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鑑紀事本末/第十卷

 第九卷 通鑑紀事本末
卷十
第十一卷 

吳蜀通好 编辑

漢獻帝建安二十年。初,劉備在荊州,周瑜、甘寧等數勸孫權取蜀。權遣使謂備曰:「劉璋不武,不能自守,若使曹操得蜀,則荊州危矣。今欲先攻取璋,次取張魯,一統南方,雖有十操,無所憂也。」備報曰:「益州民富地險,劉璋雖弱,足以自守。今暴師於蜀、漢,轉運於萬里,欲使戰克攻取,舉不失利,此孫、吳所難也。議者見曹操失利於赤壁,謂其力屈,無復遠念。今操三分天下已有其二,將欲飲馬於滄海,觀兵於吳會,何肯守此,坐須老乎?而同盟無故自相攻伐,借樞於操,使敵承其隙,非長計也。且備與璋託爲宗室,冀憑英靈以匡漢朝。今璋得罪於左右,備獨悚懼,非所敢聞,願加寬貸。」權不聽,遣孫瑜率水軍住夏口。備不聽軍過,謂瑜曰:「汝欲取蜀,吾當被髮入山,不失信於天下也。」使關羽屯江陵,張飛屯秭歸,諸葛亮據南郡,備自住孱陵。權不得已,召瑜還。及備西攻劉璋,權曰:「猾虜乃敢挾詐如此!」備留關羽守江陵,魯肅與羽鄰界,羽數生疑貳,肅常以歡好撫之。

及備已得益州,權令中司馬諸葛瑾從備求荊州諸郡,備不許,曰:「吾方圖涼州,涼州定,乃盡以荊州相與耳。」權曰:「此假而不反,乃欲以虛辭引歲也。」遂置長沙、零陵、桂陽三郡長吏。關羽盡逐之。權大怒,遣呂蒙督兵二萬以取三郡。

蒙移書長沙、桂陽,皆望風歸服,惟零陵太守郝普城守不降。劉備聞之,自蜀親至公安,遣關羽爭三郡。孫權進住陸口,爲諸軍節度。使魯肅將萬人屯益陽以拒羽,飛書召呂蒙,使捨零陵急還助肅。蒙得書,祕之,夜召諸將授以方略。晨,當攻零陵,顧謂郝普故人南陽鄧玄之曰:「郝子太聞世間有忠義事,亦欲爲之,而不知時也。今左將軍在漢中,爲夏侯淵所圍,關羽在南郡,至尊身自臨之。彼方首尾倒縣,救死不給,豈有餘力復營此哉?今吾計力度慮而以攻此,曾不移日而城必破,城破之後,身死何益於事,而令百歲老母戴白受誅,豈不痛哉!度此家不得外問,謂援可恃,故至於此耳。君可見之,爲陳禍福。」玄之見普,具宣蒙意,普懼而出降。蒙迎,執其手與俱下船。語畢,出書示之,因拊手大笑。普見書,知備在公安而羽在益陽,慚恨入地。蒙留孫(河)[皎]委以後事,卽日引軍赴益陽。

魯肅欲與關羽會語,諸將疑恐有變,議不可往。肅曰:「今日之事,宜相開譬。劉備負國,是非未決,羽亦何敢重欲干命!」乃邀羽相見,各駐兵馬百步上,但諸將軍單刀俱會。肅因責數羽以不返三郡,羽曰:「烏林之役,左將軍身在行間,戮力破敵,豈得徒勞,無一塊土,而足下來欲收地邪?」肅曰:「不然。始與豫州覲於長阪,豫州之衆不當一校,計窮慮極,志勢摧弱,圖欲遠竄,望不及此。主上矜愍豫州之身無有處所,不愛土地士民之力,使有所庇廕以濟其患,而豫州私獨飾情,愆德墮好。今已藉手於西州矣,又欲翦幷荊州之土,斯蓋凡夫所不忍行,而況整領人物之主乎!」羽無以答。會聞魏公操將攻漢中,劉備懼失益州,使使求和於權。權令諸葛瑾報命,更尋盟好。遂分荊州,以湘水爲界,長沙、江夏、桂陽以東屬權,南郡、零陵、武陵以西屬備。

二十四年。初,魯肅常勸孫權以曹操尚存,宜且撫輯關羽,與之同仇,不可失也。及呂蒙代肅屯陸口,以爲羽素驍雄,有兼幷之心,且居國上流,其勢難久,密言於權曰:「今令征虜守南郡,潘璋住白帝,蔣欽將游兵萬人循江上下,應敵所在,蒙爲國家前據襄陽。如此,何憂於操,何賴於羽?且羽君臣矜其詐力,所在反覆,不可以腹心待也。今羽所以未便東向者,以至尊聖明,蒙等尚存也。今不於強壯時圖之,一旦僵仆,欲復陳力,其可得邪!」權曰:「今欲先取徐州,然後取羽,何如?」對曰:「今操遠在河北,撫集幽、冀,未暇東顧,徐土守兵,聞不足言,往自可克。然地勢陸通,驍騎所騁,至尊今日取徐州,操後旬必求爭,雖以七八萬人守之,猶當懷憂。不如取羽,全據長江,形勢益張,易爲守也。」權善之。

權嘗爲其子求昏於羽,羽罵其使,不許昏,權由是怒。及羽攻樊,關羽攻曹仁於樊事,見《孫氏據江東》。呂蒙上疏曰:「羽討樊而多留備兵,必恐蒙圖其後故也。蒙常有病,乞分士衆還建業,以治疾爲名。羽聞之,必撤備兵,盡赴襄陽。大軍浮江,晝夜馳上,襲其空虛,則南郡可下而羽可禽也。」遂稱病篤。權乃露檄召蒙還,陰與圖計。蒙下至蕪湖,定威校尉陸遜謂蒙曰:「關羽接境,如何遠下,後不當可憂也?」蒙曰:「誠如來言,然我病篤。」遜曰:「羽矜其驍氣,陵轢於人,始有大功,意驕志逸,但務北進,未嫌於我,有相聞病,必益無備,今出其不意,自可禽制。下見至尊,宜好爲計。」蒙曰:「羽素勇猛,旣難爲敵,且已據荊州,恩信大行,兼始有功,膽勢益盛,未易圖也。」蒙至都,權問:「誰可代卿者?」蒙對:曰:「陸遜意思深長,才堪負重,觀其規慮,終可大任,而未有遠名,非羽所忌,無復是過也。若用之,當令外自韜隱,內察形便,然後可克。」權乃召遜,拜偏將軍、右部督,以代蒙。遜至陸口,爲書與羽,稱其功美,深自謙抑,爲盡忠自託之意。羽意大安,無復所嫌,稍撤兵以赴樊。遜具啓形狀,陳其可禽之要。

羽得于禁等人馬數萬,糧食乏絕,擅取權湘關米。權聞之,遂發兵襲羽。權欲令征虜將軍孫皎與呂蒙爲左、右部大督。蒙曰:「若至尊以征虜能,宜用之;以蒙能,宜用蒙。昔周瑜、程普爲左右部督,督兵攻江陵,雖事決於瑜,普自恃久將,且俱是督,遂共不睦,幾敗國事,此目前之戒也。」權寤,謝蒙曰:「以卿爲大督,命皎爲後繼可也。」

魏王操之出漢中也,使平寇將軍徐晃屯宛,以助曹仁以攻羽。孫權爲牋與魏王操,請以討羽自效。及晃擊敗羽,羽遂撤圍退,然舟船猶據沔水,襄陽隔絕不通。

呂蒙至尋陽,盡伏其精兵𦩷𦪇中,使白衣搖櫓,作商賈人服,晝夜兼行,羽所置江邊屯候盡收縛之,是故羽不聞知。麋芳、傅士仁素皆嫌羽輕己,羽之出軍,芳、仁供給軍資不悉相及,羽言「還,當治之」,芳、仁咸懼。於是蒙令故騎都尉虞翻爲書說仁,爲陳成敗,仁得書卽降。翻謂蒙曰:「此譎兵也,當將仁行,留兵備城。」遂將仁至南郡。麋芳城守,蒙以仁示之,芳遂開門出降。蒙入江陵,釋于禁之囚,得關羽及將士家屬,皆撫慰之,約令軍中不得干歷人家,有所求取。蒙旦暮使親近存恤耆老,問所不足,疾病者給醫藥,飢寒者賜衣糧。羽府藏財寶,皆封閉以待權至。

關羽聞南郡破,卽走南還。羽數使人與呂蒙相聞,蒙輒厚遇其使,周游城中,家家致問,或手書示信。羽人還,私相參訊,咸知家門無恙,見待過於平時,故羽吏士無鬬心。會權至江陵,荊州將吏悉皆歸附。

十一月,漢中王備所置宜都太守樊友委郡走,諸城長吏及蠻夷君長皆降於遜。遜請金、銀、銅印以假授初附,擊蜀將詹晏等及秭歸大姓擁兵者,皆破降之,前後斬獲、招納凡數萬計。權以遜爲右護軍、鎭西將軍,進封婁侯,屯夷陵,守峽口。

關羽自知孤窮,乃西保麥城。孫權使誘之,羽僞降,立幡旗爲象人於城上,因遁走,兵皆解散,纔十餘騎。權先使朱然、潘璋斷其徑路。十二月,璋司馬馬忠獲羽及其子平於章鄕,斬之,遂定荊州。

初,偏將軍吳郡全琮上疏陳關羽可取之計,權恐事泄,寢而不答。及已禽羽,權置酒公安,顧謂琮曰:「君前陳此,孤雖不相答,今日之捷,抑亦君之功也。」於是封琮陽華亭侯。

魏文帝黃初二年六月,漢主恥關羽之沒,將擊孫權。翊軍將軍趙雲曰:「國賊,曹操,非孫權也。若先滅魏,則權自服。今操身雖斃,子丕篡盜,當因衆心,早圖關中,居河、渭上流以討凶逆,關東義士必裹糧策馬以迎王師。不應置魏,先與吳戰。兵勢一交,不得卒解,非策之上也。」羣臣諫者甚衆,漢主皆不聽。廣漢處士秦宓陳天時必無利,坐下獄幽閉,然後貸出。

初,車騎將軍張飛,雄壯威猛亞於關羽,羽善待卒伍而驕於士大夫,飛愛禮君子而不恤軍人。漢主常戒飛曰:「卿刑殺旣過差,又日鞭檛健兒,而令在左右,此取禍之道也。」飛猶不悛。漢主將伐孫權,飛當率兵萬人自閬中會江州,臨發,其帳下將張達、范彊殺飛,以其首順流奔孫權。漢主聞飛營都督有表,曰:「噫,飛死矣!」

陳壽評曰:關羽、張飛皆稱萬人之敵,爲世虎臣。羽報效曹公,飛義釋嚴顏,並有國士之風。然羽剛而自矜,飛暴而無恩,以短取敗,理數之常也。

秋七月,漢主自率諸軍擊孫權,權遣使求和於漢。南郡太守諸葛瑾遺漢主牋曰:「陛下以關羽之親,何如先帝?荊州大小,孰與海內?俱應仇疾,誰當先後?若審此數,易於反掌矣。」漢主不聽。時或言瑾別遣親人與漢主相聞者,權曰:「孤與子瑜有死生不易之誓,子瑜之不負孤,猶孤之不負子瑜也。」然謗言流聞於外,陸遜表明瑾必無此,宜有以散其意。權報曰:「子瑜與孤從事積年,恩如骨肉,深相明究。其爲人非道不行,非義不言。玄德昔遣孔明至吳,孤嘗語子瑜曰:『卿與孔明同產,且弟隨兄,於義爲順,何以不留孔明?孔明若留從卿者,孤當以書解玄德,意自隨人耳。』子瑜答孤曰:『弟亮已失身於人,委質定分,義無二心。弟之不留,猶瑾之不往也。』其言足貫神明,今豈當有此乎?前得妄語文疏,卽封示子瑜,幷手筆與之,孤與子瑜,可謂神交,非外言所間。知卿意至,輒封來表以示子瑜,使知卿意。」

漢主遣將軍吳班、馮習攻破權將李異、劉阿等於巫,進軍秭歸,兵四萬餘人。武陵蠻夷皆遣使往請兵,權以鎭西將軍陸遜爲大都督、假節,督將軍朱然、潘璋、宋謙、韓當、徐盛、鮮于丹、孫桓等五萬人拒之。

初,帝詔羣臣令料劉備當爲關羽出報孫權否。衆議咸云:「蜀小國耳,名將唯羽,羽死軍破,國內憂懼,無緣復出。」侍中劉曄獨曰:「蜀雖狹弱,而備之謀欲以威武自強,勢必用衆以示有餘。且關羽與備,義爲君臣,恩猶父子。羽死不能爲興軍報敵,於終始之分不足矣。」

三年春二月,漢主自秭歸將進擊吳,治中從事黃權諫曰:「吳人悍戰,而水軍沿流,進易退難。臣請爲先驅以當寇,陛下宜爲後鎭。」漢主不從,以權爲鎭北將軍,使督江北諸軍,自率諸將,自江南緣山截嶺,軍於夷道猇亭。吳將皆欲迎擊之,陸遜曰:「備舉軍東下,銳氣始盛,且乘高守險,難可卒攻,攻之縱下,猶難盡克,若有不利,損我大勢,非小故也。今但且獎厲將士,廣施方略,以觀其變。若此間是平原曠野,當恐有顚沛交逐之憂,今緣山行軍,勢不得展,自當罷於木石之間,徐制其敝耳。」諸將不解,以爲遜畏之,各懷憤恨。

夏五月,漢人自巫峽建平連營至夷陵界,立數十屯,以馮習爲大督,張南爲前部督,自正月與吳相拒,至六月不決。漢主遣吳班將數千人,於平地立營。吳將帥皆欲擊之,陸遜曰:「此必有譎,且觀之。」漢主知其計不行,乃引伏兵八千,從谷中出。遜曰:「所以不聽諸君擊班者,揣之必有巧故也。」遜上疏於吳王曰:「夷陵要害,國之關限,雖爲易得,亦復易失。失之非徒損一郡之地,荊州可憂,今日爭之,當令必諧。備干天常,不安窟穴而敢自送,臣雖不材,憑奉威靈,以順討逆,破壞在近,無可憂者。臣初嫌之水陸俱進,今反捨船就步,處處結營,察其布置,必無他變。伏願至尊高枕,不以爲念也。」

閏月,遜將進攻漢軍,諸將並曰:「攻備當在初,今乃令入五六百里,相守經七八月,其諸要害皆已固守,擊之必無利矣。」遜曰:「備是猾虜,更嘗事多,其軍始集,思慮精專,未可干也。今住已久,不得我便,兵疲意沮,計不復生。掎角此寇,正在今日。」乃先攻一營,不利,諸將皆曰:「空殺兵耳。」遜曰:「吾已曉破之之術。」乃敕各持一把茅,以火攻,拔之。一爾勢成,通率諸軍,同時俱攻,斬張南、馮習及胡王沙摩柯等首,破其四十餘營。漢將杜路、劉寧等窮逼請降。

漢主升馬鞍山,陳兵自繞,遜督促諸軍四面蹙之,土崩瓦解,死者萬數。漢主夜遁,驛人自擔燒鐃鎧斷後,僅得入白帝城。其舟船、器械,水、步軍資,一時略盡,尸骸塞江而下。漢主大慚恚,曰:「吾乃爲陸遜所折辱,豈非天邪!」將軍義陽傅肜爲後殿,兵衆盡死,肜氣益烈。吳人諭之使降,肜罵曰:「吳狗!安有漢將軍而降者!」遂死之。從事祭酒程畿泝江而退,衆曰:「後追將至,宜解舫輕行。」畿曰:「吾在軍,未習爲敵之走也。」亦死之。

初,吳安東中郎將孫桓別擊漢前鋒於夷道,爲漢所圍,求救於陸遜。遜曰:「未可。」諸將曰:「孫安東公族,見圍已困,柰何不救?」遜曰:「安東得士衆心,城牢糧足,無可憂也。待吾計展,欲不救安東,安東自解。」及方略大施,漢果奔潰。桓後見遜曰:「前實怨不見救,定至今日,乃知調度自有方耳。」

初,遜爲大都督,諸將或討逆時舊將,或公室貴戚,各自矜恃,不相聽從。遜按劍曰:「劉備天下知名,曹操所憚,今在境界,此強對也。諸君並荷國恩,當相輯睦,共翦此虜,上報所受,而不相順,何也?僕雖書生,受命主上,國家所以屈諸君使相承望者,以僕尺寸可稱,能忍辱負重故也。各任其事,豈復得辭!軍令有常,不可犯也。」及至破備,計多出遜,諸將乃服。吳王聞之曰:「公何以初不啓諸將違節度者邪?」對曰:「受恩深重,此諸將或任腹心,或堪爪牙,或是功臣,皆國家所當與共克定大事者,臣竊慕相如、寇恂相下之義以濟國事。」王大笑稱善,加遜輔國將軍,領荊州牧,改封江陵侯。

初,諸葛亮與尚書令法正好尚不同,而以公義相取,亮每奇正智術。及漢主伐吳而敗,時正已卒,亮歎曰:「孝直若在,必能制主上東行。就使東行,必不傾危矣。」漢主在白帝,徐盛、潘璋、宋謙等各競表言:「備必可禽,乞復攻之。」吳王以問陸遜,遜與朱然、駱統上言曰:「曹丕大合士衆,外託助國討備,內實有姦心,謹決計輒還。」

初,帝聞漢兵樹栅連營七百餘里,謂羣臣曰:「備不曉兵,豈有七百里營可以拒敵者乎?『苞原隰險阻而爲軍者爲敵所禽』,此兵忌也。孫權上事今至矣。」後七日,吳破漢書到。

冬十一月,吳王使太中大夫鄭泉聘于漢,漢太中大夫宗瑋報之,吳漢復通。

四年夏四月癸巳,漢主殂於永安。五月,太子禪卽位。秋八月,漢尚書義陽鄧芝言於諸葛亮曰:「今主上幼弱,初卽尊位,宜遣大使,重申吳好。」亮曰:「吾思之久矣,未得其人耳,今日始得之。」芝問:「其人爲誰?」亮曰:「卽使君也。」乃遣芝以中郎將脩好於吳。冬十月,芝至吳,時吳王猶未與魏絕,狐疑,不時見芝。芝乃自表請見曰:「臣今來亦欲爲吳,非但爲蜀也。」吳王見之曰:「孤誠願與蜀和親,然恐蜀主幼弱,國小勢偪,爲魏所乘,不自保全耳。」芝對曰:「吳、蜀二國,四州之地。大王命世之英,諸葛亮亦一時之傑也。蜀有重險之固,吳有三江之阻。合此二長,共爲脣齒,進可幷兼天下,退可鼎足而立,此理之自然也。大王今若委質於魏,魏必上望大王之入朝,下求太子之內侍,若不從命,則奉辭伐叛,蜀亦順流,見可而進,如此,江南之地非復大王之有也。」吳王默然良久曰:「君言是也。」遂絕魏,專與漢連和。

五年夏四月,吳王使輔義中郎將吳郡張溫聘于漢,自是吳蜀信使不絕。時事所宜,吳王常令陸遜語諸葛亮。又刻印置遜所,王每與漢主及諸葛亮書,常過示遜,輕重、可否、有所不安,便令改定,以印封之。漢復遣鄧芝聘于吳,吳王謂之曰:「若天下太平,二主分治,不亦樂乎?」芝對曰:「天無二日,土無二王。如幷魏之後,大王未深識天命,君各茂其德,臣各盡其忠,將提枹鼓,則戰爭方始耳。」吳王大笑曰:「君之誠款,乃當爾耶!」

明帝太和三年夏四月,吳主使以並尊二帝之議往告于漢。漢人以爲交之無益而名體弗順,宜顯明正義,絕其盟好。丞相亮曰:「權有僭逆之心久矣,國家所以略其釁情者,求掎角之援也。今若加顯絕,讎我必深。更當移兵東戍,與之角力,須幷其土,乃議中原。彼賢才尚多,將相輯穆,未可一朝定也。頓兵相守,坐而須老,使北賊得計,非算之上者。昔孝文卑辭匈奴,先帝優與吳盟,皆應權通變,深思遠益,非若匹夫之忿者也。今議者咸以權利在鼎足,不能幷力,且志望已滿,無上岸之情。推此,皆似是而非也。何者?其智力不侔,故限江自保,權之不能越江,猶魏賊之不能渡漢,非力有餘而利不取也。若大軍致討,彼高當分裂其地以爲後規,下當略民廣境,示武於內,非端坐者也。若就其不動而睦於我,我之北伐,無東顧憂,河南之衆不得盡西,此之爲利,亦已深矣。權僭逆之罪,未宜明也。」乃遣衞尉陳震使於吳,賀稱尊號。吳主與漢人盟約中分天下,以豫、青、徐、幽屬吳,兗、冀、幷、涼屬漢,其司州之土以函谷關爲界。

諸葛亮出師平南中附 编辑

魏文帝黃初四年春三月,漢主病篤,命丞相亮輔太子,以尚書令李嚴爲副。漢主謂亮曰:「君才十倍曹丕,必能安國,終定大事。若嗣子可輔,輔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亮涕泣曰:「臣敢不竭股肱之力,效忠貞之節,繼之以死!」漢主又爲詔敕太子曰:「人五十不稱夭,吾年已六十有餘,何所復恨,但以卿兄弟爲念耳。勉之,勉之!勿以惡小而爲之,勿以善小而不爲。惟賢惟德,可以服人。汝父德薄,不足効也。汝與丞相從事,事之如父。」

夏四月癸巳,漢主殂於永安,諡曰昭烈。丞相亮奉喪還成都,以李嚴爲中都護,留鎭永安。五月,太子禪卽位,時年十七。尊皇后曰皇太后,大赦,改元建興。封丞相亮爲武鄕侯,領益州牧。政事無巨細,咸決於亮。

亮嘗自校簿書,主簿楊顒直入,諫曰:「爲治有體,上下不可相侵。請爲明公以作家譬之:今有人,使奴執耕稼,婢典炊爨,雞主司晨,犬主吠盜,牛負重載,馬涉遠路,私業無曠,所求皆足,雍容高枕,飲食而已。忽一旦盡欲以身親其役,不復付任,勞其體力,爲此碎務,形疲神困,終無一成。豈其智之不如奴、婢、雞、狗哉?失爲家主之法也。是故古人稱坐而論道,謂之王公;作而行之,謂之士大夫。故丙吉不問橫道死人而憂牛喘,陳平不肯知錢穀之數,云自有主者,彼誠達於位分之體也。今明公爲治,乃躬自校簿書,流汗終日,不亦勞乎?」亮謝之。

初,益州郡耆帥雍闓殺太守正昻,因士爕以求附於吳,又執太守成都張裔以與吳,吳以闓爲永昌太守。永昌功曹呂凱、府丞王伉率吏士閉境拒守,闓不能進,使郡人孟獲誘扇諸夷,諸夷皆從之。牂柯太守朱褒、越巂夷王高定皆叛應闓。諸葛亮以新遭大喪,皆撫而不討,務農殖穀,閉關息民,民安食足,而後用之。

六年春二月,漢諸葛亮率衆討雍闓等,參軍馬謖送之數十里。亮曰:「雖共謀之歷年,今可更惠良規。」謖曰:「南中恃其險遠,不服久矣,雖今日破之,明日復反耳。今公方傾國北伐以事強賊,彼知官勢內虛,其叛亦速。若殄盡遺類以除後患,旣非仁者之情,且又不可倉卒也。夫用兵之道,攻心爲上,攻城爲下,心戰爲上,兵戰爲下。願公服其心而已。」亮納其言。謖,良之弟也。

秋七月,漢諸葛亮至南中,所在戰捷。亮由越巂入,斬雍闓及高定。使庲降督益州李恢由益州入,門下督巴西馬忠由牂柯入,擊破諸縣,復與亮合。孟獲收闓餘衆以拒亮。獲素爲夷、漢所服,亮募生致之,旣得,使觀於營陳之間,問曰:「此軍何如?」獲曰:「向者不知虛實,故敗。今蒙賜觀營陳,若祇如此,卽定易勝耳。」亮笑,縱使更戰。七縱七禽,而亮猶遣獲。獲止不去,曰:「公,天威也,南人不復反矣。」亮遂至滇池。益州、永昌、牂柯、越巂四郡皆平,亮卽其渠率而用之,悉收其俊傑孟獲等以爲官屬,出其金銀、丹漆、耕牛、戰馬以給軍國之用。自是,終亮之世,夷不復反。

七年春正月,漢丞相亮欲出軍漢中,前將軍李嚴當知後事,移屯江州,留護軍陳到駐永安而統屬於嚴。

明帝太和元年春三月,蜀丞相亮率諸軍北駐漢中,使長史張裔、參軍蔣琬統留府事。臨發,上疏曰:「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敝,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然侍衞之臣不懈於內,忠志之士忘身於外者,蓋追先帝之殊遇,欲報之於陛下也。誠宜開張聖聽,以光先帝遺德,恢弘志士之氣,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義,以塞忠諫之路也。宮中、府中,俱爲一體,陟罰臧否,不宜異同。若有作姦犯科及爲忠善者,宜付有司論其刑賞,以昭陛下平明之理,不宜偏私,使內外異法也。侍中、侍郎郭攸之、費禕、董允等,此皆良實,志慮忠純,是以先帝簡拔以遺陛下。愚以爲宮中之事,事無大小,悉以咨之,然後施行,必能裨補闕漏,有所廣益。將軍向寵,性行淑均,曉暢軍事,試用於昔日,先帝稱之曰能,是以衆議舉寵爲督。愚以爲營中之事,悉以咨之,必能使行陳和睦,優劣得所。親賢臣,遠小人,此先漢所以興隆也。親小人,遠賢臣,此後漢所以傾頹也。先帝在時,每與臣論此事,未嘗不歎息痛恨於桓、靈也。侍中、尚書、長史、參軍,此悉端良死節之臣,願陛下親之信之,則漢室之隆,可計日而待也。臣本布衣,躬耕南陽,苟全性命於亂世,不求聞達於諸侯。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顧臣於草廬之中,諮臣以當世之事,由是感激,遂許先帝以驅馳。後值傾覆,受任於敗軍之際,奉命於危難之間,爾來二十有一年矣。先帝知臣謹愼,故臨崩寄臣以大事也。受命以來,夙夜憂歎,恐託付不效,以傷先帝之明,故五月渡瀘,深入不毛。今南方已定,兵甲巳足,當獎率三軍,北定中原,庶竭駑鈍,攘除姦凶,興復漢室,還于舊都,此臣所以報先帝而忠陛下之職分也。至於斟酌損益,進盡忠言,則攸之、禕、允之任也。願陛下託臣以討賊興復之效,不效則治臣之罪,以告先帝之靈。責攸之、禕、允等之慢,以彰其咎。陛下亦宜自謀,以諮諏善道,察納雅言。深追先帝遺詔,臣不勝受恩感激。今當遠離,臨表涕零,不知所言。」遂行,屯于沔北陽平石馬。

亮辟廣漢太守姚伷爲掾,伷並進文武之士,亮稱之曰:「忠益者莫大於進人,進人者各務其所尚。今姚掾並存剛柔以廣文武之用,可謂博雅矣。願諸掾各希此事以屬其望。」

帝聞諸葛亮在漢中,欲大發兵就攻之,以問散騎常侍孫資。資曰:「昔武皇帝征南鄭,取張魯,陽平之役,危而後濟。又自往拔出夏侯淵軍,數言『南鄭直爲天獄,中斜谷道爲五百里石穴耳』,言其深險,喜出淵軍之辭也。又武皇帝聖於用兵,察蜀賊棲於山巖,視吳虜竄於江湖,皆撓而避之,不責將士之力,不爭一朝之忿,誠所謂見勝而戰,知難而退也。今若進軍就南鄭討亮,道旣險阻,計用精兵及轉運鎭守南方四州,遏禦水賊,凡用十五六萬人,必當復更有所發興,天下騷動,費力廣大,此誠陛下所宜深慮。夫守戰之力,力役參倍。但以今日見兵分命大將據諸要險,威足以震懾強寇,鎭靜疆埸,將士虎睡,百姓無事,數年之間,中國日盛,吳、蜀二虜必自罷敝。」帝乃止。

六月,以司馬懿都督荊、豫州諸軍事,率所領鎭宛。

初,孟達旣爲文帝所寵,又與桓階、夏侯尚親善。及文帝殂,階、尚皆卒,達心不自安。諸葛亮聞而誘之,達數與通書,陰許歸蜀。達與魏興太守申儀有隙,儀密表告之。達聞之,惶懼,欲舉兵叛。司馬懿以書慰解之,達猶豫未決,懿乃潛軍進討。諸將言:「達與吳、漢交通,宜觀望而後動。」懿曰:「達無信義,此其相疑之時也,當及其未定促決之。」乃倍道兼行,八日到其城下。吳、漢各遣偏將向西城安橋、木闌塞以救達,懿分諸將以距之。初,達與亮書曰:「宛去洛八百里,去吾一千二百里。聞吾舉事,當表上天子,比相反覆,一月間也,則吾城已固,諸軍足辦。吾所在深險,司馬公必不自來;諸將來,吾無患矣。」及兵到,達又告亮曰:「吾舉事八日,而兵至城下,何其神速也!」

二年春正月,司馬懿攻新城,旬有六日,拔之,斬孟達。申儀久在魏興,擅承制刻印,多所假授,懿召而執之,歸於洛陽。

諸葛亮將入寇,與羣下謀之。丞相司馬魏延曰:「聞夏侯楙,主壻也,怯而無謀。今假延精兵五千,負糧五千,直從褒中出,循秦嶺而東,當子午而北,不過十日,可到長安。楙聞延奄至,必棄城逃走,長安中惟御史、京兆太守耳。橫門邸閣與散民之穀,足周食也。比東方相合聚,尚二十許日,而公從斜谷來,亦足以達。如此,則一舉而咸陽以西可定矣。」亮以爲此危計,不如安從坦道,可以平取隴右,十全必克而無虞,故不用延計。

亮揚聲由斜谷道取郿,使鎭東將軍趙雲、揚武將軍鄧芝爲疑軍,據箕谷。帝遣曹眞都督關右諸軍,軍郿。亮身率大軍攻祁山,戎陳整齊,號令明肅。始,魏以漢昭烈旣死,數歲寂然無聞,是以略無備豫,而卒聞亮出,朝野恐懼。於是天水、南安、安定皆叛應亮,關中響震,朝臣未知計所出。帝曰:「亮阻山爲固,今者自來,正合兵書致人之術,破亮必也。」乃勒兵馬步騎五萬,遣右將軍張郃督之,西拒亮。丁未,帝行如長安。

初,越巂太守馬謖,才器過人,好論軍計,諸葛亮深加器異。漢昭烈臨終謂亮曰:「馬謖言過其實,不可大用,君其察之。」亮猶謂不然,以謖爲參軍,每引見談論,自晝達夜。及出軍祁山,亮不用舊將魏延、吳懿等爲先鋒,而以謖督諸軍在前,與張郃戰于街亭。

謖違亮節度,舉措煩擾,舍水上山,不下據城。張郃絕其汲道,擊,大破之,士卒離散。亮進無所據,乃拔西縣千餘家還漢中。收謖下獄,殺之。亮自臨祭,爲之流涕,撫其遺孤,恩若平生。蔣琬謂亮曰:「昔楚殺得臣,文公喜可知也。天下未定而戮智計之士,豈不惜乎?」亮流涕曰:「孫武所以能制勝於天下者,用法明也。是以揚干亂法,魏絳戮其僕。四海分裂,兵交方始,若復廢法,何用討賊邪?」

謖之未敗也,裨將軍巴西王平連規諫謖,謖不能用。及敗,衆盡星散,惟平所領千人鳴鼓自守,張郃疑其有伏兵,不往偪也,於是平徐徐收合諸營遺迸,率將士而還。亮旣誅馬謖及將軍李盛,奪將軍黃襲等兵,平特見崇顯,加拜參軍,統五部兼當營事,進位討寇將軍,封亭侯。亮上疏請自貶三等,漢主以亮爲右將軍,行丞相事。

是時,趙雲、鄧芝兵亦敗於箕谷,雲斂衆固守,故不大傷,雲亦坐貶爲鎭軍將軍。亮問鄧芝曰:「街亭軍退,兵將不復相錄,箕谷軍退,兵將初不相失,何故?」芝曰:「趙雲身自斷後,軍資什物,略無所棄,兵將無緣相失。」雲有軍資餘絹,亮使分賜將士,雲曰:「軍事無利,何爲有賜?其物請悉入赤岸庫,須十月爲冬賜。」亮大善之。

或勸亮更發兵者,亮曰:「大軍在祁山、箕谷,皆多於賊,而不破賊,乃爲賊所破,此病不在兵少也,在一人耳。今欲減兵省將,明罰思過,校變通之道於將來,若不能然者,雖兵多何益?自今已後,諸有忠慮於國,但勤攻吾之闕,則事可定,賊可死,功可蹻足而待矣。」於是考微勞,甄壯烈,引咎責躬,布所失於境內,厲兵講武,以爲後圖,戎士簡練,民忘其敗矣。

亮之出祁山也,天水參軍姜維詣亮降。亮美維膽智,辟爲倉曹掾,使典軍事。

曹眞討安定等三郡,皆平。眞以諸葛亮懲於祁山,後必出從陳倉,乃使將軍郝昭等守陳倉,治其城。

冬十一月,漢諸葛亮聞曹休敗,魏兵東下,關中虛弱,欲出兵擊魏,羣臣多以爲疑。亮上言於漢主曰:「先帝深慮以漢、賊不兩立,王業不偏安,故託臣以討賊。以先帝之明,量臣之才,固當知臣伐賊,才弱敵強。然不伐賊,王業亦亡,惟坐而待亡,孰與伐之?是故託臣而弗疑也。臣受命之日,寢不安席,食不甘味,思惟北征,宜先入南,故五月渡瀘,深入不毛。臣非不自惜也,顧王業不可偏全於蜀都,故冒危難以奉先帝之遺意也,而議者謂爲非計。今賊適疲於西,又務於東,兵法乘勞,此進趨之時也,謹陳其事如左:高帝明並日月,謀臣淵深,然涉險被創,危然後安。今陛下未及高帝,謀臣不如良、平,而欲以長計取勝,坐定天下,此臣之未解一也。劉繇、王朗各據州郡,論安言計,動引聖人,羣疑滿腹,衆難塞胸,今歲不戰,明年不征,使孫策坐大,遂幷江東,此臣之未解二也。曹操智計殊絕於人,其用兵也,髣髴孫、吳,然困於南陽,險於烏巢,危於祁連,偪於黎陽,幾敗伯山,殆死潼關,然後僞定一時耳。況臣才弱,而欲以不危而定之,此臣之未解三也。曹操五攻昌霸不下,四越巢湖不成,任用李服而李服圖之,委夏侯而夏侯敗亡。先帝每稱操爲能,猶有此失,況臣駑下,何能必勝?此臣之未解四也。自臣到漢中,中間期年耳,然喪趙雲、陽羣、馬玉、閻芝、丁立、白壽、劉郃、鄧銅等及曲長屯將七十餘人,突將、無前、賨叟、青羌、散騎、武騎一千餘人,皆數十年之內所糾合四方之精銳,非一州之所有。若復數年,則損三分之二,當何以圖敵?此臣之未解五也。今民窮兵疲,而事不可息,事不可息,則住與行勞費正等,而不及虛圖之,欲以一州之地與賊支久,此臣之未解六也。夫難平者,事也。昔先帝敗軍於楚,當此時,曹操拊手,謂天下已定。然後先帝東連吳、越,西取巴、蜀,舉兵北征,夏侯授首,此操之失計而漢事將成也。然後吳更違盟,關羽毀敗,秭歸蹉跌,曹丕稱帝。凡事如是,難可逆見。臣鞠躬盡力,死而後已,至於成敗利鈍,非臣之明所能逆覩也。」

十二月,亮引兵出散關,圍陳倉。陳倉已有備,亮不能克。亮使郝昭鄕人靳詳於城外遙說昭,昭於樓上應之曰:「魏家科法,卿所練也。我之爲人,卿所知也。我受國恩多而門戶重,卿無可言者,但有必死耳。卿還謝諸葛,便可攻也。」詳以昭語告亮,亮又使詳重說昭,言:「人兵不敵,無爲空自破滅。」昭謂詳曰:「前言已定矣,我識卿耳,箭不識也。」詳乃去。亮自以有衆數萬,而昭兵纔千餘人,又度東救未能便到,乃進兵攻昭,起雲梯、衝車以臨城。昭於是以火箭逆射其梯,梯然,梯上人皆燒死。昭又以繩連石磨壓其衝車,衝車折。亮乃更爲井闌百尺以射城中,以土丸塡塹,欲直攀城,昭又於內築重牆,亮又爲地突欲踊出於城裏,昭又於城內穿地橫截之。晝夜相攻拒二十餘日。曹眞遣將軍費耀等救之。帝召張郃于方城,使擊亮。帝自幸河南城,置酒送郃,問郃曰:「遲將軍到,亮得無已得陳倉乎?」郃知亮深入無穀,屈指計曰:「比臣到,亮已走矣。」郃晨夜進道,未至,亮糧盡引去。將軍王雙追之,亮擊斬雙。詔賜郝昭爵關內侯。

三年春,漢諸葛亮遣其將陳戒攻武都、陰平二郡,雍州刺史郭淮引兵救之。亮自出至建威,淮退,亮遂拔二郡以歸。漢主復策拜亮爲丞相。

十二月,漢丞相亮徙府營於南山下原上,築漢城於沔陽,築樂城於成固。

四年秋七月,大司馬曹眞以「漢人數入寇,請由斜谷伐之,諸將數道並進,可以大克」,帝從之。詔大將軍司馬懿泝漢水由西城入,與眞會漢中,諸將或由子午谷,或由武威入。司空陳羣諫曰:「太祖昔到陽平攻張魯,多收豆麥以益軍糧,魯未下而食猶乏。今旣無所因,且斜谷阻險,難以進退,轉運必見鈔截,多留兵守要則損戰士,不可不熟慮也。」帝從羣議。眞復表從子午道,羣又陳其不便,幷言軍事用度之計。詔以羣議下眞,眞據之遂行。

八月,漢丞相亮聞魏兵至,次於成固赤坂以待之。召李嚴使將二萬人赴漢中,表嚴子豐爲江州都督,督軍典嚴後事。會天大雨三十餘日,棧道斷絕。太尉華歆上疏曰:「陛下以聖德當成、康之隆,願先留心於治道,以征伐爲後事。爲國者以民爲基,民以衣食爲本。使中國無飢寒之患,百姓無離上之心,則二賊之釁可坐而待也。」帝報曰:「賊憑恃山川,二祖勞於前世,猶不克平,朕豈敢自多,謂必滅之哉!諸將以爲不一探取,無由自敝,是以觀兵以闚其釁。昔天時未至,周武還師,乃前事之鑒,朕敬不忘所戒。」

少府楊阜上疏曰:「昔武王白魚入舟,君臣變色。動得吉瑞,猶尚憂懼,況有災異而不戰竦者哉!今吳、蜀未平,而天屢降變,諸軍始進,便有天雨之患,稽閡山險,已積日矣。轉運之勞,檐負之苦,所費已多,若有不繼,必違本圖。傳曰『見可而進,知難而退,軍之善政也』。徒使六軍困於山谷之間,進無所略,退又不得,非王兵之道也。」

散騎常侍王肅上疏曰:「前志有之,『千里饋糧,士有飢色,樵蘇後爨,師不宿飽』,此謂平塗之行軍者也。又況於深入阻險,鑿路而前,則其爲勞必相百也。今又加之以霖雨,山坂峻滑,衆迫而不展,糧遠而難繼,實行軍者之大忌也。聞曹眞發已踰月而行裁半谷,治道功夫,戰士悉作,是賊偏得以逸待勞,乃兵家之所憚也。言之前代,則武王伐紂,出關而復還;論之近事,則武、文征權,臨江而不濟;豈所謂順天知時,通於權變者哉!兆民知上聖以水雨艱劇之故,休而息之,後日有釁,乘而用之,則所謂『悅以犯難,民忘其死』者矣。」肅,朗之子也。九月,詔曹眞等班師。

冬十二月,漢丞相亮以蔣琬爲長史。亮數外出,琬常足食兵,以相供給。亮每言:「公琰託志忠雅,當與吾共贊王業者也。」

五年春二月,漢丞相亮命李嚴以中都護署府事。嚴更名平。亮率諸軍入寇,圍祁山,以木牛運。於是大司馬曹眞有疾,帝命司馬懿西屯長安,督將軍張郃、費曜、戴陵、郭淮等以禦之。

三月,邵陵元侯曹眞卒。

司馬懿使費曜、戴陵留精兵四千守上邽,餘衆悉出,西救祁山。張郃欲分兵駐雍、郿,懿曰:「料前軍能獨當之者,將軍言是也。若不能當,而分爲前後,此楚之三軍所以爲黥布禽也。」遂進。亮分兵留攻祁山,自逆懿于上邽。郭淮、費曜等徼亮,亮破之,因大芟刈其麥,與懿遇于上邽之東。懿斂軍依險,兵不得交,亮引還。

懿等尋亮後,至于鹵城。張郃曰:「彼遠來逆我,請戰不得,謂我利在不戰,欲以長計制之也。且祁山知大軍已在近,人情自固,可止屯於此,分爲奇兵,示出其後,不宜進前而不敢偪,坐失民望也。今亮孤軍食少,亦行去矣。」懿不從,故尋亮。旣至,又登山掘營,不肯戰。賈栩、魏平數請戰,因曰:「公畏蜀如虎,柰天下笑何!」懿病之。諸將咸請戰。夏五月辛巳,懿乃使張郃攻無當監何平於南圍,自按中道向亮。亮使魏延、高翔、吳班逆戰,魏兵大敗,漢人獲甲首三千人,懿還保營。

六月,亮以糧盡退軍,司馬懿遣張郃追之。郃進至木門,與亮戰,蜀人乘高布伏,弓弩亂發,飛矢中郃右膝而卒。

丞相亮之攻祁山也,李平留後,主督運事。會天霖雨,平恐運糧不繼,遣參軍狐忠、督軍成藩喻指,呼亮來還,亮承以退軍。平聞軍退,乃更陽驚,說「軍糧饒足,何以便歸」!又欲殺督運岑述,以解己不辦之責。又表漢主,說「軍僞退,欲以誘賊與戰」。亮具出其前後手筆書疏,本末違錯。平辭窮情竭,首謝罪負。於是亮表平前後過惡,免官,削爵土,徙梓潼郡。復以平子豐爲中郎將,參軍事。

青龍元年,諸葛亮勸農講武,作木牛、流馬,運米集斜谷口,治斜谷邸閣,息民休士,三年而後用之。

二年春二月,亮悉大衆十萬由斜谷入寇,遣使約吳同時大舉。夏四月,諸葛亮至郿,軍於渭水之南。司馬懿引軍渡渭,背水爲壘以拒之,謂諸將曰:「亮若出武功,依山而東,誠爲可憂;若西上五丈原,諸將無事矣。」亮果屯五丈原。

雍州刺史郭淮言於懿曰:「亮必爭北原,宜先據之。」議者多謂不然,淮曰:「若亮跨渭登原,連兵北山,隔絕隴道,搖盪民夷,此非國之利也。」懿乃使淮屯北原,塹壘未成,漢兵大至,淮逆擊,卻之。

亮以前者數出,皆以運糧不繼,使己志不伸,乃分兵屯田爲久駐之基,耕者雜於渭濱居民之間,而百姓安堵,軍無私焉。

六月,帝使征蜀護軍秦朗督步騎二萬助司馬懿禦諸葛亮,敕懿︰「但堅壁拒守以挫其鋒,彼進不得志,退無與戰,久停則糧盡,虜略無所獲,則必走。走而追之,全勝之道也。」

秋八月,司馬懿與諸葛亮相守百餘日,亮數挑戰,懿不出,亮乃遺懿巾幗婦人之服。懿怒,上表請戰,帝使衞尉辛毗杖節爲軍師以制之。護軍姜維謂亮曰:「辛佐治杖節而到,賊不復出矣。」亮曰:「彼本無戰情,所以固請戰者,以示武於其衆耳。將在軍,君命有所不受,苟能制吾,豈千里而請戰邪?」

亮遣使者至懿軍,懿問其寢食及事之煩簡,不問戎事。使者對曰:「諸葛公夙興夜寐,罰二十已上皆親覽焉,所噉食不至數升。」懿告人曰:「諸葛孔明食少事煩,其能久乎?」

亮病篤,漢主使尚書僕射李福省侍,因諮以國家大計。福至,與亮語已,別去,數日復還。亮曰:「孤知君還意,近日言語雖彌日,有所不盡,更來求決耳。公所問者,公琰其宜也。」福謝︰「前實失不諮請,如公百年後,誰可任大事者,故輒還耳。乞復請蔣琬之後,誰可任者?」亮曰:「文偉可以繼之。」又問其次,亮不答。

是月,亮卒于軍中。長史楊儀整軍而出,百姓奔告司馬懿,懿追之。姜維令儀反旗鳴鼓,若將向懿者。懿歛軍退,不敢偪。於是儀結陳而去,入谷然後發喪。百姓爲之諺曰:「死諸葛走生仲達。」懿聞之,笑曰:「吾能料生,不能料死故也。」懿按行亮之營壘處所,歎曰:「天下奇才也!」追至赤岸,不及而還。

初,漢前軍師魏延勇猛過人,善養士卒。每隨亮出,輒欲請兵萬人,與亮異道會于潼關,如韓信故事,亮制而不許。延常謂亮爲怯,歎恨己才用之不盡。楊儀爲人幹敏,亮每出軍,儀常規畫分部,籌度糧穀,不稽思慮,斯須便了,軍戎節度,取辦於儀。延性矜高,當時皆避下之,唯儀不假借延,延以爲至忿,有如水火。亮深惜二人之才,不忍有所偏廢也。

費禕使吳,吳主醉,問禕曰:「楊儀、魏延,牧豎小人也,雖嘗有鳴吠之益於時務,然旣已任之,勢不得輕,若一朝無諸葛亮,必爲禍亂矣。諸君憒憒,不知防慮於此,豈所謂貽厥孫謀乎?」禕對曰:「儀、延之不協,起於私忿耳,而無黥、韓難御之心也。今方掃除強賊,混一函夏,功以才成,業由才廣,若捨此不任,防其後患,是猶備有風波而逆廢舟楫,非長計也。」

亮病困,與儀及司馬費禕、姜維等作身歿之後退軍節度,令延斷後,姜維次之;若延或不從命,軍便自發。亮卒,儀祕不發喪,令禕往揣延意指。延曰:「丞相雖亡,吾自見在。府親官屬便可將喪還葬,吾自當率諸軍擊賊,云何以一人死廢天下之事邪?且魏延何人,當爲楊儀所部勒,作斷後將乎!」自與禕共作行留部分,令禕手書與己連名,告下諸將。禕紿延曰:「當爲君還解楊長史,長史文吏,稀更軍事,必不違命也。」禕出門,奔馬而去。延尋悔之,已不及矣。

延遣人覘儀等,欲按亮成規,諸營相次引軍還。延大怒,攙儀未發,率所領徑先南歸,所過燒絕閣道。延、儀各相表叛逆,一日之中,羽檄交至。漢主以問侍中董允、留府長史蔣琬,琬、允咸保儀而疑延。儀等令槎山通道,晝夜兼行,亦繼延後。延先至,據南谷口,遣兵逆擊儀等,儀等令將軍何平於前禦延。平叱先登曰:「公亡,身尚未寒,汝輩何敢乃爾!」延士衆知曲在延,莫爲用命,皆散。延獨與其子數人逃亡,奔漢中。儀遣將馬岱追斬之,遂夷延三族。蔣琬率宿衞諸營赴難北行,行數十里,延死問至,乃還。始延欲殺儀等,冀時論以己代諸葛輔政,故不北降魏而南還擊儀,實無反意也。

諸軍還成都,大赦,諡諸葛亮曰忠武侯。

吳侵淮南 编辑

魏明帝太和二年夏五月,吳王使鄱陽太守周魴密求山中舊族名帥為北方所聞知者,令譎挑揚州牧曹休。魴曰:「民帥小丑,不足杖任,事或漏泄,不能致休。乞遣親人齎箋以誘休,言被譴懼誅,欲以郡降北,求兵應接。」吳王許之。時頻有郎官詣魴詰問諸事,魴因詣郡門下,下發謝。休聞之,率步騎十萬向皖以應魴,帝又使司馬懿向江陵,賈逵向東關,三道俱進。

秋八月,吳王至皖,以陸遜為大都督,假黃鉞,親執鞭以見之。以朱桓、全琮為左右督,各督三萬人以擊休。休知見欺,而恃其眾,欲遂與吳戰。朱桓言於吳王曰:「休本以親戚見任,非智勇名將也。今戰必敗,敗必走,走當由夾石、掛車。此兩道皆險阨,若以萬兵柴路,則彼眾可盡而休可生虜。臣請將所部以斷之,若蒙天威,得以休自效,便可乘勝長驅,進取壽春,割有淮南,以規許、洛,此萬世一時,不可失也。」權以問陸遜,遜以為不可,乃止。

尚書蔣濟上疏曰:「休深入虜地,與權精兵對,而朱然等在上流,乘休後,臣未見其利也。」前將軍滿寵上疏曰:「曹休雖明果而希用兵,今所從道,背湖旁江,易進難退,此兵之窪地也。若入無疆口,宜深為之備。」寵表未報,休與陸遜戰於石亭。遜自為中部,令朱桓、全琮為左右翼,三道俱進,衝休伏兵,因驅走之,追亡逐北,徑至夾石,斬獲萬餘,牛馬騾驢車乘萬兩,軍資器械略盡。

初,休表求深入以應周魴,帝命賈逵引兵東與休合。逵曰:「賊無東關之備,必並軍於皖,休深入與戰,必敗」乃部署諸將,水陸並進,行二百里,獲吳人,言休戰敗,吳遣兵斷夾石。諸將不知所出,或欲待後軍,逵曰:「休兵敗於外,路絕於內,進不能戰,退不得還,安危之機,不及終日。賊以軍無後繼,故至此,今疾進,出其不意,此所謂先以奪其心也,賊見吾兵必走。若待後軍,賊已斷險,兵雖多何益。」乃兼道進軍,多設旗鼓為疑兵。吳人望見逵軍,驚走,休乃得還。逵據夾石,以兵糧給休,休軍乃振。初,逵與休不善,及休敗,賴逵以免。

九月,長平壯侯曹休上書謝罪,帝以宗室,不問。休慚憤,疽發於背,庚子,卒。帝以滿寵都督揚州以代之。

四年十二月,吳主揚聲欲至合肥,征東將軍滿寵表召兗、豫諸軍,皆集。吳尋退還,詔罷召兵。寵以為「今賊大舉而還,非本意也,此必欲僞退以罷吾兵,而倒還乘虛,掩不備也。」表不罷兵。後十餘日,吳果更來到合肥城,不克而還。

五年冬十月,吳主使中郎將孫布詐降以誘揚州刺史王凌,吳主伏兵於阜陵以俟之。布遣人告陵云:「道遠不能自致,乞兵見迎。」凌騰布書,請兵馬迎之。征東將軍滿寵以為必詐,不與兵,而為凌作報書曰:「知識邪正,欲避禍就順,去暴歸道,甚相嘉尚。今欲遣兵相迎,然計兵少則不足相衛,多則事必遠聞。且先密計以成本志,臨時節度其宜。」會寵被書入朝,敕留府長史「若凌欲往迎,勿與兵也。」凌於後索兵不得,乃單遣一督將步騎七百人往迎之,布夜掩擊,督將迸走,死傷過半。凌,允之兄子也。

先是,凌表寵年過耽酒,不可居方任。帝將召寵,給事中郭謀曰:「寵為汝南太守、豫州刺史二十餘年,有勳方岳,及鎮淮南,吳人憚之。若不如所表,將為所窺,可令還朝,問以東方事以察之。」帝從之。既至,體氣康強,帝慰勞遣還。

六年十二月,吳陸遜引兵向廬江,論者以為宜速救之。滿寵曰:「廬江雖小,將勁兵精,守則經時。又賊舍船二百里來,後尾空絕,不來尚欲誘致,今宜聽其遂進,但恐走不可及耳。」乃整軍趨楊宜口。吳人聞之,夜遁。

是時吳人歲有來計。滿寵上疏曰:「合肥城南臨江、湖,北遠壽春,賊攻圍之,得據水為勢。官兵救之,當先破賊大輩,然後圍乃得解。賊往甚易,而兵往救之甚難,宜移城內之兵,其西三十里,有奇險可依,更立城以固守,此為引賊平地而掎其歸路,於計為便。」護軍將軍蔣濟議以為「既示天下以弱,且望賊煙火而壞城,此為未攻而自拔。一至於此,劫略無限,必淮北為守。」帝未許。寵重表曰:「孫子言兵者,詭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驕之以利,示之以懾,此為形實不必相應也。又曰善動敵者形之。今賊未至而移城卻內,所謂形而誘之也。引賊遠水,擇利而動,舉得於外,則福生於內矣。」尚書趙諮以寵策為長,詔遂報聽。

青龍元年,吳主出兵欲圍新城,以其遠水,積二十餘日不敢下船。滿寵謂諸將曰:「孫權得吾移城,必於其眾中有自大之言,今大舉來欲要一切之功,雖不敢至,必當上岸耀兵以示有餘。」乃潛遣步騎六千伏肥水隱處以待之。吳主果上岸耀兵,寵伏軍卒起擊之,斬首數百,或有赴水死者。吳主又使全琮攻六安,亦不克。

二年五月,吳主入居巢湖口向合肥新城,眾號十萬。又遣陸遜、諸葛瑾將萬餘人入江夏、沔口,向襄陽,將軍孫韶、張承入淮,向廣陵、淮陰。六月,滿寵欲率諸軍救新城,殄夷將軍田豫曰:「賊悉眾大舉,非圖小利,欲質新城以致大軍耳。宜聽使攻城,挫其銳氣,不當與爭鋒也。城不可拔,眾必罷怠,罷怠然後擊之,可大克也。若賊見計,必不攻城,勢將自走。若便進兵,適入其計矣。」

時東方吏士皆分休,寵表請召中軍兵,並召所休將士,須集擊之。散騎常侍廣平劉邵議以為「賊眾新至,心專氣銳,寵以少人自衛其地,若便進擊,必不能制。寵請待兵,未有所失也,以為可先遣步兵五千,精騎三千,先軍前發,揚聲進道,震曜形勢。騎到合肥,疏其行隊,多其旌鼓,曜兵城下引出賊後,擬其歸路,要其糧道。賊聞大軍來,騎斷其後,必震怖遁走,不戰自破矣。」帝從之。

寵欲拔新城守,致賊壽春。帝不聽,曰:「昔漢光武遣兵據略陽,終以破隗囂。先帝東置合肥,南守襄陽,西固祁山,賊來輒破於三城之下者,地有所必爭也。縱權攻新城,必不能拔。敕諸將堅守,吾將自往征之,比至,恐權走也。」秋七月壬寅,帝御龍舟東征。

滿寵募壯士焚吳攻具,射殺吳主之弟子泰。又吳吏士多疾病。帝未至數百里,疑兵先至,吳主始謂帝不能出,聞大軍至,遂遁。孫韶亦退。

陸遜遣親人韓扁奉表詣吳主,邏者得之。諸葛瑾聞之甚懼,書與遜云:「大駕已還,賊得韓扁,具知吾闊狹。且水乾,宜當急去。」遜未答,方催人種葑、豆,與諸將奕棋、射戲如常。瑾曰:「伯言多智略,其必當有以。」乃自來見遜。遜曰:「賊知大駕已還,無所復憂,得專力於吾。又已守要害之處,兵將意動,且當自定以安之,施設變術,然後出耳。今便示退,賊當謂吾怖,仍來相蹙,必敗之勢也。」乃密與瑾立計,令瑾督舟船,遜悉上兵馬以向襄陽城。魏人素憚遜名,遽還赴城。瑾便引船出,遜徐整部伍,張拓聲勢,步趨船,魏人不敢逼。行到白圍,託言住獵,潛遣將軍周峻、張梁等擊江夏、新市、安陸、石陽,斬獲千餘人而還。

羣臣以為司馬懿方與諸葛亮相守未解,車駕可西幸長安。帝曰:「權走,亮膽破,大軍足以制之,吾無憂矣。」遂進軍至壽春,錄諸將功,封賞各有差。

魏平遼東 编辑

魏明帝太和二年。初,公孫康卒,子晃、淵等皆幼,官屬立其弟恭。恭劣弱,不能治國。淵既長,脅奪恭位,上書言狀。侍中劉曄曰:「公孫氏漢時所用,遂世官相承,水則由海,陸則阻山,外連胡夷,絕遠難制,而世權日久。今若不誅,後必生患。若懷貳阻兵,然後致誅,於事為難。不如因其新立,有黨有仇,先其不意,以兵臨之,開設賞募,可不勞師而定也。」帝不從,拜淵揚烈將軍、遼東太守。

六年秋九月,公孫淵陰懷貳心,數與吳通。帝使汝南太守田豫督青州諸軍自海道,幽州刺史王雄自陸道討之。散騎常侍蔣濟諫曰:「凡非相吞之國,不侵叛之臣,不宜輕伐。伐之而不能制,是驅使為賊也。故曰虎狼當路,不治狐狸。先除大害,小害自己。今海表之地,累世委質,歲選計、孝,不乏職貢,識者先之。正使一舉便克,得其民不足益國,得其財不足為富。儻不如意,是為結怨失信也。」帝不聽。豫等往,皆無功,詔令罷軍。

青龍元年春二月,公孫淵遣校尉宿舒、郎中令孫綜奉表稱臣於吳,吳主大悅,為之大赦。三月,吳主遣太常張彌、執金吾許晏、將軍賀達將兵萬人,金寶珍貨,九錫備物,乘海授淵,封淵為燕王。舉朝大臣自顧雍以下皆諫,以為「淵未可信,而寵待太厚,但可遣吏兵護送舒、綜而已」。吳主不聽。張昭曰:「淵背魏懼討,遠來求援,非本志也。若淵改圖,欲自明於魏,兩使不反,不亦取笑於天下乎?」吳主反覆難昭,昭意彌切,吳主不能堪,按刀而怒曰:「吳國士人入宮則拜孤,出宮則拜君,孤之敬君亦為至矣,而數於眾中折孤,孤常恐失計。」昭孰視吳主曰:「臣雖知言不用,每竭愚忠者,誠以太后臨崩,呼老臣於牀下,遺詔顧命之言故在耳。」因涕泣橫流。吳主擲刀於地,與之對泣,然卒遣彌、晏往。昭忿言之不用,稱疾不朝。吳主恨之,土塞其門,昭又於內以土封之。

夏六月,公孫淵知吳遠難恃,乃斬張彌、許晏等首,傳送京師,悉沒其兵資、珍寶。冬十二月,詔拜淵大司馬,封樂浪公。吳主聞之,大怒曰:「朕年六十,世事難易靡所不嚐。近為鼠子所前卻,令人氣踊如山。不自截鼠子頭以擲于海,無顏復臨萬國。就令顛沛,不以為恨。」

陸遜上疏曰:「陛下以神武之姿,誕膺期運,破操烏林,敗備西陵,禽羽荊州,斯三虜者,當世雄傑,皆摧其鋒。聖化所綏,萬里草偃,方蕩平華夏,總一大猷。今不忍小忿而發雷霆之怒,違垂堂之戒,輕萬乘之重,此臣之所惑也。臣聞之,行萬里者不中道而輟足,圖四海者不懷細以害大。強寇在境,荒服未庭,陛下乘桴遠征,必致窺,戚至而憂,悔之無及。若使大事時捷,則淵不討自服。今乃遠惜遼東之眾與馬,奈何獨欲捐江東萬安之本業而不惜乎?」

尚書僕射薛綜上疏曰:「昔漢元帝欲御樓船,薛廣德請刎頸以血染車。何則。水火之險至危,非帝王所宜涉也。今遼東戎貊小國,無城隍之固,備禦之術,器械銖鈍,犬羊無政,往必禽克,誠如明詔。然其方土寒埆,谷稼不殖,民習鞍馬,轉徙無常。卒聞大軍之至,自度不敵,鳥驚獸駭,長驅奔竄,一人匹馬不可得見,雖獲空地,守之無益,此不可一也。加又洪流滉瀁,有成山之難,海行無常,風波難免,倏忽之間,人船異勢,雖有堯、舜之德,智無所施,賁、育之勇,力不得設,此不可二也。加以鬱霧冥其上,鹹水蒸其下,善生流腫,轉相洿染,凡行海者,稀無斯患,此不可三也。天生神聖,當乘時平亂,康此民物。今逆虜將滅,海內垂定,乃違必然之圖,尋至危之阻,忽九州島之固,肆一朝之忿,既非社稷之重計,又開闢以來所未嘗有,斯誠羣僚所以傾身側息,食不甘味,寢不安席者也。」

選曹尚書陸瑁上疏曰:「北寇與國,壤地連接,苟有間隙,應機而至。夫所以為越海求馬,曲意於淵者,為赴目前之急,除腹心之疾也。而更棄本追末,捐近治遠,忿以改規,激以動眾,斯乃猾虜所願聞,非大吳之至計也。又兵家之術,以功役相疲,勞逸相待,得失之間,所覺輒多。且沓渚去淵,道里尚遠,今到其岸,兵勢三分,使強者進取,次當守船,又次運糧,行人雖多,難得悉用。加以單步負糧,經遠深入,賊地多馬,邀截無常。若淵狙詐,與北未絕,動眾之日,脣齒相濟。若實孑然無所憑賴,其畏怖遠迸,或難卒滅,使天誅稽於朔野,山虜乘間而起,恐非萬安之長慮也。」吳主未許。

瑁重上疏曰:「夫兵革者,固前代所以誅暴亂、威四夷也。然其役皆在奸雄已除,天下無事,從容廟堂之上,以餘議議之耳。至於中夏鼎沸,九域盤互之時,率須深根固本,愛力惜費,未有正於此時舍近治遠,以疲軍旅者也。昔尉佗叛逆,僭號稱帝,於時天下乂安,百姓康阜,然漢文猶以遠征不易,告喻而已。今凶桀未殄,疆場猶警,未宜以淵為先。願陛下抑威任計,暫寧六師,潛神默規,以為後圖,天下幸甚。」吳主乃止。

景初元年秋七月,公孫淵數對國中賓客出惡言,帝欲討之,以荊州刺史河東母丘儉為幽州刺史。儉上疏曰:「陛下即位已來,未有可書。吳、蜀恃險,未可卒平,聊可以此方無用之士克定遼東。」光祿大夫衛瑧曰:「儉所陳皆戰國細術,非王者之事也。吳頻歲稱兵,寇亂邊境,而猶按甲養士,未果致討者,誠以百姓疲勞故也。淵生長海表,相承三世,外撫戎夷,內修戰射,而儉欲以偏軍長驅,朝至夕卷,知其妄矣。」帝不聽,使儉率諸軍及鮮卑、烏桓屯遼東南界,璽書徵淵。淵遂發兵反,逆儉於遼隧。會天雨十餘日,遼水大漲,儉與戰不利,引軍還右北平。淵因自立為燕王,改元紹漢,置百官,遣使假鮮卑單于璽,封拜邊民,誘呼鮮卑以侵擾北方。

二年春正月,帝召司馬懿於長安,使將兵四萬討遼東。議臣或以為四萬兵多,役費難供。帝曰:「四千里征伐,雖云用奇,亦當任力,不當稍計役費也。」帝謂懿曰:「公孫淵將何計以待君。」對曰:「淵棄城豫走,上計也。據遼東拒大軍,其次也。坐守襄平,此成禽耳。」帝曰:「然則三者何出。」對曰:「唯明智能審量彼我,乃豫有所割棄此既非淵所及。」又謂「今往孤遠,不能支久,必先拒遼水,遠守襄平也。」帝曰:「還往幾日。」對曰:「往百日,攻百日,還百日,以六十日為休息,如此一年足矣。」

公孫淵聞之,復遣使稱臣,求救於吳,吳人慾戮其使。羊衟曰:「不可。是肆匹夫之怒,而捐霸王之計也。不如因而厚之,遣奇兵潛往以要其成。若魏伐不克,而我軍遠赴,是恩結遐夷,義形萬里。若兵連不解,首尾離隔,則我虜其傍郡,驅略而歸,亦足以致天之罰,報雪曩事矣。」吳主曰:「善」乃大勒兵,謂淵使曰:「請俟後問,當從簡書,必與弟同休慼。」又曰:「司馬懿所向無前,深為弟憂之。」

帝問於護軍將軍蔣濟曰:「孫權其救遼東乎?」濟曰:「彼知官備已固,利不可得,深入則非力所及,淺入則勞而無獲。權雖子弟在危,猶將不動,況異域之人,兼以往者之辱乎。今所以外揚此聲者,譎其行人,疑之於我,我之不克,冀其折節事已耳。然沓渚之間,去淵尚遠,若大軍相守,事不速決,則權之淺規,或得輕兵掩襲,未可測也。」

六月,司馬懿軍至遼東,公孫淵使大將軍卑衍、楊祚將步騎數萬屯遼隧,圍塹二十餘里。諸將欲擊之,懿曰:「賊所以堅壁,欲老吾兵也,今攻之,正墮其計。且賊大眾在此,其巢窟空虛,直指襄平,破之必矣。」乃多張旗幟,欲出其南,衍等盡銳趣之。懿潛濟水,出其北,直趣襄平。衍等恐,引兵夜走。諸軍追至首山,淵復使衍等逆戰,懿擊,大破之,遂進圍襄平。

秋七月,大霖雨,遼水暴漲,運船自遼口徑至城下。雨月餘不止,平地水數尺,三軍恐,欲移營。懿令軍中「敢有言徙者斬。」都督令史張靜犯令,斬之,軍中乃定。賊恃水樵牧自若,諸將欲取之,懿皆不聽。司馬陳珪曰:「昔攻上庸,八部並進,晝夜不息,故能一旬之半,拔堅城,斬孟達。今者遠來,而更安緩,愚竊惑焉。」懿曰:「孟達眾少而食支一年,將士四倍於達而糧不淹月,以一月圖一年,安可不速。以四擊一,正令失半而克,猶當為之,是以不計死傷與糧競也。今賊眾我寡,賊饑我飽,水雨乃爾,功力不設,雖當促之,亦何所為。自發京師,不憂賊攻,但恐賊走。今賊糧垂盡而圍落未合,掠其牛馬,抄其樵採,此故驅之走也。夫兵者詭道,善因事變。賊憑眾恃雨,故雖饑困,未肯束手,當示無能以安之。取小利以驚之,非計也。」朝廷聞師遇雨,咸欲罷兵,帝曰:「司馬懿臨危制變,禽淵可計日待也。」

雨霽,懿乃合圍,作土山地道,楯櫓鉤衝,晝夜攻之,矢石如雨。淵窘急糧盡,人相食死者甚多,其將楊祚等降。八月,淵使相國王建、御史大夫柳甫請解圍卻兵,當君臣面縛懿命斬之,檄告淵曰:「楚、鄭列國,而鄭伯猶肉袒牽羊迎之。孤,天子上公,而建等欲孤解圍退舍,豈得禮邪。二人老耄,傳言失指,已相為斬之。若意有未已,可更遣年少有明決者來。」淵復遣侍中衛演乞剋日送任,懿謂演曰:「軍事大要有五,能戰當戰,不能戰當守,不能守當走,餘二事惟有降與死耳。汝不肯面縛,此為決就死也,不須送任。」壬午,襄平潰,淵與子修將數百騎突圍東南走,大兵急擊之,斬淵父子於梁水之上。懿既入城,誅其公卿以下及兵民七千餘人,築為京觀。遼東、帶方、樂浪、玄菟四郡皆平。

淵之將反也,將軍綸直、賈範等苦諫,淵皆殺之。懿乃封直等之墓,顯其遺嗣,釋淵叔父恭之囚。中國人慾還舊鄉者,恣聽之。遂班師。

初,淵兄晃為恭任子在洛陽,先淵未反,數陳其變,欲令國家討淵。及淵謀逆,帝不忍市斬,欲就獄殺之。廷尉高柔上疏曰:「臣竊聞晃先數自歸,陳淵禍萌,雖為凶族,原心可恕。夫仲尼亮司馬牛之憂,祁奚明叔向之過,在昔之美義也。臣以為晃信有言,宜貸其死。苟自無言,便當市斬。今進不赦其命,退不彰其罪,閉着囹圄,使自引分,四方觀國,或疑此舉也。」帝不聽。竟遣使齎金屑飲晃及其妻子,賜以棺衣,殯斂於宅。

明帝奢靡 编辑

魏明帝青龍三年。帝好土功,既作許昌宮,又治洛陽宮,起昭陽太極殿,築總章觀,高十餘丈,力役不已,農桑失業。司空陳羣上疏曰:「昔禹承唐、虞之盛,猶卑宮室而惡衣服。況今喪亂之後,人民至少,比漢文、景之時不過一大郡。加以邊境有事,將士勞苦,若有水旱之患,國家之深憂也。昔劉備自成都至白水,多作傳舍,興費人役,太祖知其疲民也。今中國勞力,亦吳、蜀之所願。此安危之機也,惟陛下慮之。」帝答曰:「王業、宮室,亦宜並立,滅賊之後,但當罷守禦耳,豈可復興役邪。是固君之職,蕭何之大略也。」羣曰:「昔漢祖唯與項羽爭天下,羽已滅,宮室燒焚,是以蕭何建武庫、太倉,皆是要急,然高祖猶非其壯麗。今二虜未平,誠不宜與古同也。夫人之所欲,莫不有辭,況乃天王,莫之敢違。前欲壞武庫,謂不可不壞也。後欲置之,謂不可不置也。若必作之,固非臣下辭言所屈。若少留神,卓然回意,亦非臣下之所及也。漢明帝欲起德陽殿,鍾離意諫,即用其言。後乃復作之,殿成,謂羣臣曰:鍾離尚書在,不得成此殿也。夫王者豈憚一臣,蓋為百姓也。今臣曾不能少凝聖聽,不及意遠矣。」帝乃為之少有減省。

帝耽於內寵,婦官秩石擬百官之數,自貴人以下至掖庭灑掃者,凡數千人。選女子知書可付信者六人,以為女尚書,使典省外奏事,處當畫可。廷尉高柔上疏曰:「昔漢文惜十家之資,不營小臺之娛。去病慮匈奴之害,不遑治第之事。況今所損者非惟百金之費,所憂者非徒北狄之患乎。可粗成見所營立以充朝宴之儀,訖罷作者,使得就農,二方平定,復可徐興。《周禮》,天子后妃以下百二十人,嬪嬙之儀,既已盛矣。竊聞後庭之數,或復過之,聖嗣不昌,殆皆由此。臣愚以為可妙簡淑媛以備內官之數,其餘盡遣還家,且以育精養神,專靜為寶,如此則《螽斯》之徵可庶而致矣。」帝報曰:「輒克昌言,他復以聞。」

帝又欲平北芒,令於其上作臺觀望見孟津。衛尉辛毗諫曰:「天地之性,高高下下。今而反之,既非其理,加以損費人功,民不堪役。且若九河盈溢,洪水為害,而丘陵皆夷,將何以御之?」帝乃止。

少府楊阜上疏曰:「陛下奉武皇帝開拓之大業,守文皇帝克終之元緒,誠宜思齊往古聖賢之善治,總觀季世放蕩之惡政。曩使桓、靈不廢高祖之法度,文、景之恭儉,太祖雖有神武,於何所施,而陛下何由處斯尊哉。今吳、蜀未定,軍旅在外,諸所繕治,惟陛下務從約節。」帝優詔答之。阜覆上疏曰:「堯尚茅茨而萬國安其居,禹卑宮室而天下樂其業。及至殷、周,或堂崇三尺,度以九筵耳。桀作琁室象廊,紂為傾宮鹿臺,以喪其社稷。楚靈以築章華而身受禍。秦始皇作阿房,二世而滅。夫不度萬民之力,以從耳目之欲,未有不亡者也。陛下當以堯、舜、禹、湯、文、武為法則,夏桀、殷紂、楚靈、秦皇為深誡,而乃自暇自逸,惟宮臺是飾,必有顛覆危亡之禍矣。君作元首,臣為股肱,存亡一體,得失同之。臣雖駑怯,敢忘爭臣之義。言不切至,不足以感寤陛下。陛下不察臣言,恐皇祖烈考之祚墜於地。使臣身死有補萬一,則死之日,猶生之年也。謹叩棺沐浴,伏俟重誅。」奏御,帝感其忠言,手筆詔答。

帝嘗着帽,被縹綾半袖。阜問帝曰:「此於禮何法服也。」帝默然不答。自是不法服不以見阜。

阜又上疏,欲省宮人諸不見幸者,乃召御府吏問後宮人數。吏守舊令,對曰:「禁密,不得宣露。」阜怒,杖吏一百,數之曰:「國家不與九卿為密,反與小吏為密乎?」帝愈嚴憚之。散騎常侍蔣濟上疏曰:「昔句踐養胎以待用,昭王恤病以雪仇,故能以弱燕服強齊,羸越滅勁吳。今二敵強盛,當身不除,百世之責也。以陛下聖明神武之略,舍其緩者,專心討賊,臣以為無難矣。」

中書侍郎東萊王基上疏曰:「臣聞古人以水喻民,曰水所以載舟,亦所以覆舟。顏淵雲東野子之御,馬力盡矣,而求進不已,殆將敗矣。今事役勞苦,男女離曠,願陛下深察東野之敝,留意舟水之喻,息奔駟於未盡,節力役於未困。昔漢有天下,至孝文時唯有同姓諸侯,而賈誼憂之,曰置火積薪之下而寢其上,因謂之安。今寇賊未殄,猛將擁兵,檢之則無以應敵,久之則難以遺後,當盛明之世,不務以除患,若子孫不競,社稷之憂也。使賈誼復起,必深切於曩時矣。」帝皆不聽。

殿中監督役,擅收蘭臺令史,右僕射衛臻奏案之。詔曰:「殿舍不成,吾所留心,卿推之何也?」臻曰:「古制侵官之法,非惡其勤事也,誠以所益者小,所墮者大也。臣每察校事,類皆如此,若又縱之,懼羣司將遂越職,以至陵夷。」

尚書涿郡孫禮固請罷役,帝詔曰:「欽納讜言。」促遣民作,監作者復奏留一月,有所成訖。禮徑至作所,不復重奏,稱詔罷民,帝奇其意而不責。帝雖不能盡用羣臣直諫之言,然皆優容之。

秋七月,洛陽崇華殿災,帝問侍中領太史令泰山高堂隆曰:「此何咎也。於禮,寧有祈讓之義乎?」對曰:「《易傳》曰:上不儉,下不節,孽火燒其室。又曰:君高其臺,天火為災。此人君務飾宮室,不知百姓空竭,故天應之以旱,火從高殿起也。」詔問隆「吾聞漢武帝時柏梁災,而大起宮殿以厭之,其義云何。」對曰:「夷越之巫所為,非聖賢之明訓也。《五行志》曰:柏梁災,其後有江充巫蠱事。如志之言,越巫建章無所厭也。今宜罷散民役。宮室之制,務從約節,清掃所災之處,不敢於此有所立作,則萐莆、嘉禾必生此地。若乃疲民之力,竭民之財,非所以致符瑞而懷遠人也。」

秋八月,詔復立崇華殿,更名曰九龍。通引谷水過九龍殿前,為玉井綺欄,蟾蜍含受,神龍吐出。使博士扶風馬鈞作司南車,水轉百戲。陵霄闕始構,有鵲巢其上,帝以問高堂隆,對曰:「《詩》曰:惟鵲有巢,惟鳩居之。今興宮室,起陵霄闕,而鵲巢之,此宮未成身不得居之象也。天意若曰,宮室未成,將有他姓制御之,斯乃上天之戒也。夫天道無親,惟與善人,太戊、武丁睹災竦懼,故天降之福。今若休罷百役,增崇德政,則三王可四,五帝可六,豈惟商宗轉禍為福而已哉。」帝為之動容。

帝性嚴急,其督修宮室有稽限者,帝親召問,言猶在口,身首已分。散騎常侍領祕書監王肅上疏曰:「今宮室未就,見作者三四萬人,九龍可以安聖體,其內足以列六宮,惟泰極已前,功夫尚大。願陛下取常食稟之士,非急要者之用,選其丁壯,擇留萬人,使一期而更之,咸知息代有日,則莫不悅以即事,勞而不怨矣。計一歲有三百六十萬夫,亦不為少。當一歲成者,聽且三年,分遣其餘,使皆即農,無窮之計也。夫信之於民,國家大寶也。前車駕當幸洛陽,發民為營,有司命以營成而罷。既成,又利其功力,不以時遣。有司徒營目前之利,不顧經國之體。臣愚以為自今已後,儻復使民,宜明其令,使有如期,以次有事,寧使更發,無或失信。凡陛下臨時之所行刑,皆有罪之吏宜死之人也。然眾庶不知,謂為倉卒。故願陛下下之於吏而暴其罪,鈞其死也,無使污於宮掖而為遠近所疑。且人命至重,難生易殺,氣絕而不續者也,是以聖賢重之。昔漢文帝欲殺犯蹕者,廷尉張釋之曰:方其時,上使誅之則已。今下廷尉,廷尉天下之平,不可傾也。臣以為大失其義,非忠臣所宜陳也。廷尉者,天子之吏也,猶不可以失平,而天子之身反可以惑謬乎。斯重於為已而輕於為君,不忠之甚也,不可不察。」

四年冬十月甲申,有星孛於大辰,又孛於東方。高堂隆上疏曰:「凡帝王徙都立邑,皆先定天地社稷之位,敬恭以奉之。將營宮室,則宗廟為先,廄庫為次,居室為後。今圜丘、方澤、南北郊、明堂、社稷,神位未定,宗廟之制又未如禮,而崇飾居室,士民失業。外人咸雲宮人之用,與軍國之費略齊,民不堪命,皆怨怒。《書》曰天聰明自我民聰明,天明畏自我民明威,言天之賞罰,隨民言,順民心也。夫採椽卑宮,唐、虞、大禹之所以垂皇風也,玉臺瓊室,夏癸、商辛之所以犯昊天也。今宮室過盛,天彗章灼,斯乃慈父懇切之訓,當崇孝子祗聳之禮,不宜有忽,以重天怒。」隆數切諫,帝頗不悅。侍中盧毓進曰:「臣聞君明則臣直,古之聖王惟恐不聞其過,此乃臣等所以不及隆也。」帝乃解。毓,植之子也。

景初元年,徙長安鍾虡、橐佗、銅人、承露盤於洛陽。盤折,聲聞數十里。銅人重,不可致,留於霸城。大發銅,鑄銅人二,號曰:「翁仲」,列坐於司馬門外。又鑄黃龍、鳳凰各一,龍高四丈,鳳高三丈餘,置內殿前。起土山於芳林園西北陬,使公卿羣僚皆負土,樹鬆、竹、雜木、善草於其上,捕山禽、雜獸致其中。司徒軍議掾董尋上疏諫曰:「臣聞古之直士,盡言於國,不避死亡,故周昌比高祖於桀、紂,劉輔譬趙後於人婢。天生忠直,雖白刃、沸湯,往而不顧者,誠為時主愛惜天下也。建安以來,野戰死亡,或門殫戶盡,雖有存者,遺孤老弱。若今宮室狹小,當廣大之,猶宜隨時,不妨農務,況乃作無益之物,黃龍、鳳凰、九龍、承露盤,此皆聖明之所不興也,其功三倍於殿舍。陛下既尊羣臣,顯以冠冕,被以文繡,載以華輿,所以異於小人。而使穿方舉土,面目垢黑,沾體塗足,衣冠了鳥,毀國之光以崇無益,甚非謂也。孔子曰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無忠無禮,國何以立。臣知言出必死,而臣自比於牛之一毛,生既無益,死亦何損。秉筆流涕,心與世辭。臣有八子,臣死之後,累陛下矣。」將奏,沐浴以待命。帝曰:「董尋不畏死邪?」主者奏收尋,有詔勿問。

高堂隆上疏曰:「今之小人,好說秦、漢之奢靡以蕩聖心,求取亡國不度之器,勞役費損以傷德政,非所以興禮樂之和,保神明之休也。」帝不聽。

隆又上書曰:「昔洪水滔天二十二載。堯、舜君臣南面而已。今無若時之急,而使公卿大夫並與廝徒共供事役,聞之四夷,非嘉聲也,垂之竹帛,非令名也。今吳、蜀二賊,非徒白地小虜、聚邑之寇,乃僭號稱帝,欲與中國爭衡。今若有人來告權、禪並修德政,輕省租賦,動諮耆賢,事遵禮度,陛下聞之,豈不惕然惡其如此,以為難卒討滅,而為國憂乎。若使告者曰彼二賊併為無道,崇侈無度,役其士民,重其賦斂,下不堪命,吁嗟日甚,陛下聞之,豈不幸彼疲敝,而取之不難乎。苟如此,則可易心而度,事義之數亦不遠矣。亡國之主,自謂不亡,然後至於亡。賢聖之君,自謂亡,然後至於不亡。今天下凋敝,民無儋石之儲,國無終年之畜,外有強敵,六軍暴邊,內興土功,州郡騷動,若有寇警,則臣懼版築之士不能投命虜庭矣。又將吏奉祿,稍見折減,方之於昔,五分居一,諸受休者又絕稟賜,不應輸者今皆出半,此為官入兼多於舊,其所出與參少於昔。而度支經用,更每不足,牛肉小賦,前後相繼。反而推之,凡此諸費,必有所在。且夫祿賜谷帛,人主所以惠養吏民而為之司命者也,若今有廢,是奪其命矣。既得之而又失之,此生怨之府也。」帝覽之,謂中書監、令曰:「觀隆此奏,使朕懼哉。」

尚書衛覬上疏曰:「今議者多好悅耳,其言政治則比陛下於堯、舜,其言征伐則比二虜於狸鼠。臣以為不然。四海之內,分而為三,羣士陳力,各為其主,是與六國分治無以為異也。當今千里無煙,遺民困苦,陛下不善留意,將遂凋敝,難可復振。武皇帝之時,後宮食不過一肉,衣不用錦繡,茵蓐不緣飾,器物無丹漆,用能平定天下,遺福子孫,此皆陛下之所覽也。當今之務,宜君臣上下,計校府庫,量入為出,猶恐不及,而工役不輟,侈靡日崇,帑藏日竭。昔漢武信神仙之道,謂當得雲表之路以餐玉屑,故立仙掌以承高露,陛下通明,每所非笑。漢武有求於露而猶尚見非,陛下無求於露而空設之,不益於好而糜費功夫,誠皆聖慮所宜裁制也。」

時有詔錄奪士女,前已嫁為吏民妻者,還以配士,聽以生口自贖。又簡選其有姿色者內之掖庭。太子舍人沛國張茂上書諫曰:「陛下,天之子也,百姓吏民,亦陛下子也,今奪彼以與此,亦無以異於奪兄之妻妻弟也,於父母之恩偏矣。又詔書聽得以生口年紀、顏色與妻相當者自代,故富者則傾家盡產,貧者舉假貸貰,貴買生口以贖其妻。縣官以配士為名,而實內之掖庭,其醜惡乃出與士。得婦者未必喜,而失妻者必有憂,或窮或愁,皆不得志。夫君有天下而不得萬姓之歡心者,鮮不危殆。且軍師在外數十萬人,一日之費非徒千金,舉天下之賦以奉此役,猶將不給,況復有宮庭非員無錄之女,椒房母后之家,賞賜橫與,內外交引,其費半軍。昔漢武帝掘地為海,封土為山,賴是時天下為一,莫敢與爭者耳。自衰亂以來四五十載,馬不捨鞍,士不釋甲,強寇在疆,圖危魏室。陛下不戰戰業業,念崇節約,而乃奢靡是務,中尚方作玩弄之物,後園建承露之盤,斯誠快耳目之觀,然亦足以騁寇讎之心矣。惜乎,舍堯、舜之節儉,而為漢武之侈事,臣竊為陛下不取也。」帝不聽。

高堂隆疾篤,口占上疏曰:「曾子有言曰: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臣寢疾有增無損,常恐奄忽,忠款不昭,臣之丹誠,願陛下少垂省覽。臣觀三代之有天下,聖賢相承,歷數百載,尺土莫非其有,一民莫非其臣。然癸、辛之徒,縱心極欲,皇天震怒,宗國為墟,紂梟白旗,桀放鳴條,天子之尊,湯、武有之,豈伊異人,皆明王之胄也。黃初之際,天兆其戒,異類之鳥,育長燕巢,口爪胸赤,此魏室之大異也,宜防鷹揚之臣於蕭牆之內。可選諸王,使君國典兵,往往棋趶,鎮撫皇畿,翼亮帝室。夫皇天無親,惟德是輔。民詠德政,則延期過歷,下有怨嘆,則輟錄授能。由此觀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非獨陛下之天下也。」帝手詔深慰勞之。未幾而卒。

陳壽評曰:高堂隆學業修明,志存匡君,因變陳戒,發於懇誠,忠矣哉。及至必改正朔,俾魏祖虞,所謂意過其通者與。

司馬懿誅曹爽 编辑

魏明帝景初二年。初,太祖為魏公,以贊令劉放、參軍事孫資皆為祕書郎。文帝即位,更命祕書曰中書,以放為監,資為令,遂掌機密。帝即位,尤見寵任,皆加侍中、光祿太夫,封本縣侯。是時帝親覽萬機,數興軍旅,腹心之任,皆二人管之。每有大事,朝臣會議,常令決其是非,擇而行之。中護軍蔣濟上疏曰:「臣聞大臣太重者國危,左右太親者身蔽,古之至戒也。往者大臣秉事,外內扇動,陛下卓然自覽萬機,莫不祗肅。夫大臣非不忠也,然威權在下,則眾心慢上,勢之常也。陛下既已察之於大臣,願無忘之於左右,左右忠正遠慮,未必賢於大臣,至於便辟取合,或能工之。今外所言,輒云中書雖使恭慎,不敢外交。但有此名,猶惑世俗,況實握事要,日在目前,儻因疲倦之間有所割制,眾臣見其能推移於事,即亦因時而向之。一有此端,私招朋援,臧否譭譽,必有所興,功負賞罰,必有所易。直道而上者或壅,曲附左右者反達,因微而入,緣形而出,意所狎信,不復猜覺。此宜聖智所當早聞,外以經意,則形際自見。或恐朝臣畏言不合而受左右之怨,莫適以聞。臣竊亮陛下潛神默思,公聽並觀,若事有未盡於理,而物有未周於用,將改曲易調,遠與黃、唐角功,近昭武、文之績,豈牽近習而已哉。然人君不可悉任天下之事,必當所付,若委之一臣,自非周公旦之忠,管夷吾之公,則有弄權敗官之敝。當今柱石之士雖少,至於行稱一州,智效一官,忠信竭命,各奉其職,可並驅策,不使聖明之朝有專吏之名也。」帝不聽。

及寢疾,深念後事,乃以武帝子燕王宇為大將軍,與領軍將軍夏侯獻、武衛將軍曹爽、屯騎校尉曹肇、驍騎將軍秦朗等對輔政。爽,真之子。肇,休之子也。帝少與燕王宇善,故以後事屬之。

劉放、孫資久典機任,獻、肇心內不平,殿中有雞棲樹,二人相謂曰:「此亦久矣,其能復幾。」放、資懼有後害,陰圖間之。燕王性恭良,陳誠固辭。帝引放、資入臥內,問曰:「燕王正爾為。」對曰:「燕王實自知不堪大任故耳。」帝曰:「誰可任者。」時惟曹爽獨在帝側,放、資因薦爽,且言宜召司馬懿與相參。帝曰:「爽堪其事不。」爽流汗不能對。放躡其足,耳之曰:「臣以死奉社稷。」帝從放、資言,欲用爽、懿既而中變,敕停前命。放、資復入見說帝,帝又從之。放曰:「宜為手詔。」帝曰:「我困篤,不能」放即上牀,執帝手強作之,遂齎出,大言曰:「有詔免燕王宇等官,不得停省中。」皆流涕而出。甲申,以曹爽為大將軍。帝嫌爽才弱,復拜尚書孫禮為大將軍長史以佐之。

是時,司馬懿在汲,帝令給使辟邪齎手詔召之。先是,燕王為帝畫計,以為關中事重,宜遣懿便道自軹關西還長安,事已施行。懿斯須得二詔,前後相違,疑京師有變,乃疾驅入朝。

三年春正月,懿至,入見,帝執其手曰:「吾以後事屬君,君與曹爽輔少子。死乃可忍,吾忍死待君,得相見,無所復恨矣。」乃召齊、秦二王以示懿,別指齊王芳謂懿曰:「此是也,君諦視之,勿誤也。」又教齊王令前抱懿頸。懿頓首流涕。是日,立齊王為皇太子。帝尋殂。

孫盛論曰:聞之長老,魏明帝天姿秀出,立發垂地,口吃少言,而沈毅好斷。初,諸公受遺輔導,帝皆以方任處之,政自己出。優禮大臣,開容善直,雖犯顏極諫,無所摧戮,其君人之量如此之偉也。然不思建德垂風,不固維城之基,至使大權偏據,社稷無衛,悲夫。

太子即位,年八歲,大赦。尊皇后為皇太后。加曹爽、司馬懿侍中,假節鉞,都督中外諸軍、錄尚書事。諸所興作宮室之役,皆以遺詔罷之。

爽、懿各領兵三千人更宿殿內。爽以懿年位素高,常父事之,每事諮訪,不敢專行。

初,幷州刺史東平畢軌及鄧颺、李勝、何晏、丁謐皆有才名,而急於富貴,趨時附勢,明帝惡其浮華,皆抑而不用。曹爽素與親善,及輔政,驟加引擢,以為腹心。晏,進之孫。謐,斐之子也。晏等咸共推戴爽,以為重權不可委之於人。丁謐為爽畫策,使爽白天子發詔,轉司馬懿為太傅,外以名號尊之,內欲令尚書奏事,先來由已,得制其輕重也。爽從之。二月丁丑,以司馬懿為太傅。以爽弟羲為中領軍,訓為武衛將軍,彥為散騎常侍、侍講,其餘諸弟皆以列侯侍從,出入禁闥,貴寵莫盛焉。

爽事太傅,禮貌雖存,而諸所興造,希復由之。爽徙吏部尚書盧毓為僕射,而以何晏代之。以鄧颺、丁謐為尚書,畢軌為司隸校尉。晏等依勢用事,附會者升進,違忤者罷退,內外望風,莫敢忤旨。黃門侍郎傅嘏謂爽弟羲曰:「何平叔外靜而內躁,銛巧好利,不念務本,吾恐必先惑子兄弟,仁人將遠而朝政廢矣。」晏等遂與嘏不平,因微事免嘏官。又出盧毓為廷尉,畢軌復枉奏毓免官,眾論多訟之,乃復以為光祿勳。孫禮亮直不撓,爽心不便,出為揚州刺史。

邵陵厲公正始四年冬十一月,宗室曹問上書曰:「古之王者必建同姓以明親親,必樹異姓以明賢賢。親親之道專用,則其漸也微弱。賢賢之道偏任,則其敝也劫奪。先聖知其然也,故博求親疏而並用之,故能保其社稷,曆紀長久。今魏尊尊之法雖明,親親之道未備,或任而不重,或釋而不任。臣竊惟此,寢不安席,謹撰合所聞,論其成敗曰:昔夏、商、周曆世數十,而秦二世而亡。何則。三代之君與天下共其民,故天下同其憂。秦王獨制其民,故傾危而莫救也。秦觀周之敝,以為小弱見奪,於是廢五等之爵,立郡縣之官,內無宗子以自毗輔,外無諸侯以為藩衛,譬猶芟刈股肱,獨任胸腹,觀者為之寒心,而始皇晏然,自以為子孫帝王萬世之業也,豈不悖哉。故漢祖奮三尺之劍,驅烏集之眾,五年之中,遂成帝業。何則。伐深根者難為功,摧枯朽者易為力,理勢然也。漢監秦之失,封殖子弟,及諸呂擅權,圖危劉氏,而天下所以不傾動者,徒以諸侯強大,盤石膠固故也。然高祖封建,地過古制,故賈誼以為欲天下之治安,莫若眾建諸侯而少其力,文帝不從。至於孝景,猥用晁錯之計,削黜諸侯,遂有七國之患。蓋兆發高帝,釁鍾文、景,由寬之過制,急之不漸故也。所謂末大必折,尾大難掉,尾同於體,猶或不從,況乎非體之尾,其可掉哉。武帝從主父之策,下推恩之令,自是之後,遂以陵夷,子孫微弱,衣食租稅,不預政事。至於哀、平,王氏秉權,假周公之事,而為田常之亂,宗室王侯,或乃為之符命,頌莽恩德,豈不哀哉。由斯言之,非宗子獨忠孝於惠、文之間,而叛逆於哀、平之際也,徒權輕勢弱,不能有定耳。賴光武皇帝挺不世之姿,擒王莽於已成,紹漢嗣於既絕,斯豈非宗子之力也。而曾不監秦之失策,襲周之舊制,至於桓、靈,閹宦用事,君孤立於上,臣弄權於下,由是天下鼎沸,奸宄並爭,宗廟焚為灰燼,宮室變為榛藪。太祖皇帝龍飛鳳翔,掃除凶逆。大魏之興,於今二十有四年矣。觀五代之存亡而不用其長策,睹前車之傾覆而不改於輒跡,子弟王空虛之地,君有不使之民,宗室竄於閭閻,不聞邦國之政,權均匹夫,勢齊凡庶,內無深根不拔之固,外無盤石宗盟之助,非所以安社稷,為萬世之業也。且今之州牧、郡守,古之方伯、諸侯。皆跨有千里之土,兼軍武之任,或比國數人,或兄弟並據,而宗室子弟曾無一人間廁其間,與相維制,非所以強幹弱枝,備萬一之虞也。今之用賢,或超為名都之主,或為偏師之帥,而宗室有文者必限小縣之宰,有武者必致百人之上,非所以勸進賢能,褒異宗室之禮也。語曰百足之蟲,至死不僵,以其扶之者眾也。此言雖小,可以譬大。是以聖王安不忘危,存不忘亡,故天下有變,而無傾危之患矣。」冏冀以此論感寤曹爽,爽不能用。

八年二月,日有食之。時尚書何晏等朋附曹爽,好變改法度,太尉蔣濟上疏曰:「昔大舜佐治,戒在比周。周公輔政,慎於其朋。夫為國法度,惟命世大才乃能張其綱維以垂於後,豈中下之吏所宜改易哉。終無益於治,適足傷民。宜使文武之臣,各守其職,率以清平,則和氣祥瑞可感而致也。」

大將軍爽用何晏、鄧颺、丁謐之謀,遷太后於永寧宮,專擅朝政,多樹親黨,屢改制度。太傅懿不能禁,與爽有隙。五月,懿始稱疾,不與政事。

九年,大將軍爽驕奢無度,飲食、衣服擬於乘輿,尚方珍玩充牣其家。又私取先帝才人以為伎樂。作窟室,綺疏四周,數與其黨何晏等縱酒其中。弟羲深以為憂,數涕泣諫止之,爽不聽。爽兄弟數俱出遊,司農沛國桓範謂曰:「總萬機,典禁兵,不宜並出,若有閉城門,誰復內入者。」爽曰:「誰敢爾邪?」

初,清河、平原爭界,八年不能決,冀州刺史孫禮請天府所藏烈祖封平原時圖以決之。爽信清河之訴,雲圖不可用。禮上疏自辨,辭頗剛切。爽大怒,劾禮怨望,結刑五歲。久之,復為幷州刺史,往見太傅懿,有忿色而無言。懿曰:「卿得幷州少邪。恚理分界失分乎?」禮曰:「何明公言之乖也。禮雖不德,豈以官位往事為意邪。本謂明公齊蹤伊、呂,匡輔魏室,上報明帝之託,下建萬世之勳。今社稷將危,天下凶凶,此禮之所以不悅也。」因涕泣橫流。懿曰:「且止,忍不可忍。」

冬,河南尹李勝出為荊州刺史,過辭太傅懿。懿令兩婢侍,持衣,衣落。指口言渴,婢進粥,懿不持杯而飲,粥皆流出沾胸。勝曰:「眾情謂明公舊風發動,何意尊體乃爾。」懿使聲氣才屬,說「年老枕疾,死在旦夕。君當屈幷州,幷州近胡,好為之備。恐不復相見,以子師、昭兄弟為託。」勝曰:「當還忝本州,非幷州。」懿乃錯亂其辭曰:「君方到幷州。」勝復曰:「當忝荊州。」懿曰:「年老意荒,不解君言。今還為本州,盛德壯烈,好建功勳。」勝退告爽曰:「司馬公尸居餘氣,形神已離,不足慮矣。」他日又向爽等垂泣曰:「太傅病不可復濟,令人愴然。」故爽等不復設備。

何晏聞平原管輅明於術數,請與相見。十二月丙戌,輅往詣晏,晏與之論《易》。時鄧颺在坐,謂輅曰:「君自謂善《易》,而語初不及《易》中辭義,何也?」輅曰:「夫善《易》者不言《易》也」晏含笑贊之曰:「可謂要言不煩也。」因謂輅曰:「試為作一卦,知位當至三公不。」又問:「連夢見青蠅數十來集鼻上,驅之不去,何也?」輅曰:「昔元、凱輔舜,周公佐周,皆以和惠謙恭,享有多福,此非卜筮所能明也。今君侯位尊勢重,而懷德者鮮,畏威者眾,殆非小心求福之道也。又鼻者天中之山,高而不危,所以長守貴。今青蠅臭惡而集之,位峻者顛,輕豪者亡,不可不深思也。願君侯裒多益寡,非禮不履,然後三公可至,青蠅可驅也。」颺曰:「此老生之常譚。」輅曰:「夫老生者見不生,常譚者見不譚。」輅還邑舍,具以語其舅,舅責輅言太切至。輅曰:「與死人語,何所畏邪?」舅大怒,以輅為狂。

太傅懿陰與其子中護軍師、散騎常侍昭謀誅曹爽。

嘉平元年春正月甲午,帝謁高平陵,大將軍爽與弟中領軍羲、武衛將軍訓、散騎常侍彥皆從。太傅懿以皇太后令,閉諸誠門,勒兵據武庫,授兵出屯洛水浮橋。召司徒高柔假節、行大將軍事,據爽營。太僕王觀行中領軍事,據羲營。因奏爽罪惡於帝曰:「臣昔從遼東還,先帝詔陛下、秦王及臣升御床,把臣臂,深以後事為念。臣言太祖、高祖亦屬臣以後事,皆自陛下所見,無所憂苦。萬一有不如意,臣當以死奉明詔。今大將軍爽背棄顧命,敗亂國典,內則僭擬,外則專權,破壞諸營,盡據禁兵,羣官要職,皆置所親,殿中宿衛,易以私人,根據盤互,縱恣日甚。又以黃門張當為都監,伺察至尊,離間二宮,傷害骨肉。天下洶洶,人懷危懼。陛下便為寄坐,豈得久安。此非先帝詔陛下及臣升御床之本意也。臣雖朽邁,敢忘往言。太尉臣濟等皆以爽為有無君之心,兄弟不宜典兵宿衛奏永寧宮,皇太后令敕臣如奏施行。臣輒敕主者及黃門令罷爽、羲、訓吏兵,以侯就第,不得逗留,以稽車駕。敢有稽留,便以軍法從事。臣輒力疾將兵屯洛水浮橋,伺察非常。」爽得懿奏事,不通,迫窘不知所為,留車駕宿伊水南,伐木為鹿角,發屯田兵數千人以為衛。

懿使侍中高陽許允及尚書陳泰說爽,宜早自歸罪。又使爽所信殿中校尉尹大目謂爽,唯免官而已,以洛水為誓。泰,羣之子也。

初,爽以桓範鄉里老宿,於九卿中特禮之,然不甚親也。及懿起兵,以太后令召範,欲使行中領軍。範欲應命,其子止之曰:「車駕在外,不如南出。」範乃出。至平昌城門,城門已閉。門候司蕃,故範舉吏也,範舉手中版以示之,矯曰:「有詔召我,卿促開門。」蕃欲求見詔書,範呵之曰:「卿非我故吏邪。何以敢爾?」乃開之。範出城,顧謂蕃曰:「太傅圖逆,卿從我去。」蕃徒行不能及,遂避側。懿謂蔣濟曰:「智囊往矣。」濟曰:「範則智矣,然駑馬戀棧豆,爽必不能用也。」

範至,勸爽兄弟以天子詣許昌,發四方兵以自輔。爽疑未決。範謂羲曰:「此事昭然,卿用讀書何為邪。於今日卿等門戶,求貧賤復可得乎。且匹夫質一人,尚慾望活。卿與天子相隨,令於天下,誰敢不應也。」俱不言。範又謂羲曰:「卿別營近在闕南,洛陽典農治在城外,呼召如意。今詣許昌,不過中宿,許昌別庫,足相被假,所憂當在穀食,而大司農印章在我身。」羲兄弟默然不從,自甲夜至五鼓,爽乃投刀於地曰:「我亦不失作富家翁。」範哭曰:「曹子丹佳人,生汝兄弟,犭屯犢耳,何圖今日坐汝等族滅也。」

爽乃通懿奏事,白帝下詔免已官,奉帝還宮。爽兄弟歸家,懿發洛陽吏卒圍守之,四角作高樓,令人在樓上察視爽兄弟舉動。爽挾彈到後園中,樓上人便唱言:「故大將軍東南行。」爽愁悶不知為計。

戊戌,有司奏「黃門張當私以所擇才人與爽,疑有奸」。收當付廷尉考實,辭云:「爽與尚書何晏、鄧颺、丁謐、司隸校尉畢軌、荊州刺史李勝等陰謀反逆,須三月中發。」於是收爽、羲、訓、晏、颺、謐、軌、勝並桓範皆下獄,劾以大逆不道,與張當俱夷三族。

初,爽之出也,司馬魯芝留在府,聞有變,將營騎斫津門出赴爽。及爽解印綬,將出,主簿楊綜止之曰:「公挾主握權,舍此以至東市乎?」有司奏收芝、綜治罪,太傅懿曰:「彼各為其主也。」宥之。頃之,以芝為御史中丞,綜為尚書郎。

魯芝將出,呼參軍辛敞欲與俱去。敞,毗之子也。其姊憲英為太常羊耽妻,敞與之謀曰:「天子在外,太傅閉城門,人云將不利國家,於事可得爾乎?」憲英曰:「以吾度之,太傅此舉,不過以誅曹爽耳。」敞曰:「然則事就乎?」憲英曰:「得無殆就。爽之才非太傅之偶也。」敞曰:「然則敞可以無出乎?」憲英曰:「安可以不出。職守,人之大義也。凡人在難,猶或卹之,為人執鞭而棄其事,不祥莫大焉。且為人任,為人死,親暱之職也,從眾而已。」敞遂出。事定之後,敞嘆曰:「吾不謀於姊,幾不獲於義。」

先是,爽辟王沈及泰山羊祜,沈勸祜應命。祜曰:「委質事人,復何容易。」沈遂行。及爽敗,沈以故吏免,乃謂祜曰:「吾不忘卿前語。」祜曰:「此非始慮所及也。」

爽從弟文叔妻夏侯令女,早寡而無子,其父文寧欲嫁之,令女刀截兩耳以自誓,居常依爽。爽誅,其家上書絕昏,強迎以歸,復將嫁之。令女竊入寢室,引刀自斷其鼻。其家驚惋,謂之曰:「人生世間,如輕塵棲弱草耳,何至自苦乃爾。且夫家夷滅已盡,守此欲誰為哉。」令女曰:「吾聞仁者不以盛衰改節,義者不以存亡易心。曹氏前盛之時,尚欲保終,況今衰亡,何忍棄之,此禽獸之行,吾豈為乎?」司馬懿聞而賢之,聽使乞子字養為曹氏後。

何晏等方用事,自以為一時才傑,人莫能及。晏嘗為名士品目曰:「唯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夏侯泰初是也。唯幾也故能成天下之務,司馬子元是也。惟神也不疾而速,不行而至,吾聞其語,未見其人。」蓋欲以神況諸己也。

選部郎劉陶,曄之子也,少有口辯,鄧颺之徒稱之,以為伊、呂。陶嘗謂傳玄曰:「仲尼不聖。何以知之。智者於羣愚,如弄一丸於掌中,而不能得天下,何以為聖?」玄不復難,但語之曰:「天下之變無常也,今見卿窮。」及曹爽敗,陶退居里舍,乃謝其言之過。

管輅之舅謂輅曰:「爾前何以知何、鄧之敗。」輅曰:「鄧之行步,筋不束骨,脈不制肉,起立傾倚,若無手足,此為鬼躁。何之視候則魂不守宅,血不華色,精爽煙浮,容若槁木,此為鬼幽。二者,皆非遐福之象也。」

何晏性自喜,粉白不去手,行步顧影。尤好老、莊之書,與夏侯玄、荀粲及山陽王弼之徒競為清談,祖尚虛無,謂《六經》為聖人糟粕。由是天下士大夫爭慕效之,遂成風流,不可復製焉。

吳易太子 编辑

魏邵陵厲公正始二年五月,吳太子登卒。三年春正月,吳主立其子和為太子。

八月,吳主封子霸為魯王。霸,和母弟也,寵愛崇特,與和無殊。尚書僕射是儀領魯王傅,上疏諫曰:「臣竊以魯王天挺懿德,兼資文武,當今之宜,宜鎮四方,為國藩輔,宣揚德美,廣耀威靈,乃國家之良規,海內所瞻望。且二宮宜有降殺,以正上下之序,明教化之本。」書三四上,吳主不聽。

六年春正月,吳太子和與魯王同宮,禮秩如一,羣臣多以為言。吳主乃命分宮別僚,二子由是有隙。衛將軍全琮遣其子寄事魯王,以書告丞相陸遜,遜報曰:「子弟苟有才,不憂不用,不宜私出以要榮利。若其不佳,終為取禍。且聞二宮勢敵,必有彼此,此古人之厚忌也。」寄果阿附魯王,輕為交構。遜書與琮曰:「卿不師日磾而宿留阿寄,終為足下門戶致禍矣。」行既不納遜言,更以致隙。

魯王曲意交結當時名士,偏將軍朱績以膽力稱,王自至其廨,就之坐,欲與結好。績下地住立,辭而不當。績,然之子也。

於是自侍御、賓客,造為二端,仇黨疑貳,滋延大臣,舉國中分。吳主聞之,假以精學,禁斷賓客往來。督軍使者羊衟上疏曰:「聞明詔省奪二宮備衛,抑絕賓客,使四方禮敬不復得通,遠近悚然,大小失望。或謂二宮不遵典式,就如所嫌,猶宜補察,密加斟酌,不使遠近得容異言。臣懼積疑成謗,久將宣流,而西北二隅,去國不遠,將謂二宮有不順之愆,不審陛下何以解之?」

吳主長女魯班適左護軍全琮,少女小虎適票騎將軍朱據。全公主與太子母王夫人有隙,吳主欲立王夫人為後,公主阻之,恐太子立怨已,心不自安,數譖毀太子。吳主寢疾,遣太子禱於長沙桓王廟,太子妃叔父張休居近廟,邀太子過所居。全公主使人覘視,因言:「太子不在廟中,專就妃家計議」。又言:「王夫人見上寢疾,有喜色」。吳主由是發怒,夫人以憂死,太子寵益衰。

魯王之黨楊竺、全寄、吳安、孫奇等共譖毀太子,吳主惑焉。陸遜上疏諫曰:「太子正統,宜有盤石之固。魯王藩臣,當使寵秩有差。彼此得所,上下獲安。」書三四上,辭情危切。又欲詣都口陳嫡庶之義,吳主不悅。

太常顧譚,遜之甥也,亦上疏曰:「臣聞有國有家者,必明嫡庶之端,異尊卑之禮,使高下有差,等級逾邈,如此,則骨肉之恩全,覬覦之望絕。昔賈誼陳治安之計,論諸侯之勢,以為勢重雖親,必有逆節之累,勢輕雖疏,必有保全之祚。故淮南親弟,不終饗國,失之於勢重也。吳苪疏臣,傳祚長沙,得之於勢輕也。昔漢文帝使慎夫人與皇后同席,袁盎退夫人之位,帝有怒色。及盎辨上下之義,陳「人彘」之戒,帝既悅懌,夫人亦悟。今臣所陳,非有所偏,誠欲以安太子而便魯王也。」由是魯王與譚有隙。

芍陂之役,譚弟承及張休皆有功。全琮子端、緒與之爭功,譖承、休於吳主,吳主徙譚、承、休於交州,又追賜休死。

太子太傅吾粲請使魯王出鎮夏口,出楊竺等,不得令在京師。又數以消息語陸遜。魯王與楊竺共譖之,吳主怒,收粲下獄,誅。數遣中使責問陸遜,遜憤恚而卒。其子抗為建武校尉,代領遜眾,送葬東還,吳主以楊竺所白遜二十事問抗,抗事事條答,吳主意乃稍解。

嘉平二年。初,會稽潘夫人有寵於吳主,生少子亮,吳主愛之。全公主既與太子和有隙,欲豫自結,數稱亮美,以其夫之兄子尚女妻之。吳主以魯王霸結朋黨以害其兄,心亦惡之,謂侍中孫峻曰:「子弟不睦,臣下分部,將有袁氏之敗,為天下笑。若使一人立者,安得不亂乎?」遂有廢和立亮之意,然猶沈吟者歷年。峻,靜之曾孫也。

秋,吳主遂幽太子和。票騎將軍朱據諫曰:「太子國之本根,加以雅性仁孝,天下歸心。昔晉獻用驪姬而申生不存,漢武信江充而戾太子冤死。臣竊懼太子不堪其憂,雖立思子之宮,無所復及矣。」吳主不聽。據與尚書僕射屈晃率諸將吏泥頭自縛,連日詣闕請和。吳主登白爵觀見,甚惡之,敕據、晃等「無事怱怱」。無難督陳正、五營督陳象各上書切諫,據、晃亦固諫不已,吳主大怒,族誅正、象。牽據、晃入殿,據、晃猶口諫,叩頭流血,辭氣不撓。吳主杖之各一百,左遷據為新都郡丞,晃斥歸田里。羣司坐諫誅放者以十數。遂廢太子和為庶人,徙故鄣。賜魯王霸死。殺楊竺,流其屍於江。又誅全寄、吳安、孫奇,皆以其黨霸譖和故也。初,楊竺少獲聲名,而陸遜謂之終敗,勸竺兄穆,令與之別族。及竺敗,穆以數諫戒竺,得免死。朱據未至官,中書令孫弘以詔書追賜死。

冬十一月,吳主立子亮為太子。三年夏四月,吳主立潘夫人為皇后。

吳主頗寤太子和之無罪。冬十一月,吳主祀南郊,還得風疾,欲召和還,全公主及侍中孫峻、中書令孫弘固爭之,乃止。

四年春正月,吳主立故太子和為南陽王,使居長沙。仲姬子奮為齊王,居武昌。王夫人子休為琅邪王,居虎林。

吳潘後性剛戾,吳主疾病,後使人問孫弘以呂后稱制故事。左右不勝其虐,伺其昏睡,縊殺之,託言中惡。後事泄,坐死者六七人。

夏四月,吳主殂,太子亮即位。太傅恪不欲諸王處濱江兵馬之地,乃徙齊王奮於豫章,琅邪王休于丹陽。奮不肯徙,又數越法度,恪為箋以遺奮曰:「帝王之尊,與天同位,是以家天下,臣父兄。仇讎有善,不得不舉,親戚有惡,不得不誅,所以承天理物,先國後身,蓋聖人立制,百代不易之道也。昔漢初興,多王子弟,至於太強,輒為不軌,上則幾危社稷,下則骨肉相殘,其後懲戒,以為大諱。自光武以來,諸王有制,惟得自娛於宮內,不得臨民干與政事,其與交通,皆有重禁,遂以全安,各保福祚。此則前世得失之驗也。大行皇帝覽古戒今,防芽遏萌,慮於千載,是以寢疾之日,分遣諸王各早就國,詔策勤渠,科禁嚴峻,其所戒敕,無所不至。誠欲上安宗廟,下全諸王,使百世相承,無凶國害家之悔也。大王宜上惟太伯順父之志,中念河間獻王、東海王疆恭順之節,下存前世驕恣荒亂之王以為警戒。而聞頃至武昌以來,多違詔敕,不拘制度,擅發諸將兵治護宮室。又左右常從有罪過者,當以表聞,公付有司,而擅私殺,事不明白。中書楊融親受詔敕,所當恭肅,乃雲正自不聽禁,當如我何。聞此之日,小大驚怪,莫不寒心。里語曰:明鑑所以照形,古事所以知今。大王宜深以魯王為戒,改易其行,戰戰兢兢,盡禮朝廷。如此,則無求不得。若棄忘先帝法教,懷輕慢之心,臣下寧負大王,不敢負先帝遺詔。寧為大王所怨疾,豈敢忘尊主之威,而令詔敕不行於藩臣邪。向使魯王早納忠直之言,懷驚懼之慮,則享祚無窮,豈有滅亡之禍哉。夫良藥苦口,唯病者能甘之。忠言逆耳,唯達者能受之。今者,恪等慺慺,欲為大王除危殆於萌芽,廣德慶之基原,是以不自知言至,願蒙三思。」王得箋懼,遂移南昌。

五年冬十月,孫峻殺諸葛恪。齊王奮聞諸葛恪誅,下住蕪湖,欲至建業觀變。傅相謝慈等諫,奮殺之。坐廢為庶人,徙章安。

南陽王和妃張氏,諸葛恪之甥也。先是恪有徙都之意,使治武昌宮,民間或言恪欲迎和立之。及恪被誅,丞相峻因此奪和璽綬,徙新都,又遣使者賜死。初,和妾何氏生子皓,諸姬子德、謙、俊。和將死,與張妃別,妃曰:「吉凶當相隨,終不獨生。」亦自殺。何姬曰:「若皆從死,誰當字孤。」遂撫育皓及其三弟,皆賴以獲全。

諸葛恪寇淮南 孫綝逆節附 编辑

魏邵陵厲公嘉平三年冬十一月,吳主以太子亮幼小,議所付託,孫峻薦大將軍諸葛恪可付大事。吳主嫌恪剛很自用,峻曰:「當今朝臣之才,無及恪者。」乃召恪於武昌。恪將行,上大將軍呂岱戒之曰:「世方多難,子每事必十思。」恪曰:「昔季文子三思而後行,夫子曰再思可矣。今君令恪十思,明恪之劣也。」岱無以答,時咸謂之失言。

虞喜論曰:夫託以天下,至重也。以人臣行主威,至難也。兼二至而管萬機,能勝之者鮮矣。呂侯,國之元耆,志度經遠,甫以十思戒之,而便以示劣見拒,此元遜之疏,機神不俱者也。若因十思之義,廣諮當世之務,聞善速於雷動,從諫急於風移,豈得隕首殿堂,死於凶豎之刃。世人奇其英辯,造次可觀,而哂呂侯無對為陋,不思安危終始之慮,是樂春藻之繁華而忘秋實之甘口也。昔魏人伐蜀,蜀人御之,精嚴垂髮,而費禕方與來敏對棋,意無厭倦。敏以為必能辦賊,言其明略內定,貌無憂色也。況長寧以為君子臨事而懼,好謀而成,蜀為蕞爾之國,而方向大敵,所規所圖,唯守與戰,何可矜已有餘,晏然無戚。斯乃禕性之寬簡,不防細微,卒為降人郭循所害,豈非兆見於彼而禍成於此哉。往聞長寧之甄文偉,今睹元遜之逆呂侯,二事體同,皆足以為世鑑也。

恪至建業,見吳主於臥內,受詔牀下,以大將軍領太子太傅,孫弘領少傅,詔有司諸事一統於恪,惟殺生大事然後以聞。為制羣官百司拜揖之儀,各有品序。又以會稽太守北海滕胤為太常。胤,吳王壻也。

四年春二月,吳主病困,召諸葛恪、孫弘、滕胤及將軍呂據、侍中孫峻入臥內,屬以後事。夏四月,吳主殂。孫弘素與諸葛恪不平,懼為恪所治,祕不發喪,欲矯詔誅恪。孫峻以告恪,恪請弘諮事,於坐中殺之,乃發喪。諡吳主曰大皇帝。太子亮即位,大赦,改元建興。閏月,以諸葛恪為太傅,滕胤為衛將軍,呂岱為大司馬。

初,吳大帝築東興堤以遏巢湖,其後入寇淮南,敗,以內船,遂廢不復治。冬十月,太傅恪會眾於東興,更作大堤,左右結山,俠築兩城,各留千人,使將軍全端守西城,都尉留略守東城,引軍而還。

鎮東將軍諸葛誕言於大將軍師曰:「今因吳內侵,使文舒逼江陵,仲恭向武昌,以羈吳之上流,然後簡精卒攻其兩城,比救至,可大獲也。」是時征南大將軍王昶、征東將軍胡遵、鎮南將軍母丘儉等各獻徵吳之計。朝廷以三徵計異,詔問尚書傅嘏。嘏對曰:「議者或欲泛舟徑濟,橫行江表。或欲四道並進,攻其城壘。或欲大佃疆場,觀釁而動。誠皆取賊之常計也。然自治兵以來,出入三載,非掩襲之軍也。賊之為寇,幾六十年矣,君臣相保,吉凶共患,又喪其元帥,上下憂危,設令列船津要,堅城據險,橫行之計,其殆難捷。今邊壤之守,與賊相遠,賊設羅落,又特重密,間諜不行,耳目無聞。夫軍無耳目,校察未詳,而舉大眾以臨巨險,此為希幸徼功,先戰而後求勝,非全軍之長策也。唯有進軍大佃,最差完牢。可詔昶、遵等擇地居險,審所錯置,及令三方一時前守。奪其肥壤,使還塉土,一也。兵出民表,寇鈔不犯,二也。招懷近路,降附日至,三也。羅落遠設,間構不來,四也。賊退其守,羅落必淺,佃作易立,五也。坐食積穀,士不運輸,六也。釁隙時聞,討襲速決,七也。凡此七者,軍事之急務也。不據則賊擅便資,據之則利歸於國,不可不察也。夫屯壘相偪,形勢已交,智勇得陳,巧拙得用,策之而知得失之計,角之而知有餘不足,虜之情僞,將焉所逃。夫以小敵大則役煩力竭,以貧敵富則斂重財匱,故曰敵逸能勞之,飽能饑之此之謂也。」司馬師不從。

十一月,詔王昶等三道擊吳。十二月,王昶攻南郡,母丘儉向武昌,胡遵、諸葛誕率眾七萬攻東興。甲寅,吳太傅恪將兵四萬,晨夜兼行,救東興。胡遵等敕諸軍作浮橋以渡,陳於堤上,分兵攻兩城。城在高峻,不可卒拔。諸葛恪使冠軍將軍丁奉與呂據、留贊、唐諮為前部,從山西上。奉謂諸將曰:「今諸軍行緩,若賊據便地,則難以爭鋒,我請趨之。」乃辟諸軍使下道,奉自率麾下三千人徑進。時北風,奉舉帆二日即至東關,遂據徐塘。時天雪,寒,胡遵等方置酒高會,奉見其前部兵少,謂其下曰:「取封侯爵賞,正在今日。」乃使兵皆解鎧,去矛戟,但兜鍪刀楯,倮身緣堨。魏人望見,大笑之,不即嚴兵。吳兵得上,便鼓譟,斫破魏前屯。呂據等繼至,魏軍驚擾散走,爭渡浮橋,橋壞絕,自投於水,更相蹈藉。前部督韓綜、樂安太守桓嘉等皆沒,死者數萬。綜故吳叛將,數為吳害,吳大帝常切齒恨之,諸葛恪命送其首以白太帝廟。獲車乘、牛、馬、驢、騾各以千數,資器山積,振旅而歸。

五年春正月,光祿大夫張緝言於師曰:「恪雖克捷,見誅不久。」師曰:「何故」緝曰:「威震其主,功蓋一國,求不死,得乎?」

二月,吳軍還自東興,進封太傅恪陽都侯,加荊、揚州牧,督中外諸軍事。恪遂有輕敵之心,復欲出軍,諸大臣以為數出罷勞,同辭諫恪,恪不聽。中散大夫蔣延固爭,恪命扶出。因着論以諭眾曰:「凡敵國欲相吞,即仇讎欲相除也。有讎而長之,禍不在已則在後人,不可不為遠慮也。昔秦但得關西耳,尚以併吞六國,今以魏比古之秦,土地數倍,以吳與蜀比古六國,不能半也。然今所以能敵之者,但以操時兵眾,於今適盡,而後生者未悉長大,正是賊衰少未盛之時。加司馬懿先誅王凌,續自隕斃,其子幼弱而專彼大任,雖有智計之士,未得施用。當今伐之,是其厄會。聖人急於趨時,誠謂今日。若順眾人之情,懷偷安之計,以為長江之險可以傳世,不論魏之終始,而以今日遂輕其後,此吾所以長嘆息者也。今聞眾人或以百姓尚貧,欲務閒息,此不知慮其大危,而愛其小勤者也。昔漢祖幸已自有三秦之地,何不閉關守險,以自娛樂,空出攻楚,身被創痍,介冑生蟣蝨,將士厭困苦,豈甘鋒刃而忘安寧哉。慮於長久,不得兩存者耳。每鑑荊邯說公孫述以進取之圖,近見家叔父表陳與賊爭競之計,未嘗不喟然嘆息也。夙夜反側,所慮如此,故聊疏愚言,以達二三君子之末。若一朝隕沒,志畫不立,貴令來世,知我所憂,可思於後耳。」眾人雖皆心以為不可,然莫敢復難。

丹陽太守聶友素與恪善,以書諫恪曰:「大行皇帝本有遏東關之計,計未施行。今公輔贊大業,成先帝之志,寇遠自送,將士憑賴威德,出身用命,一旦有非常之功,豈非宗廟神靈社稷之福邪。宜且按兵養銳,觀釁而動。今乘此勢,欲復大出,天時未可,而苟任盛意,私心以為不安。」恪題論後,為書答友曰:「足下雖有自然之理,然未見大數,熟省此論,可以開悟矣。」

滕胤謂恪曰:「君受伊、霍之託,入安本朝,出摧強敵,名聲振于海內,天下莫不震動,萬姓之心,冀得蒙君而息。今猥以勞役之後,興師出征,民疲力屈,遠主有備。若攻城不克,野略無獲,是喪前勞而招後賞也。不如按甲息師,觀隙而動。且兵者大事,事以眾濟,眾苟不悅,君獨安之。」恪曰:「諸雲不可,皆不見圖算,懷居苟安者也。而子復以為然,吾何望乎。夫以曹芳闇劣,而政在私門,彼之民臣,固有離心。今吾因國家之資,藉戰勝之威,則何往而不克哉。」三月,恪大發州郡二十萬眾復入寇,以滕胤為都下督,掌統留事。

夏四月,吳諸葛恪入寇淮南,驅略民人。諸將或謂恪曰:「今引軍深入,疆場之民必相率遠遁,恐兵勞而功少。不如止圍新城,新城困,救必至,至而圖之,乃可大獲。」恪從其計。五月,還軍圍新城。

詔太尉司馬孚督諸軍二十萬往赴之。大將軍師問於虞鬆曰:「今東西有事,二方皆急,而諸將意沮,若之何。」鬆曰:「昔周亞夫堅壁昌邑而吳、楚自敗,事有似弱而強,不可不察也。今恪悉其銳眾,足以肆暴,而坐守新城,欲以致一戰耳。若攻城不拔,請戰不可,師老眾疲,勢將自走,諸將之不徑進,乃公之利也。姜維有重兵而縣軍應恪,投食我麥,非深根之寇也。且謂我併力於東,西方必虛,是以徑進。今若使關中諸軍倍道急赴,出其不意,殆將走矣。」師曰:「善」乃使郭淮、陳泰悉關中之眾,解狄道之圍,敕母丘儉等按兵自守,以新城委吳。陳泰進至洛門,姜維糧盡,退還。

揚州牙門將涿郡張特守新城,吳人攻之連月。城中兵合三千人,疾病戰死者過半,而恪起土山急攻,城將陷,不可護。特乃謂吳人曰:「今我無心復戰也。然魏法,被攻過百日而救不至者,雖降,家不坐。自受敵以來,已九十餘日矣,此城中本有四千餘人,戰死者已過半,城雖陷,尚有半人不欲降,我當還為相語,條別善惡,明日早送名,且以我印綬去為信。」乃投其印綬與之。吳人聽其辭,而不取印綬。特乃投夜徹諸屋材柵,補其缺為二重。明日,謂吳人曰:「我但有鬥死耳。」吳人大怒,進攻之,不能拔。

會大暑,吳士疲勞,飲水,泄下、流腫,病者太半,死傷塗地。諸營吏日白病者多,恪以為詐,欲斬之,自是莫敢言。恪內惟失計,而恥城不下,忿形於色。將軍朱異以軍事迕恪,恪立奪其兵,斥還建業。都尉蔡林數陳軍計,恪不能用,策馬來奔。諸將伺知吳兵已疲,乃進救兵。秋七月,恪引軍去,士卒傷病,流曳道路,或頓僕坑壑,或見略獲,存亡哀痛,大小嗟呼。而恪晏然自若,出住江渚一月,圖起田於潯陽,詔召相銜,徐乃旋師。由此眾庶失望,怨讟興矣。

汝南太守鄧艾言於司馬師曰:「孫權已沒,大臣未附,吳名宗大族皆有部曲,阻兵仗勢,足以違命。諸葛恪新秉國政,而內無其主,不念撫卹上下,以立根基,競於外事,虐用其民,悉國之眾,頓于堅城,死者萬數,載禍而歸,此恪獲罪之日也。昔子胥、吳起、商鞅、樂毅皆見任時君,主沒猶敗,況恪才非四賢,而不慮大患,其亡可待也。」

八月,吳軍還建業,諸葛恪陳兵導從,歸入府館,即召中書令孫嘿厲聲謂曰:「卿等何敢數妄作詔。」嘿惶懼辭出,因病還家。

恪徵行之後,曹所奏署令長職司,一罷更選,愈治威嚴,多所罪責,當進見者無不竦息。又改易宿衛,用其親近。復敕兵嚴,欲向青、徐。

孫峻因民之多怨,眾之所嫌,構恪於吳主,雲欲為變。冬十月,孫峻與吳主謀置酒請恪。恪將入之夜,精爽擾動,通夕不寐,又家數有妖怪,恪疑之。旦日,駐車宮門,峻已伏兵於帷中,恐恪不時入事泄,乃自出見恪曰:「使君若尊體不安,自可須後,峻當具白主上。」欲以嘗知恪意。恪曰:「當自力入。」散騎常侍張約、朱恩等密書與恪曰:「今日張設非常,疑有他故。」恪以書示滕胤,胤勸恪還。恪曰:「兒輩何能為,正恐因酒食中人耳。」恪入,劍履上殿,進謝,還坐。設酒,恪疑未飲。孫峻曰:「使君病未善平,有常服藥酒,可取之。」恪意乃安,別飲所齎酒。數行,吳主還內,峻起如廁,解長衣,着短服,出曰:「有詔收諸葛恪。」恪驚起,拔劍未得,而峻刀交下。張約從旁斫峻,裁傷左手,峻應手斫約斷右臂。武衛之士皆趨上殿,峻曰:「所取者恪也,今已死。」悉令復刃,乃除地更飲。恪二子竦、建聞難,載其母欲來奔,峻使人追殺之。以葦蓆裹恪屍,篾束腰,投之石子岡。又遣無難督施寬就將軍施績、孫壹軍,殺恪弟奮威將軍融於公安,及其三子。恪外甥都鄉侯張震、常侍朱恩,皆夷三族。

臨淮臧均表乞收葬恪曰:「震雷電激,不崇一朝,大風衝發,希有極日,然猶繼以雲雨,因以潤物,是則天地之威不可經日浹辰,帝王之怒不宜訖情盡意。臣以狂愚,不知忌諱,敢冒破滅之罪,以邀風雨之會。伏念故太傅諸葛恪,罪積惡盈,自致夷滅,父子三首,梟市積日,觀者數萬,詈聲成風。國之大刑,無所不震,長老孩幼,無不畢見。人情之於品物,樂極則哀生,見恪貴盛,世莫與貳,身處臺輔,中間歷年,今之誅夷,無異禽獸,觀訖情反,能不憯然。且已死之人,與土壤同域,鑿掘斫刺,無所復加。願聖朝稽則乾坤,怒不極旬,使其鄉邑若故吏民,收以士伍之服,惠以三寸之棺。昔項籍受殯葬之施,韓信獲收斂之恩,斯則漢高發神明之譽也。惟陛下敦三皇之仁,垂哀矜之心,使國澤加於辜戮之骸,復受不已之恩,於以揚聲遐方,沮勸天下,豈不大哉。昔欒布矯命彭越,臣竊恨之,不先請主上而專名以肆情,其得不誅,實為幸耳。今臣不敢章宣愚情以露天恩,謹伏手書,冒昧陳聞,乞聖明哀察。」於是吳主及孫峻聽恪故吏斂葬。

初,恪少有盛名,大帝深器重之,而恪父瑾常以為戚,曰:「非保家之主也。」父友奮威將軍張承亦以為恪必敗諸葛氏。陸遜嘗謂恪曰:「在我前者,吾必奉之同升,在我下者,則扶接之。今觀君氣陵其上,意蔑乎下,非安德之基也。」漢侍中諸葛瞻,亮之子也。恪再攻淮南,越巂太守張嶷與瞻書曰:「東主初崩,帝實幼弱,太傅受寄託之重,亦何容易。親有周公之才,猶有管、蔡流言之變,霍光受任,亦有燕、蓋、上官逆亂之謀,賴成、昭之明以免斯難耳。昔每聞東主殺生賞罰不任下人,又今以垂沒之命,卒召太傅,屬以後事,誠實可慮。加吳、楚剽急,乃昔所記,而太傅離少主,履敵庭,恐非良計長算也。雖云東家綱紀肅然,上下輯睦,百有一失,非明者之慮也。取古則今,今則古也,自非郎君進忠言於太傅,誰復有盡言者邪。旋軍廣農,務行德惠,數年之中,東西並舉,實為不晚,願深採察。」恪果以此敗。

吳羣臣共議上奏,推孫峻為太尉,滕胤為司徒。有媚峻者言曰:「萬機宜在公族,若承嗣為亞公,聲名素重,眾心所附,不可量也。」乃表峻為丞相、大將軍,督中外諸軍事,又不置御史大夫。由是士人失望。滕胤女為恪子竦妻,胤以此辭位。孫峻曰:「鯀、禹罪不相及,滕侯何為。」峻與胤雖內不沾洽,而外相包容,進胤爵高密侯,共事如前。

高貴鄉公正元元年,孫峻驕矜淫暴,國人側目。司馬桓慮謀殺峻,立太子登之子吳侯英,不克,皆死。

二年秋七月,吳將軍孫儀、張怡、林恂謀殺峻,不克,死者數十人。全公主譖朱公主於峻曰:「與儀同謀。」峻遂殺朱公主。

甘露元年秋九月,孫峻使票騎將軍呂據及車騎將軍劉纂、鎮南將軍朱異、前將軍唐諮自江都入淮、泗,以圖青、徐。峻餞之於石頭,遇暴疾,以後事付從父弟偏將軍綝。峻卒,吳以綝為侍中、武衛將軍,都督中外諸軍事,召呂據等還。

呂據聞孫綝代孫峻輔政,大怒,與諸督將連名共表薦滕胤為丞相,綝更以胤為大司馬,代呂岱駐武昌。據引兵還,使人報胤,欲共廢綝。冬十月丁未,綝遣從兄憲將兵逆據於江都,使中使敕文欽、劉纂、唐諮等共擊取據,又遣侍中左將軍華融、中書丞丁晏告喻胤宜速去意。胤自以禍及,因留融、晏,勒兵自衛,召典軍楊崇、將軍孫諮,告以綝為亂,迫融等使有書難綝。綝不聽,表言胤反,許將軍劉承以封爵,使率兵騎攻圍胤。胤又劫融等使詐為詔發兵,融等不從,皆殺之。或勸胤引兵至蒼龍門,將士見公出,必委綝就公。時夜已半,胤恃與據期,又難舉兵向宮,乃約令部曲,說呂侯已在近道,故皆為胤盡死,無離散者。胤顏色不變,談笑如常。時大風,比曉,據不至,綝兵大會,遂殺滕及將士數十人,夷其三族。己酉,大赦,改元太平。或勸呂據奔魏者,據曰:「吾恥為叛臣。」遂自殺。

十一月,吳孫綝遷大將軍。綝負貴倨傲,多行無禮。峻從弟憲嘗與誅諸葛恪,峻厚遇之,官至右將軍、無難督,平九官事。綝遇憲薄於峻時,憲怒,與將軍王惇謀殺綝。事泄,綝殺惇,憲服藥死。

二年夏四月,吳主臨正殿,大赦,始親政事。孫綝表奏,多見難問。又科兵子弟十八已下、十五以上三千餘人,選大將子弟年少有勇力者使將之,日於苑中教習,曰:「吾立此軍,欲與之俱長。」又數出中書,視大帝時舊事,問左右侍臣曰:「先帝數有特製,今大將軍問事,但令我書可邪?」

三年秋八月,吳孫綝以吳主親覽政事,多所難問,甚懼。返自鑊裏,遂稱疾不朝,使弟威遠將軍據入倉龍門宿衛,武衛將軍恩、偏將軍幹、長水校尉闓分屯諸營,欲以自固。吳主惡之,乃推朱公主死意。全公主懼曰:「我實不知,皆朱據二子熊、損所白。」是時熊為虎林督,損為外部督,吳主皆殺之。損妻即孫峻妹也。綝諫不從,由是益懼。

吳主陰與全公主及將軍劉丞謀誅綝。全後父尚為太常、衛將軍,吳主謂尚子黃門侍郎紀曰:「孫綝專勢,輕小於孤。孤前敕之使速上岸,為唐諮等作援,而留湖中不上岸一步。事見《淮南三叛》。又委罪於朱異,擅殺功臣,不先表聞。築第橋南,不復朝見。此為自在,無復所畏,不可久忍,今規取之。卿父作中軍都督,使密嚴整士馬,孤當自出臨橋,率宿衛虎騎、左右無難一時圍之,作版詔敕綝所領皆解散,不得舉手。正爾,自當得之。卿去,但當使密耳。卿宣詔卿父,勿令卿母知之。女人既不曉大事,且綝同堂姊,邂逅漏泄,誤孤非小也。」紀承詔,以告尚。尚無遠慮,以語紀母,母使人密語綝。

九月戊午,綝夜以兵襲尚,執之,遣弟恩殺劉承於蒼龍門外,比明,遂圍宮。吳主大怒,上馬帶鞬執弓欲出,曰:「孤大皇帝適子,在位已五年,誰敢不從者。」侍中近臣及乳母共牽攀止之,不得出,嘆吒不食,罵全後曰:「爾父憒憒,敗我大事。」又遣呼紀,紀曰:「臣父奉詔不謹,負上,無面目復見。」因自殺。綝使光祿勳孟宗告太廟,廢吳主為會稽王。召羣臣議曰:「少帝荒病昏亂,不可以處大位,承宗廟,已告先帝廢之。諸君若有不同者,下異議。」皆震怖曰:「唯將軍令。」綝遣中書郎李崇奪吳主璽綬,以吳主罪班告遠近。尚書桓彝不肯署名,綝怒,殺之。典軍施正勸綝迎立琅邪王休,綝從之。己未,綝使宗正楷與中書郎董朝迎琅邪王於會稽,遣將軍孫耽送會稽王亮之國。亮時年十六。徙全尚於零陵,尋追殺之。遷全公主於豫章。

冬十月戊午,琅邪王行至曲阿,有老公遮王叩頭曰:「事久變生,天下喁喁,願陛下速行。」王善之。是日,進及布塞亭。孫綝以琅邪王未至,欲入居宮中,召百官會議,皆惶怖失色,徒唯唯而已。選曹郎虞汜曰:「明公為國伊、周,處將相之任,擅廢立之威,將上安宗廟,下惠百姓,大小踊躍,自以伊、霍復見。今迎王未至,而欲入宮,如是羣下搖盪,眾聽疑惑,非所以永終忠孝,揚名後世也。」綝不懌而止。汜,翻之子也。

綝命弟恩行丞相事,率百僚以乘輿法駕迎琅邪王於永昌亭,築宮,以武帳為便殿,設御坐。己卯,王至便殿,止東廂,孫恩奉上璽符,王三讓,乃受。羣臣以次奉引,王就乘輿,百官陪位。綝以兵千人迎於半野,拜於道側,王下車答拜。即日,御正殿,大赦,改元永安。孫綝稱「草莽臣詣闕上書,上印綬、節鉞,求避賢路」。吳主引見,慰諭。下詔以綝為丞相、荊州牧,增邑五縣。以恩為御史大夫、衛將軍、中軍督,封縣侯。孫據、幹、闓皆拜將軍,封侯。又以長水校尉布為輔義將軍,封永康侯。

先是,丹陽太守李衡數以事侵琅邪王,其妻習氏諫之,衡不聽。琅邪王上書乞徙他郡,詔徙會稽。及琅邪王即位,李衡憂懼,謂妻曰:「不用卿言,以至於此。吾欲奔魏,何如?」妻曰:「不可。君本庶民耳,先帝相拔過重,既數作無禮,而覆逆自猜嫌,逃叛求活,以此北歸,何面目見中國人乎?」衡曰:「計何所出。」妻曰:「琅邪王素好善慕名,方欲自顯於天下,終不以私嫌殺君明矣。可自囚詣獄,表列前失,顯求受罪。如此,乃當逆見優饒,非但直活而已。」衡從之。吳主詔曰:「丹陽太守李衡以往事之嫌,自拘司敗。夫射鉤、斬祛,在君為君。其遣衡還郡,勿令自疑。」又加威遠將軍,授以棨戟。

己丑,吳主封故南陽王和子皓為烏程侯。

羣臣奏立皇后、太子。吳主曰:「朕以寡德,奉承洪業,蒞事日淺,恩澤未敷,后妃之號,嗣子之位,非所急也。」有司固請,吳主不許。

孫綝奉牛酒詣吳主,吳主不受,齎詣左將軍張布。酒酣,出怨言曰:「初廢少主,時多勸吾自為之者。吾以陛下賢明,故迎之。帝非我不立,今上禮見拒,是與凡臣無異,當復改圖耳。」布以告吳主。吳主銜之,恐其有變,數加賞賜。戊戌,吳主詔曰:「大將軍掌中外諸軍事,事統煩多,其加衛將軍、御史大夫恩侍中,與大將軍分省諸事。」或有告綝懷怨侮上欲圖反者,吳主執以付綝,綝殺之。由是益懼,因孟宗求出屯武昌,吳主許之。綝盡敕所督中營精兵萬餘人,皆令裝載。又取武庫兵器,吳主咸令給與。綝求中書兩郎典知荊州諸軍事,主者奏中書不應外出,吳主特聽之。其所請求,一無違者。

將軍魏邈說吳主曰:「綝居外,必有變。」武衛士施朔又告綝謀反。吳主將討綝,密問輔義將軍張布,布曰:「左將軍丁奉,雖不能吏書,而計略過人,能斷大事。」吳主召奉告之,且問以計劃。奉曰:「丞相兄弟支黨甚盛,恐人心不同,不可卒制,可因臘會有陸兵以誅之。」吳主從之。

十二月丁卯,建業中謠言明會有變,綝聞之,不悅。夜大風,髮屋揚沙,綝益懼。戊辰,臘會,綝稱疾不至。吳主強起之,使者十餘輩,綝不得已,將入,眾止焉。綝曰:「國家屢有命,不可辭。可豫整兵,令府內起火,因是可得速還。」遂入,尋而火起,綝求出。吳主曰:「外兵自多,不足煩丞相也。」綝起離席,奉、布目左右縛之。綝叩頭曰:「願徙交州。」吳主曰:「卿何以不徙滕胤、呂據於交州乎?」綝復曰:「願沒為官奴。」吳主曰:「卿何不以胤、據為奴乎?」遂斬之。以綝首令其眾曰:「諸與綝同謀者,皆赦之。」放仗者五千人。孫闓乘船欲降北,追殺之。夷綝三族,發孫峻棺,取其印綬,斫其木而埋之。

吳主改葬諸葛恪,朝臣有乞為諸葛恪立碑者,吳主詔曰:「盛夏出軍,士卒傷損,無尺寸之功,不可謂能。受託孤之任,死於豎子之手,不可謂智。」遂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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