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真經取善集/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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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德真經取善集卷之五
宋饒陽居士李霖集
知其雄章第二十八
编辑知其雄,守其雌,
杜光庭曰:上清有雌一之道,又有三奔五雌之法,皆柔弱其志,和靜其神,以致長生也。
為天下谿。
王元澤曰:谿以下資納流通,守雌則能以虛靜受一切法,而不滯於物,故曰為天下谿。
雄動雌靜,至人知其動而不逐於動,常守靜而不離於真,則以靜為下。道來歸己如水流入深谿,故為天下谿。
為天下谿,常德不離,
呂吉甫曰:谿之為物,受於谷而輸於江海,受之而不拒,輸之而不積,物之能通而無逢者也。能通則常德不離矣。
王元澤曰;常德分定而不遷,道之在我者也。不離者一於性,分內而不外。
復歸於嬰兒。
王元澤曰:嬰兄含和守一,欲慮不萌,性之本真,渾而未散,德厚之至,乃同於初。若然者可名於大矣。孟子曰:大人不失其赤子之心。
雌主柔靜。嬰兒骨弱筋柔,其氣不暴,慾慮未萌,其德不遷,所謂含德之厚,比於赤子也。
知其白,守其黑,
王元澤曰:黑者,北方之色,靜不足以言之。聖人建一切法,非守黑則無以為本相,彼春夏發於玄冬,此其驗也。
為天下式。
呂吉甫曰:白於色為受采,於物為明,於行為金,於數為四。黑於色為不受染,於物為晦,於行為水,於數為一。知白守黑,不受萬物之染。若晦若水,終之於抱一,抱一則能曲能枉,能窪能弊,故可以為天下式。白者明白也,於物不染。黑者默默也,於數為一。至人知其明白而默默守一,天下是則是效,故為天下法式。
為天下式,常德不忒,
呂吉甫曰:為天下式,無往而非一,則常德不忒矣。不離者,不離其故處而已,而未必能不忒,不忒則不差矣。
復歸於無極。
呂吉甫曰:嬰兒之為物,專氣致柔,不失其一體之和而已。復歸於無極,則嬰兒不足以言之也。
羅什曰:忒謂爽失也。若能去智守愚,動與機合,德行相應,為物楷式,顯則成行,隱復歸道,道本不窮,故成無極。一是智慧無極,二是慧命無極。
知其榮,守其辱,
杜光庭曰:榮,尊榮也。辱,卑辱也。人君富有八極,君臨九圍,是尊榮也。自稱孤、寡、不穀,是卑辱也。
為天下谷。
舒王曰:知其榮,守其辱,則守之以謙虛而善應,故為天下谷。
為天下谷,常德乃足,
劉仲平曰:谷者,能虛能應,能容能受,故常德乃足。復歸於樸。
蘇子由曰:不知而不為,不若知而不為之至也。知雄守雌,知性者也。知白守黑,見性者也。知榮守辱,復性者也。諸妄已盡,處辱而無憾,曠兮如谷之虛,物來而應之,德足於此,純性而無雜。故曰:復歸於樸。
松靈仙曰:足,充足也。復者,反歸也。樸者,真本也。始自知雄終乎。守辱三行,既備為道之要,又如虛谷罄無所容,所以常道上德,於是乃足,故得反歸真空,與道合體,故云:復歸於樸。
草木之蕃也為榮,其謝也為辱。人之所以為榮辱者,亦若是而已。至人知榮而不居,去華而歸根,常守卑辱,處眾人之所惡不能累,亦虛而已,故為天下谷。谷虛而受,應而不藏,德至於此,則至矣,盡矣,不可以有加矣。故曰:常德乃足。樸者,道之全體,復歸於樸,乃能備道。夫孤、寡、不穀而王公以為稱,故抱樸而天下賓復歸於樸,則無極不足以言之,所謂無名之樸也。樸雖小,天下莫能臣。然則守雌守黑守辱足矣。安用知雄與白與榮哉。蓋守之以為母,知之以為子,守之以為經,知之以為變也。
樸散則為器,
御註: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器者,道之散也。有形名焉,有分守焉,隨其器而用之。
鍾會曰:樸,道也。守則為質樸之道,散則為養人之器。
聖人用之,則為官長,
御註:道之全,聖人以治身。道之散,聖人以用天下。有形之可名,有分之可守,故分職率屬,而天下理此之謂官長。《易》曰:知微知彰,知柔知剛。萬夫之望,與此同義。
唐明皇曰:含德內融則復歸於樸,常德應用則散而為器,既涉形器,必有精麤,故聖人用之,則為羣村之官長矣。
故大制不割。
蘇子由曰:聖人既歸於樸,復散樸為器,以應萬物,譬如人君分政,以立官長,亦因其勢之自然,雖制而非有所割裂也。
曹道沖曰:制度之大者,無裁割之迹。
原此章之義,以常德為本,若守其常,必以知之為變也。故知雄守雌而其德不遷,知白守黑而其德不差,知榮守辱而其德乃全,至是則非,特復歸於嬰兒也。無有窮極,與道同體。夫道亘古今而常存,德與道同,斯可謂之常矣。此道之真以治身也,其餘以用天下,則各因其材而使焉。故曰:大制不割。
將欲章第二十九
编辑將欲取天下而為之,吾見其不得已。
臧玄靜曰:將是方將,欲是輒欲,謂人方將輒欲,力取天下,有為治之。
王元澤曰:取者,取物是其有我。為者,造作是其有為。有己有為之人,方且存乎憂患之間,而何暇治人乎。
蘇子由曰:聖人之有天下,非取之也。萬物歸之,不得已而受之。其治天下,非為之也。因萬物之自然,而除其害耳。取而為之,則不可得矣。
舜避堯之子,非所謂力取天下也。無為而治,非所謂有為治天下也。
天下神器,不可為也。
御註:制於形數,囿於方體,而域於覆載之兩間器也。立乎不測,行乎無方。為之者敗,執之者失,故謂神器。宰制萬物,役使羣動,必有不器者焉,然後天下治。故曰:上必無為而用天下。
莊子曰:天根遊於殷陽,至寥水之上,適遭無名人而問焉,曰:請問為天下。無名人曰:去,汝鄙人何問之不豫也。
為者敗之,執者失之。
溫公曰:為之則傷自然,執之則乖變通。
天下神明之器,不可以力為而固執之。萬物以自然為性,故可因而不可為也,可通而不可執也。物有常性而造為之,故必敗也。物有往來而執之,故必失矣。
故物或行或隨,或煦或吹,或強或羸,或載或隳。
御註:萬物之理,或行或隨,若日月之往來。或煦或吹,若四時之相代。或強或羸,若五行之王廢。或載或隳,若草木之開落。役于時而制于數,固未免乎累,惟聖人為能不累於物,而獨立于萬物之上。獨往獨來是謂獨有,獨有之人是謂至貴,故運神器而有餘裕,物態不齊而吾心常一。
欲明為則敗,執則失,故物或行之於前,必隨之於後,如形影之不舍。或煦之使溫,而不知吹之者已至,如寒暑之相生。知強而已,則羸弱有時而來。知載而成,則隳廢應手而去。此皆造化之大情,朝暮之常態,事勢之相生,不得不然也。則安可以為而執之哉。
是以聖人去甚,去奢,去泰。
河上公曰:甚謂食淫聲色,奢謂服飾飲食,泰謂宮室臺榭。去此三者,處中和行無為,天下自化矣。
陸佃曰:聖人之於天下,因之而不為,任之而不執,是以去甚慈也,去奢儉也,去泰不敢為天下先也、此三者所以取天下也。
此章言天下不可以力取,不可以有為,若容力取,又豈知聖人不得已而臨往天下乎。治以有為,又豈知聖人無為而治天下之道乎。故為之者必敗,執之者必失,是以聖人知八法之反復,去三事之過分,治國則歷祚延長,修身則長生久視。
以道佐人主章第三十
编辑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強天下,其事好還。
蘇子由曰:聖人用兵皆出於不得已,非不得已而欲以強勝天下,雖或能勝,其禍鈴還報之。楚靈、齊泯、秦始皇、漢孝武,或以殺其身,或以禍其子孫,人之所毒,鬼之所疾,未有得免者也。
大臣者,以道事君也。若以兵強天下,是佐主以非其道也。以道佐人主者,尚不以兵強天下,況人主躬於道者乎。所以然者,以其事好還報而已。以道服天下,則天下莫敢不服。若抗兵加彼,則殺人之父者,人亦殺其父。殺人之兄者,人亦殺其兄。所謂出乎爾反乎爾者也。
師之所處,荊棘生焉。大軍之後,必有凶年。
御註:下奪民力,故荊棘生焉。上違天時,故有凶年。《詩》曰:綏萬邦屢豐年。綏萬邦則人和矣,人和則天地之和應。
農事廢,田不修,故荊棘生焉。殺戮多,傷和氣,故必有天災。農廢於前,災隨於後,必有凶荒之年。
故善者果而已,不敢以取強。
呂吉甫曰:果者,尅敵者也。敵而尅之,造攻自嗚條,朕哉自亳,剋敵之謂也。出於不得已,非特以取強也。
果者,勝之辭也。成湯勝夏而有慙德之言,歸亳而有臨淵之懼。
果而勿矜,果而勿伐,果而勿驕,果而不得已,是果而勿強。
昌吉甫曰:果而勿矜其能,果而勿伐其功,果而勿驕其勢,果常出於不得已,是乃果而勿強之道也。如果而矜其能,果而伐其功,果而驕其勢,則是果於強非果於不得已者也。
物壯則老,
王元澤曰;盛極則衰,物理必然。古有當此禍者,秦是也。
物之用壯,由兵之恃強。物壯則衰,兵強則敗。
是謂不道,
御註:道無終始,不與物化。
王元澤曰:體道者,兼萬變而不居一物,故無壯老之意。
不道早已。
呂吉甫曰:凡少則壯,壯則老,物之情也。道也者貴於守,柔以為強,乃所以久而不殆者也。若以兵強天下,則是棄柔而用壯,壯而必老,則物而已,豈道之所以物物哉。故曰:物壯則老,是謂不道,不道早已。
道者長於上古而不為老。得道者能卻老而全形,老則不道也。亦猶兵強則敗,豈合道乎。既不合道,豈能久存。故曰早已。此章戒人臣以道佐主,不可以兵強天下也。道貴柔服,不用兵強,若以兵強取勝,猶物壯則衰老,豈道也哉。
夫佳兵章第三十一
编辑夫佳兵者不祥之器,
溫公曰:兵愈佳,則害人愈多。
纂微曰:夫好飾戈矛鎧甲以為服玩者,是尚不善之器。
佳,飾也。祥,善也。佳兵者,堅甲利兵也。兵,凶器也。所以為不善之器,不當修飾也。
物或惡之,故有道者不處。
御註:吉事有祥。兵,凶器也,故曰不祥。兵戢而時動,有道者耀德不觀兵,故不處。
舒王曰:佳兵者,堅甲利兵也。兵,凶器也。所以為不祥之器。前篇言之已詳,萬物無有不被其凶害者,故惡之。有道者以慈為心,故不處。
兵者,凶器。動則萬物尚惡,故有道者必無處此。
君子居則貴左,用兵則貴右。
顧歡曰:左,陽也。陽道主生,故平居則貴之。右,陰也。陰道主殺,故用兵則貴之。
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
御註:左為陽而主生,右為陰而司殺。陽為德,陰為刑,君子貴德而畏刑,故曰:非君子之器。
王元澤曰:君國以無為,子民以慈惠,故不尚兵。
不得已而用之,
纂微曰:不敢為主而為客,不敢進寸而退尺,皆不得已者也。
善用兵者,感而後應,迫而後動,常出於不得已也。
恬惔為上。勝而不美,
御註:禁暴救亂,逼而後動,故不得已。無心於勝物,故曰恬惔為上。無心於勝物,則兵非所樂也,故不美。
成玄英曰:恬惔,無為也。君子心尚無為,故雖用兵,而不以為美。
張君相曰:不亂曰恬。夷心曰惔。
恬惔者,道也。以道為上,豈以用兵為美乎。
而美之者,是樂殺人。
王元澤曰:兵器主於殺伐,而過為之飾,使美而可覿,是以殺人為美也。
若以用兵為美,是以用兵為樂也。用兵為樂,則樂政人於死地矣。
夫樂殺人者,不可得志於天下。
纂微曰:凶暴好殺之士,不可使得志於天下。苟得其志,必逆天之德,縱行誅戮,視民如草芥,天豈祐哉。天既不祐,豈得志者也。
以殺人為樂者,則不可使得志於天下。為人主者,無以妄行誅戮。孟子所謂不嗜殺人者能一之是也。
吉事尚左,凶事尚右。
成玄英曰:吉謂朝禮,凶謂喪禮。
河上公曰:左陽主生,右陰主殺。
偏將軍處左,上將軍處右。
河上公曰:偏將軍卑而居陽位,以其不專殺也。上將軍尊而居陰位,以其專主殺也。
言以喪禮處之。
用兵之勢,以右為上,是以喪禮處之。
殺人眾多,以悲哀泣之。
曹道沖曰:天下之民,皆王者之民,以其逆順,則異殺多,則泣而傷之。羊祜曰:明非所樂也。
戰勝,則以喪禮處之。
御註:《易》以師為毒天下,雖戰而勝,必有被其毒者,故居上勢,與戰勝者,以喪禮處之。
河上公曰:古者戰勝,將軍居喪主禮之位,素服而哭之。明君子貴德而賤兵,不得已而誅不祥,心不樂之比於喪也。
呂吉甫曰:戰勝以喪禮處之,則是不祥之器,而不美之可知已。以悲哀泣之,則是不樂殺人可知也。
李畋曰:此章言君子當以道德為村器,勿以戰伐為功名,若好彼兵強是樂,其殺害矣。儻非喪禮,無以處之。
道常無名章第三十二
编辑道常無名。
王弼曰:道無形,故不可名。以無名為常,故曰道常無名。
劉仲平曰:常者,萬世不變之稱也。天之高也,地之厚也,日月之明也,雖生物大,而歷世之,非終可變者也。其成象在上,吾得以謂之乾。效法在下,吾得以謂之坤。故垂象著明者,吾得以謂之日月。此三者皆不出吾之所謂,則非不可名者也。至於道,則物之消息盈虛杳然,而無所與。古今相代於無窮之中,若湛然自知。如非陰非陽,非柔非剛,非小非大,非圓非方,非白非黑,非宮非商,視之而莫之見,聽之而莫之聞,搏之而不可得,此所謂常無名也。
樸雖小,天下不敢臣。
河上公曰:道樸雖小,微妙無形,天下不敢有臣使道者。
樸者,道之全體,未始有物也。其樸可謂小矣,雖小,足以為萬物之君。
侯王若能守,萬物將自賓。
呂吉甫曰:夫何故人物資之以始,萬物恃之以生,則天下孰有敢臣其所自始與其所自生哉。夫是之謂真君。萬物莫不有真君焉,此之謂也。侯王若能守,則是以真君君萬物,萬物孰有得真君而不賓者乎。
道者,萬物之主,侯王守之,則不假威武勸賞,物不知其然而自賓矣。
天地相合,以降甘露,人莫之令,而自均。
御註:純素之道,守而勿失,匪特物將自賓,上際於天,下蟠於地,與天地同流,則交通成和,而萬物咸被其澤。甘露者,天地之和氣。《傳》曰:帝王之德,上及太清,下及太寧,中及萬靈,則甘露降。
王元澤曰:守無名之樸以為治,則陰陽之升降,各由其叔,而和氣應矣。甘露者,陰陽交和所生,自然均被無使之者,蓋道之所感,無所不周故也。孟子曰:上下與天地同流,豈曰小補之哉,此之謂也。
此二解說侯王守道,則天降甘露,以為瑞應也。
王弼曰:天地相合,則甘露不求而自降。我守其真性無為,則民不令而自均也。
溫公曰:侯王守道,則物服氣和民化。
呂吉甫曰:至陰肅肅,至陽赫赫,肅肅出乎天,赫赫發乎地,兩者交通成和而物生焉。或謂之紀而莫見其形,天地相合以降甘露,則成和之至也。侯王執道而萬物賓之也。亦若是而已,孰得見其形哉。故人莫之令,而自均。
蘇子由曰:沖氣升降,相合為一,而降甘露,脗然被於萬物,無不均徧。聖人體至道以應諸有,亦如甘露之無不及者,此所以能萬物也。
此四解說聖人體道而萬物賓,亦如甘露之無不及。
始制有名。名亦既有,夫亦將知止。知止,所以不殆。
蔡子晃曰:若能知止,有名之末,復歸無名之本,此則不死不生,所以不危殆也。
有名者道之散也。初制有名之時,即當知止,而復歸無名之樸,則不隨物遷,澹然自足,無復危殆。
譬道之在天下,由川谷之與江海。
御註:天下一性也。道之在天下,以性而合,由川谷之與江海,以水而聚。同焉者得,類焉者應,聖人之臨莅何為哉,因性而已矣。
盧裕曰:川谷歸海,海亦不召。百姓歸道,道本不謀。
王元澤曰:江海不求水而歸之者,由鍾。水之多則性同者往矣。道,民之性也。聖人能集其純全,則有生之類從而賓之,亦性然也。
蘇子由曰:江海,水之鍾也。川谷,水之分也。道,萬物之宗也。萬物,道之末也。皆水也,故川谷歸其所鍾。皆道也,故萬物賓其所宗。
此章言侯王守道,物將自賓,如天降甘露,不令自均。夫道者,人之所共由性之所同得。侯王先得人性之所同,則天下弗賓而焉往,猶水歸海,自然而已。
知人者智章第三十三
编辑知人者智,
御註:《傳》曰:智如目也,能見百步之外而不能自見其睫。察人之邪正,若辨白黑,是智之事,知人而已。
自知者明。
御註:《易》曰:復以自知。《傳》曰:內視之謂明。智以知人,則與接為構,日以心鬬。復以自知者,靜而反本,自見而已。天地之鎰也,萬物之鏡也。
溫公曰:自知自勝尤難。
河上公曰:人能自知賢與不肖,是謂反聽無聲,內視無形,故為明也。
成玄英曰:照達前境鑒人,機性大小淺深,無不悉知為智。自知己身宿命,善惡三世報應,無不明了為明。
《經》言見小曰明。小者性之微。又知常曰明。常者命之正。人自知性命,歸根復命,不為物蔽,可謂明矣。人徒知天地萬物,而不自知其所由生,反命歸本,是大不知也。
勝人者有力,
王元澤曰:力可以勝人,而不可以勝己也。
語曰:羿善射,奡盪舟,皆以力勝人者也。勝之字從力,在下,力不足尚也。
自勝者強?
王元澤曰:自勝者,克己從道,能專氣者也。
孔子曰:根也慾焉,得剛不能,自勝者也。
楊子言:勝己之私之謂克。人能克己勝利欲之私,此所以為強也,非強梁之強,乃守柔之強。
知足者富。
唐明皇曰:知止足者無貪求,可謂富矣。
王元澤曰:性分之內,萬物皆足。窮居不損,大行不加,而愚者或合至貴而徇腐餘,故知有萬之富,則輕天下而不顧矣。此真富也。孟子曰:萬物皆備於我矣,豈非富乎。
此上一說知止足之分為富。次一說取於一性而足。
強行者有志。
舒王曰:上士聞道,強而行之,故強行者有志也。
或志於高名,或志於厚利,非所謂志也。惟強行於道,斯可謂有志之士。
不失其所者久。
河上公曰:人能自節養,不失其所受天之精氣,則可長久。
王元澤曰:性不為物遷則久矣。此盡性也。河公說養精。元澤說養神。二說合而為一則妙矣。易怛久也,君子以立不易方。不易方者,不失其所也,故能久。
死而不亡者壽。
王弼曰:雖死而以為生之道不亡,乃得全其壽。身沒而道猶存,況身存而道不卒乎。
陸希聲曰:身死而道不亡,故謂之壽。
王元澤曰:賢人死曰鬼,盡其道以反真者也。聖人死曰神,未嘗死未嘗生也。愚人死曰物,雖生猶死爾。盡道養神之人,雖形體萬變,而真性湛然,無所終極,可謂壽矣。此至於命也。
陸佃曰:列子之不化,莊子之不死,佛氏之不滅,與此同意。是以聖人之生也。與死同謂之神。聖人之死也,與生同謂之壽。言其生死之未始有異也。夫惟生死同狀而萬物一府,故夫身如蜩甲蛇蛻寓之而已矣。蓋蜩之甲已死而其蜩未嘗亡,如蛇之蛻已腐而其蛇未嘗喪,何則,其真者雖死不滅也。曰:夫至人不焚於火,不溺於水,虎不能搏,兕不能觸,乘虛不墜,觸石不礙,而未嘗有死。則又曰:死而不亡何也,蓋聖人之於時,隨之而已。時之所當行,聖人不強避。時之所當止,聖人不強為,視其天而已。故有能之而能不為之,是以有生而不死,有死而不亡者也。
嚴遵曰:夫立身經世,興利除害,接物通變,莫廣乎知人。攝聰畜明,建國於民,達道之意,知天之心,莫大乎自知。柄政履民,建法立儀,設化施令,正海內,臣諸侯,莫貴乎勝人。奉道德,順神明,承天地,和陰陽,動家守國,使民佚樂,虔順恭謹,慈孝畏法,莫高乎知足。游神明於昭昭之間,恬惔安寧,尊顯榮華,莫善乎得志。任官奉職,事上臨下,成人之業,繼人之後,施之萬民,莫急乎久。天地所貴,羣生所恃,居之不厭,樂之不止,萬福並興,靡與爭寵,莫美乎壽。功用備成,不名己有。
蘇子由曰:世有生物,而不辭者,必將名之,以為己有。世有避物,而不有者,必將辭物而不生。生而不辭,成而不有者,唯道而已。
愛養萬物而不為主。一本作衣被
河上公曰:道雖愛養萬物,非如人君有所收取。
蔡子晃曰:作衣被衣,被者覆育也。雖覆育萬物,故不為主,似若微小。
常無欲,可名於小。
呂吉甫曰:凡物之大者則不可名於小,小則不可名於大,是道也。以其可以左右也。故萬物恃之以生而不辭,功成不居,衣被萬物而不為主。夫惟不居,不為主,故常無欲。常無欲,則妙之至者也。故可名於小。
王元澤曰:此所謂小,乃真大也。且以體道者,譬之欲慮不萌,怕然內一,豈非小乎。《易》曰:復小而辨於物。
萬物歸之不為主,可名於大。
王元澤曰:有意於主則反與物對,唯其主萬物而未嘗有意,乃所以充塞無外而莫能離。
道復於至幽則小,而與物辨,顯於至變則大,而與物交。與物辨,故覆萬物而不示其宰制之功,而不為主,故常無欲可名於小。所謂復小而辨於物也。與物交,故包容萬物而莫窺其歸往之進,而不知主,可名於大。夫道非小大之可名也。云可名者,道之及乎物者爾。
是以聖人終不為大,故能成其大。
成玄英曰:明體道。聖人忘我存物,靜退謙恭,終不為大。只為先物後己,忘於功大,故為眾聖之長,獨居三界之尊,而成其大。
杜光庭曰:聖人愛民恤物,巨細申恩,若可名於小矣。任物隨性歸於天,又可名於大矣。法道施化,布德及人,鼓以淳和之風,被以清靜之政,忘功不有,不自尊高,故其盛業可大,聖德可久。以其不為大,故能成此尊大矣。修身之士,汎然無著,若雲之無心,水之任器,可左可右,隨方隨圓,不滯於常,物來斯應,鑒物斯廣,不均應用之心,利物雖多,不矜兼濟之德,仁逮蠢動,未始為私,眾善歸宗,不為之主,是能彰非小非大之德,無自專自伐之稱,可以契全真之大道矣。
樸雖小,天下莫能臣。聖人抱樸常無欲,可名於小,所謂終不為大也。至於天下莫能臣,獨成其尊大,故能成其大也。此章言道用無方,生成所賴,辨於物而為小,交於物而為大。是以聖人法道樸而為小,成至尊而為大。
執大象章第三十五
编辑執大象,天下往。
呂吉甫曰:道之在天下,獨川谷之與江海,萬物歸焉而不知主,是無形也。無形者,大象也。則孰保我而不往哉。故曰:執大象而天下往。
執,守也。大象,道也。大象無形,道之全體,聖人守之,以御世則。天下萬民,移心歸往也。帝舜至鄧墟,來之者十萬家。太王居岐山,從之者如歸市。
往而不害,安平泰。
盧裕曰:以虛受人,何害之有。無害於物,則泰然安平。
呂吉甫曰:失道而天下往,則去之而已。則其往也,不能無害。執道而天下往,則雖相忘於道術,而未嘗相離也,故往而不害。
車惠弼曰:若往於生死有累憂悲,斯則有害。若往大道無為安樂,此則無害。而言安平泰者,不為死生所遷,名為安。諸法不二,名為平。無為安樂,名為泰。
既往於道,則國安民豐,欣樂太平,何害之有。安平泰所謂不害也。安則無危亡之憂,平則無險詖之患,泰者通而治也。
樂與餌,過客止。
唐明皇曰:樂以聲聚,餌以味聚,過客悅而少留,非久長也。
呂吉甫曰:有樂之可樂,有餌之可嗜,則止者過客而已。
道之出口,淡乎其無味,視之不足見,聽之不足聞,用之不可既。
御註:味之所味者嘗矣。而味味者未嘗呈,故淡乎其無味。色之所色者彰矣。而色色者未嘗顯,故視之不足見。聲之所聲者聞矣。而聲聲者未嘗發,故聽之不足聞。若是者能苦,能甘,能玄,能黃,能宮,能商,無知也而無不知也。無能也而無不能也。故用之不可既。
此章言聖人守道以御世,天下歸往而無虞。道淡無味,非若餌之可嗜。聽之無聲,非若樂之可樂。用之無盡,豈若過客暫止而已。
將欲歙之章第三十六
编辑將欲歙之,必固張之。將欲弱之,必固強之。將欲廢之,必固興之。將欲奪之,必固與之。是謂微明。
御註:陰陽相照相蓋相治,四時相代相生相殺,萬物之理,人倫之傳,其歛散也,其盛衰也,其僨起也,其虧盈也。幾常發於至微而莫睹其眹,惟研幾之。聖人得先見之吉,賢者殆庶幾而已。陽盛於夏而陰生於午,陰凝於冬而陽生於子。句踐欲弊吳而勸之伐齊,智伯欲襲仇由而遺之廣車,此聖人所以履霜而知堅冰之至,消息盈虛不位乎其形。故勇者不能弱,智者不能奪。
嚴遵曰:道德所經,神明所紀,天地所化,陰陽所理,實者反虛,明者反晦,盛者反衰,張者反弛,有者反亡,生者反死,此物之性,自然之理也。故反覆之便,屈伸之利,道以制天,天以制人君,人君以制臣,臣以制民。含氣之類,皆以活身。虎豹欲據,反匿其爪。豺狼欲食,不見其齒。聖人去意,以順道。智者反世,以順民。忠言逆耳,以含其正邪。臣將起,務順其君。知此而用之,則天地之間,六合之內,皆福也。不知此而用之,則闔門之內,骨肉之間,皆賊也。故子之與弟,時為虎狼。仇之與讎,時為父兄。然中有否,否中有然,一否一然,或亡或存,故非忠雖親不可信,非善雖近不可親,此賢人之所嗟嘆,聖智之所留心也。
陸佃曰:此天地之至權也,非特聖人而已。夫權藏之以幽渺,而行之以巽順之物。淵者,幽渺之所。《易》曰:巽以行權。又曰:巽德而隱。巽者,柔弱之謂也。隱者,微明之謂也。老子有曰:是謂襲明。又曰:是謂微明。襲者,密用其明。微者,密隱其明。蓋明者微之,則神所謂微顯同意。
陸希聲曰:夫聖人之淵奧,莫妙於權實。實以順常為體,權以反經為用。權所以濟實,實所以行權,權實雖殊,其歸一揆。老氏既以實導人立知常之教,又以權濟物明若反之言。《易》所謂曲成萬物而不遺,範圍天地而不過者也。
《鴻烈》曰:齊桓公好味,而易牙烹其子而餌之。虞君好寶,而晉獻公以璧馬而釣之。胡王好音,秦穆公以女樂而誘之。是皆以利見制於人也。
柔弱勝剛強。
御註:《經》曰: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先。《莊子外篇》論夔蛇風目之相憐曰:指我則勝我,●我則勝我,而折大木輩大屋者,惟我能也。
鍾會曰:欲制剛強,示乎柔弱,先張後歙,勝負可知。
唐明皇曰:巽順可以行權,權行則能制物,故知柔弱者,必勝於剛強矣。
近取諸身,齒以堅而先弊,舌以柔而自存。遠取諸物,山以高而殺勢,澤以下而增肥。
魚不可脫於淵,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御註:淵者,魚之所藏其身。利器者,國之所以制人。吞舟之魚,暘而失水,則蟻能苦之,故不可脫於淵。君見賞,則人臣用其勢。君見罰,則人臣乘其威。賞罰治之具且不可示,況治之道乎。聖人所以操利器而不示,非用其強也,蓋有妙道焉。能窮海內而無智名,威服萬物而無勇功,不斬於勝物而得常勝之道。陽開陰閉,變化無窮,馭羣臣運天下而莫之測,故制人而不制於人,本在於上,要在於主,而天下治。
呂吉甫曰:人之不可離柔弱,猶魚之不可脫於淵。魚脫於淵則獲,人離柔弱則死之徒而已矣。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無有入於無閒,則器之利者也。操利器以馭天下,國家則其所以圖迴運動者,常在於無形之際,安可使知其所自來哉。故曰: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王元澤曰:魚巽伏柔弱,而自藏於深渺之中,以活身者也。聖人退處幽密,而操至權以獨運斡萬物於不測。故力旋天地而世莫睹其健,威服海內而人不名以武,豈暴露神靈而使眾得而議之哉。嘗竊論之,聖人之所以異於人者,知幾也。夫以剛強遇物,則物之剛強不可勝敵矣。天下皆以剛強勝物也。吾獨寓於柔弱不爭之地,則發而用之,其孰能禦之者。觀夫天道,則秋冬之為春夏,亦一驗矣。彼聖人者,自藏於深渺之中,而託柔弱以為表,故行萬物於衍內,而神莫能知其所自,此所謂密用獨化者。《易》曰:巽以行權。《莊子》曰:於魚得計,義協於此。
此章言巽以行權,柔弱勝剛強之義。先張後歙,柔弱勝剛強可知。人不可離柔弱,猶魚不可脫於淵。聖人操利器不示人,非用剛強也,亦體柔弱而已。所以為常勝之道也。
道常無為章第三十七
编辑道常無為,而無不為。
舒王曰:前言道常無名,言道之主。此章言道常無為,言道之變。
凌遘曰:無體之體,獨立不改,而體常寓於至虛。無用之用,周行不始,而用咸該於萬有。惟其獨立,故寂然不動,而體固渾全。惟其周行,故感而遂通,而用皆周徧。道也者在體而非體,在用而非用,雖無為也,而感而遂通者不廢。雖無不為也,而寂然不動者與俱。自其偶而應之,所以每見其無不為究,其所歸宿以無為為常而已。
道以無為為常,以其無為,故能無所不為。無為者寂然不動,道之真體,所謂無體之體也。無不為者感而遂通,道之真用,所謂無用之用也。故曰:道常無為,而無不為。
侯王若能守,
王元澤曰:君人者,體道以治,則因時乘理而無意於為,故雖無為而不廢天下之為。雖不廢天下之為,而吾實未嘗為也。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侯王之道,天其盡之矣。
萬物將自化。
御註:侯王守道,御世出無為之境。而為出於無為,化貸萬物。而萬物化之若性之自為,而不知為之者,故曰自化。
舒王曰:言道之主,故曰:萬物將自賓。言道之變,故曰:萬物將自化。
侯王守道,則無為也。萬物將自化於道,故無不為也。莊子曰:無為而萬物化。
化而欲作,
舒王曰:化而裁之謂之變,言化欲作,作則動而已。
王元澤曰:化而日進,則如嬰兒之長,必至於智慮充起,天和漸衰。觀夫三代末流,物情彫弊,則可知也。
吾將鎮之以無名之樸。
纂微曰:聖人之德化,常善救人。假有不從其化,而脩之身為真,而以脩之天下為普。使王侯者知而守之,則脩之天下不亦普乎。夫不嗇其道,而欲與天下同之仁也。欲同之天下,而先之侯王義也。而學者顧見其言,有絕棄仁義,則曰:老君槌提吾仁義而小之也,吾所不取。嗚呼,彼不見其所以絕棄之意,宜其不取焉爾。
陸希聲曰:首篇以常道為體,常名為用,而極之以又玄。此篇以無為為體;無不為為用,而統之以兼忘。始末相貫,而盡其體用也。
人生而靜,天之性也。感物而動,性之欲也。雖無名之朴,亦將不欲,則性靜而先自正也。故天下不期正而自正矣。
李畋曰:大道以虛靜為真常,以應用為妙。有俾其侯王守其真常,寂然不動,法其妙用,感而遂通,則萬物化淳天下正。
此章首言道常無為而無不為,終之以不欲無名之樸者。若存欲樸之心,非所謂無為也。無名之樸兼忘,則所謂道常無為也。天下將自正,所謂無不為也。