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遊宦紀聞
卷二
卷三 

唐、鄧間多大柿。初生澀,堅實如石。凡百十柿,以一榠楂置其中,則紅爛如泥而可食。榅桲亦可代榠楂用,此歐公歸田錄所載。但江南人不識榅桲,世南侍親官蜀,至梁、益間,方識之。大者如梨,味甜而香,用刀切,則味損而黑。凡食時,先以巾拭去毛,以巾包,於柱上擊碎,其味甚佳。蜀人以榅桲切去頂,剜去心,納檀香、沈香末,並麝少許。覆所切之頂,線縛蒸爛。取出俟冷,研如泥。入腦子少許,和勻,作小餅燒之,香味不減龍涎。

金橘產於江西諸郡。有所謂金柑,差大而味甜。年來,商販小株,才高二、三尺許。一舟可載千百株。其實累累如垂彈,殊可愛。價亦廉,實多根茂者,才直二、三鐶。往時因溫成皇后好食,價重京師;然患不能久留。惟藏菉豆中,則經時不變。蓋橘性熱,豆性涼也。

世南嘉定甲戌,侍親自成都歸夔門官所。舟過眉州,見釣於水濱者,即而觀之,籃中皆大蝦蟇,兩兩相負,牢不可拆。極力分而為兩,旋即相負如初。扣釣者,云「市間以為珍味」。乃知成都人最貴重。以料物和酒炙之,曰炙蟾。親朋更相餽遺者,此也。辛巳,侍親守酉陽。一日,遊郡圃池岸,亦有相負者數十對。沅陵胡宰留,栝蒼人。聞之,亟令人捉去。謂其鄉里以為珍品,名曰「風蛤」。

予世居德興,有毛山環三州界,廣袤數百里。每歲夏間,山傍人夜持火炬,入深谿或巖洞間,捕大蝦蟇,名曰石撞,鄉人貴重之。世南亦嘗染鼎其味,乃巨田鶏耳。扣捕者,云「奇而非耦」,又與所見者異矣。坡公:「眉人恨不脫得錦襖子」,即此物也。

世南嘗觀文選,左太冲吴都賦曰:「乘鱟黿鼉,同罛共羅。」劉淵林注云:「鱟形如惠文冠,青黑色,十二足,似蟹,足悉在腹下。長五、六寸,雌嘗負雄行。漁者取之,必得其雙,故曰『乘鱟』。」

犀出永昌山谷及益州。今出南海者為上,黔蜀次之,此本草所載云。然世南頃游成都,藥市間多見之。詢所出,云「來自黎、雅諸蕃,及西和、宕昌」,亦諸蕃寶貨所聚處。五羊、桂筦、桐城亦有之,往往皆來自蕃舶。又有所謂河北山犀,紋粗而不光。要之,數處皆非所出,乃所聚耳。

犀似牛,豬首大腹,腳有三蹄,色黑,好食棘,其皮每孔生三毛。頂一角;或云兩角;或云三角。郭璞爾雅注:「犀三角:一在頂上,一在額上,一在鼻上。鼻上者,即食角也,小而不隋【他果反,】亦有一角者。」嶺表錄異曰:「犀有二角,一在額上為兕犀,一在鼻上為胡帽犀。」牯犀亦有二角,皆為毛犀;而今人多傳一角之說。向在蜀,見畫圖犀之形,角在鼻上,未審孰是。

此數種,俱有粟紋,以粗細為貴賤。貴者,有通天花文。犀有此紋,必自惡其影,常飲濁水,不欲照見也。文理絕好者,有百物之形。或云「通天者,是其病理」,不可知也。通天犀,腦上角千歲者,長且銳,白星徹端。能出氣通天,則能通神,可破水駭鶏,故曰「通天」。抱朴子曰:「通天犀有白理如線者,以盛米,鶏見即駭。其直者,刻為魚;銜入水,水開三尺。」俗所謂離水犀者是也。犀胎時,見物象戾天,則形於角上,故云「通天」。有倒插;有正插;有腰鼓插。倒插者,一半以下通;正插者,一半以上通;腰鼓插者,中斷不通。其類極多,皆以為奇異。故波斯呼象牙為白暗,犀角為黑暗,言難識別也。

犀中最大者曰「墮羅犀」,一株有重七、八斤者,云是牯犀額角。其花多作撒豆斑。色深者,堪作帶胯;斑散而色淺者,但可作器皿耳。或曰,兕是犀之雌者,未知的否。又曰,犀之佳者是㹀犀。紋理細膩,斑白分明,俗謂斑犀。服用為上。然入藥,則不如雄犀也。凡犀入藥者,有黑白二種,以黑者為勝。其角尖又勝。方書多言生犀相承,謂未經水火湛【將廉反】熾者是,或謂不然。蓋犀有捕得,殺而取者為生犀;有得其蛻角為退犀,亦猶用鹿角法耳。

唐相段文昌門下醫人吴士臯,因職,于南海見舶主,言海中取犀牛之法;先於山路多植木,如豬羊棧。其犀以前腳直,常依木而息。植木久必蠹,犀忽倚焉,即木折犀倒,而因斃之,取其角。又云:「犀每自蛻角,必培土埋之。海人跡其處,潛易以木角。若直取之,則犀徙去別山遯跡,不可尋已。」未知今之取犀角,果如此否。異物志云:「山東海水中犀牛,樂聞絲竹,彼人動樂,犀則出。」

祥符間,老璫李德永,撰點頭文一編。其間有論犀帶至貴者,無出於黑犀。謂生犀徹骨黑者,名黑骨犀。不經湯火,只如餅餡,𠢲四邊,取方為鉸具。其文頭或如桑椹,或似狗鼻,以墨蠟刷之,自然光潤。性全脂脈在內,兼無皴裂,四邊雲頭兩腳直者,是也。不拘黔、螺、㹀、牯;黔謂無紋,螺謂紋旋,㹀紋細,牯紋大而勻。或每一粒紋尖上,更有一眼者,佳也。又有赭黃犀,須是裏外透明,瑩淨如真金色者,至寶也。

又一說,犀有二種;曰「山犀」,曰「水犀」。「水犀」少見。五谿記云:「『山犀』者,食竹木,小便竟日不盡。夷獠以弓矢採取,故曰『黔犀』。」

大率犀之性寒,能解百毒。世南友人章深之,病心經熱。口燥唇乾,百藥不效。有教以犀角磨服者;如其言,飲兩碗許,疾頓除。

成都雙流縣,有一匠者,能以牛角造通犀。但刻畫太逼真,易為人所識別。然色澤粟紋,自有不可揜者。

井邑間市語,謂犀下品為「鬼犀」,乃死犀角。其紋、色,絕不堪也。

淳熙丁酉,議者以混補太學,人數猥冗,遂立待補太學生之法。以終場人數定其額,百人取三,繼又倍之。預選者,是亦薄收場屋之效。時多嘲謔之語。獨司業計公衡,名之曰「貢餘」,尤覺雋永。

淮南人藏鹽酒蟹,凡一器十隻,以皁莢半挺置其中,則經歲不壞。世南向侍親至四明,鹽白而廉。僕輩貪利,以𥯃盛貯。邸翁曰:「塗中走滷,將若之何?授汝一法,可煨皁莢一挺置其中,則無慮矣。」試之,果然。

凡衣帛為漆所涴,即以麻油先漬洗透,令漆去盡。即以水膠鎔開,少著水令濃,以洗麻油,頃刻可盡。蓋膠性與油相著,即如米泔。桐油亦然。

若白衣為油污,石膏火煅研細,糝污處,以重物壓過夜,則如初。如卒無此,只以新石灰亦佳,此皆已試之效。

驗漆之美惡,有槩括為韻語者云:「好漆清如鏡,懸絲似釣鈎。撼動虎斑色,打著有浮漚。」

驗真桐油之法,以細篾一頭作圈子,入油蘸。若真者,則如鼓而鞔圈子上。纔有偽,則不著圈上矣。

雄黃、雌黃出階州。雄黃好者如鷄冠,色透明可愛。雌黃佳者成葉子,如金色。入乳鉢內研,頃刻成粉,色極鮮麗。與韶粉相忌。繪事不可用二物,稍相親,則色淪胥而黑。向在蜀,曾令畫工用之。卷藏數月,已而展翫,其色果然,工亦不曉。

蘄春鐵錢監,五月至七月,號為「鐵凍」。例閣鑪鞴,本錢四可鑄十;鐵炭稍貴,六可鑄十,工僱費皆在焉。其用工之序有三:曰「沙模作」;次曰「磨錢作」;末曰「排整作」。以一監約之,日役三百人,十日可鑄一萬緡。一歲用工九月,可得二十七萬緡。

陳文忠公堯叟,字唐夫,端拱二年,狀元及第。文惠公堯佐,字希文,端拱元年,舉進士第十六人。康肅公堯咨,字嘉謀,咸平三年,狀元及第。三人,皆秦國公省華之子也。方仲弟希元登第之明年,賜緋。與父省華,同日改祕書丞。故唐夫有啟事云:「蟾桂驪珠,連歲有弟兄之美;魚章象簡,同時聯父子之榮。」

吾鄉三洪,皆忠宣公晧之子也。兄弟連中詞科。紹興十三年,忠宣以徽猷學士直翰苑。紹興二十九年,其仲子文安公遵,始入西省。隆興二年,文惠公适繼之。乾道二年,文敏公邁又繼之。相距首尾二十二年。故景盧有謝表云:「父子相承,四上鑾坡之直;弟兄在望,三陪鳳閣之游。」二事實為本朝儒林榮觀之盛。

韻略中無「打」字,已詳見歸田錄中。但於廣韻「梗」字韻中,音德冷、又都挺切。今俗談謂打魚、打水、打船、打繖、打量之類,於義無取。沙隨先生云:「往年在太學爐亭中,以此語同舍,有三山黃師尹曰:『丁、當也,以手當之也。』其義該而有理。」

無「不」字,但於「有」字韻中音俯九,又「尤」字,韻中音方鳩。

「褪」字亦常用者,徧檢字書皆無之。「尖」字,韻中亦不載。

東坡謁呂微仲,值其晝寢,久之方出。見便坐有昌陽盆,豢綠毛龜。坡指曰:「此易得耳!唐莊宗時,有進六目龜者。敬新磨獻口號云:『不要鬧,不要鬧,聽取龜兒口號。六隻眼耳睡一覺,抵別人三覺』。」世南嘗疑坡寓言以諷呂,未暇尋閱質究。偶因見嶺海雜記,有載六目龜出欽州,只兩眼,餘四目乃斑紋。金黃色,圓長中黑。與真目排比,端正不偏。子細辨認,方知為非真目也。

蜀之岷山,有焦夫子。國初時,人亡其名。以博學教導後進,故世以夫子稱。貌陋且怪,長目廣鼻,髯垂癭。性率不自飾,雖冠帶,往往爬搔捫虱。然為歌詩,有驚人句。今蜀人止能誦其一聯云:「兩輪日月磨興廢;一合乾坤夾是非。」

熙寧中,文與可因至天彭,館於徐公園。盃酒談笑中,肆筆成夫子像於亭之壁,曲盡寒酸態度。元豐壬戌,郡守聶子固,懼其歲久隱晦漫滅,遂徙其壁于郡圃凝翠亭,今不復存矣。有石刻在,世南嘗得其本。今人但見與可枯木竹石,未嘗見其為人物。坡公謂「與可詩文不能盡,溢而為書,變而為畫,皆詩之餘」。誠哉是言也。

蜀昔有術士,精於談天,尤善戲謔。士夫或有以五行試其術,答云:「此人必已食祿,異時官至五馬。」咸強其筆于楮,以為它日證驗。於是索筆特書云:「目今斂板鞠躬,已見二千石在後。」衆莫不譁然哂之,且誚云:「是乃挽米舟一水手,何為謬言如是?」術者云:「吾之術驗矣,請細思之。」衆方悟斂板鞠躬之說,莫不為之一笑。

今之作倅者,皆借緋。堂除知縣亦借緋。太守則借紫。謂已經賜緋,則借。軍監則仍緋。邊郡節鎮,不俟賜緋,可借紫,謂之隔借。先作州,曾借紫,後得軍,則仍服緋。此皆甲令定制。比年張嵩,先知嘉興府,後知建昌軍,遂申朝廷云:「前任已蒙恩借紫,今任欲乞仍舊旨。」從之,遂為定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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