓得之,再三嘆詠曰:「非君誰為我言。」於是以太子少師致仕。

謝景武師直,與王存正仲友善。謝仕褒陽,王遠至,夜叫門見之。師直屣履出迎,率子侄行家人禮,慷慨道舊,喜而有詩云:「倒著衣裳迎戶外,盡呼兒女拜燈前。」

劉皓商父,河北人,質直有守,為耀之倚郭縣令。郡醫姚生,以術賂結權貴,豪恣莫比,監司憚之。郡縣僚吏,居職能媚姚生者,雖上位有隙,亦必善終,或升改而去;反是者禍亦不測,遠邇畏恐。後郡僚有老母疾篤,哀求冀一就視。姚漫不加恤,使人謂曰:「我不可往,可遣而母來。」郡僚不得已,舁母往。姚之田畝,貢賦未嘗納,商父聞其風久矣。至官,深嫉之,檢姚所欠賦稅,以公引追納。承行吏以死辭,劉怒,叱曰:「有禍我當爾。」吏持引至其家,姚大怒,毀其公引,逕親訴於守。吏歸以告,劉笑曰:「何敢爾爾!」乃遣彎者四人,令之曰:「知姚醫謁守,可以我命請至;不從,則奪舁而來。爾等能辦此,吾唯爾惠;否則當挈而妻子出吾境爾。」彎者如其言,舁姚至縣。劉即戒閽者謹守,不外通,立姚庭下,詰問曰:「爾庸醫,賦稅敢不納邪?」姚厲聲與劉相抗。後問曰:「郡官母老病篤,汝寄跡郡中,不就視而使其來,此何理也!」遂命吏械之。姚虞勢弱,即解容俛首曰:「某愚無知,為上位優容至此。不意明公威嚴若是,幸見恕。」命繃於廡下凡累日,姚以病告。劉曰:「爾罪人,不可歸。」家人欲視,令此來,其母八十余,還追至視疾。僚屬鹹快其事,就告劉曰:「此奇事也,然不為已甚,幸容自新。」懇之再三,始從。太守與姚善,頗不自潔,怒劉之暴,欲劾。而劉先奏,守過伏辜,劉竟無罪。劉因慨然曰:「此何時哉,吾不可以居此。」即解印去。先子崇寧初官河北,見之,常衣布袍,往來閭裏中,浩然自樂,竟不仕。而姚亦悔過自克,終身稱為長者。

商父質直有守,初仕趙州林城令,決事嚴明。會鞫劫盜,獄吏令盜偽通買物者十數人,以狀稟乞追證,意欲乘時規利。商父佯為無能者,判曰:「並要正身,違限重斷。」及期如數勾至,皆衣服鮮潔,豪子也。商父命屏鞫獄吏,別以他吏引賊至庭下認之,皆無識者。商父曰:「爾能通姓名而有不識者乎?」賊愕然實告,命盡釋之,當行吏置重法。一境欽畏,不敢欺。商父謂諸吏曰:「我河北村秀才,深知民間利病,爾乃敢爾,宜屏縮以俟來者。」

右丞守永安軍時,修曹後山陵。曾魯公主其事,董促郡縣甚急。右丞恬不誰何,監司數責詰,亦不與辨,但唯說知委而已。事畢,魯公過洛,問諸郡應辦勤怠,監司共言曰:「余皆集事,獨範永安頑然無奉上意。若在他所俱效永安,則朝廷難復舉事矣。某等欲奏削正,恐遠方觀望,以為不能容名子爾。」魯公大怒曰:「何敢爾!鄰裏有喪,尚相救之,況君父乎?」右丞繼進見魯公,魯公厲言曰:「諸司甚有語。」右丞緩步進曰:「不知諸司有何語?」魯公具以告。右丞因悄言曰:「某非至愚病風,豈有臣子坐視君父者。朝廷抑亦取辦而已,然諸司甚不體國。」魯公愕然曰何?右丞曰:「山陵所在,財用已羨二倍,民力竭矣。永安山陵所在,正宜惜一方力,以堅崇奉意。」魯公曰:「何不早言?」右丞曰:「當興事時,竊恐有假此規避者,故不敢告。今願擇精敏吏考驗之。」魯公首肯,即命吏警察如言。魯公大激切稱嘆,徑奏擢為三司判官。

右丞在政府,宦者閻守忠,恃寵專恣。一日至堂宣諭,辭意甚傲,諸公拱應而已。右丞作色叱曰:「老奴何敢爾!」守忠退步連應曰:「守忠不敢。」在堂諸公,皆為寒心,曰「範公必不久居矣」。右丞蓋自如也。未久,遼使至,選右丞館伴遼使。忽自中批出,範某言犯禦諱,落職,知許,尋乞宮祠去。

右丞居許,太守韓持國,秋日於郡圃會景亭,置宴張樂,會諸郡公。程正叔及右丞,以故不至,持國以詩寄云:「曲肱飲水程夫子,宴坐焚香範使君。顧我未能忘舊樂,綠樽紅妓對西曛。」

宦者李憲,用事神廟。朝議再興西夏之師,慮有沮撓者,詔天下敢有言班師者族。五侍郎任陜漕,乃連上章,言三十六不可,皆指斥時事,各有征驗。且曰:「臣世受國恩,寧受盡言之誅於今日,不受不言之誅於後世。」辭意誠切,恐不免禍,乃自籍家口數,牒永興軍拘管,以俟上命。章上,神宗覽之默然,召宦者李舜聰,問曰:「範某所陳,征據甚的,果有否?李憲假我令天下人,既有何處之?」舜聰良久曰:「此事雖未皆有,蓋不盡無。」上大悟,詔即日班師。放範某罪,除直龍圖閣、環慶路經略安撫使。

光祿侍居相府,同晁以道往見東坡。頃有從官來,東坡揖坐書院中,出見良久。光祿於坡書笈中見一小策,寫云:「武宗元中嶽畫壁,有類韓文南海碑,呵呵。」光祿與晁再三繹之,不曉。坡歸,疑不已。晁輒發問,具告曲折,雲不知何義。坡笑曰:「此戲言耳!武宗元,真廟朝比部員外郎也,畫手妙一時。中嶽告成,召宗元圖羽儀於壁,以名手十余人從行。既至,武獨占東壁,遣群工居西,幕以幃帳。群工規模未定,武乃畫一長腳襆頭執撾者在前。諸人愕然,且怪笑之,問曰:『比部以上命至,乃畫此一人何耶?』武曰:『非爾所知。』既而武畫先畢,其間羅列森布,大小臣僚,下至廝役,貴賤形止,各當其分,幾欲飛動。諸人始大服。南海碑首曰:海於天地間,萬物最巨,亦何意哉?其後運思施設,極盡奇怪。宗元之畫,是以似之也。」

韓子華為閣長,一時名公如劉原父、王介甫之徒,皆在館職。介甫最為子華所服,事多折衷於介甫。一日,館中會話,論及劉更生。介甫以當漢衰靡,王莽擅權,勢不復興;而更生嘵嘵強聒,近不知時,其中是非者相半。子華繼自外至,問曰:「諸公所談何事?」或以更生對。子華問介甫曰:「如何?」介甫具告。子華曰:「不然,更生同姓之卿,安得默默就斃哉。」一坐服子華至論。

忠宣帥慶,為種詁誣訟,責守信陽。時漢上有巨賊曰羅塹,擁眾雄視一隅。忽直壓郡界,靳三十五裏,一郡皇怖失措,朝夕危陷。忠宣集郡寮,謀守禦計,皆懦怯無敢當者。有酒吏秦生請行。忠宣命攝巡尉,欲假之眾,秦曰:「無益也。」獨以數十騎,直對賊壘。值賊置宴,軍勢甚張,賊副小關索者,領十余騎飲馬河側,隔河問秦曰:「爾為誰,胡為至此?」秦曰:「吾信陽巡檢,來取爾首爾。」賊笑曰:「爾無輕命,吾貸爾,告若曹速降,吾無爾害。」秦罵曰:「狂賊敢大言,吾唯爾首之得。」秦因袒膺謂賊曰:「爾能射我乎?」賊挽弓射之,不中。秦復射中賊關索心而死,數十人駭散。秦即鼓眾絕河,掩其不備,賊眾皆烏合,且醉不能禦,盡竄走林谷,莫敢出。眾獲牛馬器械,凱旋而歸,一境遂安。忠宣率眾郊迎,厚加賞宴,奏功於朝,遷數官。及忠宣拜相,亟訪秦,欲大用,而秦已死,深痛惜之。

己巳十二月七日夜,家君論人貴賤壽夭,命不可逃。亨運未窮,則大患不能相害,忠宣是矣。忠宣自入仕,門下多食客,至貴益盛。守陳,以己俸作布衾數十幅待寒士。時人為之語曰:「孟嘗有三千珠履客,範公有三千布被客。」譏其儉也。忠宣聞之,乃作一幅享用,作銘辨正。於是範蜀公、司馬溫公皆效之。銘見家集。

杜子美詩云:「仰蜂粘落蕊,行蟻上枯梨。」「行」字世本皆然。忠宣在永,於蔣氏彥回家見別本,乃作「倒蟻」。「倒」之意,與「行」迥異。或以為忠宣得之於太平藏經中,蓋好奇之論也。

彭思永,字季長,歷陽人。微時嘗夢人告曰:「爾生為兩制,死住秦州。」季長異其事,嘗語於親識間。彭拜御史中丞,未幾除知秦州。彭母尚無恙,深疑其行,誠告執政者曰:「定數固不可逃,奈老母在。」執政憐其意,且預知其說,乃奏易江寧。季長大喜,奉親之任。至淮,更促裝登舟,一夕感疾而卒。蓋秦淮亭下舟中也。果如其夢。季長居官,嘗有詩云:「爭利爭名日日新,滿城冠蓋九逵塵。一聲雞唱千門曉,誰是高眠無事人。」季長長子衛明微,時奉母晏夫人,調官宣城簽判,母難於遠涉。明微年未三十,遂承誌掛冠歸,栽花植竹,築堂曰「壽燕」,歲時奉親遊宴,盡其樂。晏夫人八十余卒,明微亦享上壽。忠宣有詩美之,見家集。次子衍乃祖,永嘉夫人之父,力學應大科,未弱冠過閣,忽嘔血而卒。

祖宗時,有陜民值兇荒,母妻之別地受傭。民居家耕種自給,逾月一往省母。外日省母少,俟其妻出,讓其夫曰:「我與爾母在此,乃不為意,略不相顧乎?」民與妻相詬責不已。民曰:「爾拙於為生,受傭於人,乃復怨我。」妻曰:「誰不為傭耶?」民意妻譏其母,怒以犁柄擊妻,一中而死。事至有司,當位者皆以故殺十惡論。案成,一明法者折之曰:「其妻既受人傭,義當蹔絕,若以十惡故殺論民,或與其妻奸,將以夫妻論乎?以平人論乎?」眾皆曉服,遂定以鬥殺情理輕奏聞,折之者被褒賞焉。

潘兌說之侍郎,夙慕程正叔,過洛,就見之。時黨事正起,正叔畏避不出。潘再三致恭欲見,正叔不得已出。說之展師弟禮請教,伊川遜不受,潘請之固。正叔問曰:「公嘗讀何書?」潘曰:「嘗看語孟。」正叔曰:「有得乎?」曰:「未也。」伊川問曰:「孜孜為善者,舜之徒;孜孜為利者,跖之徒。其義若何?」潘以為易已也,曰:「此不難曉。」先生曰:「雖然,今之所為善者,乃古之所謂利也。」潘下拜,悅服而去。潘至許,見先祖,語其事曰:「自聞斯言,悟一生之非矣。」

文正祖唐公,有詩贈華山陳希夷,五侍郎帥陜,嘗刻石傳世,逸上一聯。「曾逢毛女話何事,應見巨靈開此山。濃睡過春花滿地,靜休中夜月當關。紛紛詔下忽東去,空使蒲輪倦往還。」丁卯十二月五日,因侍夜話,謹錄之。

陽翟燕照鄰仲明,賢士人也。素安命,生計索然,讀書不仕。嘗有詩云:「女矮兒癡十口余,進時無業退無廬。一窗風雪韓城夜,火冷燈青照舊書。」

陽翟崔鷃德符,以文學稱鄉裏,有詩抵先祖云:「淚盡空山一病夫,荊榛無路掩樵居。自憐身是皮公美,茅屋清燈夜著書。」後仕鄱陽,有詩云:「記得詩狂欲發時,鄱陽湖裏月明知。無人為覓桓伊笛,自卷秋蘆片葉吹。」

韓康公子宗武文叔,賢而有才。康公有愛妾曰蟾奴,康公身後家資巨萬,妾盡攜他適,文叔恬然不較,鄉裏服焉。

張孝純永錫,微時久依徐之滕縣吉氏,見其淳厚,頗加顧遇,許妻以女而未聘也。永錫登甲科,京師權貴競捉婚,永錫皆謝絕,歸就吉氏女,娶數年而卒。永錫漸顯,吉氏復有次女,雙盲,無問之者。永錫欲納,吉氏遜辭甚力。永錫曰:「某荷公德,令女非某娶之,則誰肯顧者?」意極誠確。吉氏感其義,從之。永錫敬待過前室,生二子,先卒。吉氏有幼女,視永錫頗小,吉氏堅復歸之。三室生四男,皆顯官有稱,蓋報施之理雲。

王樂道二子:寔,字仲弓;寧,字幼安,卜居許昌。仲弓與光祿行遊,淳厚博學君子也。好客喜酒,先子叔父常請見之,必委曲留連,飲食教誨而歸。雖鄉裏庸夫賤士,莫不謙睦誠接,得其歡心。平居未嘗釋卷,先子一日劇暑中迫昏會歸,皆已大醉,偶遺衣,後往取之。見仲弓披衣執策,就視之,乃《禮記疏》也。其精勤如此,鄉人敬其德。幼安晚以上書關元祐得幸,致身臺輔。李彥西城事興,幼安以竹園為獻。後彥道許,幼安郊迎至府治,讓彥上坐,彥曰:「某何人,樞密過禮如此。」幼安拱手應曰:「某西城竹園戶爾。」時曾存之在許謝客,獨以聲妓自奉,仲弓嘗曰:「若存之之富,舍弟之貴,寔寔不愛。」蓋仲弓口吃也。

七伯祖子夷二子,以忠宣身後得官,嫁郭氏。司馬氏姊二甥,亦忠宣所蔭也。黨事再興,皆減放大臣所得恩數,即納二子官,仍奏二甥。子夷云:「恐傷老姊之心。」

祖妣甲戌冬,歿於鎮國軍先子避地。倉惶中不復問術者,以意卜葬郡之水南。未幾,有建昌黃生者,過墓下,愛之,問先子所居,以刺投謁。先子昧其人,托以它出。生力請曰:「非有所覬,特欲言少事爾。」先子出見,生問曰:「水南新墳,知公所葬,術者為誰也?」先子曰:「亂離中歸土是急,以意自卜爾。」生曰:「幾於暗合孫吳,此墳以術征之,不以久遠論,來春當有天書及公,公起無疑。」先子曰:「哀苦偷生,安有是理。」笑而謝之。生曰:「願公謾記此言。」一揖而去。己酉二月,當路有薦先子者,果有禦營參謀之除。

種世衡倅鳳翔,以臟編置高州。文正知其才,奏授武職帥陜,提拔為多。忠宣為慶帥,種子詁為環守,執屬羌為盜,奏流南方。羌過慶聲冤,忠宣為按驗,果非盜,釋之。時介甫當柄,詁乘時訴忠宣,挾請變獄,對獄寧州,事皆無狀。忠宣謫守信陽,先子自洺之恩平簿免歸,終光祿喪。時年三十七,怡然無幹祿意。永嘉夫人謂曰:「人為親求官者多矣,爾親老家貧,既有一命,安得置而勿問耶?」先子承誌調原之曹掾,僦寓長安,於提舉劉韐客次,見緋衣老出廳事後,註視先子曰:「公範忠宣後乎?」先子愕然不知為誰,應曰是也。老曰:「見公頤頷音聲,類丞相耳。」先子竊問其姓名,老曰:「吾乃史師也,舊供事忠宣,拜尊丈於公家,契甚厚。」委曲問行藏,先子具以告,相揖而去。先子之任,種忠憲克西夏,帥涇原,辟史為客。一日,史從種郡圃正己堂習射,種曰:「以先祖才業,只終皇城使,某何人,叨冒乃爾。然子孫繼承,至今不敢忘範文正之德。中間以家叔事,頗難見渠子弟。欲訪其後,少報先德,未得其人也。」史具言長安邂逅,先子曲折,種即顓使具書,邀至軍前議事。一見甚喜,張宴酒酣,謂先子曰:「先祖荷文正不報之恩。」先子曰:「蓋未聞也。」種曰:「公為範氏子,獨不知此乎?」先子曰:「先公以公議舉人,非謂私恩,未嘗語家人也,安得知之?」種益欽嘆曰:「真有家風也。」厚贈先子歸,曰:「此有警當屈賢者席。」威平之役,召先子從行,奏功,特改秩,旋累勞遷升,四十一歲,已為員外郎,皆種吹噓之力也。戊辰正旦,侍坐同叔兄晚膳,先子言窮達有命,不可妄求,因及此。謹退而記之。

先子從忠憲代州措置木事,調民搬運甚篤,至嶺下,見一卒舍木而坐。種問曰:「爾何人,胡為不行?」曰:「乃華亭卒爾,病未能去。」種命斬之。先子昧意甚驚,問曰:「太尉何遽如此?其人莫未應至是否。」種曰:「過不在斬乃在問。」曰:「問而不斬,則人人皆效此卒,安能濟事乎?」先子因閑宴,問種所以經綸之道,曰:「爾父祖平日所行者是,師之足矣。但臨事便非是,精審決意行之,雖成敗在命,而吾無愧焉耳。」

孟長文,河北人,政和間為雍之清平宰,正直有守。二子皆力學,舉進士。家居時,權陜漕幕屬與之遊,後以不能俯仰,觸漕使桑景詢,為所窘摭。孟不堪其辱,欲遷正郎,遂解印歸鄉。以詩抵先子一聯云:「世事無窮貧不盡,人生有著到思量。」復曰:「仆之所享過分,二子雖未及祿,亦粗知學,豈能屈身為兒輩計哉。」未久,一子登第。戊辰十一月二十三日,因夜話及此,記之。

先子侍忠宣居永,判官魏中孚,字誠老,清潔自克之士也。同官有興作,制器用,誠老未能無意,每欲為之。先令匠作者,計工用若干費,各具公私之數呈,輒判以且休二字。及解官,檢一任所供且休,且休錢蓋千百緍矣。先子曰:「士之入出官物,當以此為法,不惟可以養廉,亦免剝下奉上之悔也。」戊辰十二月二十一日,因侍夜話,語作器用事及此,謹退而記之。

韓皓見素,持國侄孫也,寬仁有度。政和間,宰唐之桐柏,廣武堤決,勢逼都城,患在朝夕。朝廷檄郡縣收刷稻草,為壅禦計甚急。時中夏舊草已盡,新禾未實,上下危懼失措。桐柏西城有朝廷樁草數十萬,李彥主其事,輒動者流,不以蔭論,官吏睥睨莫敢窺。見素呼耆老而告之曰:「今盛夏新舊不相及,雖嚴督若曹,理難得草。而上危下迫,設如有所隳誤,吾曹何以生為也?西城所樁,雖有大禁,吾願往取應急,得上寬主憂,下瘳民病,吾被重責無憾。」一境感泣從命。韓徑入西城倉,取納獨先,諸所水患賴平。李彥怒,欲削竄之,諸司知其心,遷延旬日。至秋,鄉民老弱,皆晝夜刈生禾補納西城倉,盡為新草,上責遂緩。見素解官歸許,邑人立亭城北,名曰「思韓」,歲時相率拜望焉。先子所記韓之善政極多,戊辰十二月三日。

湘潭進士胡景裕,好問博學,信義人也。舊與先子相識京邑,己酉冬避地至潭,卻乏余資,行裝垂罄,胡亦困居。乃以千錢為贈曰:「某雖貧,裏中有所貸,公今流落途窮,少助行色。」先公謝其意而卻之。有詩餞先子云:「當年邂逅帝王畿,歲月侵尋若電飛。學士榮除青瑣闥,故人老著白麻衣。尊前且鬥閑身健,眼底休論往事非。第恐縫車促嚴召,片帆明發不輕違。」先子有答詩,見家集記。

忠宣守信陽,簽判李樗大夫之室,有才藻。魏國夫人嘗與往來,有謝魏國詩云:「朝來瑞靄遍祥虛,果見麻姑降陋居。陶令滿籬唯有菊,相如四壁但藏書。蕭條廷館門羅雀,冷落杯盤食欠魚。」逸後二句。

元祐五年季秋二日,忠宣呂汲公安厚卿秉政。宣仁聖烈皇后寢疾,中外憂惶,三公詣閣門,乞入問疾,詔許之。至禦榻前,障以黃幔,哲廟黃袍襆頭立榻左,三臣立右。汲公進問曰:「太皇太後聖躬萬福。」後曰:「老婆待死也。累年保佑聖躬,粗究心力,區區之心,只欲不墜先烈。措世平泰,不知官家知之否?相公及天下知之否?」辭氣憤郁,呂公未及對。哲廟作色叱曰:「大防等出。」三公趨退,相顧曰:「吾曹不知死所矣。」

忠宣尹洛,謝克家叔往自河陽,來至中路曰白司馬坡,秣馬歇店中。欲行,以馬未盡芻,少待。見老翁負暄墻下,有人告曰:「黃犢為人所竊矣。」翁因坐負暄,略不向問;須臾,再以失犢告,翁容色自若,徐曰:「爾無求,必鄰家戲藏爾。」謝以為有道者,異而就問曰:「翁家失犢,再告而不顧,何也?」翁笑曰:「範公居此,孰肯為盜?必無此理。」已而犢果還,謝嘆息而去。謝後與先子會宛丘,語及此,曰:「忠宣當時信及百姓如此。」十月二十五日,夜話言及,謹退而記之。

先子自許展省河南,及境駐馬,少憩村店。頃有翁從家出,註視先子,問曰:「明公頤容上類丞相,非其家子乎?」曰:「然。」翁不語,入所居具冠帶出拜。先子愕然不受,翁曰:「某有欲言。」拜訖,謂先子曰:「昔丞相尹洛,某年四十二矣,平生粗知守分畏法,偶以意外爭鬥事至官,得杖罪。丞相晚坐,吏引某褰裳行刑,丞相見某容貌循謹,膚體素完,命至廡前,問曰:『吾察爾非惡人,膚體無傷,而何為至此?』某以情告,且致欲自新之意。丞相曰:『爾果能自悔乎?』某感泣應命,即命罰放出。非特某得為完人,此鄉化之,至今無鬥爭者。」

王子野待制家,舊養學老子曰水先生,頗能前知禍福,甚敬信之。子野正食,羅列珍品甚盛,水生適至,子野指謂公曰:「試觀之,何物可下飯乎?」生遍視良久曰:「此皆未可,唯饑可下飯爾。」

吳人孫山,滑稽才子也。赴舉他郡,鄉人托以子偕往。鄉人子失意,山綴榜末。先歸,鄉人問其子得失,山曰:「解名盡處是孫山,賢郎更在孫山外。」

無名子從學魯直,未幾文大進。嘗題扇上畫小兒迷藏詩云:「誰剪輕紈織巧絲,春深庭院作兒嬉。路郎有意嘲輕脫,只有迷藏不入詩。」蓋得延小兒詩不及迷藏也。

忠宣宰襄邑,有二烏類鸛,灰羽赤喙,遊囿,眾為異,以術數致得。畜之,愛食虵虺,入口中即為水。畜之半年,一縣虵虺幾盡,竟不知其名也。有廣南賈者,過見之曰:「此擅雞毒鳥也。」後死其一。居無何,忠宣閱《廣南異物誌》曰:「擅雞,鴆鳥之別名。」始大驚駭,即命殺而焚瘞之。

湛樸子文,信實君子也。為江夏縣令,動省過失,平居未始懈惰。臨民禦政,必稽參條理,然後行。設有小愆,則以狀自劾,使吏望闕宣讀呼名,樸則公裳唯諾於下,示其改也。忠宣薦其才。

忠宣尹洛,其佛牙院主不自檢束,穢行甚彰,然不犯有司。忠宣初不問也。時五侍郎從居,嫉惡之,力勸忠宣抵其罪。忠宣曰:「彼有犯固在不宥,豈可無犯而求之乎?吾則未能,俟爾守此未晚。」後數年,侍郎果守洛,久患其事。有茶肆婦人,文及甫之舊妾也,與佛牙主通,被盜訟至府,事連佛牙。侍郎忽省前過,知其文氏妾,恐有所請,就庭下直面鞠勘。案成,僧罪應徒,而背有大瘤,吏以聞,侍郎判曰:「非瘡非病特決。」戒閽者扃門即行。及甫繼至,矚聞無及,復回,僧二杖而瘤落,三杖而至斃,一境莫不驚伏。

侍郎尹洛,賈者有銀數十兩,為同行所盜,訟至官,事跡甚明,而盜者抵諱莫伏,二賈者紛辨不已。侍郎得其情,令吏搜檢盜者身,無所獲,得一鎖匙而已。即當時押下,吏莫能曉。公潛令人往盜者家,詐以其意,賫匙開篋取銀,盜家誠其事付納。公後令引二賈至,問訟者曰:「爾銀若干,包以何物,有別記驗否?」賈歷言無不中者,即面付銀還,盜者抵罪,眾始服其神。

許昌郭挺元傑,從李方叔學,久蒙訓導。方叔死,挺有挽詩云:「憔悴詞林失俊英,已應精爽在蓬瀛。楷模昔日依元禮,貧病他年累長卿。無復波瀾窺大手,空將日月送虛名。當時潁曲為耕地,只有風灘晝夜聲。」

孔收寧極,有道之士也。視文正為友婿,與忠宣持國遊。持國守許,孔居郊,常具車馬邀致郡治之養真庵,同衾促膝,快論人間事,久而復歸。一夕大雨,孔告還,持國獨寢庵中,有詩寄云:「雨滴庵上茅,風亂窗前竹。繁聲互入耳,欲寐不得熟。緬懷田舍翁,石逕滑馬足。連山暗秋燈,一路何處宿。」又有訪友詩云:「驅車下橫嶺,西走龍陽道。青煙人幾家,綠野山四抱。鳥啼春意闌,林變夏陰早。知應近生廬,民風故醇好。」又云:「不踏南溪路,於今又幾春。能來共聯轡,還是舊遊人。載酒真乘興,談經或入神。歡余不無愧,林壑可還身。」

許昌筆人郭純隸,業甚精,遠人多求之。所入日限五千,數足,不論早暮,閉肆出遊,恣其所之,盡醉始回,雖寒暑不失。一日大雨,先子至西湖,見郭夫婦並酩酊笑歌而來,因謂曰:「何不家居飲酌為安乎?」郭笑曰:「家中非無酒,但飲之不佳耳。」識者或偉之。

許昌進士馬磐子漸,五侍郎少時受教,後光祿大卿行繼處席下,為範氏三世師。磐死,有二子,貧甚,所居切鄰曾存之,屢欲市之,酬重價。二馬藜羹忍窮不欲,曰:「先人故廬,兄弟當死此,不願易也。」鄉人服之。

昝昌洪道為許學正,鈐束諸生嚴甚,輕薄者苦怨之。昝他適,書所居壁云:「某日某上謁良輸先軍。」昝歸不解,徐繹之,蓋連姓而言,乃短舌者之詈言也。

王齊叟彥齡,霖弟也,有絕才,九流無所不能。宣和間,上愛琵琶,博選工妙處樂府,彥齡往視,工者彈撥,因默問一二,工失措,再拜就學焉。能袒裼舞長曲,左右周旋如神,睹者失色。又以蹴踘馳天下名。嘗畫梅影圖,形影毫厘不差;萬荷圖狀極纖細,生意各殊,識者奇寶之。以五行自推,年止三十九,果如其言。臨終有禪頌云:「醉魂今夜不須尋,請看武陵溪上月。」

王觀與章子厚友善,俱以疏散稱,時號觀三惇七,各言其第也。子厚執政,觀蹭蹬不達,至堂見子厚,邀至閣中話舊,欲去。子厚令引馬就登,觀上馬對眾顧謂子厚曰:「相公莫要忘了觀三。」子厚頗有慚色。

李禹卿,文正夫人兄也。為泗倅,有才略,禦下頗峻,官吏怨之。其侄嘗捆載貨物過境上,稅官以狀聞,意欲李放免,持以為訟(訟一作公)。李即判曰:「系禹卿大功親,並無稅物。」稅官如得奇貨,將欲訟於上,未及發,李先追稅務官吏致獄曰:「吾五服內所當隱,而監吏而漏重稅耶?」各抵罪。時楚有大獄,屢易官讞,翻覆累年不決。上司委李。李至,於鞫案中取事令吏問白,犯者慟哭服(服一作伏)辜。

光祿舊藏麻師一《雪雀圖》,奇甚,士夫嘗就看之。光祿居許,李之儀端叔時任許幕屬,以詩借云:「圖中塵跡已冥冥,說著麻翁耳便醒。凍雀高低棲舞白,枯槎零亂倚寒青。欲憑妙手聊模寫,暫借遺蹤作典刑。老去未能忘著相,他年要伴草堂靈。」

鄧璋德甫,永州人,鄉舉八行。忠宣謫永,館門下教授諸孫。後過長沙,與故人蔣擴充之遇。蔣有送詩云:「高談耳冷幾經秋,解後長沙得少留。莫畏洞庭風浪險,主翁元是濟川舟。」蔣由是詩名播湖湘間。後零陵簿李良輔媚附蔡京,以蔣詩聞於上,蔣被貶竄,守倅舉鄧八行者皆譴詘,李借此進。靖康間,呂元直執政,良輔至堂幹祿。呂偶記昔事,云:「爾非陷範忠宣者耶?」命左右毀其朝服,縉紳莫不快意。

晁詠之道,美叔子也,為宏詞魁,誌大才豪,意欲俯拾青紫。元符間,言事坐黨廢,頗郁郁不平。為京兆幕屬,有送高懷恩赴闕詩云:「當時雞犬皆霄漢,自是劉郎不得仙。」家本東都,以禁不可歸,有詩云:「自嘆百年家鳳闕,一生腸斷國西門。」後骨肉淪喪,獨至都城外,和陸公遜遊西池詩云:「傷心有恨關存歿,袖手無人問姓名。」蓋自傷之至也。

李充子美,洛人,家業賣餅,好學不倦,從程正叔遊。忠宣招館下,隨仕五六年,歸見正叔。正叔曰:「子久從範,何所聞見?」充曰:「範公奧蘊妙用,某固難測,相從累年,但見貴者見之忘其貴,賤者見之忘其賤爾。」正叔首肯,回謂門人曰:「李生非常才也,二三子速往見之。」

先子舊藏唐末道士虞有賢書送臥雲道士詩云:「臥雲道士來相辭,相辭倏忽何所之。紫閣春深煙靄靄,東風花柳折枝枝。」「藥成酒熟有時節,寒食恐失松間期。冥鴻一見傷弓翼,高飛展轉心無疑。」「滿酌數杯酒,狂吟幾首詩。留不住,去不悲,醯雞蜉蝣安得知。」

杜甫《解悶》詩云:「側生野岸及江蒲,不熟丹宮盡玉壺。雲壑布衣鮐背死,勞人害馬翠眉疏。」先子問光祿,言此詩為荔支作。

張康節公居江南,有詞云:「一帶江山如畫,風物向秋瀟灑。水浸碧天何處斷,翠色冷光相射。蓼岸荻花中,隱映竹籬茅舍。天際客帆高掛,門外酒旗低迓。多少六朝興廢事,盡入漁樵閑話。悵望倚危欄,紅日無言西下。」公晚年鰥居,有侍妾晏康,奉公甚謹,未嘗少違意。公嘗召而謂曰:「吾死亦當從我爾?」妾亦恭應曰:「唯命是從。」公薨,妾相繼果死,人以為異。

張先子野郎中《一叢花》詞云:「懷高望遠幾時窮,無物似情濃。離魂正引千絲亂,更南陌香絮蒙蒙。嘶騎漸遙,征塵不斷,何處認郎蹤。雙鴛池沼水溶溶,南北一橈通。梯橫畫閣黃昏後,又還是斜月朦朧。沈思細恨,不如桃杏,猶解嫁東風。」一時盛傳,歐永叔尤愛之,恨未識其人。子野家南地,以故至都謁永叔。閽者以通,永叔倒屣迎之曰:「此乃桃杏嫁東風郎中。」東坡守杭,子野尚在,嘗預宴席,有《南鄉子》詞,末句云:「聞道賢人聚吳分,試問也應傍有老人星。」蓋年八十余矣。

魯直在鄂州,太守以其才望,信重之。士人以詩文投贄,守必取質於魯直而報之。一同人投詩,頗紕繆,守攜見魯直,意其一言,少助其乏。魯直閱詩,良久無語。太守曰:「此詩不知酬以幾何?」魯直笑曰:「不必他物,但公庫送與四兩幹艾,於尻骨上做一大炷灸之。」且問曰:「爾後敢復湊放野?」同人竟無所濟。

一相士黃生見魯直,懇求數字取信,為遊謁之資。魯直大書遺曰:「黃生相予,官為兩制,壽至八十,是所謂大葫蘆種也。」一笑。黃生得之欣然,士夫間莫解其意。先祖見魯直,因問之,黃笑曰:「一時戲謔耳。某頃年見京師相國寺中賣大葫蘆種,仍背一葫蘆甚大,一粒數百金,人競買,至春種結,仍乃瓠爾。」蓋譏黃術之難信也。

劉貢父知長安,妓有茶嬌者,以色慧稱,貢父惑之,事傳一時。貢父被召造朝,茶遠送之,貢父為夜宴痛飲,有別詩曰:「畫堂銀燭徹宵明,白玉佳人唱渭城。唱盡一杯須起舞,關河風月不勝情。」至闕,永叔直出道者院,去城四十五裏迓貢父。貢父適病酒未起,永叔曰:「何故未起?」貢父曰:「自長安路中,親識留飲,頗為酒病。」永叔戲之曰:「貢父非獨酒能病人,茶亦能病人多矣。」

趙軏信可,許人也,以才稱鄉裏,為陜漕屬,潦倒選調。先子與之鄉舊。既在太原,趙沿檄相謁,因館於書室。是夕八月十四日夜,先子具酒飲食,宣使張永錫召先子會酌。趙獨處寂寥,就枕即作一詞達先子云:「今夜陰雲初霽,畫簾外月華如水。露靄晴空,風吹高樹,滿院中秋意。皎皎蟾光當此際,怎奈何不成況味。莫近檐間,休來窗上,且放離人睡。」永錫見之大喜,贈上尊數壺。先子為求薦章,僅改秩而終。

舊家多藏異書,兵火之後,無復片紙。尚記有一《黃須傳》云:李靖微時甚窮,寓於北郡一富家。一日,靖竊其家女而遁。行至暮,投一旅舍,飯罷,濯足於門。見一黃須老翁坐於側,且熟視,神色非常。靖恐富家捕己者,欲避之。頃於身皮篋中,取一人頭切食,甚閑暇。靖異之,乃親就問焉。翁曰:「今天下大亂,汝當平天下,然有一人在汝上,若其人亡,則汝當為王,汝可從我尋之。」靖隨翁數程,至汴州,見一大第中數人奕。翁同佇立,雲不見其人矣。頃有一披衣從中出視奕者,蓋太宗也。翁驚曰:「即此人當之,汝善佐其事。」遂別餞,留連久之,語靖云:「此去四十五年,東夷中有一黃須翁殺其君而自立者,即我也。」靖既佐唐平亂,貞觀中,東夷果奏一黃須翁殺其君而自立,異哉異哉!

邵伯恭侍郎守長安,既去久之,以書抵親識曰:「自去長安,唯酥梨筍時復在念,其他漫然不復記憶。」可謂風流矣。

李師忠復之,帥桂罷歸,一詞題別云:「子規啼破城樓月,畫船曉載笙歌發。兩岸荔支紅,萬家煙雨中。佳人相對泣,淚下羅衣濕。從此信音稀,嶺南無雁飛。」荔支煙雨,蓋桂實景也。

曾肇子開守亳,秩滿,丐祠歸江南,一詞別諸僚舊云:「歲晚鳳山陰,看盡楚天冰雪。不待牡丹時候,又使人輕別。如今歸去老江南,扁舟載風月。不似畫梁雙燕,有重來時節。」

忠宣守洛。遊師雄景叔,忠宣門生也,赴陜漕任過洛,留數日,啟行,忠宣餞於郊,拉程正叔會,而使妓侑酒。蓋忘正叔之來,旋悔之無及。景叔以正叔年德高,讓居上坐,正叔亦不辭。酒數行,景叔啟白忠宣曰:「數妓遠出頗勞,某願各酬一杯。」遂執爵遍勸諸妓。正叔不樂,忠宣甚惶怖,勸將畢,正叔厲言曰:「景叔,願公愛陜之百姓亦如此。」景叔執爵從容操西音言曰:「覆侍講,只有此一勺裏。」正叔亦為一嗤,忠宣意遂解。

晁端彥美叔,一日會賈易及東坡。賈時臺諫,蓋嘗劾坡於朝。晁亦忘其事,遂同會。酒酣,坡言曰:「某昨日造朝,有一人乘酒臥東衢,略不相避。某頗怒之,因命左右曰:『擒而繃之。』酒者曰:『爾又不是臺諫,只有胡繃亂繃。』」易應聲曰:「誰教爾辨?」坡公終席不樂,美叔終身自悔拙於會客。忠宣曰:「吾向非景叔之佞,亦當抱美叔之恨矣。」

石蒼舒與韓魏公有舊。韓拜相,石至幹祿,留數月無成。石作詩以別歸云:「逸上句,簾前二聖擁千官。唯有掃門霜鬢客,卻隨社燕入長安。」韓覽之惻然,遂註一官而去。

滕甫元發,視文正為皇考舅,自少侍文正側。文正愛其才,待如子。視忠宣為叔,每恃才好勝,忠宣未嘗與較。皇祐元年,同忠宣貢京師,忠宣篋中物,滕嘗自取之付酒,或濟困乏者,忠宣初不問也。是年,忠宣登第,滕失意歸。文正責怒滕,欲夏楚,其無間如此。愛擊角球,文正每戒之不聽。一日,文正尋大郎肄業,乃擊球於外。文正怒,命取球,令小吏直面以鐵槌碎之。球為鐵所擊(一作激),起中小吏之額。小吏會痛間,滕在傍拱手微言曰:「快哉!」文正亦優之。至登第仕宦始去。後四十年,忠宣自右相出帥太原,與滕為代。將行,滕設宴津館,會忠宣及魏國夫人,慷慨道昔日事,痛飲達旦。滕手作數語云:「當年風月,共遊王謝之庭。」又云:「道四十年之舊話,曷盡歡情。」其詩云:「負鼎早為湯右相,有文今作魯夫人。」蓋魏時封魯國,一時傳其精確。

崔豫,忠宣長外孫也,為長安縣尉。為人自負,厚於責物。忠宣守洛,崔以書求教,忠宣答之,其略曰:「我平生所學,唯忠恕二字,一生用不盡。至立朝事君,接待僚友,未嘗頃刻離此。」又云:「人雖至愚,責人則明;雖有聰明,恕己則昏。爾曹但以責人之心責己,恕己之心恕人,不患不到聖賢地位也。」

韓魏公相神宗,一日,得旨理汴河役兵事。有問許面對,神宗謂韓曰:「前日汴河事如何?」韓對曰:「汴河之役,措置亦未便,頗有怨咨,更望陛下詳處。」神宗作色言曰:「為君者,亦甚難矣。管又不是,不管又不是,待將若何?」魏公退步謝罪曰:「臣愚意無他,只欲奏陛下知,責有司為久遠之利耳。」韓恐懼還第,聽命者數日。紹興丙辰,張德遠督兵淮上,先子咨議幕中。張日與僚屬語浹,逞上之眷錫至再三。先子從容曰:「某嘗記韓魏公事神宗,具述上事,雲當是時,韓公性命難保,何寵錫之足雲?」德遠始則傾聽,終變色無語。同僚者以先子為名言。

元符庚辰,蔡京出,韓師璞當軸,下詔求言。其略曰:「言之當者,朕有厚賞;言之不當,朕不加罪。朕言唯信,無慮後悔。」於是四海之士,莫不慷慨論蔡京之失。時忠宣在永州,聞之驚曰:「師璞果能辦此乎!」未久,京復相,舉言者竄嶺外,善類於是盡矣。

神廟大長公主,哲宗朝重於求配。遍士族中求之,莫中聖意。帶禦器械狄詠,頗美豐姿,近臣奏曰:「不知要如何人物?」哲宗曰:「人物要如狄詠者。」天下謂詠為人樣子。狄詠,狄青子也。

文正嘗指呂許公之失。文正出帥陜,呂欲疏遠之,及韓、夏二公悉改除節鉞,蓋換武則不能在朝廷也。文正知其意,思上章辭之而不受。

溫公獨樂園林,賦詩述美者甚眾。李夷行炳大有見山臺詩云:「闕上句,紛紛紅紫簇虛檐。山光不肯饒春色,故向花閑出數尖。」蓋臺側盡栽花卉也。

潁川陳恬叔易,以才名稱鄉裏。家貧,與弟同居。一日弟忤其意,遂捶之。親鄉中黠者目曰愷悌君子,自號澗上丈人。裏人之子從叔易學文,而好刷飾頭面,舉止妖嬈,目為澗上丈母。

李清臣邦直,平生罕作詞,唯晚年赴大名道中,作一詞云:「去年曾宿黃陵浦,鼓角秋風,海鶴遼東。回首紅塵一夢中。」竟死不返,亦為詩讖也。

範蜀公六十三歲致政,歸第後十余年,上欲起之者再三。蜀公表謝云:「六十三而吿老,蓋不待年;七十五而復來,孰雲中禮。」朝廷無以強之,竟從其請。

劉禹錫博通子史百家,作證類本草,而訥於為文。時賢頗於此鄙之,嘗作詩曰:「風定落花深一寸,日高啼鳥度千聲。」又云:「曉鶯林外千聲囀,芳草階前一尺長。」歐公謂忽作人言。

忠宣守陳州,黨錮禍起,盡竄善類。忠宣以救蔡新州,為論持正獨免。時年已七十,親識皆勸止之曰:「公年七十,中外亦不責望,得幸免,何自苦如是?」公笑曰:「我受國厚恩,備位宰輔,合瀝血懇陳,萬一感回上意,所濟非細。若忤旨竄謫,蓋亦分也。」遂自草奏章,命諸子緘封,外人無知者。章上,即為行計,未久謫隨州。分子舍寄食許蘇二郡,骨肉離別,哭聲眾不忍聞。忠宣蓋怡然自若也。繼安置永州。魏國夫人嘗曰:「吾非有仇於章相公,何使我至此。」忠宣每答之以命。至道中,夜失舟,骨肉狼狽野宿,忠宣笑謂魏國曰:「此亦章相公耶?」

文正長子監簿純佑,幼有智略,與富彥國家子有遊。富氏引葬,陳設從葬祭用甚盛,觀者如堵。器用蓋錫造者,監簿在側,取一器擘而示眾曰:「此錫器,爾等謂何物耶?」富氏子大怒,以為笑已。監簿徐謂曰:「爾何所見,吾正恐愚民致疑,害爾先塋耳。」富子嘆服,時始十余歲。

蔡持正少於泗州道中山寺讀書,僧厭其久,書舍有竹,書一絕壁間云:「窗前翠竹兩三竿,瀟灑風吹滿院寒。常在眼前君莫厭,化成龍去見應難。」已有宰相氣味。蔡作相,其詩尚存,先子經過常見之。

葉蒙正澤民倅撫,先子謁之,見一同人投詩,中兩聯云:「吾儕誌正堅如石,俗眼相看薄似雲。貧病已甘明世老,賢愚留與後人分。」先子因贊葉禮遇之。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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