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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詞云:

  妻妾眼前花,死後冤家。尋常說起抱琵琶。怒氣直沖霄漢上,切齒磋牙。

  及至戴喪髽,別長情芽。個中心緒亂如麻。學抱琵琶猶恨晚,尚不如他。

  這一首《浪淘沙》詞,乃說世間的寡婦,改醮者多,終節者少,凡為丈夫者,教訓婦人的話雖要認真,屬望女子之心不須太切。在生之時,自然要著意防閒,不可使他動一毫邪念;萬一自己不幸,死在妻妾之前,至臨終永訣之時,倒不防勸他改嫁。他若是個貞節的,不但勸他不聽,這番激烈的話,反足以堅其守節之心;若是本心要嫁的,莫說禮法禁他不住,情意結他不來,就把死去嚇他,道:「你若嫁人,我就扯你到陰間說話」,他也知道閻羅王不是你做,「且等我嫁了人,看你扯得去、扯不去」?當初魏武帝臨終之際,吩咐那些嬪妃,教他分香賣履,消遣時日,省得閒居獨宿,要起欲心,也可謂會寫遺囑的了。誰想晏駕之後,依舊都做了別人的姬妾。

  想他當初吩咐之時,那些婦人到背後去,那一個不罵他幾聲阿呆,說我們六宮之中,若個個替你守節,只怕京師地面狹窄,起不下這許多節婦牌坊。若使遺詔上肯附一筆道:「六宮嬪御,放歸民間,任從嫁遣。」那些女子豈不分香刻像去尸祝他,賣履為資去祭奠他?千載以後,還落個英雄曠達之名,省得把「分香賣履」四個字露出一生醜態,填人笑罵的舌根。

  所以做丈夫的人,凡到易簀之時,都要把魏武帝做個殷鑒。

  姬妾多的,須趁自家眼裡或是贈與貧士,或是嫁與良民,省得他到披麻戴孝時節,把哭聲做了怨聲。就是沒有姬妾,或者妻子少艾的,也該把幾句曠達之言去激他一激。激得著的等他自守,當面決不怪我衝撞;激不著的等他自嫁,背後也不罵我阿呆。這是死丈夫待活妻妾的秘訣,列位都要緊記在心。

  我如今說兩個激不著的,一個激得著的,做個榜樣。只是激不著的本該應激得著,激得著的儘可以激不著,於理相反,於情相悖,所以叫做奇聞。

  明朝靖、歷之間,江西建昌府有個秀士,姓馬字麟如,生來資穎超凡,才思出眾,又有一副絕美的姿容。那些善風鑒的,都道男子面顏不宜如此嬌媚,將來未必能享大年。他自己也曉得命理,常說我二十九歲運限難過,若跳得這個關去,就不妨了。所以功名之念甚輕,子嗣之心極重。

  正妻羅氏,做親幾年不見生育,就娶個莫氏為妾。莫氏小羅氏幾歲,兩個的姿容都一般美麗。家中又有個丫鬟,叫做碧蓮,也有幾分顏色,麟如收做通房。

  尋常之夜,在妻妾房中宿歇得多;但到行經之後,三處一般下種。過了七八年,羅氏也不生,碧蓮也不育,只有莫氏生下一子。

  生子之年,麟如恰好二十九歲。果然運限不差,生起一場大病,似傷寒非傷寒,似陰症非陰症,麟如自己也是精於醫道的,竟辨不出是何症候。自己醫治也不好,請人醫治也不效,一日重似一日。

  看看要絕命了,就把妻妾通房,都叫來立在面前,抱著兒子問道:「我做一世人,止留得這些骨血,你們三個之中那一個肯替我撫養?我看你們都不像做寡婦的材料,肯守不肯守,大家不妨直說。若不情願做未亡人,好待我尋個朋友,把孤兒托付與他,省得做拖油瓶帶到別人家去,被人磨滅了,斷我一門宗祀。」羅氏先開口道:「相公說的甚麼話?烈女不更二夫,就是沒有兒子,尚且要立嗣守節;何況有了嫡親骨血,還起別樣的心腸?我與相公是結髮夫妻,比他們婢妾不同。他們若肯同伴相守,是相公的大幸;若還不願,也不要擔擱了他,要去只管去。有我在此撫養,不愁兒子不大。何須尋甚麼朋友,托甚麼孤兒,惹別人談笑。」麟如點點頭道:「說得好,這才像個結髮夫妻。」莫氏聽了這些話,心上好生不平。丈夫不曾喝采得完,他就高聲截住道:「結髮便怎的,不結髮便怎的?大娘也忒把人看輕了。你不生不育的,尚且肯守,難道我生育過的,反丟了自家骨血,去嫁別人不成?從古來只有守寡的妻妾,那有守寡的梅香?我們三個之中,只有碧蓮去得。相公若有差池,尋一分人家,打發他去,我們兩個生是馬家人,死是馬家鬼,沒有第二句說話。 相公只管放心。」

  麟如又點點頭道:「一發說得好,不枉我數年寵愛。」羅氏、莫氏說話之時,碧蓮立在旁邊,只管噴噴稱羨。及至說完,也該輪著他應付幾句,他竟低頭屏氣,寂然無聲。

  麟如道:「碧蓮為甚麼不講,想是果然要嫁麼?」碧蓮閉著口再不則聲。羅氏道:「你是沒有關係的,要去就說去,難道好強你守節不成?」碧蓮不得已,才回覆道:「我的話不消自己答應,方纔大娘,二娘都替我說過了,做婢妾的人比結髮夫妻不同,只有守寡的妻妾,沒有守寡的梅香。若是孤兒沒人照管,要撫養他成人,替相公延一條血脈,我自然不該去;如今大娘也要守他,二娘也要守他,他的母親多不過,那希罕我這個養娘?若是相公百年以後,沒人替你守節,或者要我做個看家狗,逢時遇節燒一分紙錢與你,我也不該去;如今大娘也要守寡,二娘也要守寡,馬家有甚麼大風水,一時就出得三個節婦?如今但憑二位主母,要留我在家服事,我也不想出門;若還愁吃飯的多,要打發我去,我也不敢賴在家中。總來做丫鬟的人,沒有甚麼關係,失節也無損於己,守節也無益於人,只好聽其自然罷了。」

  麟如聽見這些話,雖然說他老實,卻也怪他無情。心上酌量道:「這三個之中,第一個不把穩的是碧蓮,第一個把穩的是羅氏,莫氏還在穩不穩之間。碧蓮是個使婢,況且年紀幼小,我活在這邊,他就老了面皮,說出這等無恥的話;我死之後,還記得甚麼恩情?羅氏的年紀長似他們兩個,況且又是正妻,豈有不守之理?莫氏既生了兒子,要嫁也未必就嫁,畢竟要等兒子離了乳哺,交與大娘方纔去得。做小的在家守寡,那做大的要嫁也不好嫁得;等得兒子長大,妾要嫁人時節,他的年紀也大了,顏色也衰了,就沒有必守之心,也成了必守之勢。將來代莫氏撫孤者,不消說是此人;就是勉莫氏守節者,也未必不是此人。」吩咐過了,只等斷氣。誰想淹淹纏纏,只不見死,空了幾時不受藥,那病反痊可起來,再將養幾時,公然好了。從此以後與羅氏、莫氏恩愛更甚於初;碧蓮只因幾句本色話,說冷了家主的心,終日在面前走來走去,眼睛也沒得相他。莫說閒空時節不來耕治荒田,連那農忙之際,也不見來播種了。

  卻說麟如當初自垂髫之年,就入了學,人都以神童目之,道是兩榜中人物。怎奈他自恃聰明,不肯專心舉業,不但詩詞歌賦,件件俱能,就是琴棋書畫的技藝,星相醫卜的術數,沒有一般不會。別的還博而不精,只有岐黃一道,極肯專業致志。

  古語云:

  秀才行醫,如菜作齏。

  麟如是個絕頂聰明的人,又兼各樣方書,無所不閱,自然觸類旁通,見一知十。凡是鄰里鄉黨之中有疑難的病症,醫生醫不好的,請他診一診脈,定一個方,不消一兩貼藥,就醫了。

  只因他精於醫理,弄得自己應接不暇。那些求方問病的,不是朋友,就是親戚,醫好了病,又沒有謝儀,終日賠工夫看病,賠紙筆寫方,把自家的舉業反荒疏了。

  一日宗師歲試,不考《難經》《脈訣》;出的題目依舊是四書本經。麟如寫慣了藥方,筆下帶些黃連、苦參之氣,宗師看了,不覺瞑眩起來,竟把他放在末等。

  麟如前程考壞,不好見人,心上思量道:「我一向在家被人纏擾不過,不如乘此失意之時,離開家鄉,竟往別處行道。古人云:『得志則為良相,不得志則為良醫。』有我這雙國手,何愁不以青襄致富?」算計定了,吩咐羅氏、莫氏說:「我要往遠處行醫,你們在家苦守。我立定腳跟,就來接你們同去。」

  羅氏、莫氏道:「這也是個算計。」就與他收拾行李。

  麟如止得一個老僕,留在家中給薪水,自己約一個朋友同行。

  那朋友姓萬,字子淵,與麟如自小結契,年事相仿,面貌也大同小異,一向從麟如學醫道的。二人離了建昌,搭江船順流而下,到了揚州,說此處是冠蓋往來之地,客商聚集之所,借一傳百,易於出名,就在瓊花觀前租間店面,掛了「儒醫馬麟如」的招牌。

  不多幾時,就有知府請他看玻知府患的內傷,滿城的人都認做外感,換一個醫生,發表一次,把知府的元氣消磨殆盡,竟有旦夕之危。

  麟如走到,只用一貼清理的藥,以後就補元氣,不上數貼,知府病勢退完,依舊升堂理事。道他有活命之功,十分優待,逢人便說揚州城裡止得一個醫生,其餘都是劊子手。麟如之名,由此大著。

  未及三月,知府升了陝西副使,定要強麟如同去。麟如受他知遇之恩,不好推卻,只是揚州生意正好,捨不得丟,就與子淵商議道:「我便隨他去,你還在此守著窠巢,做個退步。

  我兩個面貌相同,到此不久,地方之人,還不十分相識,但有來討藥的,你竟冒我名字應付他,料想他們認不出。我此去離家漸遠,音信難通,你不時替我寄信回去,安慰家人。」吩咐完了,就寫一封家書,將揚州所得之物,盡皆留下,教子淵覓便寄回,自己竟隨主人去了。

  子淵與麟如別後,遇著一個葛巾客人,是自家鄉里,就將麟如所留銀信交付與他,自己也寫一封家書,托他一同寄去。

  終日坐在店中兜攬生意。

  那些求醫問病的,只聞其名,不察其人,來的都叫馬先生、馬相公。況且他用的藥與麟如原差不多,地方上人見醫得症好,一發不疑,只是鄰舍人家還曉得有些假借。

  子淵再住幾時,人頭漸熟,就換個地方,搬到小東門外,連鄰居都認不出來了。

  只有幾個知事的在背後猜疑道:「聞得馬麟如是前任太爺帶去了,為甚麼還在這邊?」那鄰居聽見,就述這句話來轉問子淵。子淵恐怕露出馬腳,想句巧話對他道:「這句話也不為無因。他原要強我同去,我因離不得這邊,轉薦一個舍親叫做萬子淵,隨他去了,所以人都誤傳是我。」鄰舍聽了這句話,也就信以為實。

  過上半年,子淵因看病染了時氣,自己大病起來。自古道:「盧醫不自醫。」千方百劑,再救不好,不上幾時,做了異鄉之鬼。身邊沒有親人,以前積聚的東西,盡為僱工人與地所得,同到江都縣遞一張報呈,知縣批著地方收殮。地方就買一口棺木,將屍首盛了,抬去丟在新城腳下,上面刻一行字道:「江西醫士馬麟如之柩。」待他親人好來識認。

  卻說子淵在日,止托葛巾客人寄得那封家信,只說信中之物盡勾安家,再過一年半載寄信未遲。誰想葛巾客人因貪小利,竟將所寄之銀買做貨物,往浙江發賣,指望翻個筋頭,趁些利錢,依舊將原本替他寄回。不想到浙江賣了貨物,回至鄔鎮地方,遇著大伙強盜,身邊銀兩盡為所劫。正愁這注信、銀不能著落,誰想回到揚州,見說馬醫生已死,就知道是萬子淵了。

  原主已沒,無所稽查,這宗銀子落得送與強盜,連空信都棄之水中,竟往別處營生去了。

  卻說羅氏、莫氏見丈夫去後,音信杳然,聞得人說在揚州行道,就著僕往揚州訪問。老僕行至揚州,問到原舊寓處,方纔得知死信。

  老僕道:「我家相公原與萬官人同來,相公既死,他就該趕回報信,為甚麼不見回來,如今到那裡去了?」鄰舍道:「那姓萬的是他薦與前任太爺,帶往陝西去了。姓萬的去在前,他死在後,相隔數千里,那裡曉得他死,趕回來替你報信?」

  老僕聽到此處,自然信以為真。尋到新城腳下,撫了棺木,痛哭一場。身邊並無盤費,不能裝載還家,只得趕回報訃。

  羅氏、莫氏與碧蓮三人聞失所天,哀慟幾死,換了孝服,設了靈位,一連哭了三日,聞者無不傷心。到四五日上,羅氏、莫氏痛哭如前,只有碧蓮一人雖有悲淒之色,不作酸楚之聲,勸羅氏、莫氏道:「死者不可復生,徒哭無益,大娘、二娘還該保重身子,替相公料理後事,不要哭壞了人。」羅氏、莫氏道:「你是有去路的,可以不哭;我們一生一世的事止於此了,即欲不哭,其可得乎?」碧蓮一片好心,反討一場沒趣。只見羅氏、莫氏哭到數日之後,不消勸得,也就住了。

  起先碧蓮所說料理後事的話,第一要催他設處盤費,好替家主裝喪;第二要勸想條生計,好替丈夫守節。只因一句」有去路」的話,截住謀臣之口,以後再不敢開言。還只道他止哀定哭之後,自然商議及此。誰想過了一月有餘,絕不提起」裝喪」二字。碧蓮勞忍耐不過,只得問道:「想公的骸骨拋在異鄉,不知大娘、二娘幾時差人去裝載?」羅氏道:「這句好聽的話我家主婆怕不會說,要你做通房的開口?千里裝喪,須得數十金盤費,如今空拳白手,那裡借辦得來?只好等有順便人去,托他焚化了捎帶回來,埋在空處,做個記念罷了。孤兒寡婦之家,那裡做得爭氣之事?」莫氏道:「依我的主意,也不要去裝,也不要去化,且留他停在那邊,待孩子大了再做主意。」

  碧蓮平日看見他兩個都有私房銀子藏在身邊,指望各人拿出些來,湊作舟車之費,誰想都不肯破慳,說出這等忍心害理的話,碧蓮心上好生不平。欲待把大義至情責備他幾句,又怕激了二人之怒,要串通一路逼他出門,以後的過失就沒人規諫。

  只得用個以身先人之法去感動他,就對二人道:「碧蓮昨日與老蒼頭商議過了,扶櫬之事,若要獨僱船隻,所費便多;倘若搭了便船,順帶回來,也不過費得十金之數。碧蓮閒空時節替人做些針指,今日半分,明日三釐,如今湊集起來,只怕也有一半,不知大娘、二娘身邊可湊得那一半出?萬一湊不出來,我還有幾件青衣,總則守孝的人,三年穿著不得,不如拿去賣了,湊做這樁大事。也不枉相公收我一場。說便是這等說,也還不敢自專,但憑大娘、二娘的主意。」羅氏、莫氏被他這幾句話說得滿面通紅,那些私房銀子,原要藏在身邊,帶到別人家去幫貼後夫的,如今見他說得詞嚴義正,不敢回個沒有,只得齊聲應道:「有是有幾兩,只因不勾,所以不敢行事,如今既有你一半做主,其餘五兩自然是我們湊出來了,還有甚麼說得?」碧蓮就在身邊摸出一包銀子,對二人當面解開,稱來還不上五兩,若論塊數,竟有上千。羅氏、莫氏見他欣然取出,知道不是虛言,只得也去關了房門,開開箱籠,就如做賊一般,解開荷包,拈出幾塊,依舊藏了。每人稱出二兩幾錢,與碧蓮的湊成十兩之數,一齊交與老僕。老僕竟往揚州,不上一月,喪已裝回,尋一塊無礙之地,將來葬了。

  卻說羅氏起先的主意,原要先嫁碧蓮,次嫁莫氏,將他兩人的身價,都湊作自己的妝奩,或是坐產招夫,或是挾資往嫁的。

  誰想碧蓮首倡大義,今日所行之事,與當初永訣之言,不但迥然不同,亦且判然相反,心上竟有些怕他起來,遣嫁的話,幾次來在口頭,只是不敢說出。

  看見莫氏的光景,還是欺負得的,要先打發他出門,好等碧蓮看樣,又多了身邊一個兒子。若教他帶去,怕人說有嫡母在家,為何教兒子去隨繼父?若把他留在家中,又怕自己被他纏住,後來出不得門。立在兩難之地,這是羅氏的隱情了。

  莫氏胸中又有一番苦處。一來見小似他的當嫁不肯嫁,大似他的要嫁不好嫁,把自己夾在中間,動彈不得。二來懊恨生出來的孽障,大又不大,小又不校若還有幾歲年紀,當得家僮使喚,娶的人家還肯承受;如今不但無用,反要磨人,那個肯惹別人身上的蝨,到自己身上去搔?索性是三朝半月的,或者帶到財主人家,拚出得幾兩銀子,僱個乳娘撫養,待大了送他歸宗;如今日夜釘在身邊,啼啼哭哭,那個娶親的人不圖安逸,肯容個芒刺在枕席之間?這都是莫氏心頭說不出的苦楚,與羅氏一樣病源,兩般症候。每到慾火難禁之處,就以哭夫為名,悲悲切切,自訴其苦。

  只有碧蓮一人,眼無淚跡,眉少愁痕,倒比家主未死之先,更覺得安閒少累。羅氏、莫氏見他安心守寡,不想出門,起先畏懼他,後來怨恨他,再過幾時,兩個不約而同都來磨滅他。

  茶冷了些,就說燒不滾;飯硬了些,就說煮不熟。無中生有,是裡尋非,要和他吵鬧。碧蓮只是逆來順受,再不與他認真。

  且說莫氏既有怨恨兒子之心,少不得要見於詞色,每到他啼哭之時,不是咒,就是打,寒不與衣,饑不與食,忽將掌上之珠,變作眼中之刺。

  羅氏心上也恨這個小冤家掣他的肘,起先還怕莫氏護短,怒之於中不能形之於外,如今見他生母如此,正合著古語二句:自家骨肉尚如此,何況區區陌路人。

  那孩子見母親打罵,自然啼啼哭哭,去投奔大娘。誰想躲了雷霆,撞著霹靂,不見菩薩低眉,反惹金剛怒目。甫離襁褓的赤子,怎經得兩處折磨,不見長養,反加消縮。

  碧蓮口中不說,心上思量道:「二人將不利於孺子,為程嬰、杵臼者,非我而誰?」每見孩子啼哭,就把他摟在懷中,百般哄誘。又買些果子,放在牀頭,晚間騙他同睡。

  那孩子只要疼熱,那管親晚,睡過一兩夜,就要送還莫氏,他也不肯去了。莫氏巴不得遣開冤孽,才好脫身,那裡還來索其故物。

  羅氏對莫氏道:「你的年紀尚小,料想守不到頭。起先孩子離娘不得,我不好勸你出門;如今既有碧蓮撫養,你不如早些出門,省得辜負青年。」莫氏道:「若論正理,本該在家守節,只是家中田地稀少,沒有出息,養不活許多閒人,既蒙大娘吩咐,我也只得去了。只是我的孽障,怎好遺累別人?他雖然跟住碧蓮,只怕碧蓮未必情願。萬一走到人家,過上幾日,又把孩子送來,未免惹人憎惡。

  求大娘與他說個明白:他若肯認真撫養,我就把孩子交付與他,只當是他親生親養,長大之時就不來認我做娘,我也不怪;若還只顧眼前,不管後日,歡喜之時領在身邊,厭煩之時送來還我,這就成不得了。」碧蓮立在旁邊,聽了這些說話,就不等羅氏開口,欣然應道:「二娘不須多慮,碧蓮雖是個丫鬟,也略有些見識,為甚麼馬家的骨血,肯拿去送與別人?莫說我不送來還你,就是你來取討,我也決不交付,你要去只管去。碧蓮在生一日,撫養一日;就是碧蓮死了,還有大娘在這邊,為甚麼定要累你?」羅氏聽他起先的話,甚是歡喜,道他如今既肯擔當,明日嫁他之時,若把兒子與他帶去,料也決不推辭;及至見他臨了一句,牽扯到自己身上,未免有些害怕起來。

  又思量道:「只有你這個呆人,肯替別人挑擔,我是個伶俐的人,怎肯做從井救人之事?不如趁他高興之時,把幾句硬話激他,再把幾句軟話求他,索性把我的事也與他說個明白。

  他若乘興許了,就是後面翻悔,我也有話問他,省得一番事業作兩番做。」就對他道:「碧蓮,這樁事你也要斟酌,孩子不是容易領的,好漢不是容易做的,後面的日子長似前邊,倘若孩子磨起人來,日不肯睡,夜不肯眠,身上溺尿,被中撒屎,弄教你哭不得,笑不得,那時節不要懊悔。你是出慣心力的人,或者受得這個累起,我一向是愛清閒,貪自在的,寧可一世沒有兒子,再不敢討這苦吃。你如今情願不情願,後面懊悔不懊悔,都趁此時說個明白,省得你惹下事來,到後面貽害於我。」

  碧蓮笑一笑道:「大娘莫非因我拖了那個尾聲,故此生出這些遠慮麼?方纔那句話,是見二娘疑慮不過,說來安慰他的,如何認做真話?況且我原說碧蓮死了,方纔遺累大娘。碧蓮肯替家主撫孤,也是個女中義士,天地有知,死者有靈,料想碧蓮決不會死。碧蓮不死,大娘只管受清閒,享自在,決不教你吃苦。我也曉得孩子難領,好漢難做,後來日子細長,只因看不過孩子受苦,忍不得家主絕嗣,所以情願做個呆人,自己討這苦吃。如今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保得沒有後言,大娘不消多慮。」羅氏道:「這等說來,果然是個女中義士了。莫說別人,連我也學你不得。既然如此,我還有一句話,也要替你說過。二娘去後,少不得也要尋分人家打發你,到那時節,你須要把孩子帶去,不可說在家一日,撫養一日,跨出門檻,就不干你的事,又依舊累起我來。」碧蓮道:「大娘在家,也要個丫鬟服事,為甚麼都要打發出去?難道一分人家,是大娘一個做得來的?」羅氏見他問到此處,不好糊塗答應,就厚著臉皮道:「老實對你講,莫說他去之後你住不牢,就是你去之後,連我也立不定了。」碧蓮聽了這句話,不覺目睜口呆,定了半晌,方纔問道:「這等說來,大娘也是要去的了?請問這句說話真不真,這個意思決不決?也求大娘說個明白,等碧蓮好做主意。」羅氏高聲應道:「有甚麼不真?有甚麼不決?你道馬家有多少田產,有幾個親人?難道靠著這個尺把長的孩子,教我呷西風、吸露水替他守節不成?」碧蓮點點頭頭:「說得是,果然沒有靠傍,沒有出息。從來的節婦都出在富貴人家,績麻拈草的人如何守得寡住?這等大娘也請去,二娘也請去,待碧蓮住在這邊,替馬氏一門做個看家狗罷。」羅氏與莫氏一齊問道:「我們若有了人家,這房戶裡的東西,少不得都要帶去。

  你一個住在家中,把甚麼東西養生?教何人與你做伴?」碧蓮道:「不妨,我與大娘、二娘不同,平日不曾受用得慣,每日只消半升米、二斤柴就過得去了。那六七十歲的老蒼頭,沒有甚麼用處,料理大娘、二娘不要,也叫他住在家中,儘可以看門守戶。若是年紀少壯的,還怕男女同居,有人議論;他是半截下土的人,料想不生物議。等他天年將盡,孩子又好做伴了。

  這都是一切小事,不消得二位主母費心,各請自便就是。」羅氏、莫氏道:「你這句話若果然出於真心,就是我們的恩人了,請上受我們一拜。」碧蓮道:「主母婢妾,分若君臣,豈有此理?」羅氏、莫氏道:「你若肯受拜,才見得是真心,好待我們去尋頭路;不然,還是饑諷我們的話,依舊作不得准。」碧蓮道:「這等恕婢子無狀了。」就把孩子抱在懷中,朝外而立,羅氏、莫氏深深拜了四拜。碧蓮的身子就像泥塑大雕的一般,挺然直受,連「萬福」也不叫一聲。

  羅氏、莫氏得了這個替死之人,就如罪囚釋了枷鎖,肩夫丟了重擔,那裡鬆得過?連夜叫媒婆尋了人家,席捲房中之物,重做新人去了。

  碧蓮攬些女工針指,不住的做,除三口吃用之外,每日還有羨餘,時常買些紙錢,到墳前燒化,便宜了個冒名替死的萬子淵,鶻鶻突突在陰間受享。這些都是後話。

  卻說馬麟如自從隨了主人,往陝西赴任,途中朝夕盤桓,比初時更加親密。主人見他氣度舂容,出言彬雅,全不像個術士,閒中問他道:「看兄光景,大有儒者氣象,當初一定習過舉業的,為甚麼就逃之方外,隱於壺中?」麟如對著知己,不好隱瞞,就把自家的來歷說了一遍。

  主人道:「這等說來,兄的天分一定是高的了。如今尚在青年,怎麼就隳了功名之志?待學生到任之後,備些燈火之資,尋塊養靜之地,兄還去讀起書來。遇著考期,出來應試,有學生在那邊,不怕地方攻冒籍。倘若秋闈高捷,春榜聯登,也不枉與學生相處一番。以醫國之手,調元燮化,所活之人必多,強如以刀圭濟世,吾兄不可不勉。」麟如受了這番獎勵,不覺死灰復燃,就立起身來,長揖而謝。主人蒞任之後,果然依了前言,差人往蕭寺之中討一間靜室,把麟如送去攻書,適館授餐,不減緇衣之好。

  未及半載,就扶持入學;科闈將近,又薦他一名遺才。麟如恐負知己,到場中繹想抽思,恨不得把心肝一齊嘔出。三場得意,掛出榜來,巍然中了。少不得公車之費,依舊出在主人身上。麟如經過揚州,教人去訪萬子淵,請到舟中相會。地方回道:「是前任太爺請去了。」麟如才記起當初冒名的話,只得吩咐家人,倒把自家的名字去訪問別人。

  那地方鄰舍道:「人已死過多時,骨殖都裝回去了,還到這邊來問?」麟如雖然大驚,還只道是他自己的親人來收拾回去,那裡曉得其中就裡?及至回到故鄉,著家人先去通報,教家中喚吹手轎夫來迎接回去。

  那家人是中後新收的,老僕與碧蓮都不認得,聽了這些話,把他啐了幾聲道:「人家都不認得,往內室裡亂走,豈不聞』疾風暴雨,不入寡婦之門』?我家並沒有人讀書,別家中舉,乾得我家屁事?還不快走?」家人趕至舟中,把前話直言告稟。

  麟如大詫,只說妻子無銀使用,將房屋賣與別家,新人不識舊主,故此這般回覆,只得自己步行而去,問其就裡。

  誰想跨進大門,把老僕嚇了一跳,掉轉身子往內飛跑,對著碧蓮大喊道:「不好了,相公的陰魂出現了!」碧蓮正要問他原故,不想麟如已立在面前,碧蓮嚇得魂不附體,縮了幾步,立住問道:「相公,你有甚麼事放心不下,今日回來見我?莫非記掛兒子麼?我好好替你撫養在此,不曾把與他們帶去。」

  麟如定著眼睛把碧蓮相一會,又把老僕相一會,方纔問道:「你們莫非聽了訛言,說我死在外面了麼?我好好一人,如今中了回來,你們不見歡喜,反是這等大驚小怪,說鬼道神,這是甚麼原故?」只見老僕躲在屏風背後,伸出半截頭來答應道:「相公,你在揚州行醫,害病身死,地方報官買棺材收殮了,丟在新城腳下,是我裝你回來殯葬的,怎麼還說不曾死?如今大娘、二娘雖嫁,還有蓮姐在家,替你撫孤守節,你也放得下了,為甚麼青天白日走回來嚇人?我們嚇嚇也罷了,小官是你親生的,他如今睡在裡邊,千萬不要等他看見。嚇殺了他,不干我們的事。」說完,連半截頭也縮進去了。

  麟如聽到此處,方纔大悟道:「是了是了。原來是萬子淵的原故。」就對碧蓮道:「你們不要怕,走近身來聽我講。」

  碧蓮也不向前,也不退後,立在原處應道:「相公有甚麼未了之言,講來就是。陰陽之隔,不好近身。碧蓮還要留個吉祥身子替你扶孤,不要怪我疑忌。」麟如立在中堂,就說自己隨某官赴任,教子淵冒名行醫,子淵不幸身死,想是地方不知真偽,把他誤認了我,訛以傳訛,致使你們裝載回來,這也是理之所有的事;後來主人勸我棄了醫業,依舊讀書赴考,如今中了鄉科,進京會試,順便回來安家祭祖,備細說了一遍。又道:「如今說明白了,你們再不要疑心,快走過來相見。」碧蓮此時滿肚驚疑都變為狂喜,慌忙走下階來,叩頭稱賀。

  老僕九分信了,還有一分疑慮,走到街簷底下,離麟如一丈多路,磕了幾個頭。起來立在旁邊,察其動靜。

  麟如左顧右盼,不見羅氏、莫氏,就問碧蓮道:「他方纔說大娘、二娘嫁了,這句話是真的麼?」碧蓮低著頭,不敢答應。麟如又問老僕,老僕道:「若還不真,老奴怎麼敢講?」

  麟如道:「他為甚麼不察虛實,就嫁起人來?」老僕道:「只因信以為實,所以要想嫁人;若曉得是虛,他自然不嫁了。」

  麟如道:「他兩個之中,還是那一個要嫁起?」老僕道:「論出門的日子,雖是二娘先去幾日;若論要嫁的心腸,只怕也難分先後。一聞凶信之時,各人都有此意了。」麟如道:「他肚裡的事,你怎麼曉得?」老僕道:「我回來報信的時節,見他不肯出銀子裝喪,就曉得各懷去意了。」麟如道:「他既捨不得銀子,這棺材是怎麼樣回來的?」老僕道:「說起來話長,請相公坐了,容老奴細稟。」碧蓮扯一把交椅,等麟如坐了,自己到裡面去看孩子。老僕就把碧蓮倡議扶柩,羅氏不肯,要托人燒化;莫氏又教丟在那邊,待孩子大了再處。虧得碧蓮捐出五兩銀子,才引得那一半出來;自己帶了這些盤纏,往揚州扶棺歸葬的話說了一段,留住下半段不講,待他回了才說。

  麟如道:「我不信碧蓮這個丫頭就有恁般好處。」老僕道:「他的好處還多,只是老奴力衰氣喘,一時說他不盡。相公也不消問得,只看他此時還在家中,就曉得好不好了。」麟如道:「也說得是。但不知他為甚麼原故,肯把別人的兒子留下來撫養,我又不曾有甚麼好處到他,他為何肯替我守節?你把那兩個淫婦要出門的光景,與這個節婦不肯出門的光景,備細說來我聽。」老僕又把羅氏、莫氏一心要嫁,只因孩子纏住了身,不好去得,把孩子朝打一頓,暮咒一頓,磨得骨瘦如柴;碧蓮看不過,把他領在身邊,抱養熟了。後來囉氏要嫁莫氏,莫氏又怕送兒子還他,教羅氏與碧蓮斷過。碧蓮力任不辭。羅氏見他肯挑重擔,情願把守節之事讓他,各人磕他四個頭,歡歡喜喜出門去了的話,有頭有腦說了一遍。

  麟如聽到實處,不覺兩淚交流。正在感激之時,只見碧蓮抱了孩子,走到身邊道:「相公,看看你的兒子,如今這樣大了。」麟如張開兩手,把碧蓮與孩子一齊摟住,放聲大哭,碧蓮也陪他哭了一場,方纔敘話。

  麟如道:「你如今不是通房,竟是我的妻子了;不是妻子,竟是我的恩人了。我的門風被那兩個淫婦壞盡,若不虧你替我爭氣,我今日回來竟是喪家狗了。」又接過兒子,抱在懷中道:「我兒,你若不是這個親娘,被淫婦磨作齏粉了,怎麼捱得到如今,見你親爺的面?快和爹爹一齊拜謝恩人。」說完,跪倒就拜,碧蓮扯不住,只得跪在下面同拜。

  麟如當晚重修花燭再整洞房,自己對天發誓,從今以後與碧蓮做結髮夫妻,永不重婚再娶。這一夜枕席之歡自然加意,不比從前草草。

  竣事之後,摟著碧蓮問道:「我當初大病之時,曾與你們永訣,你彼時原說要嫁的,怎麼如今倒守起節來?你既肯守節,也該早對我講,待我把些情意到你,此時也還過意得去。為甚麼無事之際倒將假話騙人,有事之時卻把真情為我?還虧得我活在這邊,萬一當真死了,你這段苦情教誰人憐你?」說罷,又淚下起來。

  碧蓮道:「虧你是個讀書人,話中的意思都詳不出。我當初的言語,是見他們輕薄我,我氣不過,說來譏誚他們的,怎麼當做真話?他們一個說結髮夫妻與婢妾不同,一個說只有守寡的妻妾,沒有守寡的梅香。分明見得他們是節婦,我是隨波逐浪的人了;分明見得節婦只許他們做,不容我手下人僭位的了。我若也與他們一樣,把牙齒咬斷鐵釘,莫說他們不信,連你也說是虛言。我沒奈何,只得把幾句綿裡藏針的話,一來譏諷他們,二來暗藏自己的心事,要你把我做個防凶備吉之人。

  我原說若還孤兒沒人照管,要我撫養成人,我自然不去。如今生他的也嫁了,撫他的也嫁了,當初母親多不過,如今半個也沒有,我如何不替你撫養?我又說你百年以後,若還沒人守節,要我燒錢化紙,我自然不去。如今做大的也嫁了,做小的也嫁了。當初你家風水好,未死之先,一連就出兩個節婦;後來風水壞了,才聽得一個死信,把兩個節婦一齊遣出大門,弄得有墓無人掃,有屋無人住,我如何不替你看家?這都是你家門不幸,使妻妾之言不驗,把梅香的言語倒反驗了。如今雖有守寡的梅香,不見守寡的妻妾,到底是樁反事,不可謂之吉祥。還勸你贖他們轉來,同享富貴。待你百年以後,使大家踐了前言,方纔是個正理。」麟如慚愧之極,並不回言。

  在家綢繆數日,就上公車,春闈得意,中在三甲頭,選了行人司。未及半載,齎詔還鄉,府縣官員,都出郭迎接,錦衣繡裳,前呼後擁,一郡之中,老幼男婦,人人爭看。

  羅氏、莫氏見前夫如此榮耀,悔恨欲死,都央馬族之人勸麟如取贖。那後夫也怕麟如的勢燄,情願不取原聘,白白送還。

  馬族之人,恐觸麟如之怒,不好突然說起,要待舉賀之時,席間緩緩談及。

  誰想麟如預知其意,才坐了席,就點一本朱買臣的戲文,演到覆水難收一齣,喝采道:「這才是個男子!」眾人都說事不諧矣,大家絕口不提,次日回覆兩家。

  羅氏的後夫放心不下,又要別遣羅氏,以絕禍根,終日把言語傷觸他,好待他存站不住。當面斥道:「你當初要嫁的心也太急了些,不管死信真不真,收拾包裹竟走,難道你的枕頭邊一日也少不得男子的?待結髮之情尚且如此,我和你半路相逢,那裡有甚麼情意?男子志在四方,誰人沒有個離家的日子,我明日出門,萬一傳個死信回來,只怕我家的東西又要卷到別人家去了。

  與其死後做了賠錢貨,不如生前活離,還不折本。」羅氏終日被他凌辱不過,只得自縊而死。

  莫氏嫁的是個破落戶,終日熬饑受凍,苦不可言,幾番要尋死,又癡心妄想道:「丈夫雖然恨我,此時不肯取贖,兒子到底是我生的,焉知他大來不勸父親贖我?」所以熬著辛苦,耐著饑寒,要等他大來。

  及至兒子長大,聽說生母從前之事,憤恨不了,終日裘馬翩翩,在莫氏門前走來走去,頭也不抬一抬。莫氏一日候他經過,走出門來,一把扯住道:「我兒,你嫡嫡親親的娘在這裡,為何不來認一認?」兒子道:「我只有一個母親,現在家中,那裡還有第二個?」莫氏道:「我是生你的,那是領你的。你不信,只去問人就是。」兒子道:「這等待我回去問父親,他若認你為妻,我就來認你為母;倘若父親不認,我也不好來冒認別人。」莫氏再要和他細說,怎奈他扯脫袖子,頭也不回,飄然去了。從此以後,寧可迂道而行,再不從他門首經過。

  莫氏以前雖不能夠與他近身說話,還時常在門縫之中張張他的面貌,自從這番搶白之後,連面也不得見了,終日捶胸頓足搶地呼天,怨恨而死。

  碧蓮向不生育,忽到三十之外,連舉二子,與莫氏所生,共成三鳳。後來麟如物故,碧蓮二子尚小,教誨扶持,俱賴長兄之力。長兄即莫氏所生。碧蓮當初撫養孤兒,後來亦得孤兒之報,可見做好事的原不折本,這叫做皇天不負苦心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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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城璧

本清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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