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鑑紀事本末/第二卷

 第一卷 通鑑紀事本末
卷二
第三卷 

高帝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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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二世二年。初,楚懷王與諸將約,先入定關中者王之。當是時,秦兵強,常乘勝逐北,諸將莫利先入關。獨項羽怨秦之殺項梁,奮,願與沛公西入關。懷王諸老將皆曰:「項羽為人慓悍猾賊。嘗攻襄城,襄城無遺類,皆坑之,諸所過無不殘滅。且楚數進取,前陳王、項梁皆敗。不如更遣長者,扶義而西,告諭秦父兄。秦父兄苦其主久矣,今誠得長者往,無侵暴,宜可下。項羽不可遣。獨沛公素寬大長者,可遣。」懷王乃不許項羽,而遣沛公西略地,收陳王、項梁散卒以伐秦。

漢高祖元年冬十月,沛公西入咸陽,諸將皆爭走金帛財物之府分之,蕭何獨先入收秦丞相府圖籍藏之,以此沛公得具知天下阨塞、戶口多少、強弱之處。沛公見秦宮室、帷帳、狗馬、重寶、婦女以千數,意欲留居之。樊噲諫曰:「沛公欲有天下耶。將為富家翁耶。凡此奢麗之物,皆秦所以亡也,沛公何用焉。願急還霸上,無留宮中。」沛公不聽。張良曰:「秦為無道,故沛公得至此。夫為天下除殘賊,宜縞素為資。今始入秦,即安其樂,此所謂助桀為虐。且忠言逆耳利於行,毒藥苦口利於病,願沛公聽樊噲言。」沛公乃還軍霸上。

十一月,沛公悉召諸縣父老豪傑謂曰:「父老苦秦苛法久矣。吾與諸侯約,先入關者王之,吾當王關中。與父老約,法三章耳:殺人者死,傷人及盜抵罪。餘悉除去秦法。諸吏民皆案堵如故。凡吾所以來,為父老除害,非有所侵暴,無恐。且吾所以還軍霸上,待諸侯至而定約束耳。」乃使人與秦吏行縣鄉邑,告諭之。秦民大喜,爭持牛羊酒食獻饗軍士。沛公又讓不受,曰:「倉粟多,非乏,不欲費民。」民又益喜,唯恐沛公不為秦王。

項羽既定河北,率諸侯兵西入關。先是,諸侯吏卒、繇使、屯戍過秦中者,秦中吏卒遇之多無狀。及章邯以秦軍降諸侯,諸侯吏卒乘勝多奴虜使之,輕折辱秦吏卒。秦吏卒多怨,竊言曰:「章將軍等詐吾屬降諸侯。今能入關破秦,大善。即不能,諸侯虜吾屬而東,秦又盡誅吾父母妻子,柰何。」諸將微聞其計,以告項羽。項羽召黥布、蒲將軍計曰:「秦吏卒尚眾,其心不服。至關不聽,事必危。不如擊殺之,而獨與章邯、長史欣、都尉翳入秦。」於是楚軍夜擊坑秦卒二十餘萬人新安城南。

或說沛公曰:「秦富十倍天下,地形強。聞項羽號章邯為雍王,王關中,今則來,沛公恐不得有此。可急使兵守函谷關,無內諸侯軍,稍徵關中兵以自益,距之。」沛公然其計,從之。已而項羽至關,關門閉。聞沛公已定關中,大怒,使黥布等攻破函谷關。十二月,項羽進至戲。沛公左司馬曹無傷使人言項羽曰:「沛公欲王關中,令子嬰為相,珍寶盡有之。」欲以求封。項羽大怒,饗士卒,期旦日擊沛公軍。當是時,項羽兵四十萬,號百萬,在新豐鴻門。沛公兵十萬,號二十萬,在霸上。范增說項羽曰:「沛公居山東時,貪財好色。今入關,財物無所取,婦女無所幸,此其志不在小。吾令人望其氣,皆為龍虎,成五采,此天子氣也。急擊勿失。」

楚左尹項伯者,項羽季父也,素善張良,乃夜馳之沛公軍,私見張良,具告以事,欲呼與俱去,曰:「毋俱死也。」張良曰:「臣為韓王送沛公,沛公今有急,亡去不義,不可不語。」良乃入,具告沛公。沛公大驚。良曰:「料公士卒足以當項羽乎?」沛公默然,曰:「固不如也。且為之奈何?」張良曰:「請往謂項伯,言沛公之不敢叛也。」沛公曰:「君為我呼入。」良出,固要項伯,項伯即入見沛公。沛公奉卮酒為壽,約為婚姻,曰:「吾入關,秋毫不敢有所近,籍吏民,封府庫而待將軍。所以遣將守關者,備他盜之出入與非常也。日夜望將軍至,豈敢反乎。願伯具言臣之不敢倍德也。」項伯許諾,謂沛公曰:「旦日不可不蚤自來謝。」沛公曰:「諾。」於是項伯復夜去,至軍中,具以沛公言報項羽。因言曰:「沛公不先破關中,公豈敢入乎。今人有大功而擊之,不義也。不如因善遇之。」項羽許諾。

沛公旦日從百餘騎來見項羽鴻門,謝曰:「臣與將軍戮力而攻秦,將軍戰河北,臣戰河南,不自意能先入關破秦,得復見將軍於此。今者有小人之言,令將軍與臣有隙。」項羽曰:「此沛公左司馬曹無傷言之。不然,籍何以至此?」項羽因留沛公與飲。范增數目項羽,舉所佩玉玦以示之者三,項羽默然不應。范增起,出召項莊,謂曰:「君王為人不忍,若入前為壽,壽畢,請以劍舞,因擊沛公於坐,殺之。不者,若屬皆且為所虜。」莊則入為壽。壽畢,曰:「軍中無以為樂,請以劍舞。」項羽曰:「諾。」項莊拔劍起舞,項伯亦拔劍起舞,常以身翼蔽沛公,莊不得擊。於是張良至軍門,見樊噲。噲曰:「今日之事何如?」良曰:「今項莊拔劍舞,其意常在沛公也。」噲曰:「此迫矣。臣請入,與之同命。」噲即帶劍擁盾入軍門,衛士欲止不內,樊噲側其盾以撞,衛士仆地,遂入,披帷立,瞋目視項羽,頭髮上指,目眥盡裂。項羽按劍而跽曰:「客何為者。」張良曰:「沛公之參乘樊噲也。」項羽曰:「壯士。賜之卮酒。」噲立而飲之。項羽曰:「壯士。復能飲乎?」樊噲曰:「臣死且不避,卮酒安足辭。夫秦有虎狼之心,殺人如不能舉,刑人如恐不勝,天下皆叛之。懷王與諸將約曰:先破秦入咸陽者王之。今沛公先破秦入咸陽,毫毛不敢有所近,還軍霸上,以待將軍。勞苦而功高如此,未有封爵之賞,而聽細人之說,欲誅有功之人。此亡秦之續耳,竊為將軍不取也。」項羽未有以應,曰:「坐。」樊噲從良坐。

坐須臾,沛公起如廁,因招樊噲出。沛公曰:「今者出,未辭也,為之奈何?」樊噲曰:「如今人方為刀俎,我方為魚肉,何辭為。」於是遂去。鴻門去霸上四十里,沛公則置車騎,脫身獨騎,樊噲、夏侯嬰、靳強、紀信等四人持劍盾步走,從驪山下,道芷陽間行趣霸上。留張良使謝項羽,以白璧獻羽,玉斗與亞父。沛公謂良曰:「從此道至吾軍,不過二十里耳。度我至軍中,公乃入。」沛公已去,間至軍中,張良入謝曰:「沛公不勝桮杓,不能辭。謹使臣良奉白璧一雙,再拜獻將軍足下。玉斗一雙,再拜奉亞父足下。」項羽曰:「沛公安在?」良曰:「聞將軍有意督過之,脫身獨去,已至軍矣。」項羽則受璧,置之坐上。亞父受玉斗,置之地,拔劍撞而破之。曰:「唉。豎子不足與謀。奪將軍天下者,必沛公也,吾屬今為之虜矣。」沛公至軍,立誅殺曹無傷。

居數日,項羽引兵西屠咸陽,殺秦降王子嬰,燒秦宮室,火三月不滅。收其貨寶、婦女而東。秦民大失望。

韓生說項羽曰:「關中阻山帶河,四塞之地,地肥饒,可都以霸。」項羽見秦宮室皆已燒殘破,又心思東歸,曰:「富貴不歸故鄉,如衣繡夜行,誰知之者。」韓生退曰:「人言楚人沐猴而冠耳,果然。」項羽聞之,烹韓生。

項羽使人致命懷王,懷王曰:「如約。」項羽怒曰:「懷王者,吾家所立耳,非有功伐,何以得專主約。天下初發難時,假立諸侯後以伐秦。然身被堅執銳首事,暴露於野三年,滅秦定天下者,皆將相諸君與籍之力也。懷王雖無功,固當分其地而王之。」諸將皆曰:「善。」春正月,羽陽尊懷王為義帝,曰:「古之帝者,地方千里,必居上游。」乃徙義帝於江南,都郴。

二月,羽分天下王諸將。羽自立為西楚霸王,王梁、楚地九郡,都彭城。羽與范增疑沛公,而業已講解,又惡負約,乃陰謀曰:「巴、蜀道險,秦之遷人皆居之。」乃曰:「巴、蜀亦關中地也。」故立沛公為漢王,王巴、蜀、漢中,都南鄭。而三分關中,王秦降將,以距塞漢路。章邯為雍王,王咸陽以西,都廢丘。長史欣者,故為櫟陽獄掾,嘗有德於項梁。都尉董翳者,本勸章邯降楚。故立欣為塞王,王咸陽以東至河,都櫟陽。立翳為翟王,王上郡,都高奴。項羽欲自取梁地,乃徙魏王豹為西魏王,王河東,都平陽。瑕丘申陽者,張耳嬖臣也,先下河南郡,迎楚河上,故立申陽為河南王,都洛陽。韓王成因故都,都陽翟。趙將司馬卬定河內,數有功,故立為殷王,王河內,都朝歌。徙趙王歇為代王。趙相張耳素賢,又從入關,故立耳為常山王,王趙地,治襄國。當陽君黥布為楚將,常冠軍,故立布為九江王,都六。番君吳芮率百越佐諸侯,又從入關,故立芮為衡山王,都邾。義帝柱國共敖將兵擊南郡,功多,因立敖為臨江王,都江陵。徙燕王韓廣為遼東王,都無終。燕將臧荼從楚救趙,因從入關,故立荼為燕王,都薊。徙齊王田市為膠東王,都即墨。齊將田都從楚救趙,因從入關,故立都為齊王,都臨淄。項羽方渡河救趙,田安下濟北數城,引其兵降項羽,故立安為濟北王,都博陽。田榮數負項梁,又不肯將兵從楚擊秦,以故不封。成安君陳餘棄將印去,不從入關,亦不封。客多說項羽曰:「張耳、陳餘一體有功於趙,今耳為王,餘不可以不封。」羽不得已,聞其在南皮,因環封之三縣。番君將梅鋗功多,封十萬戶侯。

漢王怒,欲攻項羽,周勃、灌嬰、樊噲皆勸之。蕭何諫曰:「雖王漢中之惡,不猶愈於死乎?」漢王曰:「何為乃死也。」何曰:「今眾弗如,百戰百敗,不死何為。夫能詘於一人之下,而信於萬乘之上者,湯、武是也。臣願大王王漢中,養其民以致賢人,收用巴、蜀,還定三秦,天下可圖也。」漢王曰:「善。」乃遂就國,以何為丞相。漢王賜張良金百鎰,珠二斗,良具以獻項伯。漢王亦因令良厚遺項伯,使盡請漢中地,項王許之。

夏四月,諸侯罷戲下兵,各就國。項王使卒三萬人從漢王之國。楚與諸侯之慕從者數萬人,從杜南入蜀中。張良送至褒中,漢王遣良歸韓。良因說漢王燒絕所過棧道,以備諸侯盜兵,且示項羽無東意。

六月,田榮殺齊王市,自立為齊王。

初,淮陰人韓信,家貧無行。不得推擇為吏。及項梁渡淮,信杖劍從之,居麾下,無所知名。項梁敗,又屬項羽,羽以為郎中。數以策幹羽,羽不用。漢王入蜀,信亡楚歸漢。信數與蕭何語,何奇之。漢王至南鄭,諸將及士卒皆歌謳思東歸,多道亡者。信度何等已數言王,王不我用,即亡去。何聞信亡,不及以聞,自追之。人有言王曰:「丞相何亡。」王大怒,如失左右手。居一二日何來謁王,王且怒且喜,罵何曰:「若亡,何也?」何曰:「臣不敢亡也,臣追亡者耳。」王曰:「若所追者誰。」何曰:「韓信也。」王復罵曰:「諸將亡者以十數,公無所追,追信,詐也。」何曰:「諸將易得耳。至如信者,國士無雙。王必欲長王漢中,無所事信。必欲爭天下,非信無可與計事者。顧王策安所決耳。」王曰:「吾亦欲東耳,安能鬱鬱久居此乎?」何曰:「計必欲東,能用信,信即留。不能用,信終亡耳。」王曰:「吾為公以為將。」何曰:「雖為將,信不留。」王曰:「以為大將。」何曰:「幸甚。」於是王欲召信拜之。何曰:「王素慢無禮,今拜大將,如呼小兒,此乃信所以去也。王必欲拜之,擇良日,齋戒,設壇場,具禮,乃可耳。」王許之。諸將皆喜,人人各自以為得大將。至拜大將,乃韓信也,一軍皆驚。

信拜禮畢,上坐。王曰:「丞相數言將軍,將軍何以教寡人計策。」信辭謝,因王問曰:「今東鄉爭權天下,豈非項王邪?」漢王曰:「然。」曰:「大王自料勇悍仁強孰與項王。」漢王默然良久,曰:「不如也。」信再拜賀曰:「惟信亦以為大王不如也。然臣嘗事之,請言項王之為人也。項王喑惡叱吒,千人皆廢,然不能任屬賢將,此特匹夫之勇耳。項王見人恭敬慈愛,言語嘔嘔,人有疾病,涕泣分食飲。至使人有功當封爵者,印刓敝,忍不能予,此所謂婦人之仁也。項王雖霸天下而臣諸侯,不居關中而都彭城。背義帝之約,而以親愛王,諸侯不平。逐其故主而王其將相,又遷逐義帝置江南,所過無不殘滅,百姓不親附,特劫於威強耳。名雖為霸,實失天下心,故其強易弱。今大王誠能反其道,任天下武勇,何所不誅。以天下城邑封功臣,何所不服。以義兵從思東歸之士,何所不散。且三秦王為秦將,將秦子弟數歲矣,所殺亡不可勝計,又欺其眾降諸侯,至新安,項王詐坑秦降卒二十餘萬,唯獨邯、欣、翳得脫。秦父兄怨此三人,痛入骨髓。今楚強以威王此三人,秦民莫愛也。大王之入武關,秋毫無所害,除秦苛法,與秦民約法三章,秦民無不欲得大王王秦者。於諸侯之約,大王當王關中,關中民咸知之。大王失職入漢中,秦民無不恨者。今大王舉而東,三秦可傳檄而定也。」於是漢王大喜,自以為得信晚。遂聽信計,部署諸將所擊。留蕭何收巴、蜀租,給軍糧食。

八月,漢王引兵從故道出,襲雍,雍王章邯迎擊漢陳倉。雍兵敗,還走。止,戰好畤,又敗,走廢丘。漢王遂定雍地,東至咸陽,引兵圍雍王於廢丘,而遣諸將略地。塞王欣、翟王翳皆降,以其地為渭南、河上、上郡。令將軍薛歐、王吸出武關,因王陵兵以迎太公、呂后。項王聞之,發兵距之陽夏,不得前。王陵者,沛人也,先聚黨數千人居南陽,至是始以兵屬漢。項王取陵母置軍中,陵使至,則東鄉坐陵母,欲以招陵。陵母私送使者,泣曰:「願為老妾語陵,善事漢王。漢王長者,終得天下,毋以老妾故持二心。妾以死送使者。」遂伏劍而死。項王怒,烹陵母。

項王以故吳令鄭昌為韓王,以距漢。

張良遺項王書曰:「漢王失職,欲得關中,如約即止,不敢東。」又以齊、梁反書遺項王曰:「齊欲與趙並滅楚。」項王以此無西意,而北擊齊。是歲,項王使趣義帝行,其羣臣左右稍稍叛之。

二年冬十月,項王密使九江、衡山、臨江王擊義帝,殺之江中。

陳餘悉三縣兵與齊兵共襲常山。常山王張耳敗走漢,謁漢王於廢丘,漢王厚遇之。陳餘迎趙王於代,復為趙王。趙王德陳餘,立以為代王。陳餘為趙王弱,國初定,不之國,留傅趙王而使夏說以相國守代。

張良自韓間行歸漢,漢王以為成信侯。良多病,未嘗特將,常為畫策臣,時時從漢王。漢王如陝,鎮撫關外父老。河南王申陽降,置河南郡。

漢王以韓襄王孫信為韓太尉,將兵略韓地。信急擊韓王昌於陽城,昌降。十一月,立信為韓王,常將韓兵從漢王。漢王還都櫟陽。諸將拔隴西。

春正月,項王北至城陽。齊王榮將兵會戰,敗走平原,平原民殺之。項王復立田假為齊王。遂北至北海,燒夷城郭、室屋,坑田榮降卒,系虜其老弱婦女,所過多所殘滅。齊民相聚叛之。

漢將拔北地,虜雍王弟平。

三月,漢王自臨晉渡河,魏王豹降,將兵從。下河內,虜殷王卬,置河內郡。

初,陽武人陳平事魏王咎於臨濟,為太僕,說魏王,不聽。人或讒之,平亡去。後事項羽,賜爵為卿。殷王反楚,項羽使平擊降之,還,拜為都尉,賜金二十鎰。居無何,漢王攻下殷,項王怒,將誅定殷將吏。平懼,乃封其金與印,使使歸項王,而挺身間行,杕劍亡。渡河,歸漢王於修武,因魏無知求見漢王。漢王召入,賜食,遣罷就舍。平曰:「臣為事來,所言不可以過今日。」於是漢王與語而說之,問曰:「子之居楚何官。」曰:「為都尉。」是日即拜平為都尉,使為參乘,典護軍。諸將盡讙曰:「大王一日得楚之亡卒,未知其高下,而即與同載,反使監護長者。」漢王聞之,愈益幸平。

漢王南渡平陰津,至洛陽。新城三老董公遮說王曰:「臣聞順德者昌,逆德者亡。兵出無名,事故不成。故曰明其為賊,敵乃可服。項羽為無道,放殺其主,天下之賊也。夫仁不以勇,義不以力,大王宜率三軍之眾為之素服,以告諸侯而伐之,則四海之內莫不仰德,此三王之舉也。」於是漢王為義帝發喪,袒而大哭,哀臨三日。發使告諸侯曰:天下共立義帝,北面事之。今項羽放殺義帝江南,大逆無道。寡人悉發關中兵,收三河士,南浮江、漢以下,願從諸侯王擊楚之殺義帝者。」使者至趙,陳餘曰:「漢殺張耳乃從。」於是漢王求人類張耳者斬之,持其頭遺陳餘,餘乃遣兵助漢。

田榮弟橫收散卒得數萬人,起城陽。夏四月,立榮子廣為齊王,以拒楚。項王因留,連戰未能下。雖聞漢東,既擊齊,欲遂破之而後擊漢,漢王以故得率諸侯兵凡五十六萬人伐楚。到外黃,彭越將其兵三萬餘人歸漢。漢王曰:「彭將軍收魏地得十餘城,欲急立魏後。今西魏王豹,真魏後。」乃拜彭越為魏相國,擅將其兵略定梁地。漢王遂入彭城,收其貨寶、美人,日置酒高會。項王聞之,令諸將擊齊,而自以精兵三萬人南,從魯出胡陵至蕭。晨,擊漢軍而東至彭城,日中,大破漢軍。漢軍皆走,相隨入谷、泗水,死者十餘萬人。漢卒皆南走山,楚又追擊,至靈璧東睢水上。漢軍卻,為楚所擠,卒十餘萬人皆入睢水,水為之不流。圍漢王三匝。會大風從西北起,折木髮屋,揚沙石,窈冥晝晦,逄迎楚軍大亂,壞散,而漢王乃得與數十騎遁去。欲過沛,收家室,而楚亦使人之沛取漢王家。家皆亡,不與漢王相見。漢王道逢孝惠、魯元公主,載以行。楚騎追之,漢王急,推墮二子車下。滕公為太僕,常下收載之。如是者三。曰:「今雖急,不可以驅,奈何棄之?」故徐行。漢王怒,欲斬之者十餘,滕公卒保護,脫二子。審食其從太公呂后間行求漢王,不相遇,反遇楚軍。楚軍與歸,項王常置軍中為質。是時,呂后兄周呂侯為漢將兵,居下邑,漢王間往從之,稍稍收其士卒。諸侯皆背漢,復與楚。塞王欣、翟王翳亡降楚。

田橫進攻田假,假走楚,楚殺之。橫遂復定三齊之地。

漢王問羣臣曰:「吾欲捐關以東等棄之,誰可與共功者。」張良曰:「九江王布,楚梟將,與項王有隙,彭越與齊反梁地,此兩人可急使。而漢王之將,獨韓信可屬大事,當一面。即欲捐之,捐之此三人,則楚可破也。」

初,項王擊齊,徵兵九江,九江王布稱病不往,遣將將軍數千人行。漢之破楚彭城,布又稱病不佐楚。楚王由此怨布,數使使者誚讓,召布。布愈恐,不敢往。項王方北憂齊、趙。西患漢,所與者獨九江王,又多布材,欲親用之,以故未之擊。漢王自下邑徙軍碭,遂至虞。謂左右曰:「如彼等者,無足與計天下事。」謁者隨何進曰:「不審陛下所謂。」漢王曰:「孰為我使九江,令之發兵倍楚。留項王數月,我之取天下可以百全。」隨何曰:「臣請使之。」漢王使與二十人俱。

五月,漢王至滎陽,諸敗軍皆會,蕭何亦發關中老弱未傅者悉詣滎陽,漢軍復大振。楚起於彭城,常乘勝逐北,與漢戰滎陽南京、索間。楚騎來眾,漢王擇軍中可為騎將者,皆推故秦騎士重泉人李必、駱甲。漢王欲拜之,必、甲曰:「臣故秦民,恐軍不信,臣願得大王左右善騎者傅之。」乃拜灌嬰為中大夫,令李必、駱甲為左右校尉,將騎兵擊楚騎於滎陽東,大破之,楚以故不能過滎陽而西。漢王軍滎陽,築甬道屬之河,以取敖倉粟。

魏王豹謁歸視親疾,至則絕河津,反為楚。六月,漢王還櫟陽。

漢王引水灌廢丘,廢丘降,章邯自殺。盡定雍地,以為中地、北地、隴西郡。

秋八月,漢王如滎陽,命蕭何守關中侍太子,為法令約束,立宗廟、社稷、宮室、縣邑,事有不及奏決者輒以便宜施行,上來,以聞。計關中戶口,轉漕、調兵以給軍,未嘗乏絕。

漢王使酈食其往說魏王豹,且召之。豹不聽,曰:「漢王慢而侮人,罵詈諸侯、羣臣如罵奴耳,吾不忍復見也。」於是漢王以韓信為左丞相,與灌嬰、曹參俱擊魏。漢王問食其「魏大將誰也。」對曰:「柏直。」王曰:「是口尚乳臭,安能當韓信」「騎將誰也。」曰:「馮敬。」曰:「是秦將馮無擇子也,雖賢,不當灌嬰」「步卒將誰也」。曰:「項它。」曰:「不能當曹參。吾無患矣。」韓信亦問酈生「魏得無用周叔為大將乎?」酈生曰:「柏直也。」信曰:「豎子耳。」遂進兵。魏王盛兵蒲阪以塞臨晉。信乃益為疑兵,陳船欲渡臨晉,而伏兵從夏陽以木罌渡軍,襲安邑。魏王豹驚,引兵迎信。九月,信擊虜豹,傳詣滎陽。悉定魏地,置河東、上黨、太原郡。

漢之敗於彭城而西也,陳餘亦覺張耳不死,即背漢。韓信既定魏,使人請兵三萬人,願以北舉燕、趙,東擊齊,南絕楚糧道。漢王許之,乃遣張耳與俱,引兵東,北擊趙、代。後九月,信破代兵,禽夏說於閼與。信之下魏破代,漢輒使人收其精兵詣滎陽以距楚。

三年冬十月,韓信、張耳以兵數萬東擊趙。趙王及成安君陳餘聞之,聚兵井陘口,號二十萬。廣武君李左車說成安君曰:「韓信、張耳乘勝而去國遠鬥,其鋒不可當。臣聞千里饋糧,士有饑色。樵蘇後爨,師不宿飽。今井陘之道,車不得方軌,騎不得成列,行數百里,其勢糧食必在其後。願足下假奇兵三萬人,從間路絕其輜重,足下深溝高壘勿與戰。彼前不得鬥,退不得還,野無所掠,不至十日而兩將之頭可致於麾下,否則必為二子所禽矣。」成安君嘗自稱義兵,不用詐謀奇計,曰:「韓信兵少而疲,如此避而不擊,則諸侯謂吾怯,而輕來伐我矣。」

韓信使人間視,知其不用廣武君策,則大喜,乃敢引兵遂下。未至井陘口三十里,止舍。夜半傳發,選輕騎二千人,人持一赤幟,從間道萆山而望趙軍,誡曰:「趙見我走,必空壁逐我,若疾入趙壁,拔趙幟,立漢赤幟。」令其裨將傳餐,曰:「今日破趙會食。」諸將皆莫信,佯應曰:「諾。」信曰:「趙已先據便地為壁,且彼未見吾大將旗鼓,未肯擊前行,恐吾至阻險而還也。」乃使萬人先行,出,背水陳。趙軍望見而大笑。平旦,信建大將旗鼓,鼓行出井陘口,趙開壁擊之,大戰良久。於是信與張耳佯棄鼓旗走水上軍,水上軍開入之,復疾戰。趙果空壁爭漢旗鼓,逐信、耳。信、耳已入水上軍,軍皆殊死戰,不可敗。信所出奇兵二千騎,共候趙空壁逐利,則馳入趙壁,皆拔趙旗,立漢赤幟二千。趙軍已不能得信等,欲還歸壁,壁皆漢赤幟,見而大驚,以為漢皆已得趙王將矣。兵遂亂,遁走,趙將雖斬之,不能禁也。於是漢兵夾擊,大破趙軍,斬成安君泜水上,禽趙王歇。

諸將效首虜,畢賀,因問信曰:「兵法右倍山陵,前左水澤。今者將軍令臣等反背水陳,曰破趙會食,臣等不服,然竟以勝,此何術也。」信曰:「此在兵法,顧諸君不察耳。兵法不曰陷之死地而後生,置之亡地而後存。且信非得素拊循士大夫也,此所謂驅市人而戰之,其勢非置之死地,使人人自為戰。今予之生地,皆走,寧尚可得而用之乎?」諸將皆服,曰:「善,非臣所及也。」

信募生得廣武君者予千金。有縛致麾下者,信解其縛,東向坐,師事之。問曰:「僕欲北攻燕,東伐齊,何若而有功。」廣武君辭謝曰:「臣敗亡之虜,何足以權大事乎?」信曰:「僕聞之,百里奚居虞而虞亡,在秦而秦霸,非愚於虞而智於秦也,用與不用,聽與不聽也。誠令成安君聽足下計,若信者亦已為禽矣。以不用足下,故信得侍耳。今僕委心歸計,願足下勿辭。」廣武君曰:「今將軍涉西河,虜魏王,禽夏說,東下井陘,不終朝而破趙二十萬眾,誅成安君。名聞海內,威震天下,農夫莫不輟耕釋耒,褕衣甘食,傾耳以待命者,此將軍之所長也。然而眾勞卒罷,其實難用。今將軍欲舉倦敝之兵,頓之燕堅城之下,欲戰不得,攻之不拔,情見勢屈,曠日持久,糧食單竭,燕既不服,齊必距境以自強。燕、齊相持而不下,則劉、項之權未有所分也,此將軍所短也。善用兵者,不以短擊長,而以長擊短。」韓信曰:「然則何由。」廣武君對曰:「方今為將軍計,莫如按甲休兵,鎮撫趙民,百里之內,牛酒日至,以饗士大夫,北首燕路,而後遣辯士奉咫尺之書,暴其所長於燕,燕必不敢不聽從。燕已從而東臨齊,雖有智者,亦不知為齊計矣。如是,則天下事皆可圖也。兵固有先聲而後實者,此之謂也。」韓信曰:「善。」從其策,發使使燕,燕從風而靡。遣使報。漢,且請以張耳王趙,漢王許之。楚數使奇兵渡河擊趙,張耳、韓信往來救趙,因行定趙城邑,發兵詣漢。

十一月,隨何至九江,九江太宰主之,三日不得見。隨何說太宰曰:「王之不見何,必以楚為強,以漢為弱也,此臣之所以為使。使何得見,言之而是,大王所欲聞也。言之而非,使何等二十人伏斧質九江市,足以明王倍漢而與楚也。」太宰乃言之王,王見之。隨何曰:「漢王使臣敬進書大王御者,竊怪大王與楚何親也。」九江王曰:「寡人北鄉而臣事之。」隨何曰:「大王與項王俱列為諸侯,北鄉而臣事之者,必以楚為強,可以託國也。項王伐齊,身負版築,為士卒先。大王宜悉九江之眾,身自將之,為楚前鋒,今乃發四千人以助楚。夫北面而臣事人者,固若是乎。漢王入彭城,項王未出齊也。大王宜悉九江之兵渡淮,日夜會戰彭城下。大王乃撫萬人之眾,無一人渡淮者,垂拱而觀其孰勝。夫託國於人者,固若是乎。大王提空名以鄉楚,而欲厚自託,臣竊為大王不取也。然而大王不背楚者,以漢為弱也。夫楚兵雖強,天下負之以不義之名,以其背盟約而殺義帝也。漢王收諸侯,還守成皋、滎陽,下蜀、漢之粟,深溝壁壘,分卒守徼乘塞。楚人深入敵國八九百里,老弱轉糧千里之外。漢堅守而不動,楚進則不得攻,退則不能解,故曰楚兵不足恃也。使楚勝漢,則諸侯自危懼而相救。夫楚之強,適足以致天下之兵耳。故楚不如漢,其勢易見也。今大王不與萬全之漢,而自託於危亡之楚,臣竊為大王惑之。臣非以九江之兵足以亡楚也,大王發兵而倍楚,項王必留。留數月,漢之取天下可以萬全。臣請與大王提劍而歸漢,漢王必裂地而封大王,又況九江必大王有也。」九江王曰:「請奉命。」陰許畔楚與漢,未敢泄也。

楚使者在九江,舍傳舍,方急責布發兵。隨何直入,坐楚使者上曰:「九江王已歸漢,楚何以得發兵?」布愕然。楚使者起,何因說布曰:「事已構,可遂殺楚使者,無使歸,而疾走漢併力。」布曰:「如使者教。」於是殺楚使者,因起兵而攻楚。楚使項聲、龍且攻九江,數月,龍且破九江軍。布欲引兵走漢,恐楚兵殺之,乃間行與何俱歸漢。

十二月,九江王至漢,漢王方踞牀洗足,召布入見。布大怒,悔來,欲自殺。及出就舍,帳御、飲食、從官皆如漢王居,布又大喜過望。於是乃使人入九江。楚已使項伯收九江兵,盡殺布妻子。布使者頗得故人倖臣,將眾數千人歸漢。漢益九江王兵,與俱屯成皋。

楚數侵奪漢甬道,漢軍乏食。漢王與酈食其謀橈楚權。食其曰:「昔湯伐桀,封其後於杞。武王伐紂,封其後於宋。今秦失德棄義,侵伐諸侯,滅其社稷,使無立錐之地。陛下誠能復立六國之後,此其君臣、百姓必皆戴陛下之德,莫不鄉風慕義,願為臣妾。德義己行,陛下南鄉稱霸,楚必斂衽而朝。」漢王曰:「善。趣刻印,先生因行佩之矣。」食其未行,張良從外來謁,漢王方食,曰:「子房前,客有為我計橈楚權者。」具以酈生語告良,曰:「何如?」良曰:「誰為陛下畫此計者。陛下事去矣。」漢王曰:「何哉。」對曰:「臣請借前箸為大王籌之。昔湯、武封桀、紂之後者,度能制其死生之命也。今陛下能制項籍之死命乎。其不可一也。武王入殷,表商容之閭,釋箕子之囚,封比干之墓。今陛下能乎。其不可二也。發巨橋之粟,散鹿臺之錢,以賜貧窮。今陛下能乎。其不可三也。殷事己畢,偃革為軒,倒載干戈,示天下不復用兵。今陛下能乎。其不可四也。休馬華山之陽,示以無為。今陛下能乎。其不可五也。放牛桃林之野,以示不復輸積。今陛下能乎。其不可六也。天下游士,離其親戚,棄墳墓,去故舊,從陛下游者,徒欲日夜望咫尺之地。今復立六國之後,天下游士各歸事其主,從其親戚,反其故舊墳墓,陛下與誰取天下乎。其不可七也。且夫楚唯無強,六國立者復橈而從之,陛下焉得而臣之。其不可八也。誠用客之謀,陛下事去矣。」漢王輟食吐哺,罵曰:「豎儒,幾敗而公事。」令趣銷印。

荀悅論曰:夫立策決勝之術,其要有要有三:一曰形,二曰勢,三曰情。形者言其大體得失之數也,勢者言其臨時之宜進退之機也,情者言其心志可否之實也。故策同、事等而功殊者,三術不同也。

初,張耳、陳餘說陳涉以復六國,自為樹黨,酈生亦說漢王。所以說者同而得失異者,陳涉之起,天下皆欲亡秦,而楚、漢之分未有所定,今天下未必欲亡項也。故立六國,於陳涉所謂多己之黨以益秦之敵也。且陳涉未能專天下之地也,所謂取非其有以與於人,行虛惠而獲實福也。立六國,於漢王所謂割己之有而以資敵,設虛名而受實禍也。此同事而異形者也。

及宋義待秦、趙之斃,與昔卞莊刺虎同說者也。施之戰國之時,鄰國相攻,無臨時之急則可也。戰國之立,其日久矣,一戰勝敗,未必以存亡也。其勢非能急於亡敵國也,進乘利,退自保,故累力待時,承敵之斃,其勢然也。今楚、趙所起,其與秦勢不並立,安危之機,呼吸成變,進則定功,退則受禍。此同事而異勢者也。

伐趙之役,韓信軍於泜水之上,而趙不能敗。彭城之難,漢三戰於睢水之上,士卒皆赴入睢水,而楚兵大勝。何則。趙兵出國迎戰,見可而進,知難而退,懷內顧之心,無出死之計。韓信軍孤在水上,士卒必死,無有二心,此信之所以勝也。漢王深入敵國,置酒高會,士卒逸豫,戰心不固。楚以強大之威而喪其國都,士卒皆有憤激之氣,救敗赴亡之急,以決一旦之命,此漢之所以敗也。且韓信選精兵以守,而趙以內顧之士攻之。項羽選精兵以攻,而漢以怠惰之卒應之。此同事而異情者也。

故曰:權不可預設,變不可先圖,與時遷移,應物變化,設策之機也。

漢王謂陳平曰:「天下紛紛,何時定乎?」陳平曰:「項王骨鯁之臣,亞父、鍾離眜、龍且、周殷之屬,不過數人耳。大王誠能出捐數萬斤金,行反間,間其君臣,以疑其心。項王為人意忌信讒,必內相誅,漢因舉兵而攻之,破楚必矣。」漢王曰:「善。」乃出黃金四萬斤與平,恣所為,不問其出入。平多以金縱反間於楚軍,宣言諸將鍾離眜等為項王將,功多矣,然而終不得裂地而王,欲與漢為一,以滅項氏而分王其地。項羽果意不信鍾離眜等。

夏四月,楚圍漢王於滎陽,急,漢王請和,割滎陽以西者為漢。亞父勸羽急攻滎陽,漢王患之。項王使使至漢,陳平使為太牢具,舉進,見楚使,即佯驚曰:「吾以為亞父使,乃項王使。」復持去,更以惡草具進楚使。楚使歸,具以報項王。項王果大疑亞父。亞父欲急攻下滎陽城,項王不信,不肯聽。亞父聞項王疑之,乃怒曰:「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為之。願請骸骨。」歸,未至彭城,疽發背而死。

五月,將軍紀信言於漢王曰:「事急矣,臣請誑楚,王可以間出。」於是陳平夜出女子東門二十餘人,楚因四面擊之。紀信乃乘王車,黃屋左纛,曰:「食盡,漢王降楚。」楚皆呼萬歲,之城東觀。以故漢王得與數十騎出西門遁去。令韓王信與周苛、魏豹、樅公守滎陽。羽見紀信,問:「漢王安在?」曰:「已出,去矣。」羽燒殺信。周苛、樅公相謂曰:「反國之王,難與守城。」因殺魏豹。

漢王出滎陽至成皋,入關,收兵欲復東。轅生說漢王曰:「漢與楚相距滎陽數歲,漢常困。願君王出武關,項王必引兵南走,王深壁勿戰,令滎陽、成皋間且得休息。使韓信等得安輯河北趙地,連燕、齊,君王乃復走滎陽。如此,則楚所備者多,力分。漢得休息,復與之戰,破之必矣。」漢王從其計,出軍宛、葉間,與黥布行收兵。羽聞漢王在宛,果引兵南。漢王堅壁不與戰。

漢王之敗彭城解而西也,彭越皆亡其所下城,獨將其兵北居河上,常往來為漢遊兵擊楚,絕其後糧。是月,彭越渡睢,與項聲、薛公戰下邳,破殺薛公。羽乃使終公守成皋,而自東擊彭越。漢王引兵北擊破終公,覆軍成皋。

六月,羽已破走彭越,聞漢覆軍成皋,乃引兵西拔滎陽城,生得周苛。羽謂苛「為我將,以公為上將軍,封三萬戶。」周苛罵曰:「若不趨降漢,今為虜矣。若非漢王敵也。」羽烹周苛,並殺樅公,而虜韓王信,遂圍成皋。漢王逃,獨與滕公共車出成皋玉門,北渡河,宿小修武傳舍。晨,自稱漢使,馳入趙壁。張耳、韓信未起,即其臥內奪其印符,以麾召諸將,易置之。信、耳起,乃知漢王來,大驚。漢王既奪兩人軍,即令張耳循行備守趙地。拜韓信為相國,收趙兵未發者擊齊。諸將稍稍得出成皋從漢王。楚遂拔成皋,欲西,漢使兵距之鞏,令其不得西。

秋七月,漢王得韓信軍,復大振。八月,引兵臨河,南鄉軍小修武,欲復與楚戰。郎中鄭忠說止漢王,使高壘深塹,勿與戰。漢王聽其計,使將軍劉賈、盧綰將卒二萬人,騎數百,渡白馬津入楚地,佐彭越,燒楚積聚,以破其業,無以給項王軍食而已。楚兵擊劉賈,賈輒堅壁不肯與戰,而與彭越相保。

彭越攻徇梁地,下睢陽、外黃等十七城。九月,項王謂大司馬曹咎曰:「謹守成皋,即漢王欲挑戰,慎勿與戰,勿令得東而已。我十五日必定梁地,復從將軍。」羽引兵東行,擊陳留、外黃、睢陽等城,皆下之。

漢王欲捐成皋以東,屯鞏、洛以距楚。酈生曰:「臣聞知天之天者,王事可成。王者以民為天,民以食為天。夫敖倉,天下轉輸久矣,臣聞其下乃有藏粟甚多。楚人拔滎陽,不堅守敖倉,乃引而東,令適卒分守成皋,此乃天所以資漢也。方今楚易取而漢反卻,自奪其便,臣竊以為過矣。且兩雄不併立,楚、漢久相持不決,海內搖盪,農夫釋耒,工女下機,天下之心未有所定也。願足下急復進兵,收取滎陽,據敖倉之粟,塞成皋之險,杜太行之道,距飛狐之口,守白馬之津,以示諸侯形制之勢,則天下知所歸矣。」王從之,乃復謀取敖倉。

食其又說王曰:「方今燕、趙已定,唯齊未下,諸田宗強,負海、岱,阻河、濟南近於楚,人多變詐。足下雖遣數萬師,未可以歲月破也。臣請得奉明詔,說齊王,使為漢而稱東藩。」上曰:「善。」

乃使酈生說齊王曰:「王知天下之所歸乎?」王曰:「不知也。天下何所歸。」酈生曰:「歸漢。」曰:「先生何以言之?」曰:「漢王先入咸陽,項王負約,王之漢中。項王遷殺義帝,漢王聞之,起蜀、漢之兵擊三秦,出關而責義帝之處。收天下之兵,立諸侯之後。降城即以侯其將,得賂即以分其士,與天下同其利,豪英賢才皆樂為之用。項王有倍約之名,殺義帝之負。於人之功無所記,於人之罪無所忘。戰勝而不得其賞,拔城而不得其封。非項氏莫得用事,天下畔之,賢才怨之,而莫為之用。故天下之事歸於漢王,可坐而策也。夫漢王發蜀、漢,定三秦,涉西河,破北魏,出井陘,誅成安君,此非人之力也,天之福也。今已據敖倉之粟,塞成皋之險,守白馬之津,杜太行之阪,距蜚狐之口,天下後服者先亡矣。王疾先下漢王,齊國可得而保也。不然,危亡可立而待也。」先是,齊聞韓信且東兵,使華無傷、田解將重兵屯歷下以距漢。及納酈生之言,遣使與漢平,乃罷歷下守戰備,與酈生日縱酒為樂。韓信引兵東,未度平原,聞酈食其已說下齊,欲止。辯士蒯徹說信曰:「將軍受詔擊齊,而漢獨發間使下齊。寧有詔止將軍乎,何以得毋行也。且酈生一士,伏軾掉三寸之舌,下齊七十餘城。將軍以數萬眾,歲餘乃下趙五十餘城。為將數歲,反不如一豎儒之功乎?」於是信然之,遂渡河。

四年冬十月,信襲破齊歷下軍,遂至臨淄。齊王以酈生為賣己,乃烹之。引兵東走高密,使使之楚請救。田橫走博陽,守相田光走城陽,將軍田既軍於膠東。

楚大司馬咎守成皋,漢數挑戰,楚軍不出。使人辱之,數日,咎怒,渡兵汜水。士卒半渡,漢擊之,大破楚軍,盡得楚國金玉、貨賂,咎及司馬欣皆自剄汜水上。漢王引兵渡河,復取成皋,軍廣武,就敖倉食。

項羽下梁地十餘城,聞成皋破,乃引兵還。漢軍方圍鍾離眜於滎陽東,聞羽至,盡走險阻。羽亦軍廣武,與漢相守數月。楚軍食少,項王患之,乃為高俎,置太公其上,告漢王曰:「今不急下,吾烹太公。」漢王曰:「吾與羽俱北面受命懷王,約為兄弟,吾翁即若翁,必欲烹而翁,幸分我一桮羹。」項王怒,欲殺之。項伯曰:「天下事未可知,且為天下者不顧家,雖殺之無益,祗益禍耳。」項王從之。

項王謂漢王曰:「天下匈匈數歲者,徒以吾兩人耳。願與漢王挑戰,決雌雄,毋徒苦天下之民父子為也。」漢王笑謝曰:「吾寧鬥智,不能鬥力。」項王三令壯士出挑戰,漢有善騎射者樓煩,輒射殺之。項王大怒,乃自被甲持戟挑戰。樓煩欲射之,項王瞋目叱之,樓煩目不敢視,手不敢發,遂走還入壁,不敢復出。漢王使人間問之,乃項王也。漢王大驚。

於是項王乃即漢王相與臨廣武間而語。羽欲與漢王獨身挑戰。漢王數羽曰:「羽負約,王我於蜀、漢,罪一。矯殺卿子冠軍,罪二。救趙不還報,而擅劫諸侯兵入關,罪三。燒秦宮室,掘始皇帝冢,收私其財,罪四。殺秦降王子嬰,罪五。詐坑秦子弟新安二十萬,罪六。王諸將善地,而徙逐故主,罪七。出逐義帝,彭城自都之,奪韓王地,並王梁、楚,多自與,罪八。使人陰殺義帝江南,罪九。為政不平,主約不信,天下所不容,大逆無道,罪十也。吾以義兵從諸侯誅殘賊,使刑餘罪人擊公,何苦乃與公挑戰。」羽大怒,伏弩射中漢王。漢王傷胸,乃捫足曰:「虜中吾指。」漢王病創臥,張良強請漢王起行勞軍,以安士卒,毋令楚乘勝。漢王出行軍,疾甚,因馳入成皋。

韓信已定臨淄,遂東追齊王。項王使龍且將兵,號二十萬,以救齊,與齊王合軍高密。客或說龍且曰:「漢兵遠鬥窮戰,其鋒不可當。齊、楚自居其地,兵易敗散。不如深壁,令齊王使其信臣招所亡城,亡城聞王在,楚來救,必反漢。漢兵二千里客居齊城,齊城皆反之,其勢無所得食,可無戰而降也。」龍且曰:「吾平生知韓信為人,易與耳。寄食於漂母,無資身之策。受辱於袴下,無兼人之勇。不足畏也。且夫救齊,不戰而降之,吾何功。今戰而勝之,齊之半可得也。」

十一月,齊、楚與漢夾濰水而陳。韓信夜令人為萬餘囊,滿盛沙,壅水上流,引軍半渡擊龍且,佯不勝,還走。龍且果喜曰:「固知信怯也。」遂追信。信使人決壅囊,水大至,龍且軍太半不得渡。即急擊,殺龍且。水東軍散走,齊王廣亡去。信遂追北至城陽,虜齊王廣。漢將灌嬰追得齊守相田光,進至博陽。田橫聞齊王死,自立為齊王,還擊嬰。嬰敗橫軍於嬴下,田橫亡走梁,歸彭越。嬰進擊齊將田吸於千乘,曹參擊田既於膠東,皆殺之,盡定齊地。

立張耳為趙王。

漢王疾愈,西入關,至櫟陽,梟故塞王欣頭櫟陽市。留四日,復如軍,軍廣武。

春二月,遣張良操印立韓信為齊王,徵其兵擊楚。項王聞龍且死,大懼,使盱臺人武涉往說齊王信。信不忍倍漢,遂謝蒯徹。語在《諸將之叛》。

秋八月,漢王下令「軍士不幸死者,吏為衣衾棺斂,轉送其家。」四方歸心焉。

項王自知少助。食盡,韓信又進兵擊楚,羽患之。漢遣侯公說羽,請太公。羽乃與漢約,中分天下,割洪溝以西為漢,以東為楚。九月,楚歸太公、呂后,引兵解而東歸。漢王欲西歸,張良、陳平說曰:「漢有天下太半,而諸侯皆附。楚兵疲食盡,此天亡之時也。今釋弗擊,此謂養虎自遺患也。」漢王從之。

五年冬十月,漢王追項羽至固陵,與齊王信、魏相國越期會擊楚。信、越不至,楚擊漢軍,大破之。漢王復堅壁自守,謂張良曰:「諸侯不從,奈何?」對曰:「楚兵且破,二人未有分地,其不至固宜。君王能與共天下,可立致也。齊王信之立,非君王意,信亦不自堅。彭越本定梁地,始君王以魏豹故拜越為相國,今豹死,越亦望王,而君王不早定。今能取睢陽以北至谷城皆以王彭越,從陳以東傅海與齊王信。信家在楚,其意欲復得故邑。能出捐此地以許兩人,使各自為戰,則楚易破也。」漢王從之。於是韓信、彭越皆引兵來。

十一月,劉賈南渡淮,圍壽春,遣人誘楚大司馬周殷。殷畔楚,以舒屠六,舉九江兵迎黥布,並行屠城父,隨劉賈皆會。

十二月,項王至垓下,兵少食盡,與漢戰不勝,入壁。漢軍及諸侯兵圍之數重。項王夜聞漢軍四面皆楚歌,乃大驚曰:「漢皆已得楚乎。是何楚人之多也。」則夜起,飲帳中。悲歌忼慨,泣數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視。於是項王乘其駿馬名騅,麾下壯士騎從者八百餘人,直夜潰圍南出,馳走。平明,漢軍乃覺之,令騎將灌嬰以五千騎追之。項王渡淮,騎能屬者才百餘人。至陰陵,迷失道,問一田父,田父紿曰:「左」。左,乃陷大澤中,以故漢追及之。

項王乃復引兵而東,至東城,乃有二十八騎,漢騎追者數千人。項王自度不得脫,謂其騎曰:「吾起兵至今八歲矣,身七十餘戰,未嘗敗北,遂霸有天下。然今卒困於此,此天之亡我,非戰之罪也。今日固決死,願為諸君快戰,必潰圍,斬將,刈旗,三勝之,令諸君知天亡我,非戰之罪也。」乃分其騎以為四隊,四鄉。漢軍圍之數重。項王謂其騎曰:「吾為公取彼一將。」令四面騎馳下,期山東為三處。於是項王大呼馳下,漢軍皆披靡,遂斬漢一將。是時,郎中騎楊喜追項王,項王瞋目而叱之,喜人馬俱驚,辟易數里。項王與其騎會為三處。漢軍不知項王所在,乃分軍為三,復圍之。項王乃馳,復斬漢二都尉,殺數十百人。復聚其騎,亡其兩騎耳。乃謂其騎曰:「何如?」騎皆伏曰:「如大王言。」

於是項王欲東渡烏江,烏江亭長檥船待,謂項王曰:「江東雖小,地方千里,眾數十萬人,亦足王也。願大王急渡,今獨臣有船,漢軍至,無以渡。」項王笑曰:「天之亡我,我何渡為。且籍與江東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無一人還,縱江東父兄憐而王我,我何面目見之。縱彼不言,籍獨不愧於心乎?」乃以其所乘騅馬賜亭長。令騎皆下馬步行,持短兵接戰。獨籍所殺漢軍數百人,身亦被十餘創。顧見漢騎司馬呂馬童曰:「若非吾故人乎?」馬童面之,指示中郎騎王翳曰:「此項王也。」項王乃曰:「吾聞漢購我頭千金,邑萬戶,吾為若德。」乃刎而死。王翳取其頭,餘騎相蹂踐爭項王,相殺者數十人。最其後,楊喜、呂馬童及郎中呂勝、楊武各得其一體。五人共會其體,皆是,故分其戶,封五人皆為列侯。

楚地悉定,獨魯不下。漢王引天下兵欲屠之。至其城下,猶聞弦誦之聲。為其守禮義之國,為主死節,乃持項王頭以示魯父兄,魯乃降。漢王以魯公禮葬項王於谷城,親為發哀,哭之而去。諸項氏枝屬皆不誅。封項伯等四人皆為列侯,賜姓劉氏。諸民略在楚者,皆歸之。

太史公曰:羽起隴畮之中,三年,遂將五諸侯滅秦,分裂天下而封王侯,政由羽出,位雖不終,近古以來未嘗有也。及羽背關懷楚,放逐義帝而自立,怨王侯叛已,難矣。自矜功伐,奮其私智,而不師古,謂霸王之業,欲以力征經營天下,五年,卒亡其國,身死東城,尚不覺悟而不自責,乃引「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豈不謬哉。
楊子《法言》:或問:「楚敗垓下,方死,曰天也,諒乎?」曰:「漢屈羣策,羣策屈羣力,楚憞羣策而自屈其力。屈人者克,自屈者負,天曷故焉。」

春正月,諸侯王皆上疏,請尊漢王為皇帝。二月甲午,王即皇帝位於汜水之陽。

帝西都洛陽。夏五月,帝置酒洛陽南宮,上曰:「徹侯、諸將毋敢隱朕,皆言其情,吾所以有天下者何。項氏之所以失天下者何。」高起、王陵對曰:「陛下使人攻城略地,因以與之,與天下同其利。項羽不然,有功者害之,賢者疑之,此其所以失天下也。」上曰:「公知其一,未知其二。夫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鎮國家,撫百姓,給餉饋,不絕糧道,吾不如蕭何。連百萬之眾,戰必勝,攻必取,吾不如韓信。三人者皆人傑,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者也。項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所以為我禽也。」羣臣說服。

齊人婁敬戍隴西,過洛陽,脫挽輅,衣羊裘,因齊人虞將軍求見上。虞將軍欲與之鮮衣,婁敬曰:「臣衣帛,衣帛見。衣褐,衣褐見。終不敢易衣。」於是虞將軍入言上,上召見,問之。婁敬曰:「陛下都洛陽,豈欲與周室比隆哉。」上曰:「然。」婁敬曰:「陛下取天下與周異。周之先自後稷封邰,積德累善十有餘世,至於太王、王季、文王、武王而諸侯自歸之,遂滅殷,為天子。及成王即位,周公相焉,乃營洛邑,以為此天下之中也,諸侯四方納貢職,道里均矣。有德則易以王,無德則易以亡。故周之盛時,天下和洽,諸侯、四夷莫不賓服,效其貢職。及其衰也,天下莫朝,周不能制也。非唯其德薄也,形勢弱也。今陛下起豐、沛,卷蜀、漢,定三秦,與項羽戰滎陽、成皋之間,大戰七十,小戰四十,使天下之民肝腦塗地,父子暴骨中野,不可勝數。哭泣之聲未絕,傷夷者未起,而欲比隆於成、康之時,臣竊以為不侔也。且夫秦地被山帶河,四塞以為固,卒然有急,百萬之眾,可立具也。因秦之故,資甚美膏腴之地,此所謂天府者也。陛下入關而都之,山東雖亂,秦之故地可全而有也。夫與人鬥,不搤其亢,拊其背,未能全其勝也。今陛下案秦之故地,此亦搤天下之亢而拊其背也。」帝問羣臣,羣臣皆山東人,爭言:「周王數百年,秦二世即亡。洛陽東有成皋,西有殽、澠,倍河鄉伊、洛。其固亦足恃也。」上問張良,良曰:「洛陽雖有此固,其中小,不過數百里,田地薄,四面受敵,此非用武之國也。關中左殽、函,右隴、蜀,沃野千里,南有巴、蜀之饒,北有胡苑之利。阻三面而守,獨以一面東制諸侯。諸侯安定,河、渭漕輓天下,西給京師。諸侯有變,順流而下,足以委輸。此所謂金城千里,天府之國也。婁敬說是也。」上即日車駕西都長安。拜婁敬為郎中,號曰奉春君,賜姓劉氏。

諸將之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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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高祖四年冬十月,韓信襲齊,已定臨淄,遂東追齊王。項王使龍且將兵救齊,信擊殺龍且,虜齊王廣。韓信使人言漢王曰:「齊僞詐多變,反覆之國也,南邊楚。請為假王以鎮之。」漢王發書,大怒,罵曰:「吾困於此,旦暮望若來佐我,乃欲自立為王。」張良、陳平躡漢王足,因附耳語曰:「漢方不利,寧能禁信之自王乎。不如因而立之,善遇,使自為守。不然,變生。」漢王亦悟,因復罵曰:「大丈夫定諸侯,即為真王耳,何以假為?」春二月,遣張良操印立韓信為齊王,徵其兵擊楚。

項王聞龍且死,大懼,使盱眙人武涉往說齊王信曰:「天下共苦秦久矣,相與戮力擊秦。秦已破,計功割地,分土而王之,以休士卒。今漢王復興兵而東,侵人之分,奪人之地,已破三秦,引兵出關,收諸侯之兵以東擊楚,其意非盡吞天下者不休,其不知厭足如是甚也。且漢王不可必,身居項王掌握中數矣,項王憐而活之,然得脫,輒倍約,復擊項王,其不可親信如此。今足下雖自以與漢王為厚交,為之盡力用兵,必終為所禽矣。足下所以得須臾至今者,以項王尚存也。當今二王之事,權在足下。足下右投則漢王勝,左投則項王勝。項王今日亡,則次取足下。足下與項王有故,何不反漢,與楚連和,參分天下王之。今釋此時,而自必於漢以擊楚,且為智者固若此乎?」韓信謝曰:「臣事項王,官不過郎中,位不過執戟,言不聽,畫不用,故倍楚而歸漢。漢王授我上將軍印,予我數萬眾,解衣衣我,推食食我,言聽計用,故吾得以至於此。夫人深親信我,我倍之,不祥,雖死不易,幸為信謝項王。」

武涉已去,蒯徹知天下權在信,乃以相人之術說信曰:「僕相君之面,不過封侯,又危不安。相君之背,貴乃不可言。」韓信曰:「何謂也。」蒯徹曰:「天下初發難也,憂在亡秦而已。今楚、漢分爭,使天下之人肝膽塗地,父子暴骸骨於中野,不可勝數。楚人起彭城,轉鬥逐北,乘利席捲,威震天下。然兵困於京、索之間,迫西山而不能進者,三年於此矣。漢王將數十萬之眾,距鞏、雒,阻山、河之險,一日數戰,無尺寸之功,折北不救,此所謂智勇俱困者也。百姓罷極怨望,無所歸倚。以臣料之,其勢非天下之賢聖固不能息天下之禍。當今兩主之命縣於足下,足下為漢則漢勝,與楚則楚勝。誠能聽臣之計,莫若兩利而俱存之,參分天下,鼎足而居,其勢莫敢先動。夫以足下之賢聖,有甲兵之眾,據強齊,從燕、趙,出空虛之地而制其後,因民之慾,西鄉為百姓請命,則天下風走而響應矣,孰敢不聽。割大弱強,以立諸侯,諸侯已立,天下服聽而歸德於齊。案齊之故,有膠、泗之地,深拱揖讓,則天下之君王相率而朝於齊矣。蓋聞天與弗取,反受其咎。時至不行,反受其殃。願足下熟慮之。」韓信曰:「漢王遇我厚,吾豈可以鄉利而倍義乎?」蒯生曰:「始常山王、成安君為布衣時,相與為刎頸之交,後爭張黶、陳澤之事,常山王殺成安君汦水之南,頭足異處。此二人相與,天下至驩也,然而卒相禽者何也。患生於多欲而人心難測也。今足下欲行忠信以交於漢王,必不能固於二君之相與也,而事多大於張黶、陳澤者。故臣以為足下必漢王之不危己,亦誤矣。大夫種存亡越,霸句踐,立功成名而身死亡。野獸已盡而獵狗烹。夫以交友言之,則不如張耳之與成安君者也。以忠信言之,則不過大夫種之於句踐也。此二者足以觀矣,願足下深慮之。且臣聞勇略震主者身危,功蓋天下者不賞。今足下戴震主之威,挾不賞之功,歸楚,楚人不信,歸漢,漢人震恐,足下欲持是安歸乎?」韓信謝曰:「先生且休矣,吾將念之。」後數日,蒯徹復說曰:「夫聽者,事之候也。計者。事之機也。聽過計失而能久安者,鮮矣。故知者,決之斷也。疑者,事之害也。審毫釐之小計,遺天下之大數,智誠知之,決弗敢行者,百事之禍也。夫功者,難成而易敗,時者,難得而易失也。時乎,時不再來。」韓信猶豫,不忍倍漢,又自以為功多,漢終不奪我齊,遂謝。蒯徹因去,佯狂為巫。

五年冬十月,漢王追項羽至固陵,與韓信、彭越期會擊楚。信、越不至,漢王用張良計分地以王二人。事見《高帝滅楚》。

十二月,漢王還至定陶,馳入齊王信壁,奪其軍。春正月,更立齊王信為楚王,王淮北,郡下邳。封魏相國建城侯彭越為梁王,王魏故地,都定陶。

六年冬十月,人有上書告楚王信反者。帝以問諸將,皆曰:「亟發兵,坑豎子耳。」帝默然。又問陳平,陳平曰:「人上書言信反,信知之乎?」曰:「不知。」陳平曰:「陛下精兵孰與楚。」上曰:「不能過。」平曰:「陛下諸將用兵有能過韓信者乎?」上曰:「莫及也。」平曰:「今兵不如楚精,而將不能及,舉兵攻之,是趣之戰也,竊為陛下危之。」上曰:「為之奈何?」平曰:「古者天子有巡狩,會諸侯。陛下第出僞遊雲夢,會諸侯於陳。陳,楚之西界,信聞天子以好出遊,其勢必無事而郊迎謁。謁而陛下因禽之,此特一力士之事耳。」帝以為然,乃發使告諸侯會陳,「吾將南遊雲夢」。上因隨以行。

楚王信聞之,自疑懼,不知所為。或說信曰:「斬鍾離眛以謁上,上必喜,無患。」信從之。十二月,上會諸侯於陳,信持眛首謁上。上令武士縛信,載後車。信曰:「果若人言:狡兔死,走狗烹。高鳥盡,良弓藏。敵國破,謀臣亡。天下已定,我固當烹。」上曰:「人告公反。」遂械繫信以歸,因赦天下。

田肯賀上曰:「陛下得韓信,又治秦中。秦,形勝之國也,帶河阻山,地勢便利,其以下兵於諸侯,譬猶居高屋建瓴水也。夫齊,東有琅邪、即墨之饒,南有泰山之固,西有濁河之限,北有勃海之利,地方二千里,持戟百萬,此東西秦也,非親子弟莫可使王齊者。」上曰:「善。」賜金五百斤。上還,至洛陽,赦韓信,封為淮陰侯。

信知漢王畏惡其能,多稱病,不朝從。居常鞅鞅,羞與絳、灌等列。嘗過樊將軍噲,噲跪拜送迎,言稱臣,曰:「大王乃肯臨臣。信出門,笑曰:「生乃與噲等為伍。」上嘗從容與信言諸將能將兵多少。上問曰:「如我能將幾何。」信曰:「陛下不過能將十萬。」上曰:「於君何如?」曰:「臣多多而益善耳。」上笑曰:「多多益善,何為為我禽。」信曰:「陛下不能將兵而善將將,此乃信之所以為陛下禽也。且陛下,所謂天授,非人力也。」

十年。初,上以陽夏侯陳狶為相國,監趙、代邊兵。狶過辭淮陰侯,淮陰侯挈其手,辟左右,與之步於庭,仰天嘆曰:「子可與言乎?」狶曰:「唯將軍令之。」淮陰侯曰:「公之所居,天下精兵處也,而公,陛下之信倖臣也。人言公之畔,陛下必不信,再至,陛下乃疑矣。三至,必怒而自將。吾為公從中起,天下可圖也。」陳狶素知其能也,信之,曰:「謹奉教。」

狶嘗慕魏無忌之養士,及為相守邊,告歸,過趙,賓客隨之者千餘乘,邯鄲官舍皆滿。趙相周昌求入見上,具言狶賓客甚盛,擅兵於外數歲,恐有變。上令人覆案狶客居代者諸不法事,多連引狶。狶恐,韓王信因使王黃、曼丘臣等說誘之。

太上皇崩,上使人召狶,狶稱疾不至。九月,遂與王黃等反,自立為代王,劫略趙、代。上自東擊之,至邯鄲,喜曰:「狶不南據邯鄲而阻漳水,吾知其無能為矣。」周昌奏「常山二十五城,亡其二十城,請誅守、尉。」上曰:「守、尉反乎?」對曰:「不。」上曰:「是力不足,亡罪。」上令周昌選趙壯士可令將者,白見四人,上嫚罵曰:「豎子能為將乎?」四人慚,皆伏地。上封各千戶,以為將。左右諫曰:「從入蜀、漢,伐楚,賞未遍行,今封此,何功。」上曰:「非汝所知。陳狶反,趙、代地皆狶有。吾以羽檄徵天下兵,未有至者,今計唯獨邯鄲中兵耳。吾何愛四千戶不以慰趙子弟。」皆曰:「善。」又聞狶將皆故賈人,上曰:「吾知所以與之矣。」乃多以金購狶將,狶將多降。

十一年冬,上在邯鄲。陳狶將侯敞將萬餘人遊行,王黃將騎千餘軍曲逆,張春將卒萬餘人渡河攻聊城。漢將軍郭蒙與齊將擊,大破之。太尉周勃道太原入定代地,至馬邑,不下,攻殘之。趙利守東垣,帝攻拔之,更命曰真定。帝購王黃、曼丘臣以千金,其麾下皆生致之,於是陳狶軍遂敗。

淮陰侯信稱病,不從擊狶,陰使人至狶所,與通謀。信謀與家臣夜詐詔赦諸官徒、奴,欲發以襲呂后、太子。部署已定,待狶報。其舍人得罪於信,信囚欲殺之。春正月,舍人弟上變,告信欲反狀於呂后。呂后欲召,恐其黨不就。乃與蕭相國謀,詐令人從上所來,言狶已得,死,列侯羣臣皆賀。相國紿信曰:「雖疾,強入賀。」信入,呂后使武士縛信,斬之長樂鍾室。信方斬,曰:「吾悔不用蒯徹之計,乃為兒女子所詐,豈非天哉。」遂夷信三族。

臣光曰:世或以韓信首建大策,與高祖起漢中,定三秦,遂分兵以北,禽魏、取代、僕趙、脅燕,東擊齊而有之,南滅楚垓下,漢之所以得天下者,大抵皆信之功也。觀其距蒯徹之說,迎高祖於陳,豈有反心哉。良由失職怏怏,遂陷悖逆。夫以盧綰里閈舊恩,猶南面王燕,信乃以列侯奉朝請,豈非高祖亦有負於信哉。臣以為高祖用詐謀禽信於陳,言負則有之,雖然,信亦有以致之也。始,漢以楚相距滎陽,信滅齊,不還報以自王。其後漢追楚至固陵,與信期共攻楚,而信不至。當是之時,高祖固有取信之心矣,顧力不能耳。及天下已定,則信復何恃哉。夫乘時以徼利者,市井之志也。酧功而報德者,士君子之心也。信以市井之志利其身,而以士君子之心望於人,不亦難哉。是故太史公論之曰:「假令韓信學道謙讓,不伐己功,不矜其能,則庶幾哉。於漢家勳可以比周、召、太公之徒,後世血食矣。不務出此,而天下以集,乃謀畔逆,夷滅宗族,不亦宜乎?」

上還洛陽,聞淮陰侯之死,且喜且憐之。問呂后曰:「信死亦何言。」呂后曰:「信言恨不用蒯徹計。」上曰:「是齊辯士蒯徹也。」乃詔齊捕蒯徹。蒯徹至,上曰:「若教淮陰侯反乎?」對曰:「然。臣固教之,豎子不用臣之策,故令自夷如此。如用臣之計,陛下安得而夷之乎?」上怒曰:「烹之。」徹曰:「嗟乎,冤哉烹也。」上曰:「若教韓信反,何冤。」對曰:「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高材疾足者先得焉。跖之狗吠堯,堯非不仁,狗固吠非其主。當是時,臣唯獨知韓信,非知陛下也。且天下銳精持鋒欲為陛下所為者甚眾,顧力不能耳,又可盡烹之邪?」上曰:「置之。」

上之擊陳狶也,徵兵於梁,梁王稱病,使將將兵詣邯鄲。上怒,使人讓之。梁王恐,欲自往謝。其將扈轍曰:「王始不往,見讓而往,往則為禽矣。不如遂發兵反。」梁王不聽。梁太僕得罪亡走漢,告梁王與扈轍謀反。於是上使使掩梁王,梁王不覺,遂囚之洛陽。有司治反形己具,請論如法。上赦以為庶人,傳處蜀青衣。西至鄭,逢呂后從長安來,彭王為呂后泣涕,自言無罪,願處故昌邑。呂后許諾,與俱東。至洛陽,呂后白上曰:「彭生壯士,今徙之蜀,此自遺患,不如遂誅之。妾謹與俱來。」於是呂后乃令其舍人告彭越復謀反。廷尉王恬開奏請族之,上可其奏。三月,夷越三族,梟越首洛陽。下詔「有收視者,輒捕之。」

梁大夫欒布使於齊還,奏事越頭下,祠而哭之。吏捕以聞。上召布罵,欲烹之。方提趨湯,布顧曰:「願一言而死。」上曰:「何言。」布曰:「方上之困於彭城,敗滎陽、成皋間,項王所以遂不能西者,徒以彭王居梁地,與漢合從苦楚也。當是之時,王一顧,與楚則漢破,與漢而楚破。且垓下之會,微彭王,項氏不亡。天下已定,彭王剖符受封,亦欲傳之萬世。今陛下一徵兵於梁,彭王病不行,而陛下疑以為反,反形未具,以苛小案誅滅之,臣恐功臣人人自危也。今彭王已死,臣生不如死,請就烹。」於是上乃釋布罪,拜為都尉。

秋七月,淮南王布反。初,淮陰侯死,布已心恐。及彭越誅,醢其肉以賜諸侯。使者至淮南,淮南王方獵,見醢,因大恐,陰令人部聚兵,候伺旁郡警急。布所幸姬病,就醫,醫家與中大夫賁赫對門,赫乃厚饋遺,從姬飲醫家。王疑其與亂,欲捕赫。赫乘傳詣長安上變,言布謀反有端,可見未發露也。上讀其書,語蕭相國。相國曰:「布不宜有此,恐仇怨妄誣之。請系赫,使人微驗淮南王。」淮南王布見赫以罪亡,上變,固已疑其言國陰事。漢使又來,頗有所驗。遂族赫家,發兵反。反書聞,上乃赦賁赫,以為將軍。

上召諸將問計,皆曰:「發兵擊之,坑豎子耳,何能為乎?」汝陰侯滕公召故楚令尹薛公問之,令尹曰:「是固當反。」滕公曰:「上裂地而封之,疏爵而王之,其反何也?」令尹曰:「往年殺彭越,前年殺韓信,此三人者,同功一體之人也,自疑禍及身,故反耳。」滕公言之上,上乃召見,問薛公。薛公對曰:「布反不足怪也。使布出於上計,山東非漢之有也。出於中計,勝敗之數未可知也。出於下計,陛下安枕而臥矣。」上曰:「何謂上計。」對曰:「東取吳,西取楚,並齊取魯,傳檄燕、趙,固守其所,山東非漢之有也」「何謂中計」「東取吳,西取楚,並韓取魏,據敖倉之粟,塞成皋之口,勝敗之數未可知也」「何謂下計」「東取吳,西取下蔡,歸重於越,身歸長沙,陛下安枕而臥,漢無事矣。」上曰:「是計將安出。」對曰:「出下計。」上曰:「何謂廢上、中計而出下計。」對曰:「布,故麗山之徒也,自致萬乘之主,此皆為身,不顧後為百姓萬世慮者也,故曰出下計。」上曰:「善。」封薛公千戶。乃立皇子長為淮南王。

是時,上有疾,欲使太子往擊黥布,布使客東園公、綺裏季、夏黃公、角里先生說建成侯呂釋之曰:「太子將兵,有功則位不益,無功則從此受禍矣。君何不急請呂后承間為上泣言:黥布,天下猛將也,善用兵。今諸將皆陛下故等夷,乃令太子將屬,無異使羊將狼,莫肯為用,且使布聞之則鼓行而西耳。上雖病,強載輜車,臥而護之,諸將不敢不盡力。上雖苦,為妻子自強。於是呂釋之立夜見呂后。呂后承間為上泣涕而言,如四人意。上曰:「吾惟豎子固不足遣,而公自行耳。」

於是上自將兵而東,羣臣居守,皆送至霸上。留侯病,自強起,至曲郵,見上曰:「臣宜從,病甚。楚人剽疾,願上無與爭鋒。」因說上令太子為將軍,監關中兵。上曰:「子房雖病,強臥而傅太子。」是時叔孫通為太傅,留侯行少傅事。發上郡、北地、隴西車騎、巴蜀材官及中尉卒三萬人為皇太子衛,軍霸上。

布之初反,謂其將曰:「上老矣,厭兵,必不能來。使諸將,諸將獨患淮陰、彭越,今皆已死,餘不足畏也。」故遂反。果如薛公之言,東擊荊。荊王賈走,死富陵。盡劫其兵,渡淮擊楚。楚發兵與戰徐、僮間,為三軍,欲以相救為奇。或說楚將曰:「布善用兵,民素畏之。且兵法,諸侯自戰其地為散地。今別為三,彼敗吾一軍,餘皆走,安能相救。」不聽。布果破其一軍,其二軍散走。布遂引兵而西。

十二年冬十月,上與布兵遇於蘄西。布兵精甚,上壁庸城,望布軍置陳如項籍軍,上惡之。與布相望見,遙謂布曰:「何苦而反。」布曰:「欲為帝耳。」上怒,罵之,遂大戰。布軍敗,走渡淮,數止戰,不利,與百餘人走江南。上令別將追之。

漢別將擊英布軍洮水南北,皆大破之。布故與番君婚,以故長沙成王臣使人誘布,僞欲與亡走越。布信而隨之,番陽人殺布茲鄉民田舍。周勃悉定代郡、雁門、雲中地,斬陳狶於當城。

陳狶之反也,燕王綰髮兵擊其東北。當是時,陳狶使王黃求救匈奴,燕王綰亦使其臣張勝於匈奴,言狶等軍破。張勝至胡,故燕王臧荼子衍出亡在胡,見張勝曰:「公所以重於燕者,以習胡事也。燕所以久存者,以諸侯數反,兵連不決也。今公為燕,欲急滅狶等,狶等已盡,次亦至燕,公等亦且為虜矣。公何不令燕且緩陳狶而與胡和。事寬,得長王燕,即有漢急,可以安國。」張勝以為然,乃私令匈奴助狶等擊燕。燕王綰疑張勝與胡反,上書請族張勝。勝還,具道所以為者。燕王乃詐論他人,脫勝家屬,使得為匈奴間。而陰使範齊之陳狶所,欲令久亡,連兵勿決。

漢擊黥布,狶常將兵居代。漢擊斬狶,其裨將降,言燕王綰使範齊通計謀於狶所。帝使使召盧綰,綰稱病。上又使辟陽侯審食其、御史大夫趙堯往迎燕王,因驗問左右。綰愈恐,閉匿,謂其倖臣曰:「非劉氏而王,獨我與長沙耳。往年春,漢族淮陰,夏,誅彭越,皆呂氏計。今上病,屬任呂后,呂后婦人,專欲以事誅異姓王者及大功臣。」乃遂稱病不行,其左右皆亡匿。語頗泄,辟陽侯聞之,歸具報上,上益怒。又得匈奴降者,言張勝亡在匈奴為燕使。於是上曰:「盧綰果反矣。」春二月,使樊噲以相國將兵擊綰,立皇子建為燕王。

盧綰與數千人居塞下候伺,幸上疾愈,自入謝。聞帝崩,遂亡入匈奴。

匈奴和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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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高祖六年。初,匈奴畏秦,北徙十餘年。及秦滅,匈奴復稍南渡河。

單于頭曼有太子曰冒頓。後有所愛閼氏生少子,頭曼欲立之。是時東胡強而月氏盛,乃使冒頓質於月氏。既而頭曼急擊月氏,月氏欲殺冒頓。冒頓盜其善馬,騎之亡歸。頭曼以為壯,令將萬騎。冒頓乃作鳴鏑,習勒其騎射。令曰:「鳴鏑所射而不悉射者,斬之。」冒頓乃以鳴鏑自射其善馬,既又射其愛妻,左右或不敢射者皆殺之。最後以鳴鏑射單于善馬,左右皆射之。於是冒頓知其可用,從頭曼獵,以鳴鏑射頭曼,其左右亦皆隨鳴鏑而射。遂殺頭曼,盡誅其後母與弟及大臣不聽從者。冒頓自立為單于。

東胡聞冒頓立,乃使使謂冒頓,欲得頭曼時千里馬。冒頓問羣臣,羣臣皆曰:「此匈奴寶馬也,勿與。」冒頓曰:「奈何與人鄰國而愛一馬乎?」遂與之。居頃之,東胡又使使謂冒頓,欲得單于一閼氏。冒頓復問左右,左右皆怒曰:「東胡無道,乃求閼氏,請擊之。」冒頓曰:「奈何與人鄰國愛一女子乎?」遂取所愛閼氏予東胡。東胡王愈益驕。東胡與匈奴中間有棄地,莫居千餘里,各居其邊,為甌脫。東胡使使謂冒頓「此棄地,欲有之。」冒頓問羣臣,羣臣或曰:「此棄地,予之亦可,勿與亦可。」於是冒頓大怒曰:「地者國之本也,奈何予之?」諸言予之者皆斬之。冒頓上馬,令國中有後出者斬,遂襲擊東胡。東胡初輕冒頓,不為備,冒頓遂滅東胡。既歸,又西擊走月氏,南並樓煩、白羊河南王,遂侵燕、代,悉復收蒙恬所奪匈奴故地,與漢關故河南塞至朝那、膚施。是時漢兵方與項羽相距,中國罷於兵革,以故冒頓得自強,控弦之士三十餘萬,威服諸國。

秋,匈奴圍韓王信於馬邑,信數使使胡求和解。漢發兵救之,疑信數間使,有二心,使人責讓信。信恐誅,九月,以馬邑降匈奴。匈奴冒頓因引兵南逾句注,攻太原,至晉陽。

七年冬十月,上自將擊韓王信,破其軍於銅鞮,斬其將王喜。信亡走匈奴。白土人曼丘臣、王黃等立趙苗裔趙利為王,復收信敗散兵,與信及匈奴謀攻漢。匈奴使左右賢王將萬餘騎,與王黃等屯廣武以南,至晉陽。漢兵擊之,匈奴輒敗走,已復屯聚,漢兵乘勝追之。會天大寒雨雪,士卒墮指者什二三。

上居晉陽,聞冒頓居代谷,欲擊之。使人覘匈奴,冒頓匿其壯士、肥牛馬,但見老弱及羸畜。使者十輩來,皆言匈奴可擊。上覆使劉敬往使匈奴,未還,漢悉兵三十二萬北逐之,逾句注。劉敬還報曰:「兩國相擊,此宜誇矜見所長。今臣往,徒見羸瘠老弱,此必欲見短,伏奇兵以爭利。愚以為匈奴不可擊也。」是時漢兵已業行,上怒,罵劉敬曰:「齊虜,以口舌得官,今乃妄言沮吾軍。」械繫敬廣武。

帝先至平城,兵未盡到,冒頓縱精兵四十萬騎,圍帝於白登七日,漢兵中外不得相救餉。帝用陳平祕計,使使間厚遺閼氏。閼氏謂冒頓曰:「兩主不相困。今得漢地,而單于終非能居之也。且漢主亦有神靈,單于察之。」冒頓與王黃、趙利期,而黃、利兵不來,疑其與漢有謀,乃解圍之一角。會天大霧,漢使人往來,匈奴不覺。陳平請令強弩傅兩矢外鄉,從解角直出。帝出圍,欲驅,太僕滕公固徐行。至平城,漢大軍亦到,胡騎遂解去。漢亦罷兵歸,令樊噲止定代地。上至廣武赦劉敬,曰:「吾不用公言,以困平城。吾皆已斬前使十輩矣。」乃封敬二千戶為關內侯,號為建信侯。帝南過曲逆,曰:「壯哉縣,吾行天下,獨見洛陽與是耳。」乃更封陳平為曲逆侯,盡食之。平從帝征伐,凡六出奇計,輒益封邑焉。

十二月,匈奴攻代,代王喜棄國自歸,赦為郃侯。

八年。匈奴冒頓數苦北邊,上患之,問劉敬。劉敬曰:「天下初定,士卒罷於兵,未可以武服也。冒頓殺父代立,妻羣母,以力為威,未可以仁義說也。獨可以計久遠,子孫為臣耳,然恐陛下不能為。」上曰:「奈何?」對曰:「陛下誠能以適長公主妻之,厚奉遺之,彼必慕以為閼氏,生子必為太子。陛下以歲時漢所餘,彼所鮮,數問遺,因使辯士風諭以禮節。冒頓在,固為子壻,死,則外孫為單于。豈嘗聞外孫敢與大父抗禮者哉。可無戰以漸臣也。若陛下不能遣長公主,而令宗室及後宮詐稱公主,彼知不肯貴近,無益也。」帝曰:「善。」欲遣長公主,呂后日夜泣曰:「妾唯太子、一女,奈何棄之匈奴。」上竟不能遣。

九年冬,上取家人子名為長公主,以妻單于,使劉敬往結和親約。

臣光曰:建信侯謂冒頓殘賊,不可以仁義說,而欲與為婚姻,何前後之相違也。夫骨肉之恩,尊卑之敘,唯仁義之人為能知之,奈何欲以此服冒頓哉。蓋上世帝王之御夷狄也,服則懷之以德,叛則震之以威,未聞與為婚姻也。且冒頓視其父如禽獸而獵之,奚有於婦翁。建信侯之術,固已疏矣,況魯元已為趙後,又可奪乎。

惠帝三年春,以宗室女為公主,嫁匈奴冒頓單于。是時冒頓方強,為書使使遺高後,辭極褻嫚。高後大怒,召將相大臣議斬其使者,發兵擊之。樊噲曰:「臣願得十萬眾橫行匈奴中。」中郎將季布曰:「噲可斬也。前匈奴圍高帝於平城,漢兵三十二萬,噲為上將軍不能解圍。今歌吟之聲未絕,傷夷者甫起,而噲欲搖動天下,妄言以十萬眾橫行,是面謾也。且夷狄譬如禽獸,得其善言不足喜,惡言不足怒也。」高後曰:「善。」令大謁者張釋報書,深自謙遜以謝之,並遺以車二乘,馬二駟。冒頓復使使來謝曰:「未嘗聞中國禮義,陛下幸而赦之。」因獻馬,遂和親。

高後六年四月,匈奴寇狄道,攻河陽。七年冬十二月,匈奴寇狄道,略二千餘人。

文帝前三年五月,匈奴右賢王入居河南地,侵盜上郡保塞蠻夷,殺略人民。上幸甘泉,遣丞相灌嬰發車騎八萬五千,詣高奴擊右賢王,發中尉材官屬衛將軍,軍長安。右賢王走出塞。

六年冬十月,匈奴單于遺漢書曰:「前時皇帝言和親事,稱書意,合歡。漢邊吏侵侮右賢王,右賢王不請,聽後義盧侯難支等計,與漢吏相距。絕二主之約,離兄弟之親,故罰右賢王,使之西求月氏,擊之。以天之福,吏卒良,馬力強,以夷滅月氏,盡斬殺降下,定之。樓蘭、烏孫、呼揭及其旁二十六國,皆己為匈奴。諸引弓之民,併為一家。北州已定,願寢兵休士卒養馬,除前事,復故約,以安邊民。皇帝即不欲匈奴近塞,則且詔吏民遠舍。」帝報書曰:「單于欲除前事,復故約,朕甚嘉之,此古聖王之志也。漢與匈奴約為兄弟,所以遺單于甚厚。倍約離兄弟之親者,常在匈奴。然右賢王事已在赦前,單于勿深誅。單于若稱書意,明告諸吏,使無負約。有信,敬如單于書。」

後頃之,冒頓死,子稽粥立,號曰老上單于。老上單于初立,帝復遣宗室女翁主為單于閼氏,使宦者燕人中行說傅翁主。說不欲行,漢強使之。說曰:「必我也,為漢患者。」中行說既至,因降單于,單于甚親倖之。

初,匈奴好漢繒絮、食物。中行說曰:「匈奴人眾不能當漢之一郡,然所以強者。以衣食異,無仰於漢也。今單于變俗,好漢物,漢物不過什二,則匈奴盡歸於漢矣。其得漢繒絮,以馳草棘中,衣袴皆裂敝,以示不如旃裘之完善也。得漢食物,皆去之,以示不如湩酪之便美也。」於是說教單于左右疏記,以計課其人眾畜牧。其遺漢書牘及印封皆令長大,倨傲其辭,自稱「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單于」。漢使或訾笑匈奴俗無禮義者,中行說輒窮漢使曰:「匈奴約束徑,易行。君臣簡,可久。一國之政猶一體也,故匈奴雖亂必立宗種。今中國雖云有禮義,及親屬益疏則相殺奪,以至易姓,皆從此類也。嗟。土室之人,顧無多辭,喋喋佔佔。顧漢所輸匈奴繒絮、米櫱,令其量中、必善美而已矣,何以言為乎。且所給備善則己。不備,苦惡,則候秋熟,以騎馳蹂而稼穡耳。」

梁太傅賈誼上疏曰:「天下之勢方倒縣。凡天子者,天下之首。何也。上也。蠻夷者,天下之足。何也。下也。今匈奴嫚侮侵掠,至不敬也,而漢歲致金絮採繒以奉之。足反居上,首顧居下,倒縣如此,莫之能解,猶為國有人乎。可為流涕者此也。今不獵猛敵而獵田彘,不搏反寇而搏畜菟,玩細娛而不圖大患,德可遠加而直數百里外,威令不伸,可為流涕者此也。」

十一年夏六月,匈奴寇狄道。時匈奴數為邊患,太子家令潁川鼉錯上言兵事曰:「兵法曰:有必勝之將,無必勝之民。由此觀之,安邊境,立功名,在於良將,不可不擇也。臣又聞用兵臨戰合刃之急者三:一曰得地形,二曰卒服習,三曰器用利。兵法,步兵、車騎、弓弩、長戟、矛鋋、劍楯之地,各有所宜,不得其宜者或十不當一。士不選練,卒不服習,起居不精,動靜不集,趨利弗及,避難不畢,前擊後解,與金鼓之指相失,此不習勒卒之過也,百不當十。兵不完利與空手同,甲不堅密與袒裼同,弩不可以及遠與短兵同,射不能中與無矢同,中不能入與無鏃同,此將不省兵之禍也,五不當一。故兵法曰:器械不利,以其卒予敵也。卒不可用,以其將予敵也。將不知兵,以其主予敵也。君不擇將,以其國予敵也。四者,兵之至要也。臣又聞小大異形,強弱異勢,險易異備。夫卑身以事強,小國之形也。合小以攻大,敵國之形也。以蠻夷攻蠻夷,中國之形也。今匈奴地形、技藝與中國異:上下山阪,出入溪澗,中國之馬弗與也。險道傾仄,且馳且射,中國之騎弗與也。風雨罷勞,饑渴不困,中國之人弗與也。此匈奴之長技也。若夫平原易地,輕車突騎,則匈奴之眾易橈亂也。勁弩長戟,射疏及遠,則匈奴之弓弗能格也。堅甲利刃,長短相雜,遊弩往來,什伍俱前,則匈奴之兵弗能當也。材官騶發,矢道同的,則匈奴之革笥木薦弗能支也。下馬地鬥,劍戟相接,去就相薄,則匈奴之足弗能給也。此中國之長技也。以此觀之,匈奴之長技三,中國之長技五,陛下又興數十萬之眾,以誅數萬之匈奴,眾寡之計,以一擊十之術也。雖然,兵凶器,戰危事也,故以大為小,以強為弱,在俛仰之間耳。夫以人之死爭勝,跌而不振,則悔之無及也。帝王之道,出於萬全。今降胡、義渠、蠻夷之屬來歸誼者,其眾數千,飲食、長技與匈奴同,可賜之堅甲、絮衣、勁弓、利矢,益以邊郡之良騎,令明將能知其習俗和輯其心者,以陛下之明約將之。即有險阻,以此當之。平地通道,則以輕車材官制之。兩軍相為表裏,各用其長技,衡加之以眾,此萬全之術也。」帝嘉之,賜錯書,寵答焉。

錯又上言曰:「臣聞秦起兵而攻胡、粵者,非以衛邊地而救民死也,貪戾而欲廣大也,故功未立而天下亂。且夫起兵而不知其勢,戰則為人禽,屯則卒積死。夫胡貉之人其性耐寒,揚粵之人其性耐暑,秦之戍卒不耐其水土,戍者死於邊,輸者僨於道。秦民見行,如往棄市,因以謫發之,名曰謫戍。先發吏有謫及贅壻、賈人,後以嘗有市籍者,又後以大父母、父母嘗有市籍者,後入閭取其左。發之不順,行者憤怨,有萬死之害而亡銖兩之報,死事之後不得一算之復,天下明知禍烈及己也。陳勝行戍,至於大澤,為天下先倡,天下從之如流水者,秦以威劫而行之之敝也。胡人衣食之業不着於地,其勢易以擾亂邊境,往來轉徙,時至時去。此胡人之生業,而中國之所以離南畮也。今胡人數轉牧行獵於塞下,以候備塞之卒,卒少則入。陛下不救,則邊民絕望而有降敵之心。救之,少發則不足,多發,遠縣纔至,則胡又已去。聚而不罷,為費甚大,罷之則胡復入。如此連年,則中國貧苦而民不安矣。陛下幸憂邊境,遣將吏發卒以治塞,甚大惠也。然令遠方之卒守塞,一歲而更,不知胡人之能。不如選常居者家室田作,且以備之,以便為之高城深塹。要害之處,通川之道,調立城邑,毋下千家。先為室屋,具田器,乃募民免罪、拜爵、復其家,予冬夏衣,稟食,能自給而止。塞下之民,祿利不厚,不可使久居危難之地。胡人入驅而能止其所驅者,以其半予之,縣官為贖其民。如是則邑里相救助,赴胡不避死。非以德上也,欲全親戚而利其財也。此與東方之戍卒,不習地勢而心畏胡者,功相萬也。以陛下之時,徙民實邊,使遠方無屯戍之事。塞下之民,父子相保,無系虜之患。利施後世,名稱聖明,其與秦之行怨民,相去遠矣。」上從其言,募民徙塞下。

錯復言:「陛下幸募民徙以實塞下,使屯戍之事益省,輸將之費益寡,甚大惠也。下吏誠能稱厚惠,奉明法,存恤所徙之老弱,善遇其壯士,和輯其心而勿侵刻,使先至者安樂而不思故鄉,則貧民相慕而勸往矣。臣聞古之徙民者,相其陰陽之和,嘗其水泉之味,然後營邑立城,制裏割宅,先為築室,家置器物焉。民至有所居,作有所用,此民所以輕去故鄉而勸之新邑也。為置醫巫以救疾病,以修祭祀,男女有婚,生死相恤,墳墓相從,種樹畜長,室屋完安,此所以使民樂其處而有長居之心也。臣又聞古之制邊縣以備敵也,使五家為伍,伍有長。十長一里,裏有假士。四里一連,連有假五百。十連一邑,邑有假候:皆擇其邑之賢材有護、習地形、知民心者。居則習民於射法,出則教民於應敵,故卒伍成於內,則軍政定於外。服習以成,勿令遷徙,幼則同遊,長則共事。夜戰聲相知,則足以相救,晝戰目相見,則足以相識,驩愛之心足以相死。如此而勸以厚賞,威以重罰,則前死不還踵矣。所徙之民非壯有材者,但費衣糧,不可用也。未有材力,不得良吏,猶亡功也。陛下絕匈奴不與和親,臣竊意其冬來南也。壹大治,則終身創矣。欲立威者始於折膠,來而不能困,使得氣去,後未易服也。

十四年冬,匈奴老上單于十四萬騎入朝那、蕭關,殺北地都尉卬,虜人民畜產甚多。遂至彭陽,使奇兵入燒回中宮,候騎至雍甘泉。帝以中尉周舍、郎中令張武為將軍,發車千乘,騎卒十萬,軍長安旁以備胡寇,而拜昌侯盧卿為上郡將軍,甯侯魏遫為北地將軍,隆慮侯周竈為隴西將軍,屯三郡。上親勞軍,勒兵申教令,賜吏卒,自欲征匈奴。羣臣諫,不聽,皇太后固要,上乃止。於是以東陽侯張相如為大將軍,成侯董赤、內史欒布皆為將軍,擊匈奴。單于留塞內,月餘乃去。漢逐出塞即還,不能有所殺。

後二年,匈奴連歲入邊,殺略人民、畜產甚多,雲中、遼東最甚,郡萬餘人。上患之,乃使使遺匈奴書,單于亦使當戶報謝,復與匈奴和親。三年,匈奴老上單于死,子軍臣單于立。

六年冬,匈奴三萬騎入上郡,三萬騎入雲中,所殺略甚眾,烽火通於甘泉、長安。以中大夫令免為車騎將軍,屯飛狐。故楚相蘇意為將軍,屯句注。將軍張武屯北地。河內太守周亞夫為將軍,次細柳。宗正劉禮為將軍,次霸上。祝茲侯徐厲為將軍,次棘門,以備胡。上自勞軍,至霸上及棘門軍,直馳入,將以下俱送迎。已而之細柳軍,軍士吏披甲,銳兵刃,彀弓弩持滿。天子先驅至,不得入。先驅曰:「天子且至。」軍門都尉曰:「將軍令曰:軍中聞將軍令,不聞天子之詔。」居無何,上至,又不得入。於是上乃使使持節詔將軍「吾欲入營勞軍。」亞夫乃傳言開壁門。壁門士請車騎曰:「將軍約,軍中不得馳驅。」於是天子乃按轡徐行。至營,將軍亞夫持兵揖曰:「介冑之士不拜,請以軍禮見。」天子為動,改容,式車,使人稱謝「皇帝敬勞將軍。」成禮而去。既出軍門,羣臣皆驚。上曰:「嗟乎,此真將軍矣。」曩者霸上、棘門軍,若兒戲耳,其將固可襲而虜也。至於亞夫,可得而犯邪?」稱善者久之。月餘,漢兵至邊,匈奴亦遠塞,漢兵亦罷。乃拜周亞夫為中尉。

孝景元年夏四月,遣御史大夫青至代下與匈奴和親。五年,遣公主嫁匈奴單于。中二年春二月,匈奴入燕。

六年六月,匈奴入雁門,至武泉,入上郡,取苑馬,吏卒戰死者二千人。隴西李廣為上郡太守,嘗從百騎出,卒遇匈奴數千騎,見廣,以為誘騎,皆驚,上山陳。廣之百騎皆大恐,欲馳還走。廣曰:「吾去大軍數十里,今如此以百騎走,匈奴追射我立盡。今我留,匈奴必以我為大軍之誘,必不敢擊我。」廣令諸騎曰:「前。」未到匈奴陳二里所,止,令曰:「皆下馬解鞍。」其騎曰:「虜多且近,即有急,奈何?」廣曰:「彼虜以我為走。今皆解鞍,以示不走,用堅其意。」於是胡騎遂不敢擊。有白馬將出,護其兵,李廣上馬,與十餘騎奔,射殺白馬將,而復還至其騎中,解鞍,令士皆縱馬臥。是時會暮,胡兵終怪之,不敢擊。夜半時,胡兵亦以為漢有伏軍於旁,欲夜取之,胡皆引兵而去。平旦,李廣乃歸其大軍。

後二年三月,匈奴入雁門,太守馮敬與戰,死。發車騎、材官屯雁門。

孝武建元六年,匈奴來請和親,天子下其議。大行王恢,燕人也,習胡事,議曰:「漢與匈奴和親,率不過數歲,即復倍約。不如勿許,興兵擊之。」韓安國曰:「匈奴遷徙鳥舉,難得而制,自上古不屬為人。今漢行數千里與之爭利,則人馬罷乏。虜以全制其敝,此危道也。不如和親。」羣臣議者多附安國,於是上許和親。

諸呂之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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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祖十年。定陶戚姬有寵於上,生趙王如意。上以太子仁弱,謂如意類己,雖封為趙王,常留之長安。上之關東,戚姬常從,日夜啼泣,欲立其子。呂后年長,常留守,益疏。上欲廢太子而立趙王,大臣爭之,皆莫能得。御史大夫周昌廷爭之強,上問其說。昌為人吃,又盛怒,曰:「臣口不能言,然臣期期知其不可。陛下欲廢太子,臣期期不奉詔。」上欣然而笑。呂后側耳於東廂聽,既罷,見昌,為跪謝曰:「微君,太子幾廢。」時趙王年十歲,上憂萬歲之後不全也,符璽御史趙堯請為趙王置貴強相,及呂后、太子、羣臣素所敬憚者。上曰:「誰可者。」堯曰:「御史大夫昌,其人也。」上乃以昌相趙,而以堯代昌為御史大夫。

十二年十一月,上從破黥布歸,疾益甚,愈欲易太子。張良諫不聽,因疾不視事。叔孫通諫曰:「昔者晉獻公以驪姬之故,廢太子,立奚齊,晉國亂者數十年,為天下笑。秦以不蚤定扶蘇,令趙高得以詐立胡亥,自取滅祀,此陛下所親見。今太子仁孝,天下皆聞之。呂后與陛下攻苦食啖,其可背哉。陛下必欲廢適而立少,臣願先伏誅,以頸血污地。」帝曰:「公罷矣,吾直戲耳。」叔孫通曰:「太子,天下本,本一搖天下振動,奈何以天下為戲乎?」時大臣固爭者多,上知羣臣心皆不附趙王,乃止不立。

初,上擊布時為流矢所中,行道,疾甚。呂后問曰:「陛下百歲後,蕭相國既死,誰令代之。」上曰:「曹參可。」問其次,曰:「王陵可,然少戇,陳平可以助之。陳平知有餘,然難獨任。周勃重厚少文,然安劉氏者必勃也,可令為太尉。」呂后復問其次,上曰:「此後亦非乃所知也。」夏四月甲辰,帝崩於長樂宮。

五月己巳,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后曰皇太后。

太后令永巷囚戚夫人,髡鉗,衣赭衣,令舂。遣使召趙王如意,使者三反,趙相周昌謂使者曰:「高帝屬臣趙王,趙王年少。竊聞太后怨戚夫人,欲召趙王並誅之,臣不敢遣王,王且亦病,不能奉詔。」太后怒,先使人召昌。昌至長安,乃使人復召趙王。王來未到,帝知太后怒,自迎趙王霸上,與入宮,自挾與起居、飲食。太后欲殺之,不得間。

惠帝元年冬十二月,帝晨出射。趙王少,不能蚤起,太后使人持酖飲之。黎明,帝還,趙王已死。太后遂斷戚夫人手足,去眼,煇耳,飲瘖藥,使居廁中,命曰:「人彘」。居數日,乃召帝觀人彘。帝見,問知其戚夫人,乃大哭,因病,歲餘不能起。使人請太后曰:「此非人所為。臣為太后子,終不能治天下。」帝以此日飲為淫樂,不聽政。

臣光曰:為人子者,父母有過則諫:諫而不聽,則號泣而隨之。安有守高祖之業,為天下之主,不忍母之殘酷,遂棄國家而不恤,縱酒色以傷生。若孝惠者,可謂篤於小仁而未知大誼也。

六年冬十月,以王陵為右丞相,陳平為左丞相。夏,以周勃為太尉。

七年秋八月戊寅,帝崩於未央宮。初,呂太后命張皇后取他人子養之,而殺其母,以為太子。既葬,太子即皇帝位。年幼,太后臨朝稱制。

高後元年冬,太后議欲立諸呂為王,問右丞相陵。陵曰:「高帝刑白馬盟曰:非劉氏而王,天下共擊之。今王呂氏,非約也。」太后不說,問左丞相平、太尉勃。對曰:「高帝定天下,王子弟,今太后稱制,王諸呂,無所不可。」太后喜。罷朝,王陵讓陳平、絳侯曰:「始與高帝啑血盟,諸君不在邪。今高帝崩,太后女主,欲王呂氏,諸君縱慾阿意背約,何面目見高帝於地下乎?」陳平、絳侯曰:「於今面折廷爭,臣不如君。全社稷,定劉氏之後,君亦不如臣。」陵無以應之。

十一月甲子,太后以王陵為帝太傅,實奪之相權,陵遂病免歸。乃以左丞相平為右丞相。以辟陽侯審食其為左丞相,不治事,令監宮中,如郎中令。食其故得幸於太后,公卿皆因而決事。太后怨趙堯為趙隱王謀,乃抵堯罪。上黨守任敖嘗為沛獄吏,有德於太后,乃以為御史大夫。太后又追尊其父臨泗侯呂公為宣王,兄周呂令武侯澤為悼武王,欲以王諸呂為漸。

太后欲王呂氏,乃先立所名孝惠子強為淮陽王,不疑為恆山王。使大謁者張釋風大臣,大臣乃請立悼武王長子酈侯臺為呂王,割齊之濟南郡為呂國。

二年冬十一月,呂肅王臺薨。

夏五月丙申,封齊悼惠王子章為朱虛侯,令入宿衛,又以呂祿女妻章。四年夏四月丙申,太后封女弟嬃為臨光侯。

少帝浸長,自知非皇后子,乃出言曰:「後安能殺吾母而名我。我壯,即為變。」太后聞之,幽之永巷中,言帝病,左右莫得見。太后語羣臣曰:「今皇帝病久不已,失惑昏亂,不能繼嗣治天下。其代之。」羣臣皆頓首言:「皇太后為天下齊民計,所以安宗廟、社稷甚深,羣臣頓首奉詔。」遂廢帝,幽殺之。

五月丙辰,立恆山王義為帝,更名曰弘。不稱元年,以太后制天下事故也。六年冬十一月,立肅王弟產為呂王。

七年春正月,太后召趙幽王友。友以諸呂女為後,弗愛,愛他姬。諸呂女怒,去,讒之於太后曰:「王言呂氏安得王。太后百歲後,吾必擊之。」太后以故召趙王。趙王至,置邸,不得見,令衛圍守之,弗與食。其羣臣或竊饋,輒捕論之。丁丑,趙王餓死。

二月,徙梁王恢為趙王,呂王產為梁王。梁王不之國,為帝太傅。

呂嬃女為將軍營陵侯劉澤妻。澤者,高祖從祖昆弟也。齊人田生為之說大謁者張卿曰:「諸呂之王也,諸大臣未大服。今營陵侯澤,諸劉最長。今卿言太后王之,呂氏王益固矣。」張卿入言太后,太后然之,乃割齊之琅邪郡封澤為琅邪王。

趙王恢之徙趙,心懷不樂。太后以呂產女為王后,王后從官皆諸呂,擅權,微伺趙王,趙王不得自恣。王有所愛姬,王后使人酖殺之。六月,王不勝悲憤,自殺。太后聞之,以為王用婦人棄宗廟禮,廢其嗣。是時,諸呂擅權用事。朱虛侯章年二十,有氣力,忿劉氏不得職。嘗入侍太后燕飲,太后令章為酒吏。章自請曰:「臣將種也,請得以軍法行酒。」太后曰:「可。」酒酣,章請為《耕田歌》,太后許之。章曰:「深耕概種,立苗欲疏,非其種者,鋤而去之。」太后默然。頃之,諸呂有一人醉,亡酒,章追,拔劍斬之,而還報曰:「有亡酒一人,臣謹行法斬之。」太后、左右皆大驚,業已許其軍法,無以爭也,因罷。自是之後,諸呂憚朱虛侯,雖大臣皆依朱虛侯,劉氏為益強。

陳平患諸呂,力不能制,恐禍及己,嘗燕居深念。陸賈往,直入坐,而陳丞相不見。陸生曰:「何念之深也。」陳平曰:「生揣我何念。」陸生曰:「足下極富貴,無慾矣,然有憂念,不過患諸呂、少主耳。」陳平曰:「然。為之奈何?」陸生曰:「天下安,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將。將相和調,則士豫附,天下雖有變,權不分。為社稷計,在兩君掌握耳。臣常欲謂太尉絳侯,絳侯與我戲,易吾言。君何不交驩太尉,深相結。」因為陳平畫呂氏數事。陳平用其計,乃以五百金為絳侯壽,厚具樂飲。太尉報亦如之。兩人深相結,呂氏謀益衰。

太后使使告代王欲徙王趙,代王謝之,願守代邊。太后乃立兄子呂祿為趙王,追尊祿父建成康侯釋之為趙昭王。

八年冬十月辛丑,立呂肅王子東平侯通為燕王,封通弟莊為東平侯。

春三月,太后祓還,過軹道,見物如蒼犬,撠太后掖,忽不復見。卜之,云:「趙王如意為祟」。太后遂病掖傷。夏四月,封中大謁者張釋為建陵侯,以其勸王諸呂,賞之也。

秋七月,太后病甚,乃令趙王祿為上將軍,居北軍。呂王產居南軍。太后誡產、祿曰:「呂氏之王,大臣弗平。我即崩,帝年少,大臣恐為變。必據兵衛宮,慎毋送喪,為人所制。」辛巳,太后崩,遺詔大赦天下,以呂王產為相國,以呂祿女為帝后。

諸呂欲為亂,畏大臣絳、灌等,未敢發。朱虛侯以呂祿女為婦,故知其謀,乃陰令人告其兄齊王,欲令發兵西,朱虛侯、東牟侯為內應,以誅諸呂,立齊王為帝。齊王乃與其舅駟鈞、郎中令祝午、中尉魏勃陰謀發兵。齊相召平弗聽。八月丙午,齊王欲使人誅相,相聞之,乃發卒衛王宮。魏勃紿召平曰:「王欲發兵,非有漢虎符驗也,而相君圍王固善。勃請為君將兵衛王。」召平信之。勃既將兵,遂圍相府,召平自殺。於是齊王以駟鈞為相,魏勃為將軍,祝午為內史,悉發國中兵。使祝午東詐琅邪王曰:「呂氏作亂,齊王發兵欲西誅之。齊王自以年少,不習兵革之事,願舉國委大王。大王自高帝將也,請大王幸之臨菑,見齊王計事。」琅邪王信之,西馳見齊王。齊王因留琅邪王,而使祝午盡發琅邪國兵,並將之。琅邪王說齊王曰:「大王高皇帝適長孫也,當立。今諸大臣狐疑,未有所定,而澤於劉氏最為長年,大臣固待澤決計。今大王留臣,無為也,不如使我入關計事。」齊王以為然,乃益具車送琅邪王。琅邪王既行,齊遂舉兵西攻濟南,遺諸侯王書,陳諸呂之罪,欲舉兵誅之。

相國呂產等聞之,乃遣潁陰侯灌嬰將兵擊之。灌嬰至滎陽,謀曰:「諸呂擁兵關中,欲危劉氏而自立。今我破齊還報,此益呂氏之資也。」乃留屯滎陽,使使諭齊王及諸侯與連和,以待呂氏變,共誅之。齊王聞之,乃還兵西界待約。

呂祿、呂產欲作亂,內憚絳侯、朱虛等,外畏齊、楚兵,又恐灌嬰畔之,欲待灌嬰兵與齊合而發,猶豫未決。

當是時,濟川王太、淮陽王武、常山王朝及魯王張偃皆年少,未之國,居長安。趙王祿、梁王產各將兵居南、北軍,皆呂氏之人也。列侯、羣臣莫自堅其命。

太尉絳侯勃不得主兵。曲周侯酈商老病,其子寄與呂祿善。絳侯乃與丞相陳平謀,使人劫酈商,令其子寄往紿說呂祿曰:「高帝與呂后共定天下,劉氏所立九王,呂氏所立三王,皆大臣之議,事已佈告諸侯,諸侯皆以為宜。今太后崩,帝少,而足下佩趙王印,不急之國守藩,乃為上將將兵留此,為大臣諸侯所疑。足下何不歸將印,以兵屬太尉,請梁王歸相國印,與大臣盟而之國。齊兵必罷,大臣得安,足下高枕而王千里,此萬世之利也。」呂祿信然其計,欲以兵屬太尉,使人報呂產及諸呂老人。或以為便,或曰不便,計猶豫未有所決。呂祿信酈寄,時與出遊獵。過其姑呂嬃,嬃大怒曰:「若為將而棄軍,呂氏今無處矣。」乃悉出珠玉寶器散堂下,曰:「毋為他人守也。」

九月庚申旦,平陽侯窋行御史大夫事,見相國產計事。郎中令賈壽使從齊來,因子產曰:「王不早之國,今雖欲行,尚可得邪?」具以灌嬰與齊、楚合從欲誅諸呂告產,且趣產急入宮。平陽侯頗聞其語,馳告丞相、太尉。

太尉欲入北軍,不得入。襄平侯紀通尚符節,乃令持節矯內太尉北軍。太尉復令酈寄與典客劉揭先說呂祿曰:「帝使太尉守北軍,欲足下之國。急歸將印辭去,不然,禍且起。」呂祿以為酈況不欺已,遂解印屬典客,而以兵授太尉。太尉至軍,呂祿已去。太尉入軍門,行令軍中曰:「為呂氏右袒,為劉氏左袒。」軍中皆左袒。太尉遂將北軍。然尚有南軍。丞相平乃召朱虛侯章佐太尉,太尉令朱虛侯監軍門,令平陽侯告衛尉「毋入相國產殿門。」呂產不知呂祿已去北軍,乃入未央宮欲為亂,至殿門,弗得入,徘徊往來。平陽侯恐弗勝,馳語太尉。太尉尚恐不勝諸呂,未敢公言誅之,乃謂朱虛侯曰:「急入宮衛帝。」朱虛侯請卒,太尉予卒千餘人。入未央宮門,見產廷中。日餔時,遂擊產,產走。天風大起,以故其從官亂,莫敢鬥。逐產,殺之郎中府吏廁中。

朱虛侯已殺產,帝命謁者持節勞朱虛侯。朱虛侯欲奪其節,謁者不肯,朱虛侯則從與載,因節信馳走,斬長樂衛尉呂更始。還,馳入北軍,報太尉。太尉起,拜賀朱虛侯曰:「所患獨呂產,今已誅,天下定矣。」遂遣人分部悉捕諸呂男女,無少長皆斬之。辛酉,捕斬呂祿而笞殺呂嬃,使人誅燕王呂通,而廢魯王張偃。戊辰,徙濟川王王梁。遣朱虛侯以誅諸呂事告齊王,令罷兵。

灌嬰在滎陽,聞魏勃本教齊王舉兵,使使召魏勃至,責問之。勃曰:「失火之家,豈暇先言丈人而後救火乎?」因退立,股戰而慄,恐,不能言者,終無他語。灌將軍熟視笑曰:「人謂魏勃勇,妄庸人耳,何能為乎?」乃罷魏勃。灌嬰兵亦罷滎陽歸。

班固贊曰:孝文時,天下以酈寄為賣友。夫賣友者,謂見利而忘義也。若寄父為功臣,而又執劫,雖摧呂祿以安社稷,誼存君親可也。

諸大臣相與陰謀曰:「少帝及梁、淮陽、恆山王皆非真孝惠子也,呂后以計詐名他人子,殺其母,養後宮,令孝惠子之,立以為後,及諸王,以強呂氏。今皆已夷滅諸呂,而所立即長用事,吾屬無遺類矣。不如視諸王最賢者立之。」或言:「齊王,高帝長孫,可立也。」大臣皆曰:「呂氏以外家惡而幾危宗廟,亂功臣。今齊王舅駟鈞虎而冠,即立齊王,復為呂氏矣。代王方今高帝見子,最長,仁孝寬厚。太后家薄氏謹良。且立長固順,況以仁孝聞矢下乎?」乃相與共陰使人召代王。

代王問左右,郎中令張武等曰:「漢大臣皆故高帝時大將,習兵,多謀詐。此其屬意非止此也,特畏高帝、呂太后威耳。今已誅諸呂,新啑血京師,此以迎大王為名,實不可信。願大王稱疾毋往,以觀其變。」中尉宋昌進曰:「羣臣之議皆非也。夫秦失其政,諸侯豪桀並起,人人自以為得之者以萬數,然卒踐天子之位者,劉氏也,天下絕望,一矣。高帝封王子弟地,犬牙相制,此所謂盤石之宗也,天下服其強,二矣。漢興,除秦苛政,約法令,施德惠,人人自安,難動搖,三矣。夫以呂太后之嚴,立諸呂為三王,擅權專制,然而太尉以一節入北軍,一呼士皆左袒,為劉氏,叛諸呂,卒以滅之。此乃天授,非人力也。今大臣雖欲為變,百姓弗為使,其黨寧能專一邪。方今內有朱虛、東牟之親,外畏吳、楚、淮南、琅邪、齊、代之強。方今高帝子獨淮南王與大王,大王又長,賢聖仁孝,聞於天下,故大臣因天下之心而欲迎立大王,大王勿疑也。」代王報太后計之,猶豫未定。卜之,兆得大橫,佔曰:「大橫庚庚,餘為天王,夏啓以光。」代王曰:「寡人固己為王矣,又何王。」卜人曰:「所謂天王者,乃天子也。」於是代王遣太后弟薄昭往見絳侯,絳侯等具為昭言所以迎立王意。薄昭還報曰:「信矣,毋可疑者。」代王乃笑謂宋昌曰:「果如公言。」乃命宋昌參乘,張武等六人乘傳從詣長安。至高陵休止,而使宋昌先馳之長安觀變。昌至渭橋,丞相以下皆迎。昌還報。代王馳至渭橋,羣臣拜謁稱臣,代王下車答拜。太尉勃進曰:「願請間。」宋昌曰:「所言公,公言之。所言私,王者無私。」太尉乃跪上天子璽符。代王謝曰:「至代邸而議之。」

後九月己酉晦,代王至長安,舍代邸,羣臣從至邸。丞相陳平等皆再拜言曰:「子弘等皆非孝惠帝子,不當奉宗廟。大王高帝長子,宜為嗣。願大王即天子位。」代王西鄉讓者三,南鄉讓者再,遂即天子位。羣臣以禮次侍。

東牟侯興居曰:「誅呂氏,臣無功,請得除宮。」乃與太僕汝陰侯滕公入宮,前謂少帝曰:「足下非劉氏子,不當立。」乃顧麾左右執戟者掊兵罷去。有數人不肯去兵,宦者令張釋諭告,亦去兵。滕公乃召乘輿車載少帝出,少帝曰:「欲將我安之乎?」滕公曰:「出就舍。」舍少府。乃奉天子法駕,迎代王於邸,報曰:「宮謹除。」代王即夕入未央宮。有謁者十人持戟衛端門,曰:「天子在也,足下何為者而入。」代王乃謂太尉。太尉往諭,謁者十人皆掊兵而去,代王遂入。夜,拜宋昌為衛將軍,鎮撫南、北軍。以張武為郎中令,行殿中。有司分部誅滅梁、淮陽、恆山王及少帝於邸。文帝還坐前殿,夜下詔書,赦天下。

文帝元年冬十月,陳平謝病,上問之,平曰:「高祖時勃功不如臣,及誅諸呂,臣功亦不如勃,願以右丞相讓勃。」十一月辛巳,上徙平為左丞相,太尉勃為右丞相,大將軍灌嬰為太尉。諸呂所奪齊、楚故地,皆復與之。論誅諸呂功,右丞相勃以下益戶、賜金各有差。絳侯朝罷趨出,意得甚。上禮之恭,常目送之。郎中安陵袁盎諫曰:「諸呂悖逆,大臣相與共誅之。是時丞相為太尉,本兵柄,適會其成功。今丞相如有驕主色,陛下謙讓。臣主失禮,竊為陛下弗取也。」後朝,上益莊,丞相益畏。

南粵稱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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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高帝十一年五月,詔立秦南海尉趙佗為南越王,使陸賈即授璽綬,與剖符通使,使和集百越,無為南邊患害。

初,秦二世時,南海尉任囂病且死,召龍川令趙佗語曰:「秦為無道,天下苦之。聞陳勝等作亂,天下未知所安。南海僻遠,吾恐盜兵侵地至此,欲興兵絕新道,自備,待諸侯變,會病甚。且番禺負山險,阻南海,東西數十里,頗有中國人相輔,此亦一州之主也,可以立國。郡中長吏無足與言者,故召公告之。」即被佗書,行南海尉事。囂死,佗即移檄告橫浦、陽山、湟溪關曰:「盜兵且至,急絕道聚兵自守。」因稍以法誅秦所置長吏,以其黨為假守。秦已破滅,佗即擊並桂林、象郡,自立為南越武王。

陸生至,尉佗魋結箕倨見陸生。陸生說佗曰:「足下中國人,親戚、昆弟墳墓在真定。今足下反天性,棄冠帶,欲以區區之越與天子抗衡為敵國,禍且及身矣。且夫秦失其政,諸侯豪傑並起,唯漢王先入關,據咸陽。項羽倍約,自立為西楚霸王,諸侯皆屬,可謂至強。然漢王起巴、蜀,鞭笞天下,遂誅項羽滅之。五年之間,海內平定,此非人力,天之所建也。天子聞君王王南越,不助天下誅暴逆,將相欲移兵而誅王,天子憐百姓新勞苦,故且休之,遣臣授君王印,剖符通使。君王宜郊迎,北面稱臣,乃欲以新造未集之越,屈強於此。漢誠聞之,掘燒王先人冢,夷滅宗族,使一偏將將十萬眾臨越,則越殺王降漢如反覆手耳。」於是尉佗乃蹶然起坐,謝陸生曰:「居蠻夷中久,殊失禮義。」因問陸生曰:「我孰與蕭何、曹參、韓信賢。」陸生曰:「王似賢也。」復曰:「我孰與皇帝賢。」陸生曰:「皇帝繼五帝、三皇之業,統理中國。中國之人以億計,地方萬里,萬物殷富,政由一家,自天地剖判未始有也。今王眾不過數十萬,皆蠻夷,崎嶇山海間,譬若漢一郡耳,何乃比於漢。」尉佗大笑曰:「吾不起中國,故王此。使我居中國,何遽不若漢。」乃留陸生,與飲數月,曰:「越中無足與語,至生來,令我日聞所不聞。」賜陸生橐中裝直千金,他送亦千金。陸生卒拜尉佗為南越王,令稱臣,奉漢約。歸報,帝大悅,拜賈為太中大夫。

高後四年夏五月,有司請禁南越關市鐵器。南越王佗曰:「高帝立我,通使物。今高後聽讒臣,別異蠻夷,隔絕器物。此必長沙王計,欲倚中國擊滅南越而並王之,自為功也。」

五年春,佗自稱南越武帝,發兵攻長沙,敗數縣而去。七年九月,遣隆慮侯周竈將兵擊南越。

文帝元年。初,隆慮侯竈擊南越,會暑溼,士卒大疫,兵不能逾領。歲餘,高後崩,即罷兵。趙佗因此以兵威財物賂遺閩越、西甌、駱,役屬焉,東西萬餘里。乘黃屋,左纛,稱制,與中國侔。

帝乃為佗親冢在真定者置守邑,歲時奉祀。召其昆弟,尊官厚賜寵之。復使陸賈使南越,賜佗書曰:「朕,高皇帝側室之子也,棄外,奉北藩於代。道里遼遠,壅蔽樸愚,未嘗致書。高皇帝棄羣臣,孝惠皇帝即世,高後自臨事。不幸有疾,諸呂為變,賴功臣之力,誅之已畢。朕以王侯吏不釋之故,不得不立,今即位。乃者聞王遺將軍隆慮侯書,求親昆弟,請罷長沙兩將軍。朕以王書罷將軍博陽侯。親昆弟在真定者,已遣人存問,修治先人冢。前日聞王發兵於邊,為寇災不止。當其時長沙苦之,南郡尤甚。雖王之國,庸獨利乎。必多殺士卒,傷良將吏,寡人之妻,孤人之子,獨人父母,得一亡十,朕不忍為也。朕欲定地犬牙相入者,以問吏,吏曰:高皇帝所以介長沙土也。朕不得擅變焉。今得王之地不足以為大,得王之財不足以為富,服嶺以南,王自治之。雖然,王之號為帝。兩帝並立,亡一乘之使以通其道,是爭也。爭而不讓,仁者不為也。願與王分棄前惡,終今以來,通使如故。」

賈至南越,南越王恐,頓首謝罪,願奉明詔,長為藩臣,奉貢職。於是下令國中曰:「吾聞兩雄不俱立,兩賢不併世。漢皇帝賢天子。自今以來去帝制、黃屋、左纛。」因為書稱「蠻夷大長老夫臣佗昧死再拜上書皇帝陛下:老夫,故越吏也,高皇帝幸賜臣佗璽,以為南越王。孝惠皇帝即位,義不忍絕,所以賜老夫者厚甚。高後用事,別異蠻夷,出令曰毋與蠻夷越金鐵田器、馬牛羊。即予,予牡毋與牝。老夫處僻,馬牛羊齒己長,自以祭祀不修,有死罪,使內史藩、中尉高、御史平凡三輩上書謝過,皆不反。又風聞老夫父母墳墓已壞削,兄弟宗族已誅論。吏相與議曰:今內不得振於漢,外亡以自高異。故更號為帝,自帝其國,非敢有害於天下。高皇后聞之,大怒,削去南越之籍,使使不通。老夫竊疑長沙王讒臣,故發兵以伐其邊。老夫處越四十九年,於今抱孫焉。然夙興夜寐,寢不安席,食不甘味,目不視靡曼之色,耳不聽鍾鼓之音者,以不得事漢也。今陛下幸哀憐,復故號,通使漢如故,老夫死,骨不腐。改號,不敢為帝矣。

七國之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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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景帝前三年。初,孝文時,吳太子入見,得侍皇太子飲、博。吳太子博,爭道,不恭,皇太子引博局提吳太子殺之,遣其喪歸葬。至吳,吳王慍曰:「天下同宗,死長安即葬長安,何必來葬為。」復遣喪之長安葬。吳王由此稍失藩臣之禮,稱疾不朝。京師知其以子故,系治驗問吳使者。吳王恐,始有反謀。後使人為秋請,文帝復問之,使者對曰:「王實不病。漢系治使者數輩,吳王恐,以故遂稱病。夫察見淵中魚,不祥。唯上棄前過,與之更始。」於是文帝乃赦吳使者歸之,而賜吳王几杖,老,不朝。吳得釋其罪,謀亦益解。然其居國以銅、鹽故,百姓無賦,卒踐更,輒與平賈。歲時存問茂材,賞賜閭里。他郡國吏欲來捕亡人者,公共禁弗予。如此者四十餘年。

晁錯數上書言吳過,可削。文帝寬,不忍罰,以此吳日益橫。及帝即位,錯說上曰:「昔高帝初定天下,昆弟少,諸子弱,大封同姓,齊七十餘城,楚四十餘城,吳五十餘城。封三庶孽,分天下半。今吳王前有太子之郤,詐稱病不朝,於古法當誅。文帝弗忍,因賜几杖。德至厚,當改過自新,反益驕溢,即山鑄錢,煮海水為鹽,誘天下亡人謀作亂。今削之亦反,不削亦反。削之其反亟,禍小。不削反遲,禍大。」上令公卿、列侯、宗室雜議,莫敢難,獨竇嬰爭之,由此與錯有郤。及楚王戊來朝,錯因言:「戊往年為薄太后服,私奸服舍,請誅之。」詔赦,削東海郡。及前年,趙王有罪,削其常山郡。膠西王卬以賣爵事有奸,削其六縣。

廷臣方議削吳。吳王恐削地無已,因發謀舉事。念諸侯無足與計者,聞膠西王勇,好兵,諸侯皆畏憚之。於是使中大夫應高口說膠西王曰:「今者主上任用邪臣,聽信讒賊,侵削諸侯,誅罰良重,日以益甚。語有之曰:狧穅及米。吳與膠西,知名諸侯也,一時見察,不得安肆矣。吳王身有內疾,不能朝請二十餘年,常患見疑,無以自白,脅肩累足,猶懼不見釋。竊聞大王以爵事有過,所聞諸侯削地,罪不至此,此恐不止削地而已。」王曰:「有之。子將奈何?」高曰:「吳王自以與大王同憂,願因時循理,棄軀以除患於天下,意亦可乎?」膠西王瞿然駭曰:「寡人何敢如是。主上雖急,固有死耳,安得不事。」高曰:「御史大夫晁錯,熒惑天子,侵奪諸侯,朝廷疾怨,諸侯皆有背叛之意,人事極矣。彗星出,蝗蟲起,此萬世一時,而愁勞,聖人所以起也。吳王內以晁錯為誅,外從大王后車,方洋天下,所向者降,所指者下,莫敢不服。大王誠幸而許之一言,則吳王率楚王略函谷關,守滎陽敖倉之粟,距漢兵。治次舍,須大王。大王幸而臨之,則天下可並,兩主分割,不亦可乎?」王曰:「善。」歸報吳王,吳王猶恐其不果,乃身自為使者至膠西,面約之。膠西羣臣或聞王謀,諫曰:「諸侯地不能當漢十二,為叛逆以憂太后,非計也。今承一帝,尚云不易。假令事成,兩主分爭,患乃益生。」王不聽,遂發使約齊、菑川、膠東、濟南、皆許諾。

初,楚元王好書,與魯申公、穆生、白生俱受《詩》於浮丘伯。及王楚,以三人為中大夫。穆生不嗜酒,元王每置酒,常為穆生設醴。及子夷王、孫王戊即位,常設,後乃忘設焉。穆生退曰:「可以逝矣。醴酒不設,王之意怠。不去,楚人將鉗我於市。」遂稱疾臥。申公、白生強起之,曰:「獨不念先王之德與。今王一旦失小禮,何足至此。」穆生曰:「《易》稱知幾其神乎。幾者動之微,吉凶之先見者也。君子見幾而作,不俟終日。先王之所以禮吾三人者,為道存也。今而忽之,是忘道也。忘道之人,胡可與久處,豈為區區之禮哉。」遂謝病去。申公、白生獨留。王戊稍淫暴,太傅韋孟作詩諷諫,不聽,亦去,居於鄒。戊因坐削地事,遂與吳通謀。申公、白生諫戊,戊胥靡之,衣之赭衣,使雅舂於市。休侯富使人諫王,王曰:「季父不吾與,我起,先取季父矣。」休侯懼,乃與母太夫人奔京師。

及削吳會稽、豫章郡書至,吳王遂先起兵,誅漢吏二千石以下。膠西、膠東、菑川、濟南、楚、趙亦皆反。楚相張尚、太傅趙夷吾諫王戊,戊殺尚、夷吾。趙相建德、內史王悍諫王遂,遂燒殺建德、悍。齊王后悔,背約城守。濟北王城壞未完,其郎中令劫守,王不得發兵。膠西王、膠東王為渠率,與菑川、濟南共攻齊,圍臨菑。趙王遂發兵住其西界,欲待吳、楚俱進,北使匈奴與連兵。

吳王悉其士卒,下令國中曰:「寡人年六十二,身自將。少子年十四,亦為士卒先。諸年上與寡人同,下與少子等,皆發。」凡二十餘萬人。南使閩、東越,閩、東越亦發兵從。吳王起兵於廣陵,西涉淮,因並楚兵,發使遺諸侯書,罪狀晁錯,欲合兵誅之。吳、楚共攻梁,破棘壁,殺數萬人,乘勝而前,銳甚。梁孝王遣將軍擊之,又敗梁兩軍,士卒皆還走。梁王城守睢陽。

初,文帝且崩,戒太子曰:「即有緩急,周亞夫真可任將兵。」及七國反書聞,上乃拜中尉周亞夫為太尉,將三十六將軍往擊吳、楚,遣曲周侯酈寄擊趙,將軍欒布擊齊。復召竇嬰拜為大將軍,使屯滎陽,監齊、趙兵。

初,晁錯所更令三十章,諸侯讙譁。錯父聞之,從潁川來謂錯曰:「上初即位,公為政用事,侵削諸侯,疏人骨肉,口語多怨,公何為也。」錯曰:「固也。不如此,天子不尊,宗廟不安。」父曰:「劉氏安矣,而晁氏危。吾去公歸矣。」遂飲藥死,曰:「吾不忍見禍逮身。」後十餘日,吳、楚七國俱反,以誅錯為名。

上與錯議出軍事,錯欲令上自將兵,而身居守。又言:「徐、僮之旁吳所未下者,可以予吳」。錯素與吳相袁盎不善,錯所居坐,盎輒避。盎所居坐,錯亦避。兩人未嘗同堂語。及錯為御史大夫,使吏按盎受吳王財物,抵罪。詔赦以為庶人。吳、楚反,錯謂丞、史曰:「袁盎多受吳王金錢,專為蔽匿,言不反。今果反,欲請治,盎宜知其計謀。」丞、史曰:「事未發,治之有絕。今兵西向,治之何益。且盎不宜有謀。」錯猶豫未決。人有告盎,盎恐,夜見竇嬰,為言吳所以反,願至前口對狀。嬰入言,上乃召盎。盎入見,上方與錯調兵食。上問盎「今吳、楚反,於公意何如?」對曰:「不足憂也。」上曰:「吳王即山鑄錢,煮海為鹽,誘天下豪傑,白頭舉事,此其計不百全,豈發乎。何以言其無能為也。」對曰:「吳銅、鹽之利則有之,安得豪傑而誘之。誠令吳得豪傑,亦且輔而為誼,不反矣。吳所誘皆無賴子弟、亡命、鑄錢奸人,故相誘以亂。」錯曰:「盎策之善。」上曰:「計安出。」盎對曰:「願屏左右。」上屏人,獨錯在。盎曰:「臣所言,人臣不得知。」乃屏錯。錯趨避東廂,甚恨。上卒問盎,對曰:「吳、楚相遺書,言高皇帝王子弟各有分地,今賊臣晁錯擅適諸侯,削奪之地。以故反,欲西共誅錯,復故地而罷。方今計獨有斬錯,發使赦吳、楚七國,復其故地,則兵可毋血刃而俱罷。」於是上默然良久,曰:「顧誠何如,吾不愛一人以謝天下。」盎曰:「愚計出此,唯上熟計之。」乃拜盎為太常,密裝治行。後十餘日,上令丞相青、中尉嘉、廷尉歐劾奏錯「不稱主上德信,欲疏羣臣、百姓,又欲以城邑予吳,無臣子禮,大逆無道。錯當要斬,父母、妻子、同產無少長皆棄市。」制曰:「可。」錯殊不知。壬子,上使中尉召錯,紿載行市,錯衣朝衣斬東市。上乃使袁盎與吳王弟子宗正德侯通使吳。

謁者僕射鄧公為校尉,上書言軍事,見上。上問曰:「道軍所來,聞晁錯死,吳、楚罷不。」鄧公曰:「吳為反數十歲矣。發怒削地,以誅錯為名,其意不在錯也。且臣恐天下之士,拑口不敢復言矣。」上曰:「何哉。」鄧公曰:「夫晁錯患諸侯強大不可制,故請削之以尊京師,萬世之利也。計劃始行,卒受大戮。內杜忠臣之口,外為諸侯報仇,臣竊為陛下不取也。」於是帝喟然長息,曰:「公言善,吾亦恨之。」

袁盎、劉通至吳,吳、楚兵已攻梁壁矣。宗正以親故,先入見,諭吳王令拜受詔。吳王聞袁盎來,知其欲說,笑而應曰:「我已為東帝,尚誰拜。」不肯見盎,而留軍中,欲劫使將。盎不肯,使人圍守,且殺之。盎得間脫亡,歸報。

太尉亞夫言於上曰:「楚兵剽輕,難與爭鋒。願以梁委之,絕其食道,乃可制也。」上許之。亞夫乘六乘傳,將會兵滎陽。發至霸上,趙涉遮說亞夫曰:「吳王素富,懷輯死士久矣。此知將軍且行,必置間人於殽、澠阸斄之間。且兵事尚神密,將軍何不從此右去,走藍田,出武關,抵洛陽。間不過差一二日,直入武庫,擊鳴鼓。諸侯聞之,以為將軍從天而下也。」太尉如其計,至洛陽,喜曰:「七國反,吾乘傳至此,不自意全。今吾據滎陽,滎陽以東無足憂者。」使吏搜殽、澠間,果得吳伏兵,乃請趙涉為護軍。

太尉引兵東北走昌邑。吳攻梁急,梁數使使條侯求救,條侯不許。又使使愬條侯於上,上使告條侯救梁。亞夫不奉詔,堅壁不出,而使弓高侯等將輕騎兵出淮、泗口,絕吳楚兵後,塞其餉道。梁使中大夫韓安國及楚相張尚弟羽為將軍,羽力戰,安國持重,乃得頗敗吳兵。吳兵欲西,梁城守,不敢西,即走條侯軍。會下邑,欲戰,條侯堅壁不肯戰。吳糧絕卒饑,數挑戰,終不出。條侯軍中夜驚,內相攻擊,擾亂至帳下,亞夫堅臥不起,頃之復定。吳奔壁東南陬,亞夫使備西北,已而其精兵果奔西北,不得入。吳、楚士卒多饑死,叛散,乃引而去。

二月,亞夫出精兵追擊,大破之。吳王濞棄其軍,與壯士數千人夜亡走。楚王戊自殺。

吳王之初發也,吳臣田祿伯為大將軍。田祿伯曰:「兵屯聚而西,無他奇道,難以立功。臣願得五萬人,別循江、淮而上,收淮南、長沙,入武關,與大王會,此亦一奇也。」吳王太子諫曰:「王以反為名,此兵難以借人。人亦且反王,奈何。且擅兵而別,多他利害,徒自損耳。」吳王即不許田祿伯。吳少將桓將軍說王曰:「吳多步兵,步兵利險。漢多車騎,車騎利平地。願大王所過城不下,直去,疾西據洛陽武庫,食敖倉粟,阻山、河之險以令諸侯,雖無入關,天下固已定矣。大王徐行留下城邑,漢軍車騎至,馳入梁、楚之郊,事敗矣。」吳王問諸老將,老將曰:「此年少椎鋒可耳,安知大慮。」於是王不用桓將軍計。

王專並將兵,兵未度淮,諸賓客皆得為將、校尉、候、司馬,獨周丘不用。周丘者,下邳人,亡命吳,酤酒無行,王薄之,不任。周丘乃上謁,說王曰:「臣以無能,不得待罪行間。臣非敢求有所將也,願請王一漢節,必有以報。」王乃予之。周丘得節,夜馳入下邳。下邳時聞吳反,皆城守。至傳舍,召令入戶,使從者以罪斬令,遂召昆弟所善豪吏告曰:「吳反,兵且至,屠下邳不過食頃。今先下,家室必完,能者封侯矣。」出乃相告,下邳皆下。周丘一夜得三萬人,使人報吳王,遂將其兵,北略城邑。比至陽城,兵十餘萬,破陽城中尉軍。聞吳王敗走,自度無與共成功,即引兵歸下邳,未至,疽發背死。

吳王之棄軍亡也,軍遂潰,往往稍降太尉條侯及梁軍。吳王度淮走丹徒,保東越,兵可萬餘人,收聚亡卒。漢使人以利啗東越,東越即紿吳王出勞軍,使人鏦殺吳王,盛其頭,馳傳以聞。吳太子駒亡走閩越。吳、楚反,凡三月,皆破滅。於是諸將乃以太尉謀為是,然梁王由此與太尉有隙。

三王之圍臨菑也,齊王使路中大夫告於天子。天子復令路中大夫還報,告齊王堅守,「漢兵今破吳楚矣」。路中大夫至,三國兵圍臨菑數重,無從入。三國將與路中大夫盟曰:「若反言漢已破矣,齊趣下三國,不且見屠。」路中大夫既許,至城下,望見齊王曰:「漢已發兵百萬,使太尉亞夫擊破吳、楚,方引兵救齊。齊必堅守,無下。」三國將誅路中大夫。齊初圍急,陰與三國通謀,約未定,會路中大夫從漢來,其大臣乃復勸王無下三國。會漢將欒布、平陽侯等兵至齊,擊破三國兵,解圍已。後聞齊初與三國有謀,將欲移兵伐齊。齊孝王懼,飲藥自殺。

膠西、膠東、菑川王各引兵歸國。膠西王徒跣,席槀、飲水謝太后。王太子德曰:「漢兵還,臣觀之已罷,可襲。願收王餘兵擊之,不勝而逃入海,未晚也。」王曰:「吾士卒皆已壞,不可用。」弓高侯韓頹當遺膠西王書曰:「奉詔誅不義,降者赦,除其罪,復故。不降者滅之。王何處。須以從事。」王肉袒叩頭,詣漢軍壁謁曰:「臣卬奉法不謹,驚駭百姓,乃苦將軍遠道至於窮國,敢請菹醢之罪。」弓高侯執金鼓見之,曰:「王善軍事,願聞王發兵狀。」王頓首膝行對曰:「今者晁錯天子用事臣,變更高皇帝法令,侵奪諸侯地。卬等以為不義,恐其敗亂天下,七國發兵且誅錯。今聞錯己誅,卬等謹已罷兵歸。」將軍曰:「王苟以錯為不善,何不以聞。乃未有詔、虎符,擅發兵擊義國。以此觀之,意非徒欲誅錯也。」乃出詔書,為王讀之,曰:「王其自圖。」王曰:「如卬等死有餘罪。」遂自殺。太后、太子皆死。膠東王、菑川王、濟南王皆伏誅。

酈將軍兵至趙,趙王引兵還邯戰城守,酈寄攻之,七月不能下。匈奴聞吳、楚敗,亦不肯入邊。欒布破齊還,並兵引水灌趙城,城壞,王遂自殺。

帝以齊首善,以迫劫有謀,非其罪也,召立齊孝王太子壽,是為懿王。

濟北王亦欲自殺,幸全其妻子。齊人公孫玃謂濟北王曰:「臣請試為大王明說梁王,通意天子。說而不用,死未晚也。」公孫玃遂見梁王曰:「夫濟北之地,東接強齊,南牽吳、越,北脅燕、趙。此四分五裂之國,權不足以自守,勁不足以扞寇,又非有奇怪雲以待難也,雖墜言於吳,非其正計也。鄉使濟北見情實,示不從之端,則吳必先歷齊,畢濟北,招燕、趙而總之,如此則山東之從結而無隙矣。今吳王連諸侯之兵,驅白徒之眾,西與天子爭衡,濟北獨底節不下,使吳失與而無助,跬步獨進,瓦解土崩,破敗而不救者,未必非濟北之力也。夫以區區之濟北,而與諸侯爭強,是以羔犢之弱而扞虎狼之敵也。守職不橈,可謂誠一矣。功義如此,尚見疑於上,脅肩低首,累足撫衿,使有自悔不前之心,非社稷之利也。臣恐藩臣守職者疑之。臣竊料之,能歷西山,徑長樂,抵未央,攘袂而正議者,獨大王耳。上有全亡之功,下有安百姓之名,德淪於骨髓,恩加於無窮,願大王留意詳惟之。」孝王大說,使人馳以聞。濟北王得不坐,徙封於菑川。

帝欲以吳王弟德哀侯廣之子續吳,以楚元王子禮續楚。竇太后曰:「吳王老人也,宜為宗室順善,今乃首率七國紛亂天下,奈何續其後?」不許吳,許立楚後。乙亥,徙淮陽王餘為魯王,汝南王非為江都王,王故吳地。立宗正禮為楚王,立皇子端為膠西王,勝為中山王。

四年。初,吳、楚七國反,吳使者至淮南,淮南王欲發兵應之。其相曰:「王必欲應吳,臣願為將。」王乃屬之。相已將兵,因城守,不聽王而為漢。漢亦使曲城侯將兵救淮南,以故得完。

吳使者至廬江,廬江王不應,而往來使越。至衡山,衡山王堅守,無二心。及吳、楚已破,衡山王入朝。上以為貞信,勞苦之,曰:「南方卑溼」,徙王王於濟北以褒之。廬江王以邊越,數使使相交,徙為衡山王,王江北。

梁孝王驕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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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文帝前二年春三月,有司請立皇子為諸侯王。詔立皇子武為代王,參為太原王,揖為梁王。

五年。初,帝分代為二國,立皇子武為代王,參為太原王。是歲,徙代王武為淮陽王,以太原王參為代王,盡得故地。六年,梁太傅賈誼上疏曰:

進言者皆曰天下已安已治矣,臣獨以為未也。曰安且治者,非愚則諛,皆非事實知治亂之體者也。夫抱火厝之積薪之下而寢其上,火未及然,因謂之安。方今之勢何以異此。陛下何不壹令臣得孰數之於前,因陳治安之策,試詳擇焉。

使為治,勞智慮,苦身體,乏鍾鼓之樂,勿為可也。樂與今同,而加之諸侯軌道,兵革不動,匈奴賓服,百姓素樸,生為明帝,沒為明神,名譽之美垂於無窮,使顧成之廟稱為太宗,上配太祖,與漢亡極,立經陳紀,為萬世法,雖有愚幼不肖之嗣,猶得蒙業而安。以陛下之明達,因使少知治體者得佐下風,致此非難也。

夫樹國固必相疑之勢,下數被其殃,上數爽其憂,甚非所以安上而全下也。今或親弟謀為東帝,親兄之子西鄉而擊,今吳又見告矣。天子春秋鼎盛,行義未過,德澤有加焉,猶尚如是,況莫大諸侯,權力且十此者乎。然而天下少安,何也。大國之王幼弱未壯,漢之所置傅、相方握其事。數年之後,諸侯之王大抵皆冠,血氣方剛,漢之傅、相稱病而賜罷,彼自丞、尉以上遍置私人。如此有異淮南、濟北之為邪。此時而欲為治安,雖堯、舜不治。

黃帝曰:日中必熭,操刀必割。今令此道順而全安甚易,不肯蚤為,已乃墮骨肉之屬而抗剄之,豈有異秦之季世乎。其異姓負強而動者,漢已幸而勝之矣,又不易其所以然。同姓襲是跡而動,既有征矣,其勢盡又復然。殃禍之變,未知所移,明帝處之,尚不能以安,後世將如之何。

臣竊跡前事,大抵強者先反。長沙乃二萬五千戶耳,功小而最完,勢疏而最忠,非獨性異人也,亦形勢然也。曩令樊、酈、絳、灌據數十城而王,今雖以殘亡可也。令信、越之倫列為徹侯而居,雖至今存可也。然則天下之大計可知己。欲諸王之皆忠附,則莫若令如長沙王。欲臣子勿菹醢,則莫若令如樊、酈等。欲天下之治安,莫若眾建諸侯而少其力。力少則易使以義,國小則亡邪心。令海內之勢,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莫不制從,諸侯之君不敢有異心,輻湊並進而歸命天子。割地定制,令齊、趙、楚各為若干國,使悼惠王、幽王、元王之子孫,畢以次各受祖之分地,盡而止。其分地眾而子孫少者,建以為國,空而置之,須其子孫生者舉使君之。一寸之地,一人之眾,天子亡所利焉,誠以定治而已。如此則臥赤子天下之上而安,植遺腹朝委裘而天下不亂。當時大治,後世誦聖,陛下誰憚而久不為此。

天下之勢,方病大瘇,一脛之大幾如要,一指之大幾如股,平居不可屈伸,一二指慉。身慮亡聊。失今不治,必為錮疾,後雖有扁鵲不能為己。病非徒瘇也,又苦趶盭。可痛哭者此病是也。

十一年夏六月,梁懷王揖薨,無子。賈誼復上疏曰:陛下即不定制,如今之勢,不過一傳再傳,諸侯猶且人人恣而不制,豪植而大強,漢法不得行矣。陛下所以蕃扞及皇太子之所恃者,唯淮陽、代二國耳。代北邊匈奴,與強敵為鄰,能自完則足矣。而淮陽之比大諸侯,廑如黑子之著面,適足以餌大國,而不足以有所禁禦。方今制在陛下,制國而令子適足以為餌,豈可謂工哉。臣之愚計,願舉淮南地以益淮陽,而為梁王立後,割淮陽北邊二三列城與東郡以益梁。不可者可徙代王而都睢陽。梁起於新郪以北著之河,淮陽包陳以南揵之江,則大諸侯之有異心者,破膽而不敢謀。梁足以扞齊、趙,淮陽足以禁吳、楚,陛下高枕,終無山東之憂矣。此二世之利也。當今恬然,適遇諸侯之皆少,數歲之後,陛下且見之矣。夫秦日夜苦心勞力,以除六國之禍。今陛下力制天下,頤指如意,高拱以成六國之禍,難以言智。苟身無事,畜亂、宿禍,熟視而不定,萬年之後,傳之老母、弱子,將使不寧,不可謂仁。帝於是從誼計,徙淮陽王武為梁王,北界泰山,西至高陽,得大縣四十餘城。後歲余,賈誼亦死。死時年三十三矣。

景帝二年,梁孝王以竇太后少子故,有寵,王四十餘城,居天下膏腴地。賞賜不可勝道、府庫金錢且百巨萬,珠玉寶器多於京師。築東苑,方三百餘里。廣睢陽城七十里,大治宮室,為復道,自宮連屬於平臺三十餘里。招延四方豪俊之士,如吳人枚乘、嚴忌、齊人羊勝、公孫詭、鄒陽、蜀人司馬相如之屬皆從之遊。每入朝,上使使持節,以乘輿駟馬迎梁王于闕下。既至,寵倖無比,入則侍上同輦,出則同事,射獵上林中。因上疏請留,且半歲。梁侍中、郎、謁者著籍引,出入天子殿門,與漢宦官無異。

三年冬十月,梁王來朝。時上未置太子,與梁王宴飲,從容言曰:千秋萬歲後傳于王,王辭謝,雖知非至言,然心內喜。太后亦然。詹事竇嬰引卮酒進上曰:天下者,高祖之天下,父子相傳,漢之約也,上何以得傳梁王?太后由此憎嬰。嬰因病免,太后除嬰門籍,不得朝請。梁王以此益驕。

中二年。初,梁孝王以至親有功,吳、楚攻梁,梁王城守。事見《七國之叛》。得賜天子旌旗,從千乘萬騎,出蹕、入警。王寵信羊勝、公孫詭,以詭為中尉。勝、詭多奇邪計,欲使王求為漢嗣。栗太子之廢也,太后意欲以梁王為嗣,嘗因置酒謂帝曰:安車大駕,用梁王為寄。帝跪席舉身曰:諾。罷酒,帝以訪諸大臣。大臣袁盎等曰:不可。昔宋宣公不立子而立弟,以生禍亂,五世不絕。小不忍害大義,故《春秋》大居正由是太后議格,遂不復言。王又嘗上書,願賜容車之地,徑至長樂宮,自使梁國士眾築作甬道,朝太后。袁盎等皆建以為不可。

梁王由是怨袁盎及議臣。乃與羊勝、公孫詭謀,陰使人刺殺袁盎及他議臣十餘人。賊未得也。於是天子意梁,逐賊,果梁所為。上遣田叔、呂季主往按梁事,捕公孫詭、羊勝。詭、勝匿王后宮。使者十餘輩至梁,責二千石急。梁相軒丘豹及內史韓安國以下舉國大索,月餘弗得。安國聞詭、勝匿王所,乃入見王而泣曰:主辱者臣死。大王無良臣,故紛紛至此。今勝、詭不得,請辭,賜死。王曰:何至此?安國泣數行下,曰:大王自度于皇帝孰與臨江王親?王曰:弗如也。安國曰:臨江王適長太子,以一言過,廢王臨江。用宮垣事,卒自殺中尉府。何者。治天下終不用私亂公。今大王列在諸侯,訹邪臣浮說,犯上禁,撓明法。天子以太后故,不忍致法于大王。太后日夜涕泣,幸大王自改,大王終不覺寤。有如太后宮車即晏駕,大王尚誰攀乎?語未卒,王泣數行,而下謝安國曰:吾今出勝、詭。王乃令勝、詭皆自殺,出之。上由此怨望梁王。

梁王恐,使鄒陽入長安見皇后兄王信,說曰:長君弟得幸于上,後宮莫及,而長君行跡多不循道理者。今袁盎事即窮竟,梁王伏誅,太后無所發怒,切齒側目於貴臣,竊為足下憂之。長君曰:為之奈何?陽曰:長君誠能請為上言之,得毋竟梁事,長君必固自結于太后,太后厚德長君入於骨髓,而長君之弟幸于兩宮,金城之固也。昔者舜之弟象,日以殺舜為事,及舜立為天子,封之於有庳。夫仁人之于兄弟,無藏怒,無宿怨,厚親愛而已,是以後世稱之。以是說天子,徼幸梁事不奏長君曰諾乘間入言之,帝怒稍解。

是時太后憂梁事不食,日夜泣不止,帝亦患之。會田叔等按梁事來,還至霸昌廄,取火悉燒梁之獄辭,空手來見帝。帝曰:梁有之乎?叔對曰:死罪。有之。上曰:其事安在?田叔曰:上毋以梁事為問也。上曰:何也?曰:今梁王不伏誅,是漢法不行也。伏法,而太后食不甘味,臥不安席,此憂在陛下也。上大然之,使叔等謁太后,且曰:梁王不知也,造為之者,獨在幸臣羊勝、公孫詭之屬為之耳,謹已伏誅死。梁王無恙也。太后聞之,立起坐餐,氣平復。

梁王因上書請朝。既至關,茅蘭說王,使乘布車,從兩騎入,匿于長公主園。漢使使迎王,王已入關,車騎盡居外,不知王處。太后泣曰:帝果殺吾子。帝憂恐。於是梁王伏斧質于闕下謝罪,太后、帝大喜,相泣,復如故。悉召王從官入關。然帝益疏王,不與同車輦矣。帝以田叔為賢,擢為魯相。

六年冬十月,梁王來朝。上疏欲留,上弗許。王歸國,意忽忽不樂。

夏四月,梁孝王薨。竇太后聞之,哭極哀,不食,曰:帝果殺吾子。帝哀懼不知所為。與長公主計之,乃分梁為五國,盡立孝王男五人為王:買為梁王,明為濟川王,彭離為濟東王,定為山陽王,不識為濟陰王。女五人,皆食湯沐邑。奏之太后,太后乃說,為帝加一餐。孝王未死時,財以巨萬計,及死,藏府餘黃金尚四十餘萬斤,他物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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